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北狄的时候明白自己是大昭血脉,对北狄并没有任何归属感,后来回到了大昭,纵然那个皇帝表哥对自己格外疼爱,她也觉得自己和燕京城格格不入。
如今来到了大越,这里是她熟悉的环境,又有她亲爱的夫君,这才算有了落地生根之感。
南锣公主致力于大越国的经济民生,偶尔间会请求表哥帮助自己,甚至求他派来工匠读书人还有大夫等,德隆帝都一一答应了。
萧正峰把那份自己藏起来的财宝交给了糯糯,糯糯取出相当一部分送给了大越王。
大越王凭着这些金银,以及南锣公主求来的工匠艺人读书人大夫传授的技能,开始发展大越国,如今的大越国,已经渐渐繁荣起来。
让萧正峰没想到的是,二皇子的婚事竟然很快敲定了。
萧正峰听到这个消息,阴着一张脸,特别难看。
阿烟不免叹息:“原本还想着这孩子能坚持多久,谁曾想,人家一转身就娶别人了。”
说白了,阿烟和萧正峰都有考验下的意思,心里也都在举棋不定,知道自己闺女心里怕是也有这二皇子,于是如今算是替女儿考验下人家,谁曾想,人家根本是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娶别人去了。
现在定下的这个,听说是娶进门当侧妃的,可是侧妃也是妃啊!
萧正峰冷哼:“他娶了更好,省的我糯糯还得记挂着!”
话虽然这么说,萧正峰的脸色却依然特别难看,一时之间侍女们看到都不免心惊胆战,不知道如今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竟惹得大将军不悦,当下府中前后众人都小心伺候,唯恐一个不小心惹了祸事。
谁都知道,如今辅国大将军威势日盛,他皱一下眉头就能要人命的。
阿烟见此情景,越发叹息,本来这几天就心情不好,如今看他这样,实在是堵心:
“不就是人家二皇子心志不坚,放弃了咱糯糯么,你干嘛脸色难看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喜欢二皇子的是你呢!”
整的那张脸啊,好像他被戴了绿帽子!
萧正峰听到这话,那双黑眸直直地射过来,凌厉如剑。
阿烟无语,这老夫老妻的,冲她发什么火,当下只好道:
“算了,知道你心里也不高兴,不说了。”
阿烟暗暗地琢磨,这当父母的也实在是操碎了心,眼瞅着二皇子和糯糯的事儿,又是提心吊胆怕二皇子会辜负糯糯让糯糯伤心,又觉得二皇子这个孩子是真好,若是糯糯和他在一起也不错。如此思前想后,打心眼里便觉得,纵然糯糯再胡闹,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你二皇子若是包容点,我们也就将就你。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她的想法和萧正峰其实半斤八两,都是认为天底下自己女儿最好!
怎奈人家二皇子娶了个侧妃进门了,一切都是自己这做父母的一厢情愿罢了。
接下来二皇子大婚,萧正峰自然也该去的,然而到底是心里不舒坦,只匆匆露了个面就走了。因为这个事儿吧,朝中也都不免猜测起来。
现在几个皇子年纪都差不多,十五六岁,那边德隆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该是立储君的时候了。谁都知道辅国大将军那是德隆帝最倚重的人,萧正峰这边的态度其实就映射了德隆帝那边的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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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成亲的二皇子却不管外面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负手而立,就那么立在喜窗之下,一双沉静的黑眸盯着外面的月色。
窗子是开着的,清冷的月高高悬挂,红色的喜烛映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
他脸上毫无喜色,仿佛今日成亲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远处的喧闹和鼓乐之声对于他来说非常遥远,满室的喜庆和他这一身黑色格格不入。
这个时候,门开了,侍卫叶谦上前,见了他那略显阴冷的背影,不免一愣,不过还是上前恭敬地回禀道:
“叶忍已经代殿下拜了堂,新娘这就进洞房了。”
二皇子点头:“好。”
叶谦看看二皇子身上那身黑,犹豫了下,终究是道:
“殿下要不要换身衣服?”
好歹换身红色的吧,大婚的日子里他穿一身这个,传出去德隆帝那边难免不悦,怕是要气得多喝几碗药了。
二皇子却漠然道:“不必了。”
叶谦见此,实在是不敢说什么了,便默默地退下去了。
少顷之后,新娘被人拥簇着入了洞房,那些嬷嬷们见了二皇子这身装扮,也是一愣,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按说那套流程这位嬷嬷早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二皇子走上前,拿起一杆龙凤秤来,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红烛映照下,新娘倒是长得极美。
可惜二皇子却毫无心情,他冷瞥了一眼嬷嬷:“还不开始?”
