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阳光守着你 作者:暖风十里
愿得时光不轻扰
记得当时年纪小 1
季离夏和沈修有血仇。
季离夏心情不佳站在全身镜前,恶狠狠地瞪着右眉上方的纱布。幸好这纱布不是包在眼睛上,否则她就成动画片里独眼的海盗船长了,她用手轻轻按按伤处,还有点痛…她不禁又腹诽道——
“沈修是猪!还是猪里最笨的那一头!”
可猪头并没有在眼前让她用眼神凌迟,所以她愤恨地瞪向了阳台上刚晾出来的白色连衣裙,夜幕下白得通透的裙摆边缘还在不断滴水…
就在几个小时前,这条白裙子的前襟被血染成了浅红色,季离夏还未发育成熟的小脑依稀还记得血在白色布料上晕开成花的模样。
她又叹了口气,皱眉回想起今天下午发生在教学楼走廊上的惨案。
**
小学生每天下午只上两节课,下课后有半个小时的大扫除时间,今天季离夏不用值日,却也没有即刻回家,反而在教学楼里四处乱窜。
她刚过完自己的八岁生日,穿着奶奶买的崭新的白色连衣裙,闹着闹着她追着一个女生回到了四楼,她们的教室在最里边,眼看着猎物飞快地朝教室跑,季离夏诡笑一声,加快速度追过去…
意外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不知道他们男生在闹些什么,总之季离夏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教室前门飞跑出来,身后追着几个拿着扫帚的男生时,心里涌起的第一情绪是幸灾乐祸。
这样的情绪让她忽视了现在走廊上的状况,她在奔跑中,对面的人也在跑,两个人都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但同一时间,她也往同一方向偏了偏…
就好比同一跑道上两个相对奔跑的人,同时换到了另一跑道,他们相撞的结果仍旧没有得到改变…季离夏急急地刹住脚步,但她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对方撞去。
几年后,季离夏在物理课上学到了惯性这个词语,恍然大悟地对沈修说:“原来当时没有躲开是因为惯性。”再几年后,她又看着自己眉头上的疤痕喃喃自语:“我们之间有多少事情仅仅是因为惯性呢?”
然而这一刻,她撞上去前只看见他吃惊地张大了嘴,随后就感觉右眉上方传来一阵疼痛,两人一起倒下去时,她怒不择言地大吼:“沈修!你是瞎子吗?不看路啊!”
被她扑倒在地的男孩子还微张着嘴,身边嬉闹的同学全都站在周围,表情怪异地看着她。季离夏挣扎着站起来,口里还不忘说道:“我要告诉你爷爷奶奶,说你又欺负我!…怎么头这么晕啊?”
季离夏低头看见白色连衣裙的前襟处有一点两点红色,右眉上方又传来一阵痛意,她后知后觉地用手去碰,摸到粘湿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脸色猛然苍白,手掌上赫然是一抹血。
她天生晕血!
于是季离夏只来得及剜一眼身后的人,就又倒在他身上。周围一片惊呼,沈修小心地托着她的身子,大声冲人群说:“去找老师啊!”
再醒来,她就已经躺在医院里,眉峰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病房里有轻轻的说话声。
见她醒来,奶奶第一个走过来,又气又心疼地握紧她的手说:“小祖宗,看你以后还调不调皮!现在缝了几针好了…”
缝针?季离夏不由自主地敛了敛眉,扯动了伤口,她痛呼一声,爷爷也过来拉住了她另一只手,依旧笑得和蔼,拍拍她的头说:“别乱动,过几天才能拆线,幸好没伤到眼睛…哎,你和阿修怎么闹的?”
