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大漠之中才分的。”
心中沉意再降三分,若是还在草原上,便是分出这一只队伍,只要机灵点儿,半路上想法子甩了追兵,指不定还能逃得一丝生计。可若是在大漠之中…
忽的想起他适才看着自己时那探究神色,楚瑄瑶脸上微微变色:“是谁带的队伍?!”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不过今年这雪似有些邪性,大江南北竟都下了起来。南恒那里,向来是终年不见雪花的地方,可这一回竟也没幸免。看着那天上纷纷撒撒的晶莹雪花,许多的文人墨客竟相吟诗做对以讼此景。
“粮库的顶子塌了?!这回糟蹋了多少粮食!”女帝脸上黑漆漆一片,恨得牙齿发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几个臣子。
“回陛下…还在清点,里头看守的兵卒已有数十…”
“快去查看!那些粮食…粮食…”女帝抬手一挥,不及听他们下头的话,就一股脑的把人都赶了出去,这才转头对身边一名女吏道,“再叫人去问问司农,地里种着的那些越冬的粮食可还救得?!”
“是。”那女吏应了一声,倒着退了出去。
女帝这才长出了口气,眼上、脸上的皱纹似一日间又多了许多似的。
数日前下的这场大雪,竟把恒国这一年两回的越冬粮草给生生冻死了许多。这雪虽下了就化,可竟稀稀拉拉的连下了七八天,到现在,连粮草库的房顶子竟都给压塌了…
心中正转着这许多事情,就听见外面来报,圣雅公主到了。
“母后,那平德只长着张好皮相,竟半点儿风情都不懂!如此驸马,要来又有何用?”圣雅公主一进门儿便张口说道,连女帝此时正沉着脸孔揉着额头都没瞧见。
听她这话,女帝森然张开眼睛:“当日要嫁他的也是你,这会儿闲他没趣的也是你?你上一个丈夫死了还没出一年,朕就依着你再择夫婿,这会儿竟还敢来宫中向朕抱怨?”
虽觉着女帝这话中气息不顺,可圣雅公主却没多想:“这大好的雪天,叫他在冰上拉个雪车他都喊手疼!恒国上下这会儿都做咏雪的诗,可他竟说大恒地南,此雪怕非是吉照,哪有他这般扫人兴致的?!”
“啪”的一声,女帝把桌上不知什么丢到圣雅公主脚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我养你、教你多年,却不想把你教成了如此纨绔!这场大雪一下,地里冻死了多少庄稼?又有多少牲畜遭了殃?适才连国库存粮的屋子都塌了,你竟还有心思赏雪玩雪?!”
圣雅公主脸上一阵愕然,见女帝似真真被气着了,忙上前一步要去扶她:“母亲莫要生气…怎么…怎么也不能没了咱们的吃用。”
“啪”,又是一声,这回却是女帝心下凄然扇到了圣雅公主的脸上:“你、你…若是我百年之后,这天下怎么能交给你…”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急跑了过来,一进门人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这两日昭国军中调遣往来,我军派人潜入查探,今日刚知,竟是昭帝…昭帝带兵亲征!”
这话一入耳,女帝心中一震,忽觉得头晕目旋,仰头就朝后头倒去,两眼发着黑,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母亲、母亲!”
“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来!”
“没想到今年这雪,竟下遍了南北。”
“朕倒是觉着,今年这雪下得好。”说着,皇上把脸凑到楚瑄瑶脸边上,向窗子外头看了看,“北边也就算了,这雪一连下了这许多日,正是瑞雪兆丰年,只南面、同大尤那里,怕是要吃不消了。”
楚瑄瑶先是淡淡笑了笑,随即肃了脸孔——这雪一下,还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又要死上多少牲畜…
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莫要心忧,便是没有这场雪,该去的一样会去。”
楚瑄瑶轻点了点头,她只是怕…程跃那里带军做牵引,直到这会儿还没消息,若是没这场雪,心里还敢抱着些希望,可这会儿…此事,她根本没敢向望梅提起,只叫她在家中好生伺候公公,照料幼儿。
二人正说着,后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忙转过身去,就见不过四个月大的皇长子,这会儿正在床上爬着,脸上笑得只能看见一颗刚冒出来没两日的小白牙。
“你倒是乐得很。”皇上笑着凑了过去,叉腰把他抱了起来,一下下颠着往上举,胖小子更是乐得看不见眼,笑声一回比一回更大。
“娘娘,东西都理得了。”湘月早已梳上了妇人头,虽还留在宫中,却不再是宫女,她同小许子自有住处,不必再似以前那般的睡在主子身边,但离得却也不远。
楚瑄瑶点了点头:“今日叫他们做火锅上来,天气寒冷,吃那个正好,也不费事。”
“是。”湘月应罢,眼中带着几分惊叹的朝窗那里看了几眼,“当年还在恒国时,哪能想到竟能在南国见着如此大的雪?”
