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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珍口中的小郎君,是许薇姝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个人在原主心中,一向是一个不容碰触的心结。
前任英国公许静岚英姿翩翩,风度不凡,爱家、爱妻、爱女,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和父亲,家里别说小妾,就连通房丫头都没有,谁知道六年前有一日,忽然带了个孩子回家,说是他在外面养的外室生的儿子,如今外室难产而亡,只好把孩子给带了回来。
许薇姝多骄傲?向来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怎么能容忍连婢生子都不如的外室子,莫名其妙地登堂入室,竟然还想记在自己娘亲的名下?
偏偏她娘亲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竟然二话不说就应了。
千万不要以为英国公夫人是个只会顺从丈夫的普通妇人,她当年也是京中名门闺秀,女中豪杰,出嫁后依旧纵马街市,潇洒恣意,许静岚从没有姬妾通房,所以许薇姝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就多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外人都夸赞她娘亲善良大度,不愧为贤妻良母,就连以前讽刺她善妒的那些人也改了口,但许薇姝哪里会喜欢这么个弟弟?以前一直是无视到底,把人当空气。
等到许薇姝换了人,她到有心照顾照顾原主父亲留下的这一点儿血脉,奈何人家小孩子本身不乐意,更亲近那个婶娘,再说,她结庐而居,出来守孝,却不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跟她一块儿吃苦。
一晃三年,除了刚开始见了一面,以后回去几次,到都没碰上面。
“婢子出来的时候,小郎君还在祠堂里跪着,小娘子,您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许薇姝叹了口气:“你说,他和别人打架?”
玉珍用力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二叔二婶作为长辈,还是现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施以家法,小惩大诫,理所当然。”许薇姝冷着脸道。
只这一句话,玉珍的脸色都白了,整个人瘫在地上,但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许薇姝要去说,现任英国公,许家族长,连犯了家规,惹了祸的家族小辈也不能处罚?无论放在哪儿,都没有这般道理。
房间里的的气氛,一时凝重。
许薇姝皱了皱眉,虽然印象中,这孩子是长大了,直到英国公府消失,还活着,时时刻刻给原主添堵,但想想孩子才是人家父亲真正的血脉,到底无辜,而且做些好事,积攒功德,聊胜于无,终究还是从桌子上的药箱里,取出两只玉瓶来,递给宝琴:“我写张帖子,再备一份儿礼,你把其中一瓶送去睿王府,另外一瓶拿去给安儿用。”
宝琴应了声,玉珍本来还新下黯淡,可一眼看到宝琴捧在手中,毫无矫饰,只在瓶身雕刻了一镂空的,拇指盖儿大小的‘金’字,顿时露出狂喜之色。
京城里连贩夫走卒都知道,天下奇药,金银二字,金字头和银字头两个招牌的药物,自从两年前一出现,接连治好了身受二十三道致命刀伤,濒临死亡的孙将军,还有不幸得了疫病的平南王耿立,瓶子上刻了金、银二字的神药,就是千金难求,连宫里得到的都没有多少。
这药据传闻是出自洞箫山内,一个叫自云观的道观里外流出来。
观主本是得道高人,天教的客卿,隐居多年,已经不问世事,但两年前在山中无意间遇到一位道友,两个人畅谈一日,谁也不知谈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观主大笑了三声,就干脆用世间大俗的两个字做招牌,做起了药品生意,说是做生意,其实,一个月能出一种,或者外伤药,或者治疗疑难杂症的药,一种能有三瓶,已经算是多的。
因为效果好,数量又稀少,一直是有价无市,有这种东西做礼物,睿王爷那边儿肯定不会再因为小孩子之间打了一场架就怪罪英国公府。
宝琴捧着药瓶,和玉珍一路出了庄子,到了国公府门前,从东院的小角门进去,从一进门,两个人都低着头疾走,一路上凡是遇到的下人都阴测测地盯着她们看,玉珍手心里都冒冷汗,宝琴到淡然自若,丝毫不当回事儿。
这种事,早有预料。
早年刚去庄子的时候,小娘子就差点儿没让一群奴才折腾的去掉半条命,后来若不是小娘子硬气起来,狠狠整治了这帮子下人,整怕了他们,还不知会如何?