说到害她受伤的人,季离夏无名火又起,四处看了看,没有寻到这罪魁祸首,便咬牙切齿地说:“都是沈修的错!谁让他不看路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阿修被他爷爷带回家,估计正受训呢…”听到奶奶这样说,季离夏心里涌出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想象着沈修低头挨骂的样子,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
“别偷笑了…我们回家。”奶奶又轻叹道:“哎,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疯闹也有个限度,我和你爷爷过去看到你裙子上全是血吓坏了,你爸爸妈妈把你放在这儿,要出事了,我可不好交代。”
“爸爸是您的儿子,哪里敢说您什么…”咕哝完这句,季离夏乖巧地抱着奶奶的手臂,撒娇说:“奶奶,我今天可不可以不练琴?我都受伤了。”
奶奶轻哼一声:“你伤的又不是手。”
“可我头疼…”季离夏按住太阳穴,哎呀哎呀地叫:“真疼真疼…”边说边拿眼睛偷偷看奶奶的表情。
季奶奶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她右眉的纱布,点了点头,又抵不住心疼地说:“看你下次还莽撞不…幸好阿修比你高了一大截,牙齿只磕在你眉毛上,要直接撞到你眼睛上,如何是好…”
季离夏这才知道她眉毛上的伤口,是因为当时沈修惊愕恐慌得张大了嘴,坚硬的牙齿带着冲力直接撞上了眉峰,磕出了一条几厘米的口子…
这样的受伤方式,太丢人了!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季离夏理好头发,焦虑地想,如果留下疤痕怎么办?脑海里想起电视剧中因为各种原因毁容的人,季离夏打了个冷颤,她才八岁,不要变成丑八怪!
正想着,奶奶在外面叫道:“小茶,阿修来看你了。”
终于来了!季离夏哼了一声,冲门外大喊:“不见!”
小茶是她的乳名,是爷爷最先叫的。后来登记户口时,爸爸妈妈却认为她在离夏天很近的四月出生,所以叫了离夏。她可一点也不喜欢这别扭的名字。
季离夏…再加一个字,不就是寄人篱下吗?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她根本不知道将伴随自己一生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于是后来每每提起都很不满,嚷着改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转回心思,又听奶奶在外面无奈责备到:“你这孩子!”又对来客说:“她不懂事,你们别见怪…”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阿修不好。”
是沈爷爷的声音。
季离夏面露喜色,对着镜子又练习了下表情,慢吞吞地开门低头走出去。她掀了掀眼皮,看到沈爷爷正和奶奶说着话,在高大的沈爷爷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沈修,见她出来,沈修下意识地朝前跨了步,犹带稚气的脸庞闪过一丝内疚和担心。
“沈爷爷好。”季离夏细声细气地问好,沈爷爷平日里最疼她了,她一定要装得越可怜越好,让他好好地教训沈修!
果然…沈爷爷见到她刘海下的纱布,她又这样低落,当即又瞪了沈修一眼,严肃地说:“去!给小茶道歉。”
季离夏抬头挺胸看着沈修,沈修动了动嘴唇,眼睛停在她的伤口处,轻轻地说:“对不起。”
季离夏几近无声地哼了哼,对着沈爷爷绽开笑容,走过去挤开沈修,拉住沈爷爷大而粗糙的手掌嘟着嘴说:“今天缝伤口时好痛好痛。”
奶奶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她当没看见,缝伤口时她根本是晕着的,又打了局部麻醉,哪里会感受到痛,她这样说,不过是要增加沈修的内疚心和罪恶感…当然,也增加沈爷爷对沈修的怒气。
沈爷爷心疼地弯下身来,笑着说:“让我们小茶痛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阿修的,以后如果他再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季离夏用力点点头,看了站在旁边皱眉的沈修一眼,骄傲地仰起了头。
送走沈爷爷,看了会儿电视,季离夏回到房间爬上床准备睡觉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侧躺在床上看沈修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便恶声恶气地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季奶奶让我进来的…”沈修边说边走近她,站在床边俯视她,季离夏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冷冷地说:“你来负荆请罪吗?”负荆请罪是季离夏最近学习到的成语,现下就用了出来,但她仔细看看沈修,他哪里有负荆?
她撇撇嘴,又说:“你出去,我要睡觉。”但是沈修只是看着她,或者说,只是看着她眉峰上的纱布,慢慢地问:“真的很痛吗?”
