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董翼正坐在客厅里泡茶,林婉也没看清楚他的神色就把鞋子一脱,飞奔着扑了过去,她一激动说话就口齿不清,这会也是:“董翼…我去找刘之牧帮忙啦,他刚开始不同意,不过没想到他太太是那个骗我饭的人…凌翼的危机有救了!”
董翼先是怔了怔,似乎有些没明白,不过与林婉相处了这么久,也不难摸清她的思路,他把手中茶壶放下去:“你去求了刘之牧?”
林婉不愿意董翼知道她去求人,连忙说:“不算求他,搞半天我买的那块烂地是他家的祖坟,我们交换而已,各取所需。”
董翼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凌翼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林婉一愣:“银行肯贷款了?”
“不是。”
“那…你找到别的朋友想办法了?”
“也不是--我昨天去会的那个朋友,的确提出要帮我周转,不过我拒绝了。”
林婉轻轻说道:“为什么啊?”
董翼低头盯着面前的茶具,沉声说:“因为这是我以前做错的事,必须自己解决,别人插不了手的。”
林婉不置信地看着他,自己这么兴冲冲地跑回来,他去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插不了手。可是别人是谁?难道作为妻子的自己,也是他的别人么?林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是书香门第,林婉这辈子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没像今天在刘之牧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她这么做是为了谁?可是他说她是别人!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委屈无比,一开口说话就已经带着哭音了:“你到底欠了人家什么?再重的债我把宝宝还给他还不够么?他还要怎么样?你难道还要这样一退再退?你考虑过我的心情没有?”
董翼站起来,眉头深锁着负手在客厅里走了两步,显然也是心烦意乱,过一会儿终于停在林婉面前,艰难说道:“囡囡,昨天我就同你讲了,有事要告诉你。”他深深呼吸一口:“这些事,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但是一直都没说,所以也不敢指望你听了以后还肯原谅我…”
林婉知道他此时用这种凝重语气讲话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心脏不由得微微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你不必担心,只管说,我比你想象中要坚强。”
董翼点点头,习惯性地掏了只烟出来点燃,他脑中神经也崩到了极点,点烟时手竟然微微发颤。
“我之前跟你提过我的前任太太列霓裳,其实她没有死,我们是离了婚。”
这样一个直接的开场白,仿佛一个巨雷直劈到林婉身上,让她耳鸣眼花:“什、什么?”
“前面的事情都是真的,一直到火灾发生的那天,全部都是真的。霓裳生了孩子以后,家里条件很困难,她个子很瘦小,没退奶水,老方子说要吃些什么鲫鱼、猪脚、老母鸡催奶补身子,我们都没有钱。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觉得一个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朋友那时都羡慕我,觉得有个漂亮的富家女肯跟着你挨穷,是件美丽浪漫的事,可是只有我心里清楚,连温饱都谈不上的时候,再好的爱情也蒙了尘。刚好那时候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柳源没固定工作,在街头摆摊,我们两个合计着进了些盗版磁带和盗版黄色书在夜市卖,结果那天晚上…就是火灾的头天晚上,我们被城管和工商的人追,东西给扣了,还说要罚款…当时我年轻、脾气又大,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天大的错,不就是为了生计混口饭吃么?干吗要逼人上绝境!再加上那段时间心情糟糕得要命,就跟人家打了起来,混乱之下把一个城管的头给开了瓢,我和柳源都给抓进了派出所。”
“十几年前的法律可不像现在这样,打伤了人顶多就是拘留个十几天二十天,那时候暴力抗法、打伤执法人员是要坐牢的,我被拘在局子里的时候想事情到了这份上,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没人照顾,心都凉了半截。第三天,我哥来看我,告诉我家里出了事,我那时快急疯了,人是出不去的,办法也想不到。当时我们那条巷子里有个小妹妹,跟我和柳源的关系一向很好,她家里有人在派出所里做临时工,所以能老是溜进来看我们,有天她带了句话给我,柳源千叮万嘱让我什么都不要认,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他一个人顶下来。我知道他是因为看我家里出了事,想让我早点出去,虽然这样做很不仗义,可我还是照做了,结果我被拘了十五天,他被判了一年半。”