只是梁子结下,免不了有些后遗症。

明光堂
肖氏坐在案头抄佛经。
玉容缓步走过来,低着头道:“夫人,宝琴来给…松园那个送药。”
肖氏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只是手下的力道凌厉了三分,这佛经本该平和,如今颇有剑拔弩张之势,她盯着瞧了两眼,反而觉得好,收起来打算供奉到佛前,佛祖不只是慈悲,还有怒目金刚,降妖除魔呢。
肖氏笑了笑:“哦?她到有心,人家要送,咱们还能拦着不成?且去看看。”
玉容赶紧低头,恭恭敬敬地退下,出门的时候,背脊上生出一层细汗来。
肖氏抬头,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在她眼中稍显寡淡的素白色的笔洗,脸上略略带了几分狰狞:“你女儿的奴才还挺衷心,知道劝着她给那个小东西送药,以为这样就能拉回那小东西的心?做什么鬼梦?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小东西不恨死她就算好。”
肖氏摇了摇头,心下暗笑,“你那个宝贝闺女,让你娇宠十几年,脾气又臭又硬,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读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长得比身边的贴身丫鬟还不如,一脸长毛,偏偏以为自己才高八斗,美貌无双,别人都是地下的蝼蚁,就她稳坐云间,像她那副德行,还不知道将来怎么作死,只是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
就是在她还只是国公府的透明人的时候,她也没把施燕宠爱到骨子里的国公府千金许薇姝放在眼中。
和施燕比,她肖婉确实是小家小户出身,可她再小家小户,也知道就许薇姝那性子,除了她亲爹,亲娘觉得好,别人不痛恨才奇怪!
第五章 教养(修)
宝琴可不知道国公府现任女主人,对她家小娘子的不屑一顾,就是知道,相信她也早学会了不在乎。
估计许薇姝知道也不会在意,原主的容貌是有些差,到不是五官不好看,她像她那个美男子父亲,五官特别精致,就是皮肤不好,粗糙的很,暗淡枯黄,怎么保养也没有用,汗毛孔粗大,汗毛也重。
现在却大不一样,她和以前的身体越发相似,一日比一日更好看。
有时候,宝琴都会因为自家主子一天一变样的美貌心惊肉跳。
稍微一打听到消息,满府的下人都在传,国公夫人亲自去向国公爷求情,小郎君刚刚已经被人好生地从祠堂里抬回了松园,宝琴就急匆匆赶过去。
以前,她也和自己的主子一样,对这个冒出来的小郎君各种看不入眼,但现在不同,现在国公爷走了,只留下小娘子和小郎君两条血脉,往大里说,小娘子将来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一进松园,宝琴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地砸东西的声音,脚步一顿,脸上不觉有些扭曲。
下人们都说小郎君跋扈野蛮,不学无术,小小年纪,身边带着十二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整日在脂粉堆里厮混,还喜好穿女装,脾气大的要命,人见人厌,人见人怕。
宝琴一直以为是下人碎嘴胡编排,毕竟在三年前,小郎君还只是有点儿小孩子的脾气,到有些聪明相,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太妥当。
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宝琴仔细一看,一个是肖氏身边的石榴,另一个眼生的很,应该是新来的,两个人见了宝琴,客客气气地把门一堵,石榴就笑着福了福身道:“宝琴姐姐!”
宝琴连忙还礼,还没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二婶,二婶,救命!疼死了,疼死我了,你们这帮刁奴,想谋害主子不成!”
紧接着,就有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出门,脸上还挂着两道血痕,眼睛红肿,狼狈不堪。
宝琴一怔,隔着门缝,就看见下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把头埋在地上,却一声儿都不敢出,到处是瓷器碎片,帐子里小郎君嘶声裂肺地叫嚷——玉珍跑去求救,这会儿到看不出小郎君需要什么人来救,人家虽然挨了家法,在这座国公府,依旧是个爷!