“…当然很痛!”季离夏点头,坐起身来和他对视,瘪着嘴说:“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沈修伸出小手碰了碰她的伤口,又孩子气地凑过去在纱布上轻轻吹了几口气,笑着说:“不痛不痛…”
季离夏眨眨眼睛,有湿意流转,她抓过一旁的枕头,狠狠地砸在他头上,委屈地说:“长那么高干什么?!跑那么快干什么?!牙齿长那么硬干什么?!”
沈修躲避不及,挨了几下见她没有再打的意思了,也跟着坐上床,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突然跑过来,我想停但没停下来…”
季离夏习惯性地又哼了一声,抽出手说:“今天护士阿姨说可能要留疤,你害我变成丑八怪了!”
“真的吗?”沈修惊愕地问,眉目间也有些担忧,大概也觉得留疤是很恐怖的事。季离夏重重点头,“要是我变成丑八怪,就全是你的错!”
沈修忍不住捏捏她光滑的脸颊,笑着说:“要真那样,我会负责的。”年幼的他虽不知道负责是什么,但平日在电视里老听人这样安慰别人,想来是很好的话吧。
季离夏不以为意地说:“谁稀罕!而且我也不相信你说的话。”沈修立马急了,伸出小指说:“你不信我们拉钩!”
季离夏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很不情愿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轻按住他的拇指,手掌一转,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沈修傻乎乎地笑起来,好像得了什么好处似的…季离夏也在笑,但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她松开沈修的手,趾高气扬地说:“今天我受伤,没做作业,你去帮我做了吧!”
“好啊!”沈修拍拍手跳下床,熟练地在季离夏的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坐在书桌前认真起来。季离夏趴在床上偷笑两声,好似偷到腥的小猫。
沈修帮她做完功课收拾好课本回头,季离夏已经被睡神召唤进了梦乡。他给她盖好被子,又看了看她眉毛上的纱布,再次皱起了眉。季奶奶说她是被他的牙齿磕伤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痛得他立马甩开了手…她是不是更痛呢?还流了那么多血…这样想着,沈修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季离夏,心想如果她明天要他帮做功课,他也会答应的。
记得当时年纪小 2
第二天一早,沈修习惯性地背着书包去季家叫季离夏上学,给他开门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季叔叔。
季翔见是他,笑得很和蔼,说道:“小茶还在吃饭,阿修你先进来坐会儿。”沈修心里有些疑惑,却也只是垂着眼应声进了屋。
季叔叔突然出现,是让他想不通…不会是听说他伤了季离夏专门来找他算账的吧?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沈修瞟了一眼饭桌旁的季离夏,毫不意外地看见她也冷着脸。
季离夏瞪了他一眼,一口气喝掉牛奶,提起椅子上的书包往外走,沈修叹口气跟上她,季翔在后面嘱咐季离夏注意伤口,上课听话,不要打闹以免伤口裂开,放学早点回家…季离夏像是没听到似的直直出了门,沈修帮忙应下来,还没多说什么就听季离夏在前面不耐烦地叫他。
他对季翔说了再见在拐角处追上季离夏,皱眉说:“你又这样…”
季离夏冷哼了一声,表示她乐意。沈修用手指弹弹她的额头,惹得她痛呼着捂住根本没碰到的伤处,沈修笑笑,对上她装出来的盛满疼痛的双眼说道:“季叔叔好不容易来一次呢…”
“谁稀罕他来?!这次他也不是专门来看我的…”说到后面季离夏没了声,低着头寻着一个小石子边走边踢。
沈修一时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玩笑似地说:“能见到总是好的,我爸爸还不来看我呢。”季离夏扭头看他一眼,咬咬嘴唇低声说:“对不起。”
她难得的恭顺逗笑了沈修,他拍拍她的头无所谓地说:“走吧!”