“别说这么大的雪,就是连雪也是一辈子见不了一回的。”
圣驾此时已过了澜河,正停在源河三省这里,离着恒国不过三五日的路程,可比早先人在京中时要近得多了。
见皇上还在那里抱着大皇子逗弄个不停,湘月朝楚瑄瑶那里凑了凑,低声问道:“主子,您说,这回这仗能打多久?”
上一回众人南下,可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那回不过打了几个月,便把这源河三省拿了下来,这一回,皇上可是张旗擂鼓的明着过来的,要是比那回用的时候还长,岂不丢脸?
似是听出湘月话中的意思来了,楚瑄瑶好笑的瞧了她一眼:“昭国同恒国可是打了好几十年的仗呢。”
言下之意…湘月还是没听出来。
嘟了嘟嘴,转身儿出去吩咐晚上用的膳去了,人刚走到院子里头,叫过了两个小宫女去传话,那里就见小许子顶着雪走了进来。
一见湘月站在院子里头,小许子裂嘴冲她一笑,湘月脸上一红,转身就要进屋,却听后着她家夫婿道了声:“皇上可在?”
原来是找皇上的…倒也是,他这会儿正当着差呢。
忙敛了脸上那说笑不笑,说气不气的模样,点了点头。
就觉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儿,拿身子挡住旁人的眼睛,轻拉了拉她的手,没等她羞恼甩手,就冲门里道了声:“皇上,前面有军情急报!”
见皇上接了那急报,拿在手中看着,眉毛却越挑越高,楚瑄瑶不由得心中有些个发紧,待他看完,才问道:“皇上,可有何事?”
“事?”皇上脸上挤出个古怪笑意,“事…倒是有,只不知…是好是坏?”
“怎么?”
“那南恒女帝…昨儿个先是晕过去了,醒来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按理来说,皇帝若是身子不适,都是要捂着盖着的。就是下面有太子皇子守着接任,也要先等皇帝正经去了,新皇帝已握了朝中大权才能通报出来。
可南恒毕竟与众不同,那日圣雅公主虽然正在宫中,可一忙一乱之中,这一位哪知道这些御下之道?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自己就先把事情嚷嚷出去了!
女帝身子还不知何时好转,圣雅公主又于政务一窍不通…倒不是女帝有心不教她,而是因这位…她就是不学啊!
女帝带她上朝,她坐在皇座边儿上打量朝中哪位大臣长得顺眼,有两回还当场就问下头臣子家中有几房妻妾?房事如何?这么一闹,女帝只觉着她年纪还小,等她定定性子再手把手的教她这些。
这一等,就足足等到她十八,女帝见再等不下去了,就干脆给她先赐了婚,有了丈夫儿女,怕是能稳重一些?却不成想,结婚不到一年,她就把自己的丈夫给砍死了。守寡不到一年,就又闹着要嫁人…这才刚嫁了没两个月,又嫌弃自家夫婿不解风情…
再加上北昭大军压境,女帝这一回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干脆被吓得。
第四十七章 国破
女帝重病到这般地步…在这恒国中有她没她已没什么两样了。
听力这消息后,楚瑄瑶与皇上二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二人南下之前,心中装着万丈的豪情,就要打过河去,把那女帝同圣雅公主亲手抓了,才能解心头之恨。至于杀不杀的,楚瑄瑶虽觉着一刀杀了她们虽不能解了自己这家破人亡之恨,却也不愿再折磨于这两个女人。
但皇上那里却没准备要杀其二人,将那二人划个地方圈进起来,就是不想着法子去遭害她们,只让她们从云端跌入谷底,就足够让她二人痛苦一生的了。
可这会儿听着这意思,怕是这位女帝再也起不来了,指不定哪天挂了也是可能。
至于那圣雅公主嘛…如此骄横无谋之女,根本不足为惧。
“这…要怎样打?”楚瑄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心下说不出是酸甜苦辣,这就好比一个人已鼓足了力气,准备一下子要跳过一条深沟,人身上的力气都发出去了,却愕然发现,那沟忽然变得只有原来一半宽了!