董翼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楚:“过了的事我也不想埋怨谁,反正种了什么因就一定会结什么样的果,都是自己造的孽。我出去以后和哥哥碰了面,他说救护车来之前孩子就已经死了,到了医院霓裳也没能救活,我就跑去列家,希望能打听点消息,就算人死了,总归也是我的老婆孩子,起码要知道她们葬在哪里,以后也能去祭拜祭拜。结果去了以后,发现她家里已经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一个人影…回来以后我开始自暴自弃,进了一趟局子,原来的厂把我开除了,我除开喝酒什么都不做,就住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房子里,天天酩酊大醉,我妈那时候已经进了医院,到了后来除开我哥和那个小妹妹,谁也不再搭理我,管我的死活了。”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中午霓裳的父母突然来找我,我头天又喝醉了,他们来的时候我还没醒,浑浑噩噩的,看了他们一直发着呆。那天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妈跪下来哭着求,她爸就指着鼻子骂,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我放了霓裳,到了后来就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让我签。我说要离婚可以,但是你们得让我见她一面,她妈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求我给她女儿一条生路,我才知道霓裳受了伤,家里安排她去美国治疗,她死都不肯去,谁逼她她就打破盐水瓶自杀。她爸爸说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放了她,这个哑巴亏我们列家吞下去了,也不要求你负什么责任,签了这张离婚协议书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就算再见她一面又能怎样,只能让她更不死心,就算治好了她也还得回来找你,难道她为你受的苦还不够?孩子已经死了,你还想要她再死一回么?你如果真心对她好,又怎么会在她生死边缘的时候跟人打架,还被关到牢里去?你凭什么担负起一个女子的一生?你有良心么?”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处理问题不妥当,她父母如此咄咄逼人,让我恼火又委屈,不错,霓裳是受了苦,可是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好么?我从小看水浒,把兄弟义气看得跟命一样重要,现在连多年的兄弟都出卖不顾了,还要我怎么样?总之当时一怒之下,我也没多想,就把离婚协议给签了,到第二天酒醒以后,我开始后悔,再去找他们,却发现列家人从此是再也找不到了。后来我离开雁城去了别的地方,我那时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要多赚钱,我知道他们是去了美国,所以发誓要赚了钱去美国把她找回来,她肯不肯再跟我是一回事,起码我要跟她说清楚,不能让她平白误会我一辈子。到了外面才发现谋生也不容易,我没别的本事,最厉害的就是拳头硬,所以去了一间夜总会给人做保镖,没想到有次阴差阳错给老板挡了一切--就是我胸前那道,他很欣赏我,我就跟他走了黑道。后来柳源也出来了,没地方去,我就叫他一起过来混,我们两个人都胆子大,也不怕死,只要是赚钱的事,什么都敢做,夜总会、收黑账、帮房地产公司拆迁,盘子大了以后还给人洗黑钱;等我一有钱马上去了美国,发现根本找不到人,只好又回来;那次顺了趟雁城看见我哥的建筑公司一直赔本,我就拿赚的钱帮他做公司--凌翼的起家并不清白,苏可跟你说我背景复杂也全部是真的…至于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将脸转向林婉,面上的神情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林,似乎要将所有的选择都交给她来做:“我不是存心骗你霓裳没死,她家里对外放出的消息一直说她死了,医院都给她家买通,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真的,我跟人解释也没人信。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实话,如果告诉你我是离婚了,你肯定会问, 什么离婚啊?为什么火灾的发生以后你不第一时间去看她呢?难道我说那时候我被抓进牢里了?你会怎么想我?你家里又会怎么想我?瞒了一件事,后面所有的事情就必须都瞒下去。”
林婉听他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事情怎么会这样?她全心营造的美丽世界竟然会在瞬间崩塌,她倾心爱慕相信的人竟然将她骗了这么久!
她大口喘息着,抖着嘴唇道:“你骗我?你一直骗我,还骗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真相,如果我知道这一切还愿意和你在一起,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是你不能这样瞒着我!我这样全心全意对你,你却把我当傻子!”
