“我要回燕京城。”
齐王出事了,齐王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要回去。
阿烟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了,齐王的阿媹郡主,正是沈越没过门的妻,齐王府出了这种事儿,他怎么也该回去帮着阿媹郡主。一时不免想起,这阿媹郡主如今十三岁了吧,再过两年,也是能成亲了。
阿烟抱紧了怀里的糯糯,对沈越温和地笑道:“谢谢你,越儿。”
沈越凝视着阿烟,半响后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糯糯身上。如今糯糯被一个由阿烟的大髦改成的斗篷拢在那里,小脸儿都没露出来,想看都看不到的。
他垂下眸子,用一种疏离的声音道:“夫人,这辈子我们本没什么牵扯,只是沈越终究念着夫人往世的大恩,如今沈越一路相护,就当偿还了前世之债,从此后,我们再无瓜葛!”
阿烟微怔,还没来及说什么,沈越调转马头,扬起鞭子,策马而去。
春日里草长莺啼,柳絮飞舞,他坐在马上,单薄而纤弱的背脊挺得很直,在那漫天柳絮飞舞中渐渐远去。
遥远的山那边,本该是鲜嫩的黄绿色在那烟尘之中融化为朦胧的灰色,很是轻淡,犹如水墨画中随意抹过的一笔。
而他原本清晰的背影,也终于化为这朦胧灰色遥遥青山中的一个小点,最后终究淹没在其中,再不复见。
不管前世曾经多么的生死相依,今生今世,这个少年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浅淡而遥远的背影。茫茫人海之中,缘分就是这般浅薄,沧海之中两只小舟纵然一时搁浅,也只是短暂的相聚,最后终将笑一笑,擦肩而过,从此后互不相欠,各奔幸福。
阿烟的身旁,孟聆凤打马走近了,皱眉望着远处已经看不见的沈越:
“没想到这一次倒是这个人帮了大忙。”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沈越必然是救了阿烟护了阿烟的,她看得清清楚楚。
阿烟品味着刚才沈越所说出的那般淡漠的话,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女儿:
“是,这一次是他保护了我照料了我。”
孟聆凤自然不能明白阿烟言语中的意味,她只是以为这一次不是别人帮了阿烟,而是沈越而已,于是便爽朗地笑道:
“你别怕,这不是我来了么,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好好照料你的!”
甩了甩鞭子,她略带霸气地表示:
“想从我手里抢人,天王老子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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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孟聆凤对于自己是继续寻找齐王,还是带着阿烟回去见萧正峰还有些犹豫的,可是如今成洑溪却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齐王那边已经找到了,不日即将带着齐王赶赴北边边陲。
孟聆凤一听这个消息,自然是精神一震,当即就要带领着阿烟同去边陲,和萧正峰以及齐王会合。
阿烟想着终于能再见到萧正峰,自然是心中激动,一时凝视着怀里的糯糯,想着当初分别的时候自己不过六个月大的肚子,如今再见,这娃儿都满月了。可怜的是这满月的娃儿还没见过她爹呢。
不知道萧正峰见到这娃儿,可会如自己这般喜爱她。
孟聆凤见阿烟搂着怀里的糯糯看,不免笑道:
“萧大哥一定会喜欢的啊,人说女儿像爹,你看糯糯长得和萧大哥多像啊!”
阿烟想想也是,抿唇笑道:
“只盼着长大了不要像他,若是长个那么高的个子,女儿家总归是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一语成谶,多年后,虽然萧糯糯这位姑娘实在是继承了她娘的容貌,美得惊了整个燕京城,可是她却有一个让众多男人望而却步的缺点——个子太高了!