“还是照着原定计划吧。”皇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所想和楚瑄瑶并无两样。自己亲自带兵南下,要是这都不能拿下南恒,只怕也太丢脸面了!
见他如此言道,楚瑄瑶缓缓点头。只要大恒一日闭门不出、概不缴械,便要一日按着原先定下那伎俩来行事才能万全。要是这会儿南恒突然大开城门,之前定的那些种种,反倒如一拳打到空处,让那些个已经磨刀待命的将士们气恼的了。
恒国女帝病倒,圣雅公主日日在皇宫中衣带不解的床前侍疾,不出宫门。恒国上下人人皆道:这定是圣雅公主孝心太重,生怕女帝去了冷落了后宫那些个美色男宠们。
可见,圣雅公主之美名,真真乃是深入人心的。
此谣言丝毫没错,公主殿下先是因为女帝病倒吓了一大跳,等太医也过来了,药也开下去了,女帝将将转醒后却口不能言、连行动都不得的时候,她才愕然发现——母亲这一倒下去,这大恒,不就是自己的了吗?!
弃前朝于不顾,一头钻进了后宫之中。女帝便是再宠爱于她,有些个男宠也是不能直分给她的。可她垂涎的又何止是那几个?再加上公主自从十五岁便出宫立府,后宫中之更有那些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绝美男子,此时不享用,更待何时?
前面朝上无人主持大局,只能让几位首府硬着头皮顶上去。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眼见外头昭国大军围而不攻,心中焦急之际人人倒也不大自危——就是改朝换代了,怕是昭国皇帝为了安抚民心,也不会对众人赶尽杀绝的。若是大恒能归顺过去,怕是自己原来能做宫的之后还是能做,原先是钟鼎之家的,之后亦能再接着偏安一隅。
既如此,与其现下这般僵着,还不如劝公主殿下归顺了北昭,还能为众人谈个恰当的价钱呢!
消息想法子递进了宫中,圣雅公主只回了一句话“守住国门即可,绝不能投向北昭!”,想想看,若是投向北昭之后,旁的别说,自己怕是连出门都不易了!就是能带着现在身边儿的那些个男宠,又哪能似在恒国时一般,纵马游街,看中哪个生得好的立时就能带回府中?
成日家对着那几张面孔,再美的绝色也会看腻!让她降昭?就是把母后后宫中的男子都叫自己带走她也断然不倚!
听了此言,恨得众人牙根痒痒,没成想,公主殿下竟还是个心里明白的,知道下面臣子不会如何,怕是昭帝不会放过她们母女。
劝公主的法子不成,若是入宫杀了她们母女后再向昭帝邀功呢?
几位大臣凑到一起头对头的商量了一通,这才发现——行不通!
也不知女帝他们从哪里训出来的护卫、暗卫,把皇宫守了个密密实实的,他们一个个悍不畏死,武功又都高得很,根本叫人找不出破绽来!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死侍了,可偏偏的,宫中的死侍又奇多。
两条路皆走不通,看看外头昭国那架势,众有又生出第三条路来——东南边同安朔交接处可出境,带着家财逃命去吧…
屋中一家三口围炉而坐,夫妻二人逗弄着小儿。外头人有在门口报:“皇上,南面恒国同昭国交接处,已压下了五十来辆车马、人家,说是从恒国撞内逃出来的。”
“带到源河三省,一一查验身份后安置在这三省中。”皇上头都不抬的吩咐道,手里头拿着个波浪鼓,斗着自家的小儿子往自己怀里爬。
“是。”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怕是这回中,少有恒国当朝权臣。”楚瑄瑶取了一只金灿灿的桔子过来,脸带温柔的看着那胖小子,正一下下的连滚带爬的往皇上怀里头钻。
“嗯,不过是探路之用罢了。”皇上一把接过扑到软垫上的胖小子,举过头顶逗得他“咯咯”直笑,“源河三省空了这许久,恒国境内又人满为患,就叫他们均均。”
源河三省原本有安朔国中人所居住,安朔大败后,当地的居民也跟着大军向南,迁回了安朔境内。这三省除了城中驻守的军队外,再没什么人。又因着同恒国的战事,皇上尚未下令叫河北民众过河迁徙,这一回倒是正好安置这些个人。
会这会儿逃出来的,虽中间亦会夹杂着些眼线,只为探探路,可更多的都是怕被战事累及的小富平民。让他们到了源三河省,既能填补这片地方的空虚,又能安定人心,且又没叫他们北迁过河,断不会让他们心生不满。且要是有消息传进大恒,逃命中而出的人自然会更多些,到时人心所向,恒国便能不攻而破。
“李大人,听说出去的那些人,都被昭国大军围了,带走了!”一人神色焦急的冲进了间房子,几个花白着胡子的老大臣们脸上一惊,“啊”了一声,众人对视了一圈儿,神色颓败的坐回了座上。
“这条路…竟也不通…”
“那怎么办?女帝卧床不起,公主行事糊涂…这、这可怎生是好?!”