嬷嬷吓得一哆嗦,原本在脑子里无影无踪的那些喜庆话儿顿时蹦了出来救命,当下她僵硬地开始背起来。
新娘也是有些发怔,她原本是满面羞涩的,可是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般情景,红唇微张,她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二皇子过去,冰着脸,和她饮了交杯酒,算是礼成了。
这个时候,嬷嬷们使使眼色,都退下去了。
饮完交杯酒,二皇子就低头看了眼新娘。
新娘也低下头,羞涩地咬了咬唇,想着该说点什么。
二皇子开口:“天晚了,好好歇息吧。”
说着这个,他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铺到了一旁矮榻上,淡道:
“你睡床上,我睡矮榻。”
新娘此时已经彻底呆了,不过她倒是个软弱良善的,当下点头:
“嗯,好……”
第二日,二皇子早早地起来,拿了一把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腕放了点血落在那个白色的喜帕上。
二皇子抬眸看了眼自己的皇妃:“不该说的,别乱说。”
可怜昨夜里还羞涩期待的新娘,如今已经是如坠云雾之中,想起临出嫁前父亲那语重心长的嘱咐,她才恍悟,隐约明白,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的?
此时她低下头,不敢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二皇子起身,依旧穿着昨夜里那身黑袍,就这么走出了喜房。
新娶进门的皇妃这才敢抬起头看过去,却见二皇子生得挺拔伟岸,肩宽腰细,如今阔步离去,黑袍微动,自有一股皇室子弟的尊贵之气。
只是看起来这二皇子对自己并不中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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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手段能瞒得过别人,可是却瞒不过莫四娘。知子莫若母,莫四娘开始恨得简直是想给二皇子一巴掌,可是后来时候久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她看着眼瞅着病入膏肓的德隆帝,哀声求二皇子道:
“你也该有个血脉了,如今大皇子都有了儿子,前几日带着进宫,你父皇逗着那孩子,别提多喜欢了!”
二皇子坐在案前,正看着一封信函,此时听到他母妃这么说,却是淡道:
“我不需要用这个向父皇来证明什么。”
莫四娘不免抹泪:“我知道你在等糯糯,可是她根本心里没有你,你就是白等啊!这都两年了,人家在西北都已经风生水起地升成了副将军,可是你呢?你等来了什么!今年过年那会儿,人家特意回来拜见父母呢,如果人家想着你,心里有你,根本不可能连见都不见你一面。”
二皇子摇头:“母妃,你错了,我其实也不想见她。”
在他没有办法向她做出什么保证前,见面不如不见。
莫四娘见此,越发急了,她是真怕了,怕她儿子这辈子连个子嗣都没有,不由急怒交加:
“你父皇当年心里也是想着我,可是那又如何,回过头来人家就娶了皇妃,生了阿媹公主。我虽心里不喜,可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呢,哪里像你,沉湎于儿女情长,你这个样子,又如何能成大器?”
二皇子听到这话,眉眼泛冷,抬头看了他母妃一眼。
只这一眼,看得莫四娘心冷如冰。
她这儿子,眼睛里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冷得仿佛千年寒冰一般。
二皇子望着他的母妃,淡道:
“母妃,父亲对你的情,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纵然怜惜,却终究不能全心全意。而你对父皇的情,是从最好的年华一点点地煎熬,一直等到花开。”
他转首看向窗外,春日里柳絮飘飞,有些许落在窗上,黏在那里翩翩如蝴蝶一般扫之不去。
他轻笑了下:“而我的情,则是从蹒跚学步,可以一直等到白发苍苍。”
“我知道她心里也是有我的,那一天我亲了她,她的睫毛颤得像蝴蝶在飞,她心里就是有我的,一定有。她只是不愿意接受我,不喜欢我野心勃勃,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就算是飞上天的鹰,可是总有一天会累了的,她累了,回头一看,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二皇子说完这个,望向怔在那里的莫四娘:
“当日皇妃嫁过来,也是她家里的主意。如今她们家里得偿所愿了,我虽说有些对不住她,可那也得先怪她父亲。如今你好歹和她透个话,以后随便她怎么样,只要别传出去什么丑事就行。”

第317章 柏叶香飘

这一年的冬天,德隆帝病重,终究不治,驾崩而去,一时之间燕京城的钟声响起,不停不休,此起彼伏。
德隆帝去的时候,萧正峰是守在那里的。