季离夏看着大步往前走的沈修,皱皱鼻子,觉得这一刻的他很像大人,大人一样的表情,大人一样安抚她内疚的心情,大人一样掩饰自己对亲人的想念。
****
季离夏还在娘胎时,就已经认识沈修。沈修比她大一岁半,是父亲同事兼好友沈中天的儿子。季翔和沈中天也是自小就认识,父母都是这个县上中学的老师,两个人后来都成了地质工作者,长年累月在外地奔波,年纪轻轻时有了孩子,却又还不舍得放弃外地的研究工作就此安定下来。
季离夏五岁前,和沈修一样,跟着父母在各地暂住,幼儿园上了好几个,没一个超过了半年,到了适学年龄,父母便将他们都送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沈修在六岁的最后一个月上了小学,季离夏那时刚过了五岁生日,本不到上学的年龄,却吵着闹着要脱离幼儿园系统,屁颠屁颠跟着沈修上了一年级。
他们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很少,每年过年或者暑假,她和沈修才回到B市的家里和父母过一段时间,这对父母来说也是难得的休假。
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天真地问妈妈,为什么他们总有那么多的工作,为什么她不能回B市的学校念书,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只是结果一直没有得到改变。
她慢慢长大,今年也已八岁了,有了些别扭的小情绪。爸爸妈妈偶尔来看她,她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脸上却总是冷冰冰的。这次爸爸也是工作顺便经过就来看她,谁知遇上她受伤,昨天半夜醒来见床前坐着爸爸,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哭了好久。但早上又变了脸,也难怪沈修说她。
可怜的沈修…这学期都快结束了,沈叔叔和阿姨还没来看过他呢。第一节的语文课上,季离夏频频往后看,想捕捉到沈修伤心难过的表情,但后者一直认真地看着黑板,根本没有异常。
季离夏握着铅笔在草稿本上写了几个今天新学的汉字,老成地叹口气,难道沈修就不想沈叔叔吗?她今天就是想到爸爸马上又要离开才不开心的。
课间,季离夏趴在课桌上算着日子,爸爸好像说要接她回市里读初中,那还得等三年呐。她伸出三只手指,又一个一个地曲回来,很容易的事情…但时间毕竟不依着她心里期盼的速度走,要么太快要么太慢。
窗台上摆着一排小花钵,是最近老师组织大家种下的豆芽。放在最右边上的那盆属于季离夏,左边就是沈修的。经过他们的细心培养,种子已经开始发芽,闲暇时或者为脑袋里越来越多的杂念烦恼时,季离夏常常对着那两盆豆芽发呆。
老师说从种养豆芽这件小事就能够看出每个人的性格,他希望大家都能有始有终,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守护值得珍惜的事物。现在是这盆豆芽,等他们长大了,这个豆芽就可以是很多事情的缩影。
季离夏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单纯地觉得,既然是和沈修同一天种下的豆芽,就一定不能输给他。
***
季离夏额头上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了一条肉粉色的疤痕,浅浅地缀在眉峰上,不细看是不会被注意到的。但她还是不依不饶地找沈修闹了一场,押着他做了几天的作业和清洁值日,把他存钱的零钱罐打破买了许多雪糕来吃,并且靠着一流的撒娇功夫成功收买了爷爷奶奶,好几天没碰钢琴。
后来再想起,这几乎是她最后一次彻彻底底地欺负沈修,从那之后,慢慢结束了的不止是她无忧无虑横冲直闯肆无忌惮的童年。
伤口好后,她再度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跳绳的赛场。那时候流行的跳绳,是那种两三个人一组,一组人拉着绳子时另一组唱着歌谣跳。从脚踝、膝盖、腰、胳肢窝、脖子、耳际、头顶、再到双手上举,分为了不同的级数。但不管哪种花样哪种口诀,季离夏几乎都能从第一级跳到最后一级。