“那些人出去之后如何了?怕是昭国为了安抚民心,不会乱杀无辜吧?”
“就是不杀那些人,难道能不杀你我?我们可是首府重臣啊!”
“是呀,就是不杀你我,这一出去,就成了卖国判敌,身上那骂名又怎么好听?还不如老实等在这里,待昭国杀进来后,再同着其它人一遭投降来得好听呢…”
“唉…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国库米粮损失严重,境内这地又遭了冻灾…连仗,咱们都打不起了啊…”
昭国大军围而不攻,直至二月,春暖花开之际,澜河河面上数条大船一字排开,缓缓由东向西行着。
“皇上,郑将军飞鸽传书!”小诚子手捧着一个小竹筒,递到皇上手中。
连忙打开那竹筒,抽出里锦帛,看罢上面那行小字,脸上爬上了一丝笑意。
“蹬、蹬、蹬”几声响,身边儿正学着走路的小皇子刚走了没两步,就一屁股坐到甲板上,裂着嘴巴笑了起来。
“可有好消息?”楚瑄瑶蹲下身去,笑着把大皇子扶了起来,两手拉着他的小手,再叫他走上两步——这甲板上头擦得干净,便是他在上头打滚儿都不成问题。
“郑陵已带人从南面破了恒国国门,一路杀了进去。”皇上脸上笑意轻松了几分,恒国南面城门对着的就是那片沼泽荒森,要不是找到了个熟悉那片地方的人,皇上万没打着叫人南下送死的心思。
可如今看来,这一绕道,倒是方便许多。
本来,虽南恒已如强弩之末,可偏偏的,它又有天险可依,就是不派军驻守在北、东两侧城墙,昭国军士想要杀入城中也是难上加难。幸好恒国西南那边,因外有沼泽天险,恒国连城墙都没怎么修,只要能绕过去,想杀进城中实是太容易了!这才叫皇上派出奇兵,由此攻入城中。
楚瑄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愁色不解:“还是没有程副将军的消息?”
皇上那里笑意也淡了下去,许久,方长叹一声:“你那丫鬟、连同程家,朕都会好好照料的。”心中正定下主意,这回回去便追封程跃个爵位,叫他那小儿子袭了。
人已有数月没有消息,再怎么,楚瑄瑶心中也抱不起希望了,只这回程跃他们一走,倒是让南面的郑将军等人方便行事,之后再没遇着什么人,直直的就插入了那片密林之中。
郑将军所带之兵不足万人,却如利剑一样直插至恒国内部。
恒国人心本就涣散了,这一个多月间,有不知多少小有家资的带着家人悄悄从东南渡口那里投了昭国。这一回,竟见这只奇兵有如天降一般,所到之处人人闭户、兵将降服。郑将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就杀了进来。
只花了三日,恒中境内西北面的乐安,城门大开…
“破了…”愣愣的站在船边,看着那大开的城门、往里头涌入的兵将们,楚瑄瑶心中一时怅然若失。
虽早就知道必是如此结果,可到底,亲眼见时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原本应是恨的,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碎其骨。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竟都不在意了呢?
心中正想着,突然觉着下摆的裙子紧了紧,低头看去,正跟着那只冒出两只门牙裂嘴傻笑的胖小子对上了眼睛。
脸上那副怅然尽散,弯下腰身来,把儿子抱进怀中,抬手指着那大开的城门:“那里面,便是母亲幼时住的地方…”
皇上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着和煦如阳光般配笑容,静静看着那对母子的模样。果然,叫她早早生下孩子儿是好的,不然,这会儿要是没有大皇子在,还不知她会如何呢…那药,这回北上回京时,便撤了吧,也应该给皇儿再添几个兄弟姐妹了。
昭国大军彻底杀进大恒境内,朝着皇宫所在之处杀去,郑将军带兵进城之时,为了快些打开城门,是一路抄得近道往东北边跑的,绕过了皇城所在的韵城。此时,三军汇齐,一下子占了韵城,把皇宫团团围绕。
女帝人醒来后,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却听的懂、看得到的。一听着宫里面乱了起来,知道皇城已被昭军围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了。
大军杀进皇城后,搜索了一番,却没找着圣雅公主的所在。后头皇上已带来着皇后入了城,正向昭国皇宫行来,这边刚听到女帝殡了的消息,那边就有一小只队伍过来,报:“皇上,那边有公主府的人来,献上圣雅公主的头颅!”