当然了,此时的阿烟抱着怀里这个犹如小猫儿一般的小家伙,满眼里都是慈爱,完全无法想到将来她会被这糯米一般白嫩的小姑娘气得跳脚。
阿烟就这么跟着孟聆凤一路向北而去,因为有孟聆凤的照料,如今那碍事的大肚子又已经卸下来了,这一路倒也走得轻松。
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边陲一带。谁知道刚到这里,便见大规模的大昭军在往前行军,孟聆凤奔上前抓住一个询问,却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后来打听了一番,竟听得德顺帝御驾亲征,来到了边陲一带。
孟聆凤和阿烟不免面面相觑,想着如今齐王找到了,但是身上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未必能摘除,原本萧正峰在北疆一带统领全军,威望极高,想着还可以趁机调查此事,没想到德顺帝竟然亲自来到边陲了。
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他这是要将自己的这位皇长兄彻底扼杀,再把那个声望日盛的萧正峰打压下去。
而满朝文武,除了他自己亲自过来,又有谁能办到这件事呢。
当年还是燕王的德顺帝在她洞房花烛夜的第二日犹如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大闹一场,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曾经的那个燕王,至情至性的燕王,经历了兄弟拼杀手足相残,经历了父兄骤逝帝位更迭,又看惯了后宫环肥燕瘦,想来心境已经早不是当初的那一个了。
是福是祸,终究是躲不过。
阿烟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这是一场比北狄军侵入大昭还要难打的仗,若是一旦输了,齐王,萧正峰,整个萧家,沈越,甚至还有自己的父亲,都将折损在里面,并且终究成为史书上一笔不可言说的污迹。

第 210 章

孟聆凤的兵马很快就和成洑溪会合了,而阿烟也在一个乡下破旧的客栈里见到了齐王。
齐王显然是曾经受过很重的伤,穿着一身黑灰色的袍子,整个人显得空荡荡的,面色发黑,瘦骨嶙峋。不过到底是未来的帝王,皇家的血脉,又是沙场上经历过风浪的人,纵然现如今这般落拓,他依旧停着背脊,一身傲骨,气势凛冽。
成洑溪见了阿烟,笑着点头:“总算是放心了。”
齐王也上前,望着阿烟怀中的孩儿:
“正峰可曾见过了?”
阿烟摇摇头:“殿下,正峰一直在北疆征战,妾身已经是三个月不曾见过他了,如今孩子满月,还没见过爹呢。”
说起这个事儿不免凄然,阿烟本不是那个爱诉苦的人,可是如今阿却也是有意为之了。这位齐王既然还活着,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想来依旧是前世的那般命格。既如此,她这个时候适当哭惨,让这人好知道,她的夫君和她的孩儿,为了这大好河山因了他齐王受了这样的委屈。
齐王听到,不免感慨,将糯糯接在手中抱了抱,叹道:
“我家中有一子,可惜乃是庶出,如若不然,配给这小女娃为夫,倒是一桩良缘。”
阿烟一听,顿时背脊发冷,想着别说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以后他的儿子就算是庶出也是当王爷的,也不是配不上她家糯糯。可问题是让她的女儿嫁给李明悦的儿子,这却是她不能接受的。
当下忙婉拒,笑道:“糯糯年幼,现在总不好说,况且诸事总是要见过她的父亲后再多定夺。”
齐王其实也只是说说罢了,让一个庶子娶萧正峰的女儿,他也是过意不去的,反倒辱没了他和萧正峰之间的情义。
正说着间,便见到一个梳了双髻的女子从后院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都是吃食。她见了这里陡然多了个阿烟以及孟聆凤,倒是吓了一跳,眼中流露出惊惶之意。
齐王便介绍道:
“她本名双鱼,本是岭山一带的农家女,这一次我落难,恰好被她救了,又经她细心照料养伤,这才慢慢恢复。谁知道因为却连累了她的家人,我看她孤苦无依,便让她随在我身边。”
说着便对那双鱼道:
“这是萧家的夫人,那是孟将军,还不都过来见了。”
双鱼低下头,老老实实地上前,先拜见了阿烟,又拜了孟聆凤。