也就一转念间,明光堂那边就来了一个软轿,肖氏一挑轿帘儿,急匆匆下来,直奔室内,连看也没看宝琴一眼,进了门便搂着小郎君一通心肝儿,宝贝儿,小祖宗的乱喊,喊得那小郎君哭声更大。
宝琴:“…”
“宝琴姐姐。”石榴露出几分无奈,苦笑道,“夫人一向最疼小郎君,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咱们怕是都进不去。”
宝琴心下叹息,只好道:“那我便告辞了。”
连药也没送,药这种东西,实在不能假手他人,否则万一出了纰漏,说也说不清楚。
她心里自然不信如今的国公夫人是真心疼小郎君,要真是疼爱,怎么会把孩子娇惯成这般,国公夫人自己的大儿子,可是从小就送去皇城书院读书,十日才能回来一日,长女和次女也是早早便请了嬷嬷和先生教导,那是当男儿一样教养的。
而且,小郎君长到这么大,连自己穿衣吃饭都不会了,事事要人伺候,三年来不但没有长进,到越发倒退了去。
只是在别人眼中,肖氏才更疼爱这个孩子,以前夫人订的那些规矩,才是为难人。
就算有聪明人看出其中的道道,可一个是父母双亡的稚子,另一个是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任谁也该知道,应作何选择!
宝琴皱了皱眉,有点儿怨玉珍,当年国公夫人选了她这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去照顾小郎君,而不是伺候小娘子,要的可不是如今这个不知所谓的‘儿子’,可转念一想,又怎么能去怪一个丫头?
玉珍能好好活过三年,还没被发卖,也没让二夫人给收买了,已经是她的本事。
宝琴最后扭头看了一眼一片混乱的内室,一眼就看见小郎君从帷幔中露出的脸,眼圈发黑,脸色青白,看着就不健康,眼睛又红又肿,一对眼就缩头,一脸的猥琐相。
回到别院,宝琴期期艾艾地说了,许薇姝到没有生气,这种情况,也隐隐约约预料到,拍了拍宝琴气得发红的脸:“没事儿,我二叔,二婶都慈善了三年有余,这一回要是让我那个弟弟死了,他们岂不是很亏?”
一转念,许薇姝就把国公府里的纷乱扔在脑后,失笑道:“你看着吧,薛娘子一准儿就来。”
“噗嗤。”宝琴失笑,“二夫人恐怕也就只剩下这三板斧了,一不如意,就是克扣咱们的家用,再不然就让薛娘子还教导小娘子女戒女则,其它的还能有什么?”
许薇姝没多言,踱步回书房,坐在堆了一堆图纸的桌子前面,继续画她的设计图。
她当年还是软萌可爱的医学院大学生的时候,专业技术一般般,不过,在别人累死累活还担心考试过不了的时候,她到有闲心去渣网游。
在剑三里认识了一票好基友,后来去了归墟,从早到晚,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水域,许薇姝的医学专业,在那里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后来闲极无聊,也是没办法,就培养了个业余爱好,这个业余爱好还挺特别的——建造。
严格来说,应该是设计。
有好长一段时间,仙魔两界都盛传九微娘娘改行当了匠师。
当然,许薇姝建造的东西,不是一般寻常屋宅园子,她建造的是藏剑山庄,是万花谷,是唐家堡,是纯阳宫,还有副本里的玄妙之地。
有时候奇思妙想无数,弄出来的各种机关,连子虚哥哥也要甘拜下风。
这个爱好,如今可进行不下去,毕竟没有法力高深的仆从帮手,也没那么漫长的时间,无限制的土地,最多闲来无事,纸上谈兵,画画图纸,设计一些精巧的小型机关,算是纯粹的兴趣爱好,陶冶情操。
许薇姝画了几笔画,就抱着球球歪在榻上,大冬天还是盖着被子睡觉最舒坦,她这小书房,是她过来之后新布置好,用了很特别的设计,不像其它屋子那么黑,透光,许薇姝最爱在这里休息。
没一会儿,宝琴就领了现任英国公夫人特意为她聘请的,曾经教导过郡主的教养嬷嬷薛娘子,进了书房的门。