楚瑄瑶眉头一挑,坐在舆中朝皇上看去。
皇上朗声问道:“何人所献?”
“那人自称名叫楚子旬,是圣雅公主府上的。”上的什么?来人并没说清,可既然是公主府上的,又能杀了公主来领功?那必然是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了。
听到那人的名字,楚瑄瑶立时变了脸色,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顾及所处之处,并没出言询问。那边皇上则开口道:“你去问问,那人原本可是姓李的?”
楚瑄瑶愕然回头向他看去,却见他眼中带笑,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一拍。原来,他竟记得…
没一会儿,下面来报,说“那人原本是姓李。”缘由却没肯说,听了这里的询问,那人就有些个七上八下的,不知是福是祸。
“杀了,这等背主之人,竟还想一门侍奉两家主子不成?”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若是个寻常男宠也就罢了,就是想杀了公主投奔昭国,也不是容不下他。
可这人,先是女帝身边的男宠,又跟了公主,还继到了楚家的族谱上…不管究竟是他自个儿乐意,还是全由公主、女帝做主,都是个不成大器的阴险之辈!
“是!”
昭军入恒境内,除了一个李子旬是正经被昭帝下令斩杀的,旁人,除了死在乱军之中的,再没生杀过哪些人。
昭军稍作整顿之后,接管了早已空虚的守备军,一一清点恒国国库、接手皇宫行在、整顿庶务,便把恒国纳入昭国之内,这分出去足有半百的两处,再归为一国。
街道上面静悄悄的,一乘八抬大轿停到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府邸门口,上面下来了几个人,前后走进了这处府邸。
大门上书二字“楚宅”。
穿堂、回廊、卧室、书房、后院…一处处,都是幼时记忆。
楚瑄瑶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得站在院子里面,远远瞧着那处水榭的飞檐,长长出了一口气。
“娘娘…”湘月抬手擦了擦眼睛,“咱们走的前一日,还在、还在、还在那儿绣着您的嫁衣呢…”
皇上本着着便装,负手站在二人身后两步处,听到“嫁衣”二字,眉毛不由得挑了一挑,向她二人看来。
楚瑄瑶眼中虽有凄苦之色,却并没追忆早先的那份缘份:“听说那李子旬不屑住到楚府,倒是没把这里祸害了。”
“娘娘…”湘月这回拿着帕子直接按到了脸上,失声哭了出来。
这一走不过三年的功夫,再一回来,便已物是人非了。
“可还有楚府的老仆在?”
见娘娘开口询问,接手此事的太监忙跪到地上道:“有、有,就在后面侯着呢。”
“得、得是老的…在老老爷在时就在的!”湘月忙抽抽答答的接一句,生怕他们找些个新来的、不知底细的人过来说话。
“是老的…听说一家子几代都在这府上做事呢。”那太监忙陪笑道。说罢了,就退下去叫人了。
第四十八章 大结局
紧紧捏着手中帕子,这边主仆二人远远听着那脚步声声,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上。
男男女女,几个年老的仆人低头跟了过来,“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直磕头。
昭国大军打入城中,虽没祸害也没糟蹋什么,可上了年纪的人,哪会像那些少不经事的少年男女一般?心中总会多思多量,这几日正告诫家中儿女,叫他们小心行事,莫要惹了祸事。
可这两天,不知怎么,先是有人找上门来,随即这宅子内外就叫人给暗中围了。
这些个人也不为难于家人,却不许出入,把宅子里头人盘点了一回,将那位李子旬过继后安排过来的人都单独提了出去,剩下他们这些楚府老宅的,就这么丢在这里,也不知是要做何打算。
楚安两口子是楚家老仆,世代都在府里当差为奴。虽估摸怕是那位李子旬惹上的什么麻烦,却也不敢多想,只老实守在家里——听说那位可是被打进来的昭帝头一个斩了的呢,似是钻营错投其好才得了如此下场。
但想想,先后侍奉过两位女主子,昭军一入内,就又提了公主的人头去投效,如此忠义全无之人,死了就死了吧,只是这楚家…
忽一被人叫出来,楚安两口子连着大儿子、儿媳妇还当是上官办差呢,却不成想,竟被带到了这后花园子里头来,男男女女站了一片,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刚跪下,就听那边有人叫了声:“是王妈妈!”