阿烟一时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上辈子齐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皇后除了阿媹郡主,再没有其他儿女。后来齐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书院中教习莫四娘给生的,另外一个则是这位双鱼姑娘了,以后她可是齐王较为宠爱的妃子之一。
这么一算,李明悦的竞争对手可真不少呢,一个齐王妃是原配,一个莫四娘是昔年少年时的痴恋,痴恋到即使当了帝王,依旧把那个年华已衰的莫四娘接到宫里来封了贵妃,还有一个可是为了齐王赔上了全家性命有着患难之交的双鱼姑娘,以后的玉妃。
孟聆凤也就罢了,此时的阿烟上前握住双鱼姑娘的手,温声笑道:
“双鱼姑娘,你救了齐王的命,我们都应当感激你,哪里敢受你这一拜呢。”
双鱼见阿烟生得貌美,又笑颜亲和,一时倒是有些放松。
齐王见此情景,便吩咐道:“如今咱们要前去锦江城,我要和将士们一起行军,你就跟随在萧夫人身边,帮着她照料下孩儿。”
双鱼忙低头答应下来,看上去很是老实规矩,小模样战战兢兢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双鱼一直跟随在阿烟身边,由于阿烟待她亲和,有什么事儿都教给她,这让原本战战兢兢的双鱼心里开始安定下来。
她只是个乡下姑娘,初来乍到其实有些害怕,如今有了阿烟,倒是感觉好多了,心里对阿烟是分外的感激。
阿烟一则是真心有点喜欢这个憨厚老实的姑娘,二则也是为了以后着想,便有意拉拢,自然是和双鱼处得极好,不几日便无话不谈起来。
这么偶尔间一聊天,说起齐王,阿烟看着这双鱼姑娘低头羞答答的,又言语一个试探,隐约便明白了,原来这位双鱼姑娘早把清白的身子给了齐王。
她日夜照料着齐王,心里已经有所属,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某个夜里,齐王睡中牵住她的手不放,她被惊到了,可是也不敢用力。于是两个人便不知道怎么滚到了一起,齐王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便有了莫四娘,自然在这男女的事上颇为精通,如今搂着一个善良柔软的乡村小姑娘,不几下便弄得她丢盔弃甲,在他怀里嘤嘤咛咛的,就这么成了好事。
双鱼姑娘难以切齿地说起这事儿来,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阿烟:
“我听说他家里是有王妃的,那位王妃可好说话,可能容我?”
阿烟心想那个王妃便是能容你,李明悦必然设法除掉你的,别说你,就是莫四娘她也容不下啊。不过这话当然不敢说,怕吓到这小姑娘,想着以后她慢慢就会知道了,当下倒是不好多说,只是温声安慰道:
“冥冥世间,凡事儿自有定分,你既救了齐王殿下的命,如今又是他的人,他必然不会亏待你的。你们二人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你且放心,便是前面有些阻碍,将来也是有享不完的福分的。”
这话让双鱼姑娘心里好受多了,点了点头,咬唇道:
“夫人,谢谢你,如果我有一日真如你所说能有享不完的福,必然不会忘了夫人的诸般教导。”
等这一行人终于来到锦江城附近的时候,这才明白如今这仗的形势。原来现在沄狨的兵马已经被萧正峰彻底打散,鹍敳也被萧正峰一刀砍下项上人头,挂在旗杆上示众。
传闻萧正峰当时昂藏七尺男儿身穿战甲骑在战马上,严酷地俯瞰着对面的北狄军,有睥睨万物之风姿,亦有无人争峰之气概。他在取了鹍敳的项上人头后,在那血腥之中沉声宣道:
“凡侵大昭者,我萧正峰必诛之!”
这句话气势磅礴,在粗犷辽阔的沙场上回旋,传到了每一个大昭人的心里,也传入了每一个北狄人的耳中,有人听到精神鼓舞士气百倍,也有人听到后心惊胆战忐忑不安。
而萧正峰的名字,在众多大昭将士们心中,已经犹如神祗一般不可侵犯。这么几年的沙场征战,这么几年的誓死卫国,他已经成为大昭军民心中的不死战神。
这个事情传到了阿烟耳中的时候,阿烟正抱着糯糯坐在马车里,看着遥远的地方那招展的旗子,想着这几个月前在夜色中仓皇离开的锦江城。
她低下头,温柔地抚摸过娃儿那幼滑的脸蛋,轻轻地呢喃道:
“糯糯,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你爹爹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锦江城附近却产生了巨变。
原来德顺帝的御前侍卫军将孟聆凤齐王一行人等团团围住,德顺帝便在兵马拥簇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刘栔湛,你还有脸出来见朕吗?”