董翼看着她,胸前剧烈起伏,咬牙道:“是我对不起你,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霓裳做的,而这都是我曾经的过失造成的。”
林婉浑身发软,一手撑到茶几上,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东西,是董翼平日里最钟爱的紫砂茶壶,她想也不想,一把抄起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掷了过去,他站在那里不躲中闪,茶壶正砸在额角上,褐色茶汤混着汩汩鲜血慢慢流了下来。
林婉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泪眼模糊里看到鲜血流到他脸上再流到雪白的衬衣领子上,他也不擦,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她忽然慌了手脚,一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浴室里拿了毛巾出来,给他捂上,嘴里一迭声说道:“老公,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扔你,真的真的,我完全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太意外了,怎么会这样?”
董翼倒是镇定下来,将她抱到沙发上:“我既然什么都告诉你,就已经做好准备承受一切,囡囡,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会去找霓裳,事情总要解决。如果她是想要凌翼,我们就给她,我曾经亏欠她的东西太多,如果能用钱来解决,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林婉揪着他的衣服把头抬起来,泪流满面:“我已经见过她了,在医院的时候她跟唐进一起来了,那么大的雨她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肯定是当年没治好下身瘫痪了。她没了孩子,身体也毁了,你还在她几乎要死掉的时候给了她一张休书,她家里人也绝对不会告诉她真相,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她要的肯定不止是凌翼!”
她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泪水整串整串地滚落下来:“如果她要的时你怎么办?你这样重责任重信义,又觉得有愧于她,你会不会回去她的身边?不公平!这样对我不公平!她是你的结发,但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段婚姻我也拥用一半,你们年轻时候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拿我的婚姻来偿还?!难道要我把你让给她?我知道她可怜,可是我做不到!”
董翼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道:“不会的,霓裳这次的做法分明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想必对我已经恨之入骨;就算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没有办法,说我狠心也好、绝情也罢,我都会告诉她,我跟她的缘分是已经彻底断了。”
林婉呆呆说道:“这是一个人的事么?你觉得断了,可要是她觉得没断怎么办?有爱才会有恨,如果她不爱你了,就不会再出现了。”
第二天一大早,董翼起床对林婉说:“我先去趟公司,然后打电话给唐进,唐进的姨妈好像就是霓裳的母亲。”
林婉还有些迟疑:“我们是不是再做一些准备比较好?”
“此事最好速战速决。”
林婉终于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速战速决,曾经患难与共的夫妻到如今却需要用战斗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仔细想一想也不是不悲哀的。
虽然列霓裳对她和董翼做了许多事,甚至连累到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可是她对她却恨不起来。她甚至会联想到当年自己与唐进的那段感情,那时还穿着校服的他们如果真的私奔了,下场只怕也会与她跟董翼差不多吧?看来还是唐进比她看得深远。泰坦尼克里Rose和Jack,因为其中一人的死去,所以成就了可歌哥泣的奇缘,可要是两个人都平安下船,真正私奔的话是否能维持那段旷世的爱情呢?只怕也未必。
太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无坚不摧,不管面临任何困苦都能矢志不渝,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只有拥有成熟心态的人才能真正经营好一段爱情。爱情也好责任也罢,都不是凭着脑子想一想,把胸脯一拍就能做到事,它需要持久的耐力来维持。
林婉心中始终不安,列霓裳是个厉害人物,又狠了心,董翼却是带着负疚心情,跟她谈能讨得了好么?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接下去的发展容不得她多多质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放手交给董翼去做。
她思付着已经许久没有向合伙人交稿子,人家天天在MSN上催,几乎快要骂人,反正这时她已经无能为力,索性把心胸放开,在书桌前坐下,开始认真画稿。
约莫画了一个钟头,门铃叮咚一响,林婉跑去开了门,看清楚来人后顿时呆立当场。
门前赫然停着一架轮椅,椅上的女子身穿便装,黑主黑发,双足整齐地搁在轮椅踏板上,虽然面孔瘦削,但胅色白腻,容貌清秀,想来年轻时也是一名美女。林婉当然不至于认为这是个敲错门的陌生人,她只觉得心中一寒,啊,债主在青天白日里找上门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列霓裳,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列霓裳倒是镇定,轻声而客气地说道:“我是董翼的一们故人,今天冒昧过来拜访,不知道他在不在。”
林婉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回答:“他,他去公司了,现在不在。”
列霓裳看了她一眼:“这位想必是董翼的夫人了,我身子不便出行一趟不易,夫人难道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
她的声音甚是轻柔好听,却不容人拒绝,林婉连忙将过道让了出来。
陡然面对她,林婉心里直发慌:“董翼上班去了,要不要我打电话叫他回来?那个…你喝茶还是咖啡?”
