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意稍减,她抽回手不放弃地追着叶小川说:“你可别想赖皮!”
“我哪里赖皮了?!”叶小川咳两声,狡辩道:“我刚才不是使劲给你鼓掌了吗?这样真诚的鼓励和认同,是多么珍贵的生日礼物!”
这人太无赖了。
其他三人脑中闪过相同的话。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叶小川这样无赖,几乎是出乎意料的,她一个上午接了许多包装精美的小礼品,课桌险些放不下,中午开开心心提回家一个一个拆开看,有一些很雷同的装饰品,但她还是记下每个人的名字以便日后回礼。
下午上学时她再次向沈修表达了不满,为什么他的礼物迟迟不见,沈修在她的蓄意破坏中努力掌住车把说:“放在家里呢,晚上拿给你。”
“好吧。”她终于选择了闭嘴。
更让她意外的是,上课前余微居然来四班教室找她,引起一片骚动。她往外走时,叶小川在后面痛心疾首地说:“果然寿星最大,连我的小微妹妹都抛弃我了。”
季离夏回头瞪他,传达的意思是你骗我的那件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余微新剪了头发,原来的中长发现在刺猬一样地顶在头上,衬得温婉的脸多了几分英气,笑着对走近的季离夏说:“别理那个精神病。”
季离夏点头,深以为然。
余微看看离夏身后一帮看热闹的人,拉着她走去楼梯口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生日快乐呀!”
季离夏受宠若惊,她和余微虽然说过几次话,但总归是不熟的,她怎么知道…
“小川告诉我的,上周就拉着我参考买礼物呢。”
“呃…谢谢。”
余微把东西塞给她,双手插兜羡慕地说:“真好啊,才十二岁呢。”
季离夏扑哧笑出来:“好像你多老似的,不过你几月的生日啊?”
“我吗?六月二十四,还早呢。”余微温柔地笑笑,就着身高的优势揉揉离夏的发顶说:“不管是十二岁,还是以后的二十一岁,小茶要一直这样可爱善良单纯啊。”
季离夏笑眯眯地点头,预备铃响起,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扭头一看,杨绍正从办公室走过来,正好瞟到她们。季离夏心一紧,打了个冷战,对余微说:“我回去上课了,谢谢你的礼物!”
余微也看到了杨绍,全年级的生物几乎都是他教,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往自己教室走。季离夏在杨绍进了教室后才硬着头皮喊声报告进去。
作为文娱委员,她的基本职责就是在预备铃的这几分钟时间里起几个歌大家一起唱,今天她进来晚了,又是噩梦般的生物课,教室里一片寂静,她往座位走时毛骨悚然地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季离夏随便起了首歌唱,手中的礼物现在是不能拆的,便规规矩矩地拿出书和笔记本,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翻书。谁知不会看脸色的叶小川用笔捅捅她的背,轻声问:“她给你买什么礼物了?给我瞅瞅…”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头,只能侧头低语道:“下课再说。”
“季离夏!”杨绍微怒的声音如一个开关拉断了不整齐的歌声,季离夏茫然地站起身来,看见讲台上那个中年男人扭曲得有些夸张的脸。
放在桌上的钢笔因为她起立摇晃了桌子滚下了课桌,哒地一声摔在地上,好像是笔尖着地的,她手一紧,余光瞥见深蓝色的墨水溅了几滴在花岗石地板上,那可是小学毕业时爸爸送她的礼物。
周远担心地看看她,又看看离他不远的钢笔,却不敢动。在杨绍严厉甚至有些厌恶的目光中,季离夏第一次对老师产生了害怕的情绪,她很想回头看看沈修,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再有所动作。
“你…你给我站到前面来!”杨绍指指讲台右侧的角落,季离夏张大嘴巴,为什么?大概也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杨绍冷笑一声:“我不是说过我的课上不准说话吗?”
“老师…”叶小川明白过来,主动站起来要解释,他的课是不准说话,可以前不是说好了预备铃时间不算的吗?
“不关你的事!”杨绍驳回他的请求,又指指季离夏:“你动不动?”
季离夏握紧拳头,不明白自己哪里错至此。她再次成为视线的焦点,不过几十双眼睛,却比早上那几千双眼睛更让人窒息。孟溪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提醒她不要任性,不过站一节课罢了,千万别和老师顶嘴。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书本和备用笔走向讲台,可杨绍的下一句话让她彻底颤抖起来。
“你是个好学生,怎么这么不自爱和问题学生混在一起?”