楚安家里的姓王,虽不是总管,却是管着后花园的主事。大管事夫妇在女帝刚一把楚瑄瑶送走后,就找了个由头转而发卖了,家里这会儿剩下的最大的也就是楚安这一家子了。
听那声音似有些耳熟,楚安家的先是愣了愣,想要抬头,却又不敢,又见一人几步跑到了面前,伸手来拉自己,这才茫然抬头,入眼的…竟是个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模样有些憨憨的,两只眼圈儿泛着红,头上已经换过了妇人头。
“我妹妹呢?小栆儿小荔可还好?你家里可还好?”
被她这一连串儿问的头有些发蒙,楚安家的才愣愣开口:“可是…湘月姑娘?”
“哎!”湘月应了声,就要拉她往后头走,一步错开,就露出后头立着的那对男女来了。
女子神姿绰绰,面含淡笑,眼中却又有着无尽悲意,冲着自己略点了点头,直让楚安家的失口叫了起来:“小姐?!是小姐!”
由北至南,由南至北。
这一路,是带着雄心壮志去,又带着满身疲惫归。
昭国大破恒国,却几乎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大恒,实乃两国臣民之幸事。
可到底,还有那些留在了路上,再也归不来的。更有那些连尸骨都不知身在何处的,至今杳无音讯。
车上放着张舆图,皇上皱眉盯着西面那一大片荒芜。图上画的是荒芜,却不过是因平时少有大昭子民过往,这才无法画出更为详细的来。
这次战事,中间多有大尤的手笔在内,要不是因与胡纳国中间之事,这一回,怕是恒国更没有如此轻易就能拿下来的。
手指在上头轻敲,这二国本应在相灼之处往来交战,怎会又分兵出来,和自己派到西路的那只奇兵遇上呢?
“皇上可是想打大尤了?”楚瑄瑶从门口接过新递进来的水果,放到矮几上头。
皇上微微一笑,抬手把那图折了:“这两只夷族,收拾了这个,那个就能坐起来,收拾了那个,另一边的就会再立起来。”可要是不收拾大尤,自己手底下那三千兵卒,岂不白死了?
“明日就能进京了,此事回去再商议吧。”他想打恒国,自己还能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可大尤…她不知地形又没亲眼见过,哪能信口胡说。
车驾浩浩荡荡开进京城,这回南下大捷,虽因战事不多,便是犒赏三军,除了郑将军那路外,旁人都领不着太大的功勋,却也是多少能捞着些个好处。
这些年,在这大昭国内,能因着战事晋位的实是太少了。
头日回京,次日皇上便犒赏三军,只那些个将领的封赏还要再等一日半日,慢慢商量着。
后面芳仪殿中,楚瑄瑶坐在上手,下面是红光满面抱着比大皇子小半岁儿子的望梅,湘月正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说恒国原先楚家的那些个事儿呢。
“…不愿意随着皇上娘娘北上,说在南面住惯了,怕冷,给娘娘在老家看房子!…已经叫人找你的老子娘去了,得了消息就有人快马加鞭的北上报信…”
望梅果两眼有些湿润,连连点头,等湘月话说罢了,这才先谢过娘娘同湘月,又一转头,道:“娘娘,这回大军搬师回朝,外子可是留在后面还有军务?”才刚打下了南恒,便是望梅心中嘀咕,却也没往最差的那面去想。
听说这回大战,昭中损失甚少,她左想右想也没猜出来,自家的夫婿竟是那“损失”中的一位。
楚瑄瑶从头日回京,心中就一阵阵的发紧,可她又不能不叫望梅进来,且这话,除了自己,再没哪个能宽慰她了。
“程副将军领了…”想了想,楚瑄瑶肃然开口,正想同她慢慢的说着,外头一连串儿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一人高喊着:“大喜!大喜!娘娘大喜!”
众人都坐在屋子里头,猛听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愣了愣,就见小许子一脸笑意的跑了进来,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咧着嘴巴磕了个头,先是笑着又道了声:“娘娘大喜!”还没等楚瑄瑶问出话来,就见他一转头,又冲着望梅道,“程夫人大喜!”