阔别多日的燕王,如今的德顺帝,站在宽阔豪华的四轮马车上,在众多锦衣貂绒侍卫的拥簇下,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众人。
他的目光,鄙薄地盯了劫后余生的齐王半响后,缓缓地移动,最后来到了马车辕子上的阿烟身上。
阿烟清瘦了许多,穿着乡间妇人的碎花裙,头上也无任何装饰,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
德顺帝的目光停留在那襁褓上半响后,再次回到了阿烟脸上。
阿烟下了马车,跟随众人一起,规规矩矩地向如今的德顺帝行了叩首之礼。
刚才她看着自己怀里的娃时,是一抹柔顺温和的笑意,动人的眸子中说不出的慈爱和安详。可是当她拜见德顺帝的时候,面上那抹笑意便渐渐地消逝了。
春日里白花花的阳光下,站在万人拥簇的华贵宝车上的德顺帝,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来,略带嘲讽和阴沉的目光遥遥望着那个女人,那个为其他男人生儿育女的女人。
女人终究是女人,为其他男人生了儿女,便再也不可能属于他了。
齐王在众人之中,拜见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的天子。
“臣大意失了锦江城,又遭奸人暗害,羞惭万分,如今侥幸夺得性命,实指望戴罪立功,击退北狄军,夺回锦江城。不知道皇上这话是何意,是要怪臣无能吗?”
齐王跪在那里,低头朗朗问道。
德顺帝闻听,挑眉冷笑,鄙薄地望着齐王:
“刘栔湛,朕素日待你不薄,你也是先皇的血脉,我大昭皇室的亲王,可是你竟然顾念和叛贼贺骁云昔日的甥舅之情,竟然叛敌通国,大开城门,放了北狄军入城,将我大昭的北边门户拱手于人!”
德顺帝这番话说来激昂慷慨,他俯视着地上的齐王,冷冷地道:
“你以为,你装作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回来,朕就能被你蒙蔽,从而放过你吗?卖国蛀贼,人人得而诛之,朕今日岂能饶你!”

第 211 章

孟聆凤皱眉,上前就要说话,一旁的成洑溪伸手将她按下,俯首在她耳边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说完,他上前跪在齐王身边,朗声道:“草民成洑溪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顺帝骤然间见这么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不免略诧:
“你是何人?”
成洑溪跪在那里,不亢不卑地道:“草民成洑溪,乃南陵书院一学子,今日斗胆上前见驾,是有话要讲。”
德顺帝唇边泛起冷笑:“你一介草民,有何话要讲?”
成洑溪恭敬地跪在那里,说出的话声音却极大:“齐王殿下并非卖国通敌之人,当初大开城门,放了北狄军入城的,另有其人,这是一个要陷害齐王殿下的阴谋!”
他这话一出,一旁众人尽皆哗然,不由面面相觑,心中泛起疑惑。
其实对于齐王卖国通敌这事儿,大家伙心中未必就真信,可是帝王都这么说了,金口玉言,自然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如今呢,一介平民,一个白身,就这么在大庭广下,将这个大家心里泛疑可是没有人敢说出的话,堂而皇之地说出话来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了,听到人耳中,便开始越发引人回味和怀疑。
德顺帝脸色微变,扬眉声:“无凭无据,空口胡话吗?”
说完这个,他手一招,就见手下送上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却是昔日齐王麾下的贴身侍卫。
他淡淡地道:
“当着大家伙的面,也当着你们的主子齐王的面,把当初齐王交待你们办的事儿都一一道来吧。”
齐王见此,切齿冷笑道:“原来是这两位卖主求荣的小人!”