列霓裳说:“啊,多谢,不必了,我原以为他今天会在家里。”她抬头四处打量一阵:“布置得不错,非常雅致,应该是你的用心之作吧?”
“哎。”
林婉与董翼融为一体的感觉很深,或许是丈夫的内疚感染到她,面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她也觉得万分歉意。这时候对方问任何话她都不敢答得过于详尽,以免被误解成为在炫耀自己的幸福。
列霓裳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原以为他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会主动找我叙旧,没想到等了几日也不见人,所以只好自己过来了,夫人不会见怪吧?”
林婉连连摇头:“怎么会,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也说想约你见面,没想到你就过来了,刚好错过了。”
“是啊,可不就是错过了。”列霓裳淡淡重复了一遍,复又一笑:“不过也无妨,要见的人终究是会见面的。能遇到夫人你,也不算是白走一趟。我跟董翼是十几年前的故人,今天见到你也觉得很荣幸,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赏脸去舍下一聚?”
林婉道:“现在?那我打个电话给董翼,催他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过去吧。”
列霓裳微微一笑,将身子往前一顿,探手抓住她的手腕:“不如让他晚点来,女人总是有些私房话要讲的。”
她的手指凉得像冰,让林婉心中一凛,正待拒绝,列霓裳又叹气道:“要做董翼的妻子可不容易,难道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现在只是一介废人,莫非还能吃了你不成?”
林婉想了想:“有话在这里也可以说的。”
列霓裳冷冷看她一眼:“在你和他的爱巢里,我实在没有心情多说什么。”
林婉被她眼神刺到,一咬牙:“好,我去你那里,走吧!”
列霓裳的居所是离雁城二十公里外的一栋别墅,紧邻江边,绿树环绕下,江水如碧,别墅与山崖江水融为一体,十分美丽。
列霓裳招待林婉在客厅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方自在些,这里是我小时候的住处,这些年窝在屋里已成习惯,已经越来越不喜欢去陌生地了。”
林婉心中恻然,一个女子在经历了大变之后,便将自己隐蔽起来独自舔伤口,那份孤独、寂寞只怕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吧?
她轻轻说道:“列女士,你和董翼的事情,他已经全部告诉了我,对你,我们两个都心怀歉意,不知道怎样弥补你才好。”
列霓裳道:“是么?他都告诉你了?”
“嗯。”
列霓裳微微叹息一声,将目光望向窗外的滔滔江水:“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可是若要认真想起来,又像是在昨天,这些年,支持我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回忆了。”
她看林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头低了下去,她本是个清秀标致的人,这种文雅举动做出来让林婉心中都不由得一动。
“让你见笑了,可是这么多年里,我还真是寂寞,都没人陪我好好聊天,听我说说心里的事,只是我说话啰嗦,你也愿意听么?”
林婉点头道:“只要你肯说,我当然想听。”
列霓裳温和笑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她又发了一会呆,慢慢说:“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比你认识他的时候还小,很不懂事,但是因为家里管教得严,所以总是想偷跑出来玩,然后有一次就遇上了他。我家里那些世交们的孩子一个个都像我的父辈,斯文有理、出口成章,我那时候还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个样,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会有董翼那样的男人。他出生成长的环境与我截然不同,按理说我们两个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可我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就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到今天我都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跟他相逢的情景…”
她抬眼看了下林婉,又说道:“我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年轻时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就需要承担不责任,只是我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我一个人担下来,我与董翼,曾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什么过错,我们应该一人承担一半对不对?”
看林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那年,我怀了身孕去找董翼,我当时想得很清楚,如果他要我留下,那我从此就跟了他,哪怕再也过不上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愿意;如果他不收留我,我就走,今生今世都不出现在他面前。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么?他说:霓裳,我是个男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你在火里我便在火里,你在水里我便在水里。说得是很好的,可是,我在火里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没有见到他!我从死神手里逃脱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见到他,可是我见到的是一纸休书!”