她个子其实不高,弹跳力也不能说好,若遇到比她高很多的人握绳子,她只好使出她的杀手锏——侧空翻。水泥地板上倒立的影子一晃而过,她已经进了绳子的内部,扬着无害的小脸冲故意踮脚使坏的人笑。
夏天里女孩子虽身着裙子,也很大方地跳,并不忌讳跳跃间偶尔露出的平脚裤,玩到兴头她们还会拉男生入伍,是真正无性别的年代。
上了五年级后,女孩子们却慢慢矜持起来,偶尔跳绳碍于身上漂亮的裙子,只跳过前三级便恹恹作罢。野惯了的季离夏找不到志同道合的玩伴更是只能揪着沈修了。
她总是拉着他去爬树,去学校后面的河里抓螃蟹,或是到附近老人种的花圃里偷花…她最喜欢月季,偷得多了,老人心里有了谱,她每次都把沈修推出去当替死鬼。
季离夏在大人前早就练就了一副乖巧的模样,配上软软糯糯的童音和讨喜的笑容,即使老人们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也不忍心责怪。于是倒霉的人总是沈修。
好在沈修总是不和她计较,也正是仗着这点,季离夏才如此肆无忌惮。沈修帮她做作业,帮她整理书包,帮她承受责骂,都是理所当然的,她享受着这样的理所当然,并且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些会一直持续下去。
沈修十二岁生日的那个十月,沈中天和妻子舒敏难得地也来了老家,两家人开开心心地给他过生日。前面的这个暑假,沈修即使待在B市的家里,也很少看见父亲,这次自然很开心。
吃过晚饭沈中天打量沈修的个头,笑着说:“上次见你没觉得,都这么高了啊。”
忙着吃蛋糕的季离夏斜眼看了沈修一眼,不满地发现沈修确实在慢慢长高,和他说话时,她仰头的角度也越来越大。
沈修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咕哝一句:“也许是长了一点。”
沈中天性格豪爽,说话也是大大咧咧,此时朗声笑起来,冲里屋叫道:“阿敏拿个卷尺来,我给阿修量量身高。”
舒敏应声出来,身后跟着四位老人。
舒敏递过卷尺说:“今天怎么想起量了?”
“阿修都十二岁了,过两年就是猛长个儿的时候了,也有两年没量了,做个记号呗。”沈中天边说边拉了沈修去厨房的门边站定,接过沈爷爷含笑递过的一本书轻放在沈修头上,又说:“站直咯,不要踮脚也不要缩肩。”
季离夏凑热闹似的站在一旁,清楚看见书的阴影下沈修严肃的表情,心里不免嗤了一声,不就量个身高么,比他上数学课的表情还严肃。
沈中天调平书后用粉笔在门栏上挨着书的棱边轻画了一笔,让沈修退开后才用卷尺量具体高度。
沈中天看了看卷尺上的数目笑着说:“哈哈,不错,正好一米五,慢慢长…”沈修抿唇不说话,季离夏挤开他,冲沈中天说:“沈叔叔,我也要量!”
“好啊…”
等沈叔叔画好线,季离夏转身就知道自己这一次输大了,两条粉笔线的差距实在不能说…近。沈中天用卷尺一量,她才一米四三,整整七公分的差距。
“没关系小茶,你爸爸妈妈都挺高,过两年你就能长高啦。”舒敏摸摸她沮丧的小脑袋,安抚道。
季离夏撇撇嘴看看旁边有幸灾乐祸之嫌的沈修,甚是不满,心里暗想我以后一定要比他高。沈修为了印象深刻,还专门用小刀把那两条线深深地刻在了门框上。
“我只是想日后自己做个对比。”他无辜地如是说。
那你怎么连我的也刻了?这句话季离夏没有说出口。
记得当时年纪小 3
事实上让季离夏产生危机感的,不止是沈修噌噌往上长的身高,还有沈修突然好起来的人缘。升上六年级后,课间抱着作业本来向沈修请教数学题的女生越来越多,偶尔季离夏出去上厕所,回来就看见自己的位置被某个女生霸占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每天回家的路上,季离夏总感觉身后跟着人,天马行空的她最初边在脑袋里构想着警匪片里跟踪绑架的镜头边神秘兮兮地拉着沈修快步往家走,后来才发现跟在后面的不过是碰巧和他们“同路”的同班同学。
班上的同学大多才十一二岁,懵懂的好感和对美好事物的欲望却已经开始苏醒。只有脑子转不过来的季离夏终于忍不住在某天早读课上带着茫然的表情问同桌胡雪梅:“为什么最近沈修这么受欢迎?”