这两个侍卫原本都是齐王身边的得力助手,此时见了齐王不但没有半点敬意,反而两眸冷漠充满了恨意,他们跪在那里,厉声控诉道:
“启禀皇上,齐王当日暗暗地把我等召集过去,说是他的舅父这一生坎坷,实在不忍心在舅父年迈之时这般和他作对,所以他要帮着自己的舅父贺骁云,让我们拿了他的令牌,趁着天黑之时,偷偷地命守城将士把城门打开,又私底下报信给贺骁云,这让使得北狄军入了锦江城,使得我数万大昭将所剩无几。这齐王就是千古罪人,卖国通敌的叛贼,我等当初受了他的迷惑,干些天大的蠢事,如今只求皇上能够将我等处斩,才能消我等心中歉疚之心。”
这一番话说得真叫一个痛心疾首,感人肺腑,一时众人都有些疑惑,想着到底是哪边可信。
齐王盯着那两个侍卫的双眼犹如寒芒一般:
“你们二人,不但放开城门残害了我大昭多少将士,如今又血口喷人诬陷于我,试问我刘栔湛身为先皇长子,如今又身为大昭亲王,享尽尊宠,我为何要去通敌卖国,那北狄又能许我什么好处?难道我放着大好的亲王不做,却要留下一个通敌卖国的千古骂名,只为了去北狄当一个受人忌惮的臣子吗?这简直是滑天下之稽,可笑至极!”
说着,他咬牙抱拳,对着高高在上的德顺帝,对着自己昔日的三皇弟一拜,切齿道:
“皇上,今日之事,望请明鉴,若是单单凭这两位小人之言便定我通敌卖国之罪,我刘栔湛不服!便是九泉之下,我也要奏请西归的父皇,请他老人家评判一番!”
德顺帝闻听,却是冷笑:
“刘栔湛,我且问你,你往日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从无败绩,如今又为何败在你的舅父贺骁云之手,这是为何?你敢说不是因为你顾念亲情不忍杀他吗?当日先帝尽数斩了贺骁云家眷三百二十一口,又诛了贺家九族,当年你的母妃也是因此而死,你敢说这些年来,你不曾有丝毫怨言?不曾有半分怀恨在心?你敢说你对父皇毫无芥蒂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手,却见一旁的大理寺卿竟然捧上一些信函,一封又一封。
德顺帝将一封信函扔向齐王:
“这是你的亲笔书函,是你通敌卖国勾结叛贼贺骁云的证据!”
齐王面无表情地拾起信来,却见上面白纸黑字,果然是自己的笔迹,而上面的话语,自然是足以诛他九罪的罪言。
成洑溪皱眉,上前,接过那信函,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齐王的手微微颤抖,冷沉沉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宝车上的德顺帝,帝王威仪,高高在上,往日是不能轻易仰视的。
可是如今,他一双锐目冰冷而嘲讽地望向这个昔日的三皇弟。
耳边,成洑溪低声道:“这是伪造的,我可以证明这是伪造的信函。”
齐王唇边扯起一抹凄冷的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既然皇上要我死,那成公子便是为我找出一百个理由辩解,他也不会信的。”
意欲杀人,何患无辞!
只要他一死,身后诸事还不是留予他人涂抹。
书写史书的笔,是握在史官的手中,而史官却是领着德顺帝的俸禄。
德顺帝垂眸望着宝车下方的芸芸众生,斜飞的眸,高挑的眉,高贵而冰冷的神情,倨傲而冷然地道:
“将叛贼刘栔湛拿下!”
他话音一落,便有锦衣将士上前,腰间长剑已出,纷纷指向了齐王,一时只听冰冷森寒的兵器出鞘之声,听着让人齿冷。
孟聆凤咬牙,抱着大刀,就要上前。
可是一旁搂着怀中襁褓的阿烟,却感觉到了异样。
遥远的地方,有铁蹄阵阵,仿佛有大批兵马再向这里进发。
她皱眉,拉住孟聆凤,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成洑溪侧耳倾听,忽而间望着这已经出鞘的锦衣将士,唇边泛起一点笑:
“看起来是萧将军来了。”
阿烟见成洑溪也这么说,心间顿时涌起狂喜,她和萧正峰分别了这么些日子,又经历了太多的事端,如今乍然听到能见到萧正峰,一刻有些惶恐的心顿时落定了。
恰在这个时候,怀里的糯糯竟然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晶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欢喜至极,一时眼中竟有些发热,不免俯首让自己的脸颊贴着糯糯幼滑的小脸蛋:
“宝宝,你听到父亲要来了,也是高兴吗?”
