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笙、宝琴两个一起动手,不多时,各种绸缎布料就堆得满地都是。
路三娘推着自己的大儿子也过来帮忙,她家小子除了喝奶之外,顾婉没少给他配营养品吃,才三个月,长得和人家四五个月的差不多,白白胖胖的。
柳木头按照顾婉的说明,给打造了个小车,虽然小,到比马车还要费些力气,弹簧轴承都是精致小巧的,手工打造颇为不易。
不过,确实让路三娘带孩子变得容易很多,只要把小娃娃放进去,他哭闹的时候便少了许多,挡风遮阳的伞面落下,还可以带着孩子到处走,不影响做事。
路三娘一边哄孩子,一边看着顾婉绣鞋面,耦合色的缎面上,绣了粉嫩的红梅,精巧雅致,又看了看床上各种缎子,不觉笑道:“说来,咱们小娘子身边的缎子到是素色的为多,最艳的也不过嫩黄粉红,我看,也该添些大红的才好。”
顾婉一怔,还未答话,就听门口传来王梅,王嫂子的声音:“可不是,我还说呢,咱们婉娘大了,也到了应该考虑准备嫁妆的时候…”
宝笙、宝琴连忙去开门,就沫儿引着王梅正上台阶。
顾婉顾不上脸红,连忙起身相迎,宝琴走过去蘀王梅脱下斗篷。
虽是春日,涯州尚存寒气,王梅一进屋,就搓了搓手,自动自发地靠在壁炉前面坐下,才笑道:“咱们婉娘就是心思灵巧,有这壁炉,冬日里可用不着受罪了。”
当初设计新宅的时候,顾婉就考虑了取暖,一开始准备设计炉子,不过,炉子毕竟做不了那么大,也不够美观,后来想到,当年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曾经去参观过一个朋友的小别墅,那里面便有精致也很实用的真火壁炉,不但能取暖,冬日里围着炉子吃吃烤肉,也极有情趣…
为了这壁炉,沐家的几个砖窑,瓷窑,可是烧坏了不知道多少次品,才勉强凑出比较耐火的砖石。
王梅烤了会儿火,暖和过来,这才笑道:“你郭爷爷他们正商量春播的事儿,我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就到你这儿打发打发时间。”
郭家屯一共有三十六户人家搬到涯州,这初来乍到的,虽然有顾家打前站,到底还是纷乱的很,在他们来之前,顾婉已经帮忙建起来简易的木头房子,还把自己的老宅借给郭玉柱郭老安置体弱的村民,算是暂时住没问题,最起码不用担心露宿山林了,但要安家落户,还是得新建宅子。
给自家干活,乡亲们都不惜力气,郭爷爷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子,还招募了一批流民人手和本地村中的闲散劳力,正大搞建设。
顾婉也是觉得,这家园要是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还是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家,住的才踏实,所以哪怕手里还有余钱,却没再帮忙,就是顾婉买地的钱,郭玉柱也做主还了一部分,剩下还不起的,还立了字据,村里人先欠着,等来年有了收成,再偿还。
按照他老人家的想法,顾家不要利息,已经算是对得起父老乡亲,他们兄妹生活不易,村里不能帮衬也就罢了,总不能还给兄妹俩添麻烦。
其实,哪里有什么麻烦,人到底是群动物,涯州虽好,可郭家屯的人没来之前,顾安然和顾婉总觉得一颗心不踏实,这三十六户人家一到,两兄妹才算心中安稳。
歇了会,说了几句闲话,王梅拉着顾婉的手,笑道:“我们婉娘,今年要十二了吧?大姑娘了,好孩子,你也别害羞,你家里只有你哥哥一人,男人在这上面都粗心,一个女孩儿,要想出嫁之后,在夫家有底气,嫁妆可是至关重要的。”
王梅看顾婉脸红,面上便露出一抹笑意,“王嫂子别的没有,大红的锦缎有不少呢,都给你存着,将来好给你绣嫁衣。”
顾婉挑眉,这会儿,脸上到不发烧了,莞尔道:“王嫂子,别忘了,你家还有个小妞妞呢,还是想想怎么给她置办一副上好的嫁妆吧。”
一句话,逗得屋子里所有人都乐了,宝笙和宝琴两个云英未嫁的丫头还知道害羞,不敢大笑,路三娘却是连连点头,直说女孩儿就该从小攒嫁妆!