“什么喜?”楚瑄瑶先是一愣,随即一想,怕是皇上为了宽慰望梅,先把封号赐了下来?可人都没了…
“程副将军压着大尤皇室亲眷搬师回朝!程副将军回来啦!!”
“什么?!”一个屋内,三个女人都愣了,连楚瑄瑶都不禁站了起来,那边爬在地上正玩耍着的一对圆润可爱的男童疑惑抬头,不解的看着这边,连手里头拿着鲁班锁掉了都没发觉。
“娘…娘,外子不是…不是随军去了南面吗?”他怎么又跑到大尤去了?不对,他怎么会把大尤的王室亲眷给压回京中来了?
望梅一脸不解的看着楚瑄瑶,可楚瑄瑶也闹不清楚啊!不是说一直没有消息,怕是死了吗?!这半年的功夫,那程跃也太过胡闹了!就是脱了身,怎么又跑到大尤去了!
“去!再跟皇上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瑄瑶一挥手,小许子笑嘻嘻的退了下去。他也还没闹清楚呢,就听说程跃回来了,皇上怕楚瑄瑶再把程跃已经死了的事告诉望梅,这才忙派他先过来知会一声。
前面书房中,皇上背手站在屋中,看着那一身破破烂烂几乎与乞丐无二的程跃,拿脚踢了踢他:“你小子!怎么跑到大尤腹地去了?!也不知道派人回来联络!”
程跃忙在地上扣了一个头,脸上傻笑着:“皇上,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臣…”
“哼,说说,那些个妇孺王妃什么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他回来了,且还立了这么个大功劳,便是有气也都尽散了。皇上转过身去,坐回到椅子上面,见他还跪在地上,又道了声,“起来吧起来吧,再跪着你那膝盖上的窟窿可就更大了!”
“是!”应了一声,程跃忙抱拳起身,“当日,郑将军命臣带三千军士引开敌军,臣…”说着,声音低沉下去了,鼻声有些重,“臣…只带了两千五百人回来…那五百位兄弟…”
皇上眉头一挑,心中微震,带了三千人杀入茫茫沙漠,便是能北上到了草原地带,又哪是这些辎重全无的军士们能活的地方?!他带了三千人去,居然能带回两千五百人回来!且还能杀到大尤腹地去…
“那五百兵将,好好查查他们的家人,都以烈士礼下葬。”
“多谢皇上!”又抱拳应了一声,程跃才略带羞涩的道,“臣等先是跑马跑了五天,倒是把那些跟着的大尤军队给甩开了,可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了?”跑了五天才把跟着的甩了,那些可都是常在那一代游走的马上人家!
“臣…迷路了…”
…
“…迷路?”皇上不由得挑起了眉头,这是怎么话说?他…迷路了?所以找不着郑将军在哪边?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回大昭了?
先愣了愣,随即皇上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是呀,这年头整只军队走迷了路的都有!郑将军那里,要不是因为带着有当地人带路,进了那片密林只怕迷都迷死在那里了!
等皇上笑完了,才抬手指着他道:“说、接着说!”
“是…”一张黑脸上红扑扑的,程跃连忙低头,一股脑的往外道着,“后来我们遇着一几小拨放牧的,都是些大尤的小部落,就干脆把他们的牛羊抢了,一路走一路吃,在草原里头直转悠到了下雪,正好遇上一处大些的帐篷帐子。
“瞧那些帐篷,比一路上来的都要大些,上面花纹精美,臣等本不欲生事,可后来见他们虽有护卫,人却又不大多,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一路上带着的牛羊都快吃光了,才咬牙抢了他一回!那里头抓来的女子有老有少,还有幼童,找了个会说官话的问了才知道,这竟是大尤后妃、母妃们的帐子!且里头的几个孩子都是大尤皇帝最宠爱的那几个!”
说着,这才又低声道:“就是这一仗,才死了那许多人。”
迷路竟能迷得把大尤皇帝的老巢给抄了,皇上无语的上下看了看他,这就副呆像,真不像是个会跟自己动心眼儿的,当初同意把皇后那宫女给他,也是因此。“后来呢?”
“后来,臣等带人躲过了冬日严寒,就压着那一行人回京了——哦,他们中有认路的!”
“你倒是不怕他们给你胡乱指路。”皇上深深的点了点头,这家伙,运气还真是壮啊!
不是怕,而是那些人真真就给程跃胡乱指路了!他们本想引着程跃带人去大尤重军之处,可大尤皇帝既然带着人同胡纳国打仗、两边又都是生在马背上的部族,哪能只在一处地方呆着不动?