德顺帝听到这兵马之声,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脸色却未变。萧正峰来了又如何,来了依然是要跪在这里口称帝王,依然是无法更改他定下的结局。
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距离此处数里的锦江城里却忽然出现异动,城门大开,里面本应该严守的北狄军却缓缓地出城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向这边拥过来。
德顺帝身边的护卫见此,也来不及捉拿齐王了,纷纷拥簇在德顺帝身旁,摆开队伍以人身筑造营垒,前排持着大盾,后排则用拉起弓箭来保护德顺帝。
德顺帝蹙眉,锦江城易守难攻,北狄人既然得了这个城,平日守城轻易并不会外出,如今怎么忽然带兵而来,竟是要在城外来一场鏖战吗?
片刻的功夫,这一片枯草丛生的原野便沙尘滚滚,一时仿佛雷声轰隆一般,马声嘶鸣,马蹄阵阵,来不及逃跑的鸟雀受了惊吓地在空中胡乱飞舞,凄厉地叫着,飘落零散的羽毛,阿烟拿风帽遮住了糯糯的头脸,小心地护着。
一旁早已经吓得腿软的双鱼靠在阿烟身边,牙齿都在打颤。
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啊,原本以为跟了齐王,终身有靠,却转瞬遇到了这种事!
几乎要哭出来的她,哆嗦着问阿烟:
“这,咱们,咱们是不是要被杀死了?”
阿烟紧紧护着怀里的糯糯,低声道:
“放心好了,没事的。”
她就要见到她的男人了,她对自己的男人有信心。
既然他来了,自然会没事的,自己肯定是安全的。
那个男人一定会保护自己,保护糯糯的。
当马蹄翻飞扬起的烟尘渐渐散去的时候,阿烟踮起脚尖望过去,终于遥遥看到了分别多时的男人。
苍茫灰败的天空下,沙尘滚滚,旌旗飘扬,一望不到边际的大昭将士前,萧正峰一匹马,一个人,手握寒光四射的宝剑,凛然而立,骏马前蹄跃起,发出高昂的嘶鸣声,他反手有力地勒住缰绳,硬生生地将马止住,在那几乎直立的战马之上,他衣袂翻飞,神情粗犷,黑发张扬,整个人看起来凛冽桀骜,而那高昂的军马和黑色的战甲又映衬出一种威武严酷的气势,彰显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萧正峰的目光迅疾犀利地射向远处的德顺帝,顺着德顺帝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阿烟身上。
他原本森寒嗜血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因为隔得远,看不真切,不过他看出她清瘦了些,纤细地立在那里,为这血风腥雨的沙场带来一抹温柔的色彩。
正看着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微震,颤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个襁褓身上。
远远的,阿烟和他隔着那万千人遥遥相望,她感觉到了他炙热的目光,于是轻轻一笑,摇晃了下怀中的糯糯。

第 212 章 ↑

萧正峰盯着在两军对垒之时,那个女人柔和温婉的一笑,心顿时安定下来。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目光从女人,以及女人抱着的孩儿身上缓缓地移开,一双锐目重新落在了高高在上的德顺帝身上。
他矫健地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一下下踩在冒出些许荒草的砂砾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得铿锵有力。
有雄鹰低空掠过,掀起了一阵腥风,又在苍茫而凄厉的尖叫声中,伸展翅膀迅疾犀利地离去了,徒在这一片苍穹中留下一道过眼既忘的痕迹。
萧正峰走到德顺帝面前,单膝跪下,拜见,然后铿锵有力地道:
“齐王绝非通敌叛国,请皇上明鉴。”
他的话,一字字地说,说出话来后,重若千金。
还有什么比带领着千军万马走到这个帝王面前所说出的话更有分量呢。
他话音一落后,身后,那些跟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齐刷刷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