小荷才露尖尖角 5
原来如此。
季离夏咬咬下唇,抬起头冷静地说:“杨老师,我犯错是应该接受惩罚,但请你不要诋毁我的朋友。”
“朋友?”杨绍嗤笑,“你们小孩子能有什么朋友,一起过家家罢了,我看你是好学生,只是一时迷糊才会和那种学生交往,学些上课讲话的坏习惯,但你得有自爱有自尊,这次你站一节课就算了,我不会告诉吴老师的。”
教室里安静极了,杨绍轻蔑的话语虽然让许多人不满,但没有人开口反驳,季离夏站在走道中低下了头,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往上冲,压得她呼吸不过来。
还站着的叶小川拿起书本走出来,“老师,是我找她说话的,要罚站也是我。”
杨绍瞟他一眼:“既然你这么想站,你们俩去外面站一节课,不准说话!”叶小川点点头,走过去推推季离夏,却发现她握紧了拳头,全身颤抖。
季离夏再度抬头时,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迅速地眨眨地眼睛,走近了两步,盯着杨绍说:“杨老师,我叫您一声老师,是尊敬您今天所在的位置,但抛开师生的关系,我们首先都同为人类。所以…我希望您能为您刚才的话道歉。”
周围一片抽气声,杨绍脸色大变,气得指着她大声说:“季离夏!你不但不悔过,还敢和我顶嘴?!果然是学坏了!你爸爸妈妈是怎么教你的?!”
说到父母,季离夏更气愤了,昂着头地说:“老师,我是晚辈,是该洗耳恭听您的谆谆教诲,但请不要侮辱我的父母!”
“侮辱?”杨绍用力拍了下讲桌,青着脸说:“你今天的表现才是对你父母最大的侮辱!”
叶小川看着情况不妙,赶紧拉季离夏的手腕往教室外走,杨绍却平定下呼吸冷冷地说:“叶小川你回座位坐好,季离夏就在讲台边蹲马步一节课…”顿了顿又加了句:“我不希望闹到请家长的地步。”
季离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面一片喧哗声,杨绍虽然常罚站,但罚蹲马步是从来没有过的,更何况季离夏还是个女生。一些大胆的同学开始为季离夏求情,杨绍通通瞪回去,“你们都不想上课了是吧?”
季离夏推开叶小川,默默地走到教室前的角落处站好,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接受我应该接受的惩罚。”
杨绍看一看时间,已经折腾了近十分钟了,什么也没说开始上课。
第一排角落处的几个男生平时和季离夏是极好的,见她一脸沮丧,偷偷地做鬼脸逗她笑,她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抬眼看向熟悉的方向,毫不意外地看见刚才一直没有发话的沈修眼睛虽向着黑板,视线却放在她身上。委屈的心绪瞬间上涌,不由自主地憋嘴。
沈修一见她这架势就知道她下一步是什么,趁着杨绍没看这边,连连摆手,谁知越是这样,她嘴撇得更凶了。沈修叹口气,两只手指在双眼前一划,摇摇头,随后做了个羞羞脸的手势。
季离夏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哭,看着他滑稽的动作,笑腺和泪腺却一下子运转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吓得沈修和关注着她的人都变了脸。
她流泪没有声音,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杨绍察觉到奇怪的气流跟着看了过来,讲解的声音停了会儿才说:“看什么看,认真听讲!谁的笔记不记好,罚抄课文!”
这就是杨绍的教学风格,大家见怪不怪,但是季离夏已经不在意他在说什么或者他怎么看她。她单手捂住眼睛低下头,企图擦干净泪水,但她的眼睛是关不住的水龙头,沈修曾做过这样精确的评价的。
此刻她为之流泪的,并不是众目睽睽下被罚站被训斥的羞耻感,而是对自己的厌弃和怀疑。多年后,她总是以调侃的心情提起这一段,给自己的评语是“年轻气盛”和“年少无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是抱着怎样复杂的心情,流了三十分钟的眼泪。
大概正是这一天,她仿佛透过那些最终消失在地板上的泪迹,开始窥探这个世界真实的轮廓。十二岁,第一个本命年,是她的第一场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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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在某种角度上她应该感谢的老师,下课后杨绍将她叫去走廊,语重心长地说:“我本来也不想闹这么难看,但你的态度实在太差,让你蹲马步你居然不做,我看…今天正好有生物晚自习,你晚上蹲一节就行了。”
季离夏沉默了会儿,淡淡地说:“老师,我是走读生,不上晚自习。”
“那今天你得来上。”杨绍坚持,又苦心婆心般地说:“不要和余微那样的人来往了,不要让你爸爸妈妈和老师们失望。”
杨绍刚转身往办公室走,一直在门口偷看的同学就走了过来,争先恐后地问她要不要紧,还不忘骂几句杨绍没人性。
孟溪拉住她冰冷的手问:“没事吧?”