等一过去,那指路的就傻了眼了,空荡荡的一大片草地,哪有半个大尤军队的人?后头军中又有人指出怕这些人闹鬼,程跃干脆辩明了东南西北,带着昭军遇谷穿谷遇河趟河,就这么寻回了大昭!
听罢他这些话,皇上再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细看了看他:“你倒真是个有福的。”说罢,就冲外头道:“去后头问问皇后,那边可说完了话?叫程夫人过来,领她家夫婿先回去沐浴更衣。”
见了一身破烂行头的程踩,望梅的下巴险些没吓掉了下来,那不满周岁的孩儿更是认不出这是自己的父亲,只睁着双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乞丐冲自己笑。
送走这一家三口,皇上不及回后头同皇后说话,又立马召见了这回随程跃回来的那些兵卒细细询问起来。
程跃带军,无甚技巧可词,唯有一字可表其人其行——“诚”。
诚心待人,诚心带军,诚心办事。
与兵卒同吃同住,没半分主帅的架子。更是同兵卒一般的排班坐卧,亦让下头众人说不出个二字来。遇着哪个病了、伤了,但凡还有半口气,都要把人带着一起走,但凡遇着战事,不敌对方时,次次都是杀在最后,给众人断路。也难怪,他只带着三千人进去,却竟只没了五百人。
这五百人中,除了那一战外,就只有十个是死于病患,实在救不回来了、咽了气了,才把人烧了,带了骨灰回来。
“没成想,这一迷路,竟给我大昭迷回一员大将。”回到后头芳仪殿中,皇上同楚瑄瑶略略说罢此事,才感叹道。
楚瑄瑶只微微笑着,并不接言,就听他又道:“如此御军,最能得人心。好在他是个诚的,对下诚,对上也诚。”说罢,转头冲楚瑄瑶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回头就叫他带军西去,送他个大好前程。”
“只要皇上不变,他不变,固然是最好的。”有多少名将亡于同君主的猜忌?越是名臣名将越是如此。
“朕不怕他生二心,一是他这人跟了我有数年,二一个,他家婆娘、父亲、长子,还都在京中呢。”说着,转头冲她笑道,“朕问过了,这回带回来的那些女子中,这些将士上下,没有一个人去碰过她们,程跃也是如此。”既然他知礼,不妄动女色,便是个自律的。这回回京,也只是提了下面那些兵将们的功劳,于己半分没说,那便是个实的。
这人,自然用得。
一年有余,岁月匆匆而过,西面战事频传回京,程将军带兵勇猛无畏,接连数次大败大尤。胡纳国想趁机占占便宜,却不想正面遇着了昭国,威武的草原雄鹰,竟像折了翅膀一般,被程字旗带军追着打了个半死。
捷报连连中,大皇子两岁了。
自他出生,昭国便是战火处处、硝烟四起,还没学过说话,就先随着父母南下征战恒国,刚满院子乱跑,就时不时被皇上抱去书房听军事。
这一日,皇上自前面回来,进了屋子,取了帕子净过了手,坐到楚瑄瑶身边道:“朕琢磨了几个名字,给大皇子选的,你瞧瞧哪个好?”
说着,就取了一张纸出来,楚瑄瑶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的字,还没说什么,就拿手去捂口,一阵恶心直冲头顶,忙把手中掐着的那张纸塞回皇上手中要痰盂。
“怎么?莫非…快!召太医!”见她如此,皇上先是一愣,忙脸带喜色。
楚瑄瑶脸上一红,用净水漱了口,这才觉着好些。
“怎么之前没感觉?”皇上见她脸红,心里已准了七八分,忙又捏着她的手,揉声问道。
“才刚两个月…怕不准。”小日子两个月没来,她便心里有了数,只没敢立时声张,叫人暗暗注意着吃用。
太医过来,听罢了脉,忙跪着朝上恭喜,皇后娘娘果又有了。
皇上大喜,立时全宫封赏,又把消息散出宫去,这才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张纸,上面十来个名字中,有一个被楚瑄瑶刚才随手一掐,留了个指甲印,脸上一笑,看向茫然站在椅子边儿,正用小肉手拉着楚瑄瑶衣角,一脸战战兢兢模样的儿子,弯下腰去,捏了捏儿子的肉脸:“母后要给你生小妹妹了,晖儿。”
公孙昭对自己这新名字茫然不解,只听见“妹妹”两字,两眼弯了起来,拉着楚瑄瑶的衣角只颠脚:“妹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