他和这个帝王少年时便已结交,之后共同度过几次帝位交迭的冲击,又曾经在敌军入侵之时并肩作战。后来萧正峰一手扶持着这位帝王继位,帮他踏平四夷,辅他处理朝政,十五年间,君臣二人即便偶有间隙,却丝毫不曾影响过他们之间互相的信任。
德隆帝在位的这十五年里,大昭国国力日渐强盛,四方来朝,八方来服,又对外远交阿拉等国,经济日渐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可以说这延康十五年,算是大昭国近百年来难得的盛世之治。
德隆帝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咽气之前的他,想最后和萧正峰说点什么,可是舌头动了几动,终究是没说出。
萧正峰眸中发热,跪在那里,哽声道:“皇上放心,正峰知皇上的心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德隆帝听了这个,眼中泛起一点欣慰,他僵硬而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向莫四娘。
莫四娘忙上前。
可是德隆帝只木然地看了莫四娘一会儿,那张埋在龙枕上的脑袋就此无力地倒向一旁,皇上他驾崩了。
皇上留下圣旨来,将帝位传给了二皇子刘永瀚。
萧正峰从皇宫中回到萧府后,命家人紧闭大门,对外面之事不闻不问。
屋子香炉里烧着的是柏子香,柏叶的香气萦绕,萧正峰眉宇紧皱。
阿烟跟随在他身边,就那么一直陪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正峰才终于开口道:“我纵然有外族血脉,可是这一生,我问心无愧。”
阿烟点头:“你自然是的。”
若不是有萧正峰,哪里有这十几年的大昭太平盛世。
萧正峰又道:“皇上他也未曾亏待过我。”
到底那是当了皇帝的人,再不是昔日兄弟相称的齐王,飞鸟尽走狗烹,其实作为一个权臣,谁不曾有点心思。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德隆帝他驾崩而去了,盖棺定论,他对得起昔日的兄弟萧正峰!
阿烟又点头:“是。”
萧正峰眸中目光转柔,抬手握住阿烟的手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咱们在大名山下茅屋中我曾说过的话吗?”
阿烟道:“记得。”
萧正峰深沉的眸子望着她:
“你昔日或许不信我,如今可信了?”
阿烟从后轻轻地抱紧了他的腰:
“我信你,自然信你的。”
如今的萧正峰已经不年轻了,鬓发已经偶尔有了白头发,他并不喜欢,总是让自己帮他拔去。
他说我的烟儿没老,我不能老。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阿烟之所以不老,那是因为阿烟这些年来一直仔细地保养着自己。
阿烟听到这话的时候,她默默地想,那些六乌八珍养发丸儿,还是停了吧……
萧正峰握住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缓缓点头,却没说话。
两个人之间,其实有些话也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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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为修王的大皇子痛失帝位,自然是不甘心,纠结私党,开始谋逆造反。
这是一场看不见血的较量,萧正峰这几日依然不曾出门。
正屋里的柏子香一直烧着。
其实这些年萧正峰年纪大了,性子越发沉稳,他每日除了例行练武外,几乎每晚都会翻阅佛经,偶尔间也会前去大相国寺,和主持大人下棋对弈,并听他**论道。
这几年他喜欢柏子香,阿烟便亲自随他一起上大相国寺,摘了后山的柏树子,用沸水焯过之后再浸在酒中,密封七日取出放在阴凉之处慢慢晾干,最后制成这柏子香。
这柏子香最能涤烦去躁,沉香静气,此时香气缭绕中,萧正峰敛眉静气,一直不曾言语。
阿烟终究不解,忍不住道:“大皇子的野心这些年也被养起来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萧正峰没有抬头,随意翻着手中的经书,淡道:“这是他们的事儿。”
阿烟听了,也就不再问了,转首看看窗外,外面天阴沉沉的,看来是要下雨了。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萧正峰和阿烟都不曾出门,一直到这一日,阿烟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嚷和哭声。
其实外面下着大雨,雨声如鼓,她哪里听得到什么声响呢,不过阿烟觉得就是听到了。
伺候着萧正峰梳发的阿烟拧眉道:
“外面有人?”
闭着眸子的萧正峰点头:
“是,明太妃跪在大门外呢。”
阿烟越发诧异,一则是想着大门外距离这里不知道隔了多远呢,谁曾想自己竟然听到了。二则是这个明太妃早些年在庵子里傻了,后来被大皇子接入王府中,一直也是呆傻着,不曾想如今竟然好了?