季离夏摇头,接过沈修准备好的湿手帕盖住发肿的眼睛。
叶小川满怀愧疚地站在一旁:“对不起,都是我害的。”然后又咬牙切齿地说:“杨绍也太恶心了,哪有他这样的老师?分明是变相体罚!”
又是一片附和声。
“他刚还和你说什么了?”沈修担心地问,季离夏却仍旧是摇头,揉揉眼睛说:“还不是老八股,进去吧,还有两节课呢。”
这一段不算小的插曲就这样糊弄过去了,下午回家时沈修并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还是娇蛮地把书包扔给他,抱着下午收到的礼物在后座哼歌。
在院子里下车后,季离夏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问他:“能看出来我哭过吗?”
他仔细观察着她还微红的眼眶,今天下午那种陌生心情又回袭上心头,吞了吞口水才说:“还好,就是有点红。”
她无奈地吐吐舌头,在原地转圈,“那怎么办呢…爸爸看到肯定要问的,我看…”她顽皮地冲他笑:“就说是你欺负我好了!”
了解她如沈修,怎会看不出来她笑得勉强,但他仍旧只是点头,伸出手盖住她眼睛轻柔按摩,轻松地说:“你是寿星你最大,你今天哭得真的很丢脸…吃完晚饭上来拿你的礼物啊。”
季离夏拨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走,“你也太没诚意了,待会儿给我送下来!我会记得给你留蛋糕的。”
然而他吃完晚饭整理好东西抱着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去季家时,季翔却说离夏吃完晚饭就出门了,嚷着有东西落在了学校。
她能落下什么东西?
正疑惑不解时,季翔又敏感地问:“阿修,今天在学校没出什么事吧?小茶看起来哭过似的,问她她也不说。”
“呃…”沈修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想到这一次她没有让他当替罪羔羊,“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她收到很多意外的礼物,感动了吧。”
“是吗?”季翔微笑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都多大的人了,你还送她这个?”
“呵呵,”沈修拍拍怀中的泰迪熊布偶,“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她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你放她房里去吧,等她回来一起来吃蛋糕。”
“好的,叔叔。”
可一个小时后,他等到的,并不是乐呵呵请他去吃蛋糕的季离夏,而是严肃中掩不住焦急的季翔夫妇,他们进门后就直接质问道:“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杨老师打电话来说小茶不听话让我严加管教?”
沈修愕然,杨绍也太小气了,晚上还专门打电话来告状。沈修抿唇不说话,沈中天一掌拍在他背上,难得地严厉:“说话!”
“没什么事,下午上课因为一些事小茶顶了他两句。”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可父母们掌握的情报显然不止于此,季翔追问道:“只是简单的顶嘴?那为什么杨老师让她今晚去教室蹲马步?”
“什么?”沈修大骇,他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啊。
季翔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他是真不知道,也不再质问他,只是颓然地坐进沙发,看看时钟担忧地说:“不知道疯丫头跑哪里去了,杨老师说她根本没去学校。”
一直是严母的熊诗璐此时又是着急又是气愤,对丈夫责怪道:“都是你平时惯得,没大没小,居然还和老师顶嘴,闯祸了就溜出去躲起来…”
季翔揉着鼻梁摇头,“我不相信我女儿是没教养的孩子。”
沈修跟着点头,对熊诗璐说:“阿姨,今天的事情,我觉得小茶没有多大的过错,杨老师…是太过苛刻,而且太不尊重人了。”
舒敏拉拉他的手臂,“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又劝还在斗气的两个人:“现在还是先找到小茶要紧,她能跑哪里去啊?会不会只是去散心,到点了就回来?”