王梅离去之后,顾婉却是目光迷离,看着桌子上素淡的鞋样儿,呆愣了好一阵,想当年,她也是身着大红的嫁衣离开了家门,心怀对美满未来的憧憬…奈何,没有碰上那个对的人…
此生此世,不知她是不是有幸,能碰上一个能够看到她嫁衣上,那一针一线中蕴含的奢望的男人!
第六十九章 铺子
景天十七年这一年,对饱经离乱之苦,颠沛流离的丰朝老百姓来说,是相对平静安稳的,达瓦族与朝廷议和,这天下,终于能看到和平的曙光。
可是,世上很多有识之士,却已经能隐隐看到丰朝大厦将倾的预兆。
丰朝皇帝水泽病重,朝中大乱将起,郑家和周家结盟,厉马秣兵,争天下的目的昭然若揭,沐家虽然低调,军队轻易不出涯州,却是四个世家中内乱最少,最团结最得民心的,这些年来支应各路义军,外在潜藏的力量也不小。
唯独刘家,依旧紧守着老祖宗的规矩,绝不参与王朝争霸,却是频频与其它各大世家联姻,互通有无,关系网密布,到可能算是四大世家中最安全的一家。
再加上家主刘承风刘老爷子退隐,刘家子弟也少在朝堂,将来无论是谁得了天下,大约也不会得罪号称智者最多的百年世家。
沐家上下最近很忙,到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业,而是沐家大公子打定主意要给他的宝贝弟弟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一连半月,大夫人月月都在家中开宴会,宴请涯州的名门淑媛,整个沐家可谓是车臣马龙,人来人往,难得萧家的易如姑娘居然也未曾捣乱,结果把七公子吓得逃离涯州,不知所踪。
这几乎成了涯州今年最新鲜的事儿!
……
五月初五顾婉难得操琴。
她宽袍广袖,跪坐在木质的地板上,膝前放的是一把古琴,是她的娘亲幼时用过的,曾也是爱如至宝。时时拂拭。
琴房里很素净,只有熏香缭绕。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顾婉声音很轻,她年纪尚幼。明明是童音,却唱得极悦耳。
路三娘将‘五彩缕’一条条悬挂在床帐上,又在自家小儿的车上系了一条。听见顾婉的琴声,不觉驻足,许久才笑道:“不知小娘子唱的是什么歌,以往没听过呢…”
这‘阳关三叠’,是顾婉后来在二十一世纪新学的,其实技巧也只能说尚可,她的琴艺很一般。只是欣赏水平比较高罢了。
技巧虽然不算什么,意境却表现极佳。不说路三娘,纵是不大懂琴曲的宝笙、宝琴,也知道一个好字。
等到顾婉的琴曲停止,宝笙才端水给她净手净面,宝琴走进琴房,低声道:“王掌柜来了,在偏厅候着。”
顾婉挑眉,笑道:“刚子哥现在可是大忙人,走吧,别让他久等。”
王刚还是老样子,憨厚,稳重,不过,或许是年纪大了些,经历的事儿多了,到比往常多了几分精明,一见到顾婉,就起身道:“小娘子,这是咱们一品斋新出的点心,还有粽子,您快瞧瞧,是不是这个味儿?”