她的声调变得冷冽:“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每天就是翻来覆去的想,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却这样狠心薄幸,想得头都炸了也想不出个结果--所以最后我决定这个公道我一定要给自己讨回来!”
林婉急了,语无伦次地说:“他不是存心的,我知道这个误会让你痛苦了很多年,可是他也一样不好过。当时你们家里起了火,他和柳二被抓了,他在外面那么辛苦,也是想你过得好一点。后来等他出来,你父母去找了他,逼着他签了离婚协议书,他去找过你的,真的,他去美国找你,只是找不到…你原谅他好不好?他一个人痛苦了十几年,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列霓裳微微一怔:“他去找过我么?”
林婉拼命点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是,他去找过你,但是你家里隐姓埋名藏起来,就是为了怕被他找着,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付责任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列霓裳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像多年困扰她的疑团突然一下解开来:“对呀!我也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对我,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连这点都看错了,那真的可以去死了。我父母一向反对我们在一起,又看着我为他寻死觅活,所以他们便暗中做了手脚,以为这样可以拆散我们。”
林婉大喜过望,一把拉住她:“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你不会再记恨他了对不对?我们把他叫来,你们两个冰释前嫌好不好。”
列霓裳点头微笑,愉快说道:“好啊。”
林婉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如此轻易解决,心中一松,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
列霓裳看了看她,抬手轻轻将她颊边泪水拭去,忽然道:“他来之前,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婉一呆:“我走去哪儿?你是想与他单独相处么?”
列霓裳悠悠说道:“既然我们的误会解除了,那你自然便该走了,我本是他的结发妻子,因为因缘际会分离了十几载,你却趁虚而入,难道现在还有脸留下来?”
林婉腾地跳了起来:“你让我离开董翼?”
列霓裳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走,难道要我走?这些年,我为他尝遍世间千般苦楚,万种折磨,他如果肯一声不吭跟你离婚,再向我诚意磕头认错,那我就考虑原谅他,再与他重修旧好算了。”
林婉只觉得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哆嗦着拿手指着她的脸:“你…你…”
她明白列霓裳经过这些年的苦育,外表虽然依旧正常,思维方式却已经远异于常人,自己简直是掉进了她挖的陷阱里,心中恼怒无比,咬牙大声说道:“我绝不会离开他!他告诉过我,不论过去、将来只爱我一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不能因为你受的苦就放弃自己的幸福,董翼也不是一份用来致歉的礼物,说转手就可以转手!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会心痛,我也失去了一个,难道我就不心痛?跃然他还在我肚子里,但如果不是你,7个月以后,他就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叫我妈妈!如果你需要经济上的补偿,我们可以把凌翼赔给你,如果你怕以后的生活孤单寂寞,我们也可以照料你的下半生,但是我们决不能分开!”
列霓裳将脸一沉:“那就是谈不拢了?”
“我死都不会和他分开!”
列霓裳冷冷说道:“那你就去死吧!”她迅速一抬手将轮椅扶手上的盖子掀开,从里面掏出一把乌黑的小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林婉。
林婉先是一愣,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枪,也是第一次被人用枪口指住,心中陡然一惊,然后她突然发了疯,那种潜伏在心里傻头傻脑的勇气一下串了上来,她跳着脚尖哭叫:“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我也不跟他分开!”
列霓裳面色诡异,将话语一字字从齿缝迸出来:“你以为我不敢?”
她手指一动,咔嚓一歨声将保险栓拉了下来,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林婉心城发凉,只能咬牙等死,却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主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扑到了她身上。
林婉被那人扑到地上,手肘狠狠撞到大理石地板,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而那枪声,也在同时响了。她只觉得身上的人剧烈一震,很快便有滚烫的鲜血滴在她的颈间,再定眼一看,开始止不住地尖叫:“唐进!”
伏在她身上的唐进,面色惨白如纸,乌黑的头发搭在额角上,肩头汩汩鲜血不停外涌。他勉力将身子撑起,回身对列霓裳说道:“表姐,你与董翼相识的时候,阿婉还只有十岁,她能懂什么?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迁怒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