她不解地看向萧正峰,却见萧正峰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件事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
阿烟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了门外,看了看外面的雨,雨势很大,院子里一些低洼的地方都聚集了许多雨水,院子里的百香树如今都被浇得弯了腰。
有丫鬟提着一个食盒绕着长廊过来,雨水溅过去,她只能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提着裙子呢。
阿烟站在珠帘前,仰起脸望天。
铺天盖地的都是雨水泼洒下来,天上灰蒙蒙的,哪里看得见什么呢。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在那朦胧的晨曦中,那个挺了四个月肚子过来和自己说话的女人。
许久后,她终究轻轻叹息了一声,就要撩起帘子出门。
萧正峰听到她的动静,眯眸淡道:“你过去做什么?”
阿烟轻声道:“去看看。”
萧正峰脸上漠然:“我让人把她赶走吧。”
阿烟拧眉,回首看他,权倾天下的男人,一抬手间便是能令整个天下为之震撼的,如今倒是返璞归真,只着了一件朴素的青衫,盘腿坐在那里,沉稳内敛,眉眼疏淡。
她轻叹,按住他的肩膀:“你好好歇着吧,别露面,我去看看就好。”
当下她掀起珠帘,径自出门去了。
旁边耳房里都是丫鬟,时刻听着这边的动静呢,此时知道夫人出去,忙过去打伞的打伞,拿着蓑衣的拿蓑衣,更有递上暖炉的。
阿烟沿着游廊径自往外走,如今住着的宅子大得很,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层,她一路穿过一道道垂花门,这才来到了大门那里。
因是下雨天,门前并没几个人,门卫们守在影壁里煮着茶水喝呢。他们听到动静,原没当回事,后来一个门卫眼尖,认出这是夫人,吓了一跳,忙过来拜了。
阿烟命他们开了侧门,举着伞走出去,却见苍茫的雨水之中,一个女人狼狈地跪在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痛哭流涕。
她的裙子是金丝绞线的,原本华丽,可是如今被她跪在那里,已经泥泞不堪,雨水顺着裙摆往下流淌。
头发黏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黑沉沉的眸子透出的是疯狂和绝望。
她嘶哑地痛哭着,一边哭一边道:“救我儿子,救我儿子!”
这个时候,大门开了,萧正峰一身青衫,巍然立在门中。
李明悦绝望之中总算是有了一丝希望,她扑过去,跪在萧正峰面前,抱着萧正峰的膝盖哭道:“正峰,救我孩儿!求求你,救我孩儿!我如今已不求其他,只求他能活着,只要你能救他一命,从此之后我忘记一切,你再也不欠我分毫!”
她脏而湿的手骨节发白,死死地抓着萧正峰的衣袍边角,顿时那袍角也湿了。
萧正峰抬手,疏冷地道:“门卫,送客。”
李明悦这下子是彻底绝望了,她几乎是扑将过去要撕扯萧正峰:“不行,你必须救他!”
萧正峰冷斥道:“送客!”
李明悦被侍卫们强硬地掰开了手,开始拽着她往外拖,可是就在这挣扎之中,李明悦看到了阿烟。
她翻滚在地上,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顾烟,顾烟,萧夫人,你帮我,你救我孩子啊!求求你,救我孩子!”
阿烟默默地看着哭泣的李明悦,湿润的眸子缓慢地抬起,望向了一旁的萧正峰。
萧正峰身形如山,沉默地望着自己。
一阵响雷轰隆而来,雨势越发大了,几乎将头顶那伞给浇得歪倒在那里。
阿烟唇动了动,却是对萧正峰道:“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路而来的地雷,今天先鸣谢前100名的(后面的暂时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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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梦醒

外面雨依旧在下,阿烟坐在矮塌上,低头不吭声。
她在考虑着这件事该如何张口,毕竟对于常人来说,自己要说的事情实在是惊世骇俗。
萧正峰眸子却落在她被星星雨点打湿的鬓发上,那头发黑亮,如今沾了湿气,黏在她脸颊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一个暖手炉,伸手递给了阿烟。
阿烟微愣,仰脸看他,却见他神情沉静,仿佛刚才不过是寻常早晨间,他帮着把袄裙钗环随意递给她时的样子。
阿烟默默地接过来,抱在怀里暖着。
如今是夏天,可到底是下雨了,湿气重,她身体秉性弱,早年生糯糯的时候又受过苦的,虽则这些年一直仔细保养身体,但是仍觉得畏寒。
这些年萧正峰知道她畏寒,也没少花心思,如今住的屋子内里都是涂了泥椒的,就连睡着的帐子也都是特意用秋雁毛羽所制,更不要说地上铺着的那地毯,都是特意从阿拉国购置的,千金难买的东西,但凡她用着习惯,那都是随意挥霍。
阿烟摩挲着怀里那掐丝铜炉儿,轻轻地让它在怀里转悠着,转来转去,这么转了好几圈后,她终于出声了。
低着头的她望着地上那充满异族风情的地毯,平静的声音有丝异样:
“萧正峰,我如今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一件是关于我的,一件是关于你的。”
萧正峰眼中温和,凝视着她,沙哑厚重的声音温柔地道:“好,你说。”
他停顿了下,才补充道:“你说,我听着。”
他声音低沉温厚,是让她最舒服的语调,于是她轻笑了下,依然没看他,却是抱着那暖手炉,盯着地上花样繁琐的地毯,开始娓娓讲起那个属于上辈子的顾烟的故事。
当讲到最后的时候,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这是我所能记得的上辈子。”
萧正峰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单腿半蹲下,和她平视,大手却去她怀里捉住她的手。
“你嫁的是晋江侯府长子沈从晖,也就是沈越的叔叔。那我呢?”
