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生平静颔首,“是,所以我来找你不是因为愧疚,你呢?苏顾然,你像这样抵触我,真的就只是因为十年前我的离开吗?”
苏顾然咬住了唇,看着她。
这是她的小心思。
钱倩倩之前对她这样说:“宋乔生回来找你就说明他在意你,你不肯放下当年就说明你还在意他,两个互相在意的人就应该在一起,我要是你,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偷着乐去了!”
有的时候生活的确很奇怪,旁的人看不懂,只觉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唯有你自己,几番辗转思量,心里的滋味却怎么品也品不出点甜意。
他们曾经一起定下目标,美好的憧憬未来,可是十年两茫茫,而今回想,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成了金光闪闪的海归精英,而她…
而她啊…
苏顾然的眼眶忽然发酸,她努力瞪大了眼睛,不想让他发现端倪。
“对,不只,我嫉妒你,宋乔生,我嫉妒你!”
她的眼眶已然发红,宋乔生看着,心疼,却还是沉默着等她说完。
“这十年于我就像是一场噩梦,我尽了