沈修却不依不饶地继续为离夏辩解:“小茶没有错!如果真有错,那也是因为我们理解的世界和老师所理解的有所不同罢了。”
四个大人愣了下,季翔率先行动起来,边往外走边说:“中天你们别跟着忙活了,我们出去找就行。”
“我反正也没事,人多找得快点。”沈中天穿好外套,跟着出去。
“我留下来吧。”舒敏送他们到门口,“万一小茶回来,家里也得有人。”
沈修茫然地站在客厅里,脑中乱作一团,这里不是他们生长的小县城,这么大的B市,她又会躲去哪里呢。他不知道。第一次无法看透无法猜测出离夏的想法,让他恐慌起来。
今天下午他一直默默地在后面看着,为她担心的同时也为她骄傲,这些情绪或许再正常不过,但是一些新的感觉同样包围了他,让他恍惚。
叶小川站出去时,他竟然有些微的羡慕,如果能和她一起罚站,能在此刻合情合理与她站在一起该多好。而看见她突然掉泪的那一刻,有一些东西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
不是没有看过她哭,小时候不知看过多少次,但这一次的心情却是新鲜的,不再有幸灾乐祸,剩下的,只有心疼和欲以身代劳的甘愿。这样微小也可称之为美好的变化,让他在一个人安静思考时一再失神,惶恐而期待。
那天晚上季离夏是自己回来的,对各方追问一概不答,叫嚷着好累好累,蛋糕也没吃洗完澡就进了房间要睡觉。
沈修的礼物静静地躺在小床上,她其实不太喜欢布娃娃这些,从小到大也没有收集的癖好,但憨态可掬的泰迪熊还是让她处于水平线的心情涨高了那么一点点。
泰迪熊的额头上贴着简单的便条,明显是从她书桌上拿的。她取过来看一遍,眼角又涌上泪意。
“亲爱的小茶,生日快乐。纵然世界不是你我想象中的模样,但你要知道,世界上可以有两个我,要么在你身边陪伴你,要么在你身后看着你。”
彼时沈修的字还未成形,但也足够好看了,这一两行字,是那时的她能够想起来的,沈修对她说过的最动听的语言。
谁家少年足风流 1
第二天一切如常,季离夏看上去还是那个季离夏,沈修想问问她昨天去哪里了,却没有机会开口。早操完毕回教室的路上,周远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身边,问道:“离夏你昨天回去没挨骂吧?”
“没有!”离夏感激地对他笑,“谢谢你昨天陪我!蛋糕也很好吃。”
“小事情,碰巧罢了。”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沈修存了疑问在心里,课间季离夏到后排玩时就开口问:“昨天你和周远在一起吗?”
“恩。本来我是想瞒着你们来学校接受处罚的,可在校门口徘徊了很久还是觉得不甘心,正好周远经过,我们就一起去书店看书了。周远还给我买了个小蛋糕,味道不错!”
“哦。”沈修应了一声,还是不忘叮嘱:“以后去哪里也先打声招呼,别让大家着急。”
季离夏点点头又调侃道:“阿修你现在太像老头儿了,说话都和我爸爸一个腔调!”
沈修苦笑,那还不是因为她不让人省心吗?
“呐…阿修,我昨天给那个泰迪熊取了个名字!”季离夏想起这一出,兴奋地说道。
沈修只看着她不接话,知道等待着他的铁定不是什么好事。
“…就叫Lulu!”说完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修无语地瞪她,果然没好事。最开始给他取名字时,沈中天曾经想过用沈书路,想让儿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名字被舒敏扼杀在摇篮里,说像女孩子。季离夏刚知道这件事的那段时间,老揪着他叫路路…想不到几年后她又提起来。
“好听吧?”季离夏靠得更近了些,一副不准说不好听的样子,沈修抿唇不置可否。
“呵呵…Lulu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冬天抱着睡觉一定很暖和!”季离夏毫不遮掩对礼物的喜爱之情,于是沈修决定原谅她的调侃,笑眯眯地说:“你喜欢就好。”
下午在走廊上碰见杨绍,季离夏还是规矩地叫老师好,杨绍面无表情点点头。想来昨天季翔弄清事情始末后亲自电话道歉和吴老师的说情起了作用,杨绍也没让离夏去把马步补回来。
回家路上离夏却又主动提起那件事,一脸看透的表情说:“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太懦弱了,上课时没能坚持到底,晚上又懦弱地选择地逃避。”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修安慰她,他们说到底还是小孩子,许多事情靠的是冲动,而学会思考与自省,大概也是成长的标志之一,就一如现在的离夏和自己。
生物课事件随着离夏十二岁的生日的过去最终也会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但它所留下的那些印记,爆发出来的那些矛盾与困惑,滋生出来的新感情,足以让他们度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现今回想起她撇嘴哭泣的样子,沈修竟然不敢看她总是笑意嫣然的脸,好在离夏并没有发现他的别扭,依旧没心没肺地以折磨兼娱乐众人为乐。
五月初,因为北约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学校又沸沸扬扬闹了一阵,全校开大会的那天天气闷热,所有人站在操场上听着广播,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结束后叶小川边骂美国边怂恿大家上街游行,一向走先锋路线的美术老师更是迅速DIY了游行T恤在学校里拉人,但这一腔热血在学校的压制下最终不了了之。
也就在这一天,季离夏得到了一种新的角色定位,带着些赌气勉强接受这种定位时她并未想到这种事情将伴随她多年。
*
生物课事件后,值得庆幸的是她和余微没有疏远,反倒更亲近了些,周末偶尔也一起逛街。余微本性很安静,在学校跋扈的样子只是刻意铸造用来保护自己的壳吧。
那天正是群情激愤时,余微来找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余微照常和她聊天,离夏奇怪地看看旁边不说话的女孩子,友好地对她微笑了一下。聊天主题难免说到今天的热点,余微和叶小川不愧是亲戚,骂人一样不喘气,嬉闹过后余微终于说明来意。
“小茶,那个…我同学想请你帮个忙。”
“好啊…什么忙?”那个女生表情怯怯的,没来由让离夏产生一股保护的心态,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余微不怀好意地说:“你可别后悔啊…”
“有这么严重吗?”离夏不以为然,问那女孩子:“什么事?我能帮一定帮的!”
