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小丫头们黄莺般的嬉笑声,打断了黛玉的思绪,最近因为贾府的大姑娘元春,加封了贤德妃,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热闹得很,几乎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可黛玉身上还戴着孝,没到除服的时候,这种热闹场合,她是不大好去的…
“姑娘,牛乳已经煮好了。”紫鹃轻轻地走进屋,把一只白瓷小碗搁在黛玉的手边儿,黛玉只点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口。
一开始喝牛乳的时候,黛玉确实觉得不大习惯,虽然用杏仁儿去过腥,可她还是总觉得有股子怪味儿,可艾夫人命清居的人日日送来,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她一定要喝,黛玉不好不给这位她极为敬重的长辈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用了,这用了一段儿日子,到慢慢喜欢起来,现在一日不喝,就觉得不对劲儿。
林黛玉林妹妹棋盘着几位长辈早日来京城,却不知道,贾府里王夫人因为老太太让她的两个玉儿凑一起的心思越来越明显,早早就一封长信送出去,催着自己的妹子带着儿子女儿早日来京城。
要说,薛家是紫薇舍人之后,现在领着内府帑银行商,曾经也是极富极贵的,但自从老爷去了之后,孤儿寡母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因为薛家并不是只他们这一房,其它的七房,每个人的眼珠子都盯着皇商这个名号呢,薛老爷在自然无碍,薛老爷一去,他们想不打皇商的主意都难。
而薛家唯一的儿子薛蟠,又不是个上进的,为人蠢笨,不会读书也罢,偏偏还是个不拿钱当钱的主儿,薛老爷去世没多久,家产就让他给败了大半,眼看着皇商的招牌都有可能让他给败了去,而且,吃喝嫖赌,欺男霸女,什么好事儿都不干,还有个诨号叫什么‘呆霸王’,偏偏薛家又只他这么一个独子,薛姨妈疼爱入骨,纵然知道不妥,可是还是越来越放纵得厉害。
这一放纵不要紧,却是惹下了大祸,前几日,薛姨妈刚接到姐姐的信,心里便盘算着上京去,本来只是择定了日子,并不准备走得太急,却不曾想,他那个宝贝儿子为了和别人争夺一女婢,竟然打死了人,薛姨妈登时被气个倒仰,干脆急急地收拾了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便带着儿子女儿启程了。
薛家众人是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末的时候,到达了京城。
这靖朝百年盛世,京城自然是繁华之地,官道上车如水马如龙,周围的酒肆茶楼,个顶个地或精雅或奢华,看得薛蟠两眼发愣。
就在他一个劲儿地欣赏京城胜景的时候,忽一抬头,见迎面奔来数匹快马,快马上是身量笔直,全是石青色劲装的少年郎,还有一辆看起来并不豪奢,只是极大的马车,无论是赶车的马,还是几个少年骑着的马,全部通体雪白,身形高大矫健,一眼看去,哪怕不识货的,也知道这一定是良驹宝马。
赶车的是一双十六七岁的少年,都着锦衣华服,面红齿白,生得灵秀,挥舞着的也是闪着流光溢彩的马鞭,将车赶得又快又稳,显然这两个都是好把式。
这时,那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一只柔荑掀起,那洁白的柔荑捧着一只酒葫芦递了出来,等那赶车的少年接过,才又落下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薛蟠便忍不住狂吞了好几口口水,他从八九岁开始,就没少在花街柳巷接流连,自以为见过的美人儿已经是数不胜数,但此时这惊鸿一瞥,只看到了葱白如玉,柔若无骨的手指,他这一颗心,就开始砰砰的乱跳。
京城的街面其实很大,虽然薛家的车马不少,对面来的也是一辆极大的车,可是,对方只稍微变动了一下阵型儿,连速度都没有减,眼瞅着就能平平顺顺地驶过去了。
但薛蟠却犯起浑来,他骑在马上,眼珠子狠狠地盯着那马车,似乎像将车壁看破一个洞似的,开口大声调笑道:“真不愧是京城,男女美人儿是应有尽有,车里的美人,别躲着了,赶紧出来给本公子瞧上一瞧,要是,合眼的话,本公子带你回去吃香喝辣…”
其实,薛蟠也只是口花花而已,就算他真有这个心思,在大街上碰上疾驰的骏马,他想动手也没那个能耐,可是,他这一开口,对面当先骑马的一个少年,就冷眉一挑,和薛蟠交错的工夫,随手就一巴掌打了过去,就这一巴掌,薛蟠被打得横飞出两米远,哐当一下摔在地上,顿时头破血流,那少年居然还不依不饶,马蹄一抬,就想踏在那薛蟠身上,这马蹄子要真给踹个正着,估计薛蟠有两条命也不够丢的,幸好车里的人咳嗽了声,响起一个不高不低的男音:“罢了,和个傻子计较什么。”
一听这话,那少年马鞭扬起,卷着薛蟠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一边儿,一行人再也不曾看他半眼,迅速无声地就驰了过去。
一直到马车都走得没了人影,呆愣住的薛家仆从才回过神,哭喊着冲过去,又有人去后面报信儿,薛姨妈和薛宝钗一听,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更是顾不得别的,齐齐奔下轿子。
等奔到薛蟠身前,一见儿子头破血流,不知死活,薛姨妈眼前一黑,身体就软倒在薛蟠身上,大哭道:“儿,我的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娘怎么活啊,哪个杀千刀的,这般狠心,这是要要了我们娘俩的命啊…”
还是薛宝钗镇定一些按了按发昏的脑袋,连声让手无足措的仆人们去请大夫,又亲自蹲下身,拿出帕子来给哥哥止血,待见他只是昏迷,呼吸和脉搏都无恙,才稍稍地缓过劲儿。
兄长这般狼狈的模样,薛宝钗心里大痛之余,也恨薛蟠只会惹事,不肯争气,听到娘亲在一旁骂骂咧咧,口口声声要把打了儿子的人千刀万剐,头更痛了,急忙拉着薛姨**手,轻声道:“娘,您安静些,哥哥的身子要紧。”
劝慰了几句,好不容易等到医馆的伙计过来,拆了一个门板,抬着薛蟠去医馆,才松了口气,看薛姨妈依旧怒火冲天,宝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自家母亲说。
这里毕竟是京城,不比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刚才的车马,她也扫了一眼,只那一眼,就足够她看出来,那队人的身份不简单,哥哥的为人,自个儿也知道,肯定是他自己不检点,这才惹恼了人家,挨了打,虽然重了些,但真要闹起来,能不能占到便宜,那可不好说,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再把哥哥打死人的事儿抖出来,那…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五十四章 登门
第五十四章 登门
薛家一行人一路到了医馆,坐堂的老大夫给薛蟠仔细看过,只说头上破了个口子,胳膊上有些伤,右边的小腿骨裂,伤势虽然并不算重,可也要将养一段日子才好。
薛姨妈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昏迷不醒,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一时间气急,冲着薛蟠身边的小厮们发作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见到大爷被打,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一群作死的东西,万一蟠儿有个好歹,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因为薛姨妈对待下人历来严苛,这会儿小厮们也吓坏了,俱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到不敢多说什么,幸好这会儿是在外面,又是京城,薛宝钗见闹起来难看,也就劝说了几句,这才让薛姨妈强忍了怒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遣派了下人,一批去荣国府向二太太报信,另一批则是去查探刚才打人的到底是哪一家的下人。
薛姨妈觉得,这些人敢在京城当街‘撒泼’,很可能也是什么权贵人家,不过,她还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无论对方是什么人,他们薛家联合上贾家,再加史、王两家,也绝不可能报不了这个仇,要知道,四大家族同气连枝,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薛家这一回丢了面子,要讨不回来,其它三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一直到傍晚,薛蟠才醒转过来,那边荣国府王夫人也送来信,听说外甥被打,也急得不成,立马便派人来接,说是在府里养伤还便宜,也能请一个好太医给瞧瞧,要不然,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薛姨妈一想也是,赶紧让人抬了儿子上到贾府派来的软轿上,匆匆走了。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贾府的时候,荣国府中门大开,王夫人带着家里的几个女孩儿并宝玉亲自从上房迎了出来,一见到妹妹,脸上顿时挂了笑,更是拉着宝钗的手,把自家这外甥女看了又看,只觉得爱得不行,心道:宝钗这样的,才是旺夫旺家的好相貌,林家那病秧子算什么,再说,林黛玉不过一个孤女,林家的家产又大多数攥在自个儿手里了,哪里又比得上薛家,老太太真是糊涂。
她们两姊妹此一回暮年相会,自然是悲喜交集,挽着手说了好一会子话,因为薛蟠身上有伤,王夫人直接便把人送到荣国府东南的梨香院,薛姨妈左右看过,见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
有一门通着街,薛家的人可以走此门出入,再加上西南还有一角门,有一个夹道连通,出了夹道,就是王夫人所居的正房东边,她想要和姐姐联络联络感情到也方便,看过之后,便甚是满意,只是没有禀告过老太太就擅自做主,薛姨妈心里多少有点儿顾忌。
要换了从前,王夫人自然是不好这么做,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家的元春加封了贤德妃,她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在贾府的风头一时无两,连老太太多少也给她几分面子的,所以只道:“妹妹只管先安顿,咱们这会儿去见一见老太太,老太太素来喜欢女孩儿,有宝钗这好姑娘在,老太太必要欢喜的。”
却不曾想,他们尚未来得及出门,就听闻贾府有贵客到,老太太已经开了正门,出外迎接去了,要王夫人也快去正堂。
王夫人一愣,连忙拉住来报信的丫头问道:“可知是哪位贵客登门,竟让老太太亲迎?”
那丫头只道:“是九公主和安平郡主到了。”
听闻此言,王夫人和薛姨妈不由面面相觑,她们两个虽然是妇道人家,可对九公主和安平郡主还是有些了解,九公主是当今圣上同母的妹子,对她一向钟爱,而安平郡主是御史中丞何正言小女儿,因为甚得太后的喜欢,所以被太后收为义女,册封郡主,可以说,她这个郡主,比一些不大得宠的公主们在太后和皇帝的心里地位还要高上许多。
说起来,这两位联袂而至,到不算奇怪,因为她们两个正是姑嫂,那九公主年前才嫁给了何正言的长子何清,那何清是上届的状元郎,又有着救驾大功,可以说最近风头正盛,乃是万岁爷的宠臣,要不然,万岁也不会把最喜欢的妹妹嫁给他了。
公主和何清两个人正新婚,听说举案齐眉,甚是和睦,连带着公主就与何家的一家子也很亲近,尤其是安平郡主何月如,与她这个公主嫂嫂的关系最好。
“这两位…和咱们家可没有交情啊?”
“别想那么多了,姐姐还是赶紧去看看吧。”薛姨妈吓了一大跳,也知道厉害,顾不得多说什么,赶紧送了王夫人出去。
不说这边儿王夫人满头雾水,就是贾府的老太太对这一对儿忽然登门的公主郡主的来意到底为何,也是糊涂得很。
贾母亲自将两位贵人恭恭敬敬地迎到正堂,这时刑夫人、王夫人也赶来,早在门口候着,等坐定了,让下人们奉上茶点,贾母才小心问道:“不知公主郡主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情?”
九公主尚未开口,安平郡主的脸上却是带了几分忧色,叹了口气道:“哎,老太太,本宫与公主嫂嫂这次登门,主要是想接黛玉妹妹去驸马府上住几日…”
“玉儿?”贾母一愣,就听安平郡主继续道,“本宫和驸马哥哥的师傅,与贵府的姑爷林海林大人是至交好友,师娘一向对黛玉妹**爱得很,简直是把黛玉妹妹当女儿待的,当年本来就有意认下干亲,林大人也应了,只是当时正赶上林大人忽然病重,黛玉妹妹又不在身边,诸事繁杂,一时间到没顾得上。”
“这一次,师娘本来与黛玉妹妹约定好,要在端阳节之前赶来京城相见的,却不曾想,今儿师傅师娘才到京城,就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给冲撞到,师娘更是气得狠了,一到驸马府,身子就有些不爽,驸马很是担心,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只说要好生修养,可师娘她根本就不肯休息,非要到贾府来见一见黛玉妹妹不可,我和公主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过来求肯,希望黛玉妹妹好歹随我们去一趟驸马府,也安一安师娘的心吧。”
这一个重大的消息一说出来,登时把满屋子的人都给砸晕了,最后还是凤姐反应最快,马上一拍手,笑道:“闹了半天,黛玉和公主郡主竟然还有此渊源,早知道如此,应该让黛玉常去拜访才是。”
听着凤姐的意思不像是要反对的,安平郡主脸上隐约露出几分欢喜,竟站起身,冲着贾母行了一礼,还改了自称:“月如先在这里谢过老太太了,这一回要是接不到黛玉妹妹,月如在师母和哥哥面前,可真没法子交代。”
贾母这时也反应过来,赶紧让开,不受郡主的礼,嘴中连称‘不敢’,急忙让凤姐带着鸳鸯去请黛玉,道:“郡主这是哪里话,可真折杀我了,既然是玉儿的长辈来京,玉儿理应去拜访的…”
这边凤姐不敢耽搁,急匆匆去了,黛玉却正蹙着眉,想着二婶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来京城,这日子一天天的数着,最后几封信也看了好几次,黛玉把手里的花样子翻来覆去,总觉得不大喜欢,叹了口气,抿了一口清居的掌柜送来的养生参茶。
一杯茶还没有喝完,就见凤姐急匆匆地进来,拉着黛玉的手道:“我的好黛玉,赶紧跟姐姐走,咱家来了贵客了。”
黛玉一愣,随即大喜,心道:这是二婶和艾伯母来了?
凤姐此时拉着黛玉解释始末,贾家这边儿,贾母是惊喜交加,王夫人的心思却是复杂难辨的,既觉得林黛玉忽然有了公主郡主撑腰,那底气可足了许多,恐怕老太太要宝玉娶她的心思会更重了,又觉得要是宝玉能通过她搭上公主驸马的关系,对前程可大有好处。
梨香院的薛姨妈这会儿却是又惊又怒心里还带了几分恐惧,原来,薛家下人小厮里有好热闹的,再加上公主和郡主摆开的车马,将贾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自然要跟着贾府的下人们去看热闹,这一看,却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向薛姨妈和宝钗报信。
“你可看仔细了?”
“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那马车,那骏马,还有立在马车前边儿的随从,正是今儿打伤了咱们大爷的那一伙儿人。”
薛姨妈脸色瞬间煞白,一下子坐倒在床边,看着连熟睡都不安稳的儿子,心中大痛:“无论那伙人是公主还是郡主,恐怕,恐怕都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蟠儿啊,你让为娘可怎么好。”
薛宝钗看着母亲,又看了看哥哥,心里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哥哥挨打,她也难过,可是此时此刻,更多的确实忧心,哥哥这下子和贵人结怨,哪怕人家大度不计较,可是,万一让别人知道,京城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的,说不定就有小人故意整治薛家,好在公主和郡主面前卖好,这种事情可是屡见不鲜,不得不防啊。
“娘,不如备一份厚礼,请黛玉妹妹送过去,也好代为赔礼道歉,总要消了公主心里头的火气才是…”
“什么?”薛姨妈一愣,哭道,“我的儿挨了打,我不能报仇,还要上赶着去给那凶手赔罪?”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五十五章 胤禩
第五十五章 胤禩
今日还是不大舒服,所以晚饭只用了些白粥,进了一点儿点心,八阿哥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略有些杂乱的书册,平铺了纸张,小林子替他备好了笔墨。
此时春日正好,可胤禩却觉得身上冷得厉害,不觉打了个哆嗦,小林子见状,忙取了件儿斗篷给自家主子披上,急道:“主子,您才病愈,这窗户大开的,外面风又那么凉,您的身体怎么受得住,还是关上窗子吧。”
胤禩只笑了笑,由着几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奔过去关窗,只贪恋地又瞧了一眼窗外的春景儿,便开始练字。
这笔字,他当初为了讨皇父的喜欢,从可以拿笔的时候开始,就每日十大张,写好了便拿去给那位万岁爷看,当然,夸奖也是没少得的,可是,也许是因为他存了功利心吧,他的字写到现在,当然能说一声不错,可是,却还远比不上似乎甚少在这方面下功夫的四哥。也就是这两年看透了,依旧勤练不辍,到比以往长进许多。
忽然想起什么,胤禩一抬头,低语道:“我记得四哥休沐之前,才送来两棵上好的老山参?小林子,你选一棵给额娘送过去。”
小林子一愣,应下了:“主子放心,娘娘那里不缺好药材,四爷和九爷也惦记着呢,三天两头儿的就给娘娘送一次药。”
这话里颇多宽慰,小林子心里却是叹了口气,自从四十七年之后,良妃娘娘待主子就淡淡的,哪怕主子专门去探望,也甚少与他相见,主子心里明白,娘娘这不是厌恶主子,而是因为自己身份低贱,带累儿子难过,从此之后,主子到对娘娘的衣食起居,更加上心了。
去年九月,主子病重,被万岁爷派人一路从畅春园送回京城,结果耽搁了治疗,竟一病不起,良妃娘娘闻讯,急得昏死过去,几乎不好,太医院的那一帮人又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因着娘娘失宠,主子失势,对娘娘很不上心,要不是雍亲王当时来看主子,听闻消息,专门为此发了顿脾气,娘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
小林子沉思许久,见八阿哥连续一个多时辰了,手上都没改变姿,终于忍不住出言劝道:“主子,用点儿茶水点心,歇歇吧,您身子还没大好,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胤禩挑了挑眉,想起现在便是练了字,大约那位皇父也是不屑看上一眼的,只是一笑,便丢开手,由着小林子吩咐一众小宫女进来伺候他洗手。
折腾完,等小宫女退下,小林子便接过从外头丫鬟手里递进来的一碗冰糖血燕,小心翼翼捧到八阿哥身边道:“主子,天晚了,眼瞅着快到就寝的时辰,这燕窝,奴才让她们放的糖不多,主子看看喝着可还顺口,不行奴才让她们再换。”
闻言,八阿哥温和地摆摆手,阻止道:“这就行了,主子我的嘴没那么刁,不必折腾。时候不早了,你和他们都下去歇了吧。”
小林子一向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也不推辞,知道主子今儿又要住书房,只安排了几个守夜的小太监和小丫鬟在外面候着,又着人去通知福晋,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替自家主子爷关好了书房的大门。
胤禩活动了活动手腕,便端起燕窝喝了一口,带了点儿桂花香,其实不大适合自己的口味,却是额娘的最爱。
额娘喜欢桂花,还好几次曾言,桂树能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为诸药先聘通使,久服轻身不老,面生光华,媚好常如童子。
胤禩听了,有一段儿时间还以为额娘能生得那般美,正是这桂花的功劳,便命人在自家院子里多多的种下桂树,家里时不时地做一做桂花糕,泡桂花茶,用桂花填荷包,更是收集制作了许多桂花的干花,给额娘送去,结果,下人们都以为自家主子喜欢桂花,从此,府里包括福晋在内的女人们,只要给他送吃食,多是带几分桂花味道,胤禩也不在意,反正他于吃喝上从来不算挑剔,随他们去好了。
闻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胤禩舒缓了一下身子,伸手撑着头,忍不住又开始想起他那个吃了一辈子苦,做了一辈子隐形人的额娘来。
从胤禩刚刚懂事的时候,他心里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母妃惠妃的亲生儿子,和其他阿哥不一样,他的亲生额娘是住在惠妃偏殿中,最小最破落的那个院子里面,长得最美丽的女人。
当然,这些并不是有什么人跑到他身边碎嘴说的,而是因为那些宫女太监对他额娘身份的鄙视,其他阿哥们的嘲讽,从来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也因为皇父哪怕到惠妃娘娘这里来,也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胤禩叹了口气,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心里就隐隐约约地期盼着有一日能出人头地,把曾经鄙视过他的人,全都压在底下,让他们知道,爱新觉罗胤禩,也能立于云端。
其实,虽然自己不是惠妃娘娘亲生的儿子,但惠妃面子上对他真是不错,吃喝穿戴都没克扣过,至于那些宫女、太监悄悄私吞,让他很是受了些委屈,那也怪不到惠妃身上。那些年,因为母亲的宠爱最盛,虽然她在宫里连个名号都没有,可是,宫女太监们伺候得也还精心,额娘当时不争不抢,但也知道护着唯一的儿子,自己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还远称不上活不下去。
可惜,等到他六岁离开惠妃宫里搬到阿哥所,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在这所天下最尊贵的皇宫里,其实是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的。
夏日连口加了冰的水都喝不到,大冷的天,屋里根本没有炭火供应,额娘知道之后,也只是默默地把她自己那一份儿省出来给儿子,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有一次,胤禩终于忍不住,大喊大叫地骂了那些怠慢的宫女太监们一顿,当时那些下人们是跪下请罪了,可是那之后,胤禩的吃食表面精致,却总是带了一股子怪味儿,用的布料也好,佩戴的饰件儿也罢,全是外面光鲜,内里糟的。
良妃知道之后,吓得好几天噩梦连连,红着眼睛叮嘱儿子,万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得罪了人,他现在还小,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们要是对他怀恨在心,那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现在这样,还算好的,要是碰上个黑心肠的,想要坏一个不受重视,年纪又小的阿哥的性命,也并非全不可能,这宫里夭折的阿哥格格们,还少吗?
敲敲脑袋,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整理平顺,胤禩勾了勾唇角,果然,像看人眼色、阴谋诡计、满腹野心这些,都是被逼出来的,自己想争夺至高无上的位置,其实,还不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为了自己和额娘都能不被人欺负。
这又有什么错?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也姓爱新觉罗,也是万岁爷的儿子,也是龙子凤孙,难道,他就不能有野心了?
他日日苦读诗书,弓马娴熟,更是将自己的脾气收敛得一丝不漏,哪怕对着身份比他低下的人,也从不拿乔,上到皇父,中到兄弟,下到京城一个小吏,他无不讨好,努力办差,努力在万岁面前表现自己的贤能,努力拉拢大臣…可是,到头来,一切还是没有改变,皇父一句‘系辛者库贱妇所生’的评语,就彻底毁了他所有的努力,彻底摧毁了额娘所有的生存意志…
不是不怨恨的,不是不嫉妒的,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就算不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也要给康熙,给新君带来点儿麻烦,反正,他也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不过,去年卧病,心灰意冷之后,他想了许多许多,那一天,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听见四哥来看他,坐在他的病榻旁,冷着声音朝那些太医们发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道雍亲王现在势力极大,对他来说,其实是夺嫡之争不可忽视的对手,明知道四哥现在的举动,很有可能是做给万岁爷看,做给满朝文武大臣看的,可他的心还是静了下来,竟觉得有一丝丝温暖。
病好后,他也只有苦笑,起码,他做人还不算失败,兄弟们里,好歹老九老十,还有四哥都来看过他,无论有多少真心,可也算为他担心过,更庆幸的是,额娘经过一场大病,心怀到似放开许多,不像以前那般谨小慎微,身子骨虽然依旧弱得很,可听太医们的意思,到有了几分恢复的可能。
胤禩熄了灯,倒在书房的软榻上,闭了眼睛,默想,也罢,反正争也争过,抢也抢过,该努力的都努力了,既然老天爷不给他机会,那便安安稳稳吧,将来新皇登基,要是能接了额娘出来,好好尽尽孝道,也算是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五十六章 端阳
第五十六章 端阳
五月初五
端阳节
芷云煮了雄黄酒,夫妻两个小酌一杯,两个人的酒量都不算太好,也不大喜欢喝酒,饮一点儿应应景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