第六章 薛娘子(修)
明光堂
许静岩坐在书案前面,一张字写得横平竖直,很有功底,身边的几个清客也都说好,只是他却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昨日他娘子说,给大姐儿相看了一户人家,君将军家的次孙,君海。
大姐儿出了孝就十六岁,在大殷朝,十六岁定亲也不算特别的早了,不想考女官的话,他们家现在别看还空有国公府的名头,但和人家简在帝心的君家比,远远不如,说起来,这到是一门好亲。
可先前,大姐儿和君家的长孙君卓有婚约,这事儿就算遮掩了过去,真正大家大族的,也心知肚明,如今又把大姐儿许给君家的老二,怎么说也不太合适。
更何况,君海是外室生的孩子,养在君夫人名下而已,听说前阵子还就在大街上,活生生把他自己的贴身下人给打得半死,抬回去没两日,那名下人就一命呜呼,连遮掩都遮掩不过去。
大哥早亡,只留下一儿一女,就算今上对他大哥有成见,稚子到底无辜。
许静岩叹了口气,也没心思练字,站起身就出了门。
许正赶紧给主子挑灯,凑上前低声道:“夫人在小佛堂抄经,弥月庵的远恒师太刚走。”
脚步一顿,许静岩点点头,径直去后堂,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到不是反对妻子信佛,无论佛也好,道也罢,不过修身养性,信也就信了,但和弥月庵那帮子尼姑混在一处,便有些不妥当。
弥月庵的尼姑…许静岩冷笑,那等藏污纳垢的所在出来的东西,又哪里真是什么超脱世俗的修士!
小佛堂里烟雾缭绕,许静岩一进去,顿时气闷不已,忍不住皱眉,石榴一看,心下忐忑,赶紧把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又扶着肖氏起身。
“老爷。”
肖氏福了福,侧了侧身,让许静岩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亲自走过去为他倒了杯茶。
茶杯之上,氤氲的雾气弥漫。
许静岩的神色就和缓下来,到底是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他也不是不敬重爱怜的。
略想了想,他还是皱眉叮嘱道:“弥月庵里那些尼姑,都不是正经的出家人,你莫要跟她们走得太近。”
肖氏连忙应道:“老爷且安心,奴家知道,不过应酬一下,毕竟弥月庵里的师太,和宫里的娘娘有些牵连,咱们也不好太不给面子。”
这到也是,许静岩点点头,便不再多言,合上眼歪在榻上,由着肖氏叫了两个小丫头来给他敲腿。
“还有,大姐儿的事儿,你也要上心,君家二公子,你先别应,咱们再看看。”
肖氏的目光一闪,含笑道:“老爷也知道,咱们大姐儿,咱们看着当然好,可她那声名远扬的,我也为难,因为她这倔强性子,连咱家阿蛮也跟着吃亏,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国公府。”
许静岩顿时收声,眉心攒起。
肖氏脸上的笑意更浓:“老爷别急,我特地请了薛娘子,不就是为了她那倔强性子,想来三年过去,大姐儿肯定长进了,别管嫁到谁家,说是薛娘子给教出来的,别人也挑不出理来。”
屋里一时沉默,只剩下浅浅呼吸声。

“…敬慎第三。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
薛娘子低着头,心平气和地给许薇姝讲书,即便眼前的小娘子睡眼朦胧,也没有教训,看着眼前这朵娇花一样的女孩儿,颇有些哭笑不得之余,她也忍不住对那位传闻中温柔贤惠,堪为女子表率的现任国公夫人的眼光,深深鄙夷。
什么叫容貌不佳,嚣张跋扈,自高自大,顽劣成性,不好教导!什么从小不喜欢读书,到现在也只认得几个字,一点儿见识也没,什么叫必须得让她认认真真学一学女四书,否则将来处境堪忧!