阿烟别过脸去,笑道:“你娶的自然是门外那位明太妃。”
或许人生最后走到什么样的结局,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阿烟想起萧家老祖宗说的话,自己和萧正峰这辈子能有这般的缘分,也多亏了他当初那硬生生的一个回头把。
萧正峰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握着阿烟的手却用了分力气。
他从来都是对自己温柔至极的,从来不舍得让自己疼,可是如今他把她的手攥得生疼而不自知。
阿烟没吭声,依然安静地望着他。或许他心中曾经想过什么精怪之说,可那到底是虚无缥缈的,如今将这可能是完全另外一种人生的结局告诉他,他心里未必不会震撼不已。
萧正峰低沉嘶哑地道:“全都告诉我,还有什么?”
阿烟轻叹一声,又说起了李明悦那一个晨曦里给自己讲的故事。
她没有看眼前的萧正峰,却是道:
“上辈子的事儿,你们具体怎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只是她如今求到你面前来,心里终究是记得上辈子,认为你对她有愧。我看着她那样,也有点心酸,同是当母亲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没命,哪里能受得住,是以如今我倒也能理解她。现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也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该怎么做,全看你自己的了。毕竟如今朝中的事儿,你更清楚,也有自己的决断。这些年你做到许多事儿,有些我也并不明白,不过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儿女,也为了萧家这么一大家子。”
她轻笑了下:“如今怎么做,都行。人都是自私的,咱们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问心无愧就是了。”
萧正峰盯着面前的女人,却是温声道:“她认为我对她有愧,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对她有愧。”
阿烟终于转首过来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萧正峰。
萧正峰年纪实在不小了,四十多岁的男人了,两鬓那里已经隐隐有了白发,眼角更是增添了鱼尾纹。昔日凌厉的眸子如今深邃难以琢磨,高挺的鼻子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她叹了口气,轻轻抬手,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鬓角。
萧正峰半蹲在那里,凝视着她,忽而疑惑地问道:
“你刚才说,还有一件事,关于我的?这又是什么?”
阿烟咬了下唇,忽然有点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于是她终于道:“你以前是不是奇怪,明明你这人心思深得很,寻常人都猜不透的,可是在我面前,却是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知道为什么吗?”
萧正峰汹涌灼热的眸子盯着她,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你能看透我的心?”
阿烟抿着的唇动了动,终于挽起一个弧度:“其实是你的右耳朵。”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只要一说谎,这个耳朵就会动。”
萧正峰听到这个,倒是也未曾想过,在那里沉默了好半响,最后终于抬起手,捏了捏阿烟的脸颊,低哑地道:
“果然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这个枕边人……其实对你,我何时想过瞒你什么呢……”
阿烟笑望着萧正峰:“那李明悦呢,你是打算如何?”
萧正峰低声道:“我心里还有许多疑惑呢,你总是要给我说清楚。”
阿烟无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萧正峰沉吟片刻,却是想起一事:“当年我去西蛮征战归来,你当时很是奇怪,这又是为什么?”
阿烟想起过往曾对他的怀疑,脸上微红,不过此时他问起,少不得原原本本地说了。
萧正峰听了后,深邃的双目就这么望着她不言语。
阿烟无奈:“上辈子,我们原本不熟……”
谁知道萧正峰听到这个,眸中如狂风乍起,骤然俯首,狠狠地用唇捉住她的,用着许多年都少见的力道恣意地啃噬磋磨。
好半响后,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萧正峰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
“我不信,不信上辈子我会舍得杀你。”
听她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心都快被绞碎了。
这样的自己,上辈子怎么可能舍得那般对她,上辈子又怎么可能去娶别人!
他抱紧了她,眼中竟有几分湿润:“阿烟,上一世我一定是爱你的,要不然不会这一世乍一看到你,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