“那个…”女孩子支支吾吾,看看余微又看看季离夏,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递过来的同时低头说:“请你帮我转交这封信!”
“哈?”离夏莫名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愕然地看向余微,余微耸肩:“我就说你别后悔啊…”
季离夏抬抬下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就是当回邮差吗…”
余微但笑不语。离夏把信收好,拍拍那女孩子的肩,豪爽地说:“放心,我一定送到。”
“…谢谢。”女孩子红着脸说话如蚊音,羞涩的小模样和大胆送情书的行为着实不符,却让季离夏些微羡慕起来。
能直率勇敢地跨出这一步,已经是一种收获了吧。
回到闹哄哄的教室,季离夏看着那信封上秀气工整的“沈修同学亲启”发了会儿呆,回头看向沈修的位置。
他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惯有的她闭上眼睛也能临摹出来的表情,她突然就想起六年级时无数次回头看他的情景,同样是一些人围着他,他温和地对她们微笑,头一次让她觉得她会失去他。
此刻那种失落和恐惧终于再次来袭。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们会长大,会有新的烦恼,也会有新的伙伴,一旦错过,就再不能从来。而沈修,是她在成长路上最不想失去的同伴,如果有一天必须失去…
她趴回课桌,喃喃地说:“原来伤心也是成长的附属品啊。”
“什么?”孟溪头也不抬地问。
季离夏偏过头来,瞅见她脸上有一长条红色的水彩笔痕迹,当即笑出来:“你要把自己画成花猫吗?”
“啊?”孟溪疑惑,离夏指指她的脸,她立马扔了手中的水彩笔拿镜子来看,边擦边说:“都是叶小川和你害的!黑板报不应该是你们俩负责吗?为啥要我来设计框架啊?”
“别找我…找宣传委员去…”话音刚落,她口中的宣传委员从她身后冒出来嘿嘿说:“帮帮忙帮帮忙…我现在要忙着宣传其他事呢!”
季离夏吓得拍胸口,朝仍旧说得热火朝天的各个分舵扬扬下巴,调侃道:“忙着宣传北约的不要脸?”
“正是正是!”说完又闪人了,孟溪垂头叹气:“我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说完又投入地乱涂乱画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季离夏心中的郁结好像少了些,看着窗外树叶间星星点点的日光没头没脑地说:“夏天来了…”
“所以呢…”孟溪无聊地接嘴。
“所以…冬天也快了。”
“切…”
那封信季离夏是到了家门口才拿出来给沈修的,沈修疑惑地接过后看了看,便有些明白了,竟也没有太意外,看来不是第一次接到。他小心地看看她,问道:“你…要不要先看?”
“别人给你的,我看什么!”季离夏扭过头掏钥匙,边努力对锁孔边说:“我再帮忙,可是要邮费的!”
这个夏天似乎过得特别快,五月六月如沙漏来回一晃就更替完毕,经由她之手送到沈修面前的信也随着日子在增加,不知道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是在什么时候知道了沈修的存在而后纯真地陷入的。
某天季离夏终于爆发向孟溪诉苦,表示自己不想做免费邮递员,孟溪笑着说:“谁让你一直强调你是沈修最好的朋友呢?”
是了,以前也有人开她和沈修的玩笑,她总是一掌拍过去说她和沈修是最好的朋友,不准亵渎他们纯洁的友情。于是在许多对沈修有好感的女孩子眼里,季离夏这个名字唯一的定语就是“沈修的好朋友”,也成了可以信任的送信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