在薛娘子的眼中,眼前的女孩儿要是不算漂亮,京城就再没有美人,虽然性子直了一些,喜怒哀乐都流于表面,为人懒懒散散,不大符合当下对名门淑女的要求,却是难得通透的好孩子,灵气十足,心地良善,按照薛娘子自己的分类,许家小娘子就是最适合交往的那一种。
国公夫人肖氏,花了大价钱礼聘自己来给小娘子当三年的教养嬷嬷,那位虽然没明说,可薛娘子在大宅门混迹多年,还能不了解她的意思?
一来,显示肖氏贤良淑德,对兄长嫡女的教养十分上心,二来,那是想借她的嘴,再给这位小娘子本来就不好的名声上,再染上一层灰。
薛娘子可和一般的教养嬷嬷不同,若是小娘子朽木不可雕,人家是真敢甩手而去,也不似别人那么恪守职业道德,口风绝对谨慎,维护主人家的名声,说不得一不小心就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即便薛娘子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但她在教养嬷嬷这个行当里,也依旧是毁誉参半。
肖氏的主意打的不错,奈何看错了她自己的这个侄女。
薛娘子不觉略有些讥讽地一笑,她今年三十有五,从八岁进宫,二十八岁出宫,蹉跎至今,在皇宫和世家大族的权力漩涡里浮沉多年,要是脑子不清明,眼睛不够雪亮,恐怕早跟她那些小姐妹一般,一席草席,乱葬岗里安家。
她的确能收钱为主人家办些不光彩的事儿,却绝不肯为了区区一个过了气的所谓国公夫人,做出毫无好处,还可能有损名声的破事,肖氏未免也太自信。
今天的英国公府,还不知道有没有明日,哪还能和以前比?
薛娘子照例读完一遍书,又看着许薇姝写了两张大字,她这字写了三年,薛娘子还是说不出,到底好还是不好,最后也只能勉强道一句——‘有风骨’!
没办法,原主本身没什么耐性,一开始练字只要样子,一向是要最好的墨,最好的纸,还得最美的仪态,至于效果,写出来也就自己觉得好,后来陷入被各种悲催境地,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去练字。
至于九微…她在归墟读书到正正经经地读了,练字是绝没有那闲情逸致,写出来的东西,别人认识就好。
薛娘子指出几个字太僵硬,让她又写了两遍,这才足够满意,让宝琴换了茶盏,让许薇姝调整了坐姿,一块儿对饮喝茶。
许薇姝也不介意,礼仪规范之类的,其实学学也不是没用。
第七章 年景(修)
“还有一月有余,你就除服,到时候必要回去。”薛娘子语气平平淡淡,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为许薇姝发愁。
如今她父母双亡,婚事还不是要叔父和婶婶做主,现任国公夫人会给她选个什么人家,薛娘子不用想都知道,偏偏许家这小娘子,为人很聪明,想法却颇有些不合时宜,要说一句单纯不知世事,可能不算很恰当,性子直却是真的。
相处三年,薛娘子惯会看人,她看得出许薇姝为人懒散,性情却旷达。
她在自家庄子里从不装相,怎么生活舒服就怎么来,三菜一汤不觉得寒碜,珍馐美食也不觉得浪费。
偶尔会有早前的‘朋友’拜访,话里话外讽刺她现在穿着打扮连京里的暴发户都不如,也不见她生气,换了别人,恐怕连寻死的心思也有了。
国公府的下人对她不敬,克扣家用,只要不触及底线,她就一概不在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有损颜面,甚至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认为某个下人在她面前抬头挺胸,目光略带点儿刺儿就是不敬。
大殷朝的国公府,能养出这么个姑娘,薛娘子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过,当年国公爷、国公夫人的性子就特别,养出一个更特别一点儿的女儿,也很正常。
薛娘子能想到的事儿,许薇姝也想得到。
婚姻的确是问题,不过,她并不过分担忧,反正她就是还嫁给当初那个君家的老二,也不会陷入原主那般境地,说白了,原主的悲惨命运,主要责任在她自己,归墟那几十年寂寞生涯,已经足以磨灭掉她大部分的急躁焦虑。