胡雪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示意她附耳过来。季离夏也很配合地低着头瞄了眼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才靠过去。
然而胡雪梅的回答却让她大跌…呃,她那时还没有眼镜,跌倒的是她手中的钢笔。
“难道你不觉得沈修长得很好看吗?”
当天下午,季离夏坐在窗台上看着教室里拿着扫帚帮她做清洁值日的沈修时,脑袋里还在回响胡雪梅的这句话。
好看?沈修?
这两个好像完全无关的词语瞬间被打上死结送到了她眼前,季离夏托着下巴仔细研究起来。
是秋天,他穿着深色的连帽衫,因为在拖地,袖子卷了起来,一直弓着身子的侧脸是比旁边的男同学好看了那么点,拖完一个走道后站起身来擦汗,唔,是比旁边的男同学高一点,瘦一点…这就是好看吗?
“你发什么呆呢?”原本在几米开外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季离夏大叫一声,手往后一撑,身子险些跌出窗外。沈修冷着脸把她从窗台拉下来,数落道:“我帮你做扫除,你居然在这里发呆?”
“呵呵…”季离夏第一次心虚起来,讨好似的推着他往那边走,嘴里嚷着:“辛苦了辛苦了,还剩最后一点,完了我们就回家!”
沈修也不会真和她计较,嘱咐她去收拾书包,提着拖把走去了另一边。季离夏却是又被打击了,以前沈修都主动帮她做扫除,从来没有抱怨过。
果然他这样受欢迎是不行的!那天在电视里学的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对…翅膀硬了就想飞了。现在翅膀硬了的人就是沈修!而让他翅膀硬了的人,无疑就是胡雪梅说的那些觉得沈修好看的人,当下季离夏就决定她要讨厌那些女生,心里把人默默过了一遍,想着以后再也不借作业给她们抄了,虽然她的好些作业也是从沈修那里抄过来的。
虽然如此,回家的路上,季离夏还是忍不住问沈修:“阿修,你是不是也喜欢好看的人?”
沈修随意地接了句:“当然啊,谁不喜欢好看的人?”
季离夏皱皱眉头,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苦闷地问:“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
一阵沉默后,沈修弹弹她的额头,无语地说:“你真是莫名其妙。”
对于这明显答不对题的话,季离夏当然不满意,一路上都瘪着嘴迈着慢吞吞的步子以示不满,沈修走出好长一截后,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落后了,回头冲她喊:“还不快点?你练琴的时间快到了,你不是想挨骂吧?”
季离夏一拍脑门,快步跟上去,低声埋怨:“都是你害的…”
沈修大笑,大步跟在小跑的某人身边,心想刚才她果然是不正常。
季离夏想起奶奶的无敌唠叨功,早把好看不好看抛去一边儿了,只想着赶快回去练好琴吃晚饭。当然她也浑然不觉,她在沈修面前的绝对优势已经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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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近对沈修抱有亲切同学情谊的人中,有一个女生格外显眼,那便是他们的班长大人刘佳。
刘佳的爸爸是县教委的,学校的老师对她都照顾有加,班长一做就从一年级做到了六年级。但刘佳本人很有些傲气,仗着家里的背景和自身成绩的优异,向来是不太合群的。
季离夏和刘佳的关系也不能说好,不过偶尔一起跳绳。最近她不但对沈修热情起来,连带着季离夏也成了她的“座上宾”。
比如此时,季离夏无奈地看着紧挽着自己手臂硬要一起回家的刘佳,心里生起了些异样的情绪,最终她将这种情绪归到了对沈修的怨恨那一栏下。
若是几天前,季离夏大概还能自恋地想刘佳是想和自己亲近,但经过胡雪梅的提点和她自己的观察,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