说着,王刚就把他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托盘,托盘上,雪白细腻的白瓷碟子上,放了满满一碟小点心,样式各有不同,有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又红眼睛长耳朵的小兔子,还有梅兰菊竹四季花卉,名人字样儿的,俱都精致小巧…
顾婉点点头,取了一个细品,略一皱眉:“动物形状的是给孩子吃的,略显寡淡,要再甜一点儿,其它的到该清淡些,别太腻,刚子哥,你和王嫂子,让刘师傅多用用心,尽量多做出些口味,咱们在涯州还无所谓,可到大庸,还是得以质量取胜。”
“…在盛点心的器具上也要多下点儿工夫,分出档次来,一般散装的用纸包就好,上档次的可以用上食盒,甚至还能瓷罐装,这个,你去找柳木头,他手里现在有不少瓷窑砖窑,还有几个手艺着实不错的老师傅。咱们既然给了他一成半的干股,总不能让他白拿才是。”
王刚连忙点头记下,这才又从食盒里把为五月节新制的粽子拿出来,笑道:“这可都是按照小娘子的想法做的,咱们的大厨都说,以前可没做这么小巧过,也没做过这般多的花样。”
这时候早有吃粽子的习俗,不过,一般吃的很简单,只是用菰叶裹了黏米,再加上些许五谷罢了…
这次又到五月节,难得顾婉闲下来,就在厨房里开始折腾厨子,准备多做点儿新花样的粽子,折腾了有小半个月,让家里人都吃粽子要吃到吐了,才算定型。
以往的大个粽子,吃一个半个的就会饱足,现在,都让顾婉给做的口味众多,极为小巧,一般一口就能吃下一个,到是能让人吃过瘾。
顾婉略尝了尝,选了几个肉粽,几个蜜饯粽,又挑了莲蓉,水晶,还有咸蛋的装起来,打算送去给自家两位师傅尝尝。
说起来,顾婉出主意入股,王刚王梅两姐弟出力,开起的这家‘一品斋’糖果点心铺子,还是她那位师傅帮忙,这才如此迅速快捷的开业。
陈文柔不大喜欢自家爱徒去经商,她也有老牌子世家出身的人都有的毛病,虽然不觉得商乃贱业,却总有几分瞧不起,当然,那不代表她不知道银钱的重要,自家徒弟想要开个铺子,挣点儿脂粉钱,又不是自己亲自出面,她当然不会不肯。
有这位郡主娘娘帮忙,很快就在阳晋和兴元各拿下一个铺子,都是繁华地段,不过,因为面积不大,原本的酒楼老板打算另寻大铺,还有一个绸缎庄老板打算去大庸那边儿发展,价钱到是便宜。
王刚和王梅都是苦惯了的,尤其是王梅,早年丧夫,还有一个女儿要养,能有自己的生意,当然极为高兴,王梅别的不会,可做点心的手艺却是有的,又有顾婉替她张罗了几个厨师,给了不少点心方子,她带着厨子们一起学习改进,别说,还真是手艺大进。
拿到铺子的隔天,王家姐弟两个就去找了柳木头,让他带上人去装潢,打些柜台,还有桌椅板凳,虽说这点心铺子主要做外卖的生意,但若有客人想在店里用些茶水点心,却也不是不行。
店里的厨子和店小二,都按照顾婉的说法,换上同意的衣裳,个个干净爽利,柜台上所有新出炉的点心,也用雪白的纱布笼罩,收钱的和替客人取点心的绝非一人——涯州的点心铺子虽然也有两家,还是百年老店,可做的这般细心体贴的,还真只有‘一品斋’一家。
店里的砂糖都重要的原料,都是直接从沐家开的糖厂里进货,看顾婉的面子,拿的都是成本价,其它的原料,现在虽然得靠买,但将来自家村子里就能出产,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涯州算是整个丰朝难得的平静之地,老百姓少了朝廷的盘剥,手里到还有几个余钱,纵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偶尔给孩子买点儿糖果点心,打打牙祭,还是花费的起的。
再加上陈文柔参加宴席,时不时地提点几句,‘打打广告’,虽然‘一品斋’才初开张,生意就相当不错,利润也高,王刚和王梅就不得不三次从自家村里召集人手培训,这才勉强够用。
顾婉拎着食盒去给陈文柔‘献宝’时,已经过了晌午。
陈文柔难得有闲,正在明然居里自己和自己下棋,整个明然居,带着一丝丝午后慵懒的气氛,两个身披甲胄的军士,立在大门前守卫。
顾婉一进屋,就把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自己也在先生面前落座,一个小侍女奉上一壶茶水,师徒两个就一边儿弈棋,一边闲聊,一边吃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小点心。
陈文柔看着自家越来越出挑的子弟,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拈着棋子,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几分和煦笑容。
柳木头打造给顾婉的摇椅,顾婉没享受两天,就孝敬给药王陈伯了,结果,郡主娘娘听说,醋意沸腾,不得已,顾婉只得把她大家大哥的那一把,也给借花献佛,给了郡主——反正现在顾安然在集贤馆读书,也享受不到。
自从有了这把摇椅,陈文柔就不大喜欢很符合世家仪态的跪坐方式,只要不是正规的见客,多坐在摇椅上面。
她的目光落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摸着棋子的爱徒身上,忽然莞尔一笑:“婉娘,听说你和沐家七郎关系很近呢?”
顾婉一怔,眨眨眼,也不否认,“君子之交而已。”
“好吧,君子之交…”陈文柔眼睛里的笑意更深,“现在沐家正闹着给七公子选妻,我们家婉娘可不要去掺和,在涯州,只有我们婉娘择婿,哪有让旁人挑挑拣拣的道理!”
顾婉无语,轻飘飘落下棋子,围杀了陈郡主的一条大龙,出手果决,毫不迟疑:“先生,您未免想得太多…”
第七十章 媚色
想得太多的郡主娘娘已经开始给顾婉搜罗嫁妆,和大多数心一意为女儿着想的娘亲们也差不太多。
陈文柔看着自家小徒弟细致端丽的眉眼,神思恍惚,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如前世一般的少女时代…...
那时,她还是皇宫中一个说不上卑微,却也不算受重视的小女子,虽然亲姐为皇后,可皇后,在这宫里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她只是皇后的妹妹,又是一个年纪虽小,却有绝色的妹妹。
六宫粉黛,极尽妍态,个个千娇百媚,变化万端,只为君王,任何可能阻挡争宠之路的女人,都是那六宫粉黛的仇敌。
在陌陌红尘中最复杂最泥泞的地处呆得久了,看多了旁人或者巴结或者鄙夷的嘴脸,也唯有幼时相交的那个手帕交,待她始终如一。
那人一样出身显贵,那人一样颇富丽名,那人的性子,远比不上她强势,显得有些绵软,甚至是懦弱的,她也曾怒其不争,但那人忽然之间,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还得祈求着,让自家的闺蜜好友永远不要出现…
“那女人不怎样,生得女儿,却是难得钟灵毓秀。”
“先生?”顾婉的听力绝佳,哪怕是陈文柔的细语,她也能朦朦胧胧地听见,不觉诧异仰头。
“没什么,只是,我家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在家留不了几年.你就是十八岁才出嫁,也不过六年,是时候要给你攒嫁妆才是...…”
陈文柔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意,“若是你相中的真是那位沐七公子,这嫁妆还得更快一些准备,你年纪还小,他的年纪却不小了…”
就算顾婉脸皮再厚,芯子再老,听了这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呲牙咧嘴的飞了个白眼过去,到逗得促狭郡主越发开怀。
弈棋费脑,陈文柔和顾婉只是闺中玩乐,偶尔下下也就是了,不曾多用心,一局终了,顾婉赢了半目,算是小胜。这到难得,以往十局里面.顾婉能取下一局,已经算是不错,她琴棋书画四门技艺,书和画最佳,琴和棋,只能说略通罢了。
从这日起,陈文柔果然费心给自家的爱徒攒嫁妆,遇上金丝楠木,红木之类的好木料,总是一挥手让人拖到家里去存着.碰上京里有礼送至,也不像以前那般漫不经心,遇上好的锦缎.总会精心挑选,选那最鲜亮,最青春洋溢的,都单独存放,甚至连茶具,笔墨纸砚,遇上名贵的,都会想要收集几套。
没过多少日子.陈家的仓库就明显变得狭小.而不得不扩建了。
这些,顾婉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恐怕她就不知自己该是惶恐感激.还是无语…
好在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大多亲如父子母子,陈文柔又没有儿女,对爱徒上心些,到没多少人奇怪,那些个东西,在寻常百姓家难得,对真正权贵人家,连银子都费不了多少,光是旁人巴结送来的,就数不清,用不尽了。到也用不着多番揣度,要不然,说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在涯州吹皱一池春水的沐家七公子,此时的日子,却也不大好过。
他轻身离开涯州,辗转来到大庸,自然不可能真是为了逃婚。
大庸,倚翠楼。倚翠楼是大庸,乃至整个丰朝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妓女,更是多为官妓,还是官妓里面最美丽妖娆的那一群。
而乐安侯水波,自是倚翠楼的常客,也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老鸨爱钞,姐儿爱俏,水华庭是既有钞,又有俏,自然会受到第一等的招待。
他一坐到包厢中,那些才貌并重,秀色迷人的莺莺燕燕们,便齐聚而来,连那没被点到的头牌花魁,也是手段频出,展露出万种风情,只为水侯爷偶尔垂青。
但今日,这些娇俏迷人的姑娘们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另外一个算不上正襟危坐,却也绝不曾目眩神迷的年轻郎君身上飘荡…
水华庭目光迷离,似笑非笑地看着沐延昭,许久才懒洋洋地道:“…在家算算账,弹弹琴也就罢了,你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怎么竟这般大胆,往这龙潭虎穴里闯?”
沐延昭不语,苦笑。
这倚翠楼不愧为大庸第一,即使是个普通的包厢,也是雕梁画栋,精致无比,屋里点的香,并不像其它风月场所,竟用一些调情迷魂的香烟,而是用的大庸皇宫内院新近流行的无烟香,味道清甜,让人身心舒爽放松。桌子上摆放的干果点心,蜜饯果脯,酒水清茶,都是上,当然,也价值不菲,也就是说,身上不带着上百两的银子,这倚翠楼的包厢,还是没入为妙。
水华庭和沐延昭身边,各坐了两个美丽女子,都是倚翠楼的当家花魁,梅兰菊竹,各擅胜场,温柔细语,足以让铁汉也现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这等温柔的阵仗,水华庭见惯了,随口调笑,安心享受,沐延昭却不同,坐在这倚翠楼,于他来说,和坐在茶楼酒肆里用饭也没大差别,全不看这些娇媚女子的呢哝软语,偏偏他并不拘谨,端庄自持,风姿绰约,让再自负美貌的姑娘,最多也只敢暗送秋波,却不敢有半分亵渎。
水华庭就是看不上沐延昭这种装模作样,不屑地一挑眉——他年纪渐长,早不复少年时的尖刻,对看不入眼的人,向来无视,这般复杂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怎么?你又没成亲,这是给什么人守身如玉不成?”
水华庭一杯酒饮尽,也不劝酒,反而让人把沐延昭眼前的酒水都换成白开水,“酒色都是俗物,七公子不肯享用,那就喝你的白开水。”
沐延昭也不恼怒,手里拿了一块儿点心看了看,点点头——这点心远不如婉娘做的好,听说她开了家转卖点心糖果的铺子,若是能开到大庸,想必会生意不错…
这时,门帘飘开,一个身穿粉色露肩长裙的女子飘然而入,眉眼都淡淡的,却并无某些花魁的清高自诩,也不是冷若冰霜,反而媚态入骨,她一进门,一语不发,只是道了个万福,便一抬足,一展袖,翩翩起舞,无人伴奏,她自歌自舞,声如银铃,身姿若仙。
此时月华洒下,给她洁白如玉的脸庞镀了一层金色,更添风韵,衣袂翩飞,不染凡俗。
一舞罢了,转身即走,并不停留,等到连身影都不见,水华庭才击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倚翠楼最动人的闵月姑娘,连我的骨头都要酥了。”
他身边的一个少女娇笑道:“还是咱们水侯爷有福气,我们月姐姐一日只跳一舞,只随意择一个包厢助兴,偏偏水侯爷来五次,到能碰上两次,任谁不说,水侯爷艳福无双?”
水波大笑,挪动身子,坐到沐延昭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笑一边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楼里的姑娘多么知情识趣,可不是那些个大家闺秀能比得了的…你敢说,闵月姑娘的舞不美?歌声不好听?”
沐延昭任由水波半个身子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哪怕胸前的伤口刺痛,也不曾露出半分颜色,只笑道:“舞很美,歌声也很好听。”
可惜,再美再好听,没有心,没有情,又哪里能歌唱出让人迷醉的风韵?
水华庭似乎早有醉意,酒水洒满衣襟,一双眼睛,却难得清亮起来:“这些女子,多么让人赏心悦目,可真到了大厦倾倒的那一天,这些完美的艺术品,不知道有多少要在战火中毁灭了…七公子,你说是不是?你说,你真的想要看到那样的惨状吗?”
几个女子闻言,懵懵懂懂,她们还年少,虽然受尽苦难,却还不曾想过那不远的未来…
沐延昭的目光依旧沉静,却也不失悲悯,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同样厌倦战争:“华庭,大势所趋,非人力能够阻挡,我辈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减少灾难罢了。”
水波苦笑,是啊,丰朝就算毁灭,也不算是毁在四大世家手里,没有这四大世家,该亡国一样要亡国,年年平乱,年年有乱民四起,这个朝廷,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经救不得。
摇摇头,把早已经千万次考虑过的难解问题抛开,水波挥挥手,屋内的女子就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给他们两人把包厢的门关倚翠楼的隔音效果极佳,一关上门,本来声声入耳的丝竹声,也消失不见,整个包厢安静的落针可闻。
“子羽,你果真要救高家?不说那几个陷在烂泥里出不来的子孙,就是这个高闵月,你也救不走,她是倚翠楼的头牌,更别说连我舅舅都夸赞她歌舞第一,这里可不是涯州,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何况,高闵月还不一定想让你救呢,她的心思,明眼人谁看不透,她现在满心都是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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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钱财
“再者说…你就确定,她真的想要脱离这样的生活吗水华庭的声音里并无鄙夷,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事实“高家子孙不争气,负债累累,她若不是见机得快,先自卖自身,来到了倚翠楼,还不知会落到何等境地!”
“你救了她,要怎样安置她?把她送回到她的父兄身边去?岂不是一出狼穴又入虎窝?”
高闵月这样出身好,有才有貌的女子,在倚翠楼里的生活,其实比贫寒之家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她们穿最好的绫罗绸缎,使唤着成群的婢女,用第一等的胭脂水粉,享用的富贵,甚至一点儿不比宫中妃嫔差!
虽然,她们要去应酬那些往日里连看她们一眼,她们都会觉得是亵渎的脑满肠肥的客人,只要对方有权有势有财。虽然,她们就是空气里的尘埃,卑微到即使韶华死去,旁人也不过惋惜一下,一件儿不错的玩物的毁损…
可以说,虽然每一个名妓,都是身世凄凉,都能说,出一大堆的不得已,就是有再多的苦楚,真正过惯了这般生活,除了真正意志果决,心思纯净之辈,也多不愿意再去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普通农妇的日子,有那从良的,也是被高官显贵买回去做妾,继续着huā瓶般富贵的生活。
像柳如是,李香君这般的千古名妓,毕竟只是少数!
也许,只有等到年华老去,晚景凄凉的那一天她们中的大部分,才会悔恨痛苦绝望…
“你可要小心,别好心救人,反而沾染一身腥。”
沐延昭愣了愣苦笑:“那也不能不管…”
高闵月虽然不是一般妓女,却也远不到‘士大夫与之交往,并非食其姿色,乃是慕其才华,的地步,若是不管她,等到她年老色衰就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只为高建成待他沐家的深情厚谊,他沐延昭,也不可能看到高家子孙落难,而无动于衷。
“也罢…我也不问你为什么非对一落难的商家感兴趣,不问,我也猜得出来,既然你沐子羽开口,总要给你几分面子。”
良久,水华庭忽然笑起来“反正我就是天下第一风流浪子,慕美色是常事,多她一个高闵月,也无所谓,只是,其他的…”
“其他的你不用管。”
沐延昭心下叹息,以前为了高家子孙的安全,沐家不敢光明正大地施以援手,现在,高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用考虑太多,恐怕至此之后,也许寻常百姓依旧懵懂但凡是消息灵通的,都会知道高建成高老爷子和沐家交情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