现如今,许薇姝对自己的耐性很信任,无论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都有把握让自己过得自在如意。
当然,她不可能愿意重蹈覆辙。
如果有办法能摆脱掉那二位的掌控,少费一些精力去和他们斗智斗勇就更好了,奈何人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薛娘子照例没在山庄久呆,她除了教许薇姝,还教导两个女孩儿,都是寻常的庄户人家,至于怎么请到她这么一位教养嬷嬷,那只能说是奇缘。
宝琴扶着薛娘子,好好把她送出门,还给她装了一包许薇姝做的药茶。
薛娘子坐在车上,回头看了一眼。
其实仔细想想,要是许家小娘子过了这一关,后半辈子就跟了她,也不是不行,教导了她三年,她还真觉得这位小娘子是个好相处,且难得头脑清醒的女子。
这事儿不急,还得再看看。
冬日的天气越来越冷。
又是大风大雪,一觉醒来,练了两张大字,许薇姝本来想抱着球球在屋里猫上一整天,结果还不到晌午,洞箫山上她前阵子刚刚结交的一忘年交就送来一封信。
普普通通泛黄的旧纸,宝琴替她展开,不觉惊奇:“这是什么花?”
纸上一字没有,只有一朵花。
一朵雪绒花。
许薇姝一愣,苦笑。
这家伙的画技实在不错,出去摆摊卖钱,说不得还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只是这种礼物,许薇姝一点儿都不喜欢。
一看就知道,那家伙又没了粮食,专门到自己这儿打秋风来了,可她的食物也不算多,养活自家一家子应该没大问题,问题是,自家的忘年交养了三百多口子人!
那老头闲来就有捡人的毛病!
自天正十年开始,大殷朝始终是多灾多难,地震,洪涝,干旱,冰雹,瘟疫,一年又一年,民不聊生,这也就罢了,羌国秣马厉兵,战事频频,国内文臣弄权,党争不断,武将养寇为患,各地农民造反如雨后春笋,不肯绝迹,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到越发有寄托于神佛救苦救难的兆头了。
天下大乱的征兆越发的明显。
还有不到十年,诸王割据,战争不绝。
许薇姝一直琢磨,等到替父母守完孝,她该想办法摆脱国公府,离开京城,找个安全的地方建一座安全性高的家,最好是石堡,万一将来天下大乱,好歹也能保护自家的安全。
忘年交那边缺粮,许薇姝想了想,去粮仓检查了下自家的存粮。
还剩下四十三袋子各类粮草,除了面粉,大米,还有一些高粱米,加起来也有个四千多斤。
今年她们庄子大丰收,但地其实不算多,也就三十亩左右,而且都是比较贫瘠的土地,许薇姝只收了两成粮食,剩下的是庄户自己的,这两成粮食,也够她们一家子吃。
毕竟庄子里的人现在并不算多,而且还养了鸡鸭,种了些小菜,手里也有些闲钱,平日出去买些肉食的时候也多。
可是,要帮衬她那个忘年交,除非她动用储备金,就是君卓送的银子,否则可不够。
许薇姝是不怎么介意掏钱帮忙养别人的,对她来说,结交的这个忘年交,简直是刷功德的利器。
只是能力实在有限,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看现在的年景,大家的日子一准儿越来越艰难。
也该想办法寻个门路,有些进项了。
许薇姝叹气。
第八章 险情(修)
琢磨了一整天的银钱粮食,许薇姝觉得,再想下去她都要魔怔了。
她那位忘年交捡来的人,正好可以给她刷功德,这种功德如果不要,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可要养人,要功德,那是需要钱粮银子的。
赚钱这种事,想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大简单,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必须低调行事,哪怕想到了某些赚钱的门路,也不敢随便就有行动。
她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也许会更顺当。
在庄子上生活的这近三年时光,宝琴她们都没感觉到什么,可许薇姝自己,却是经常能察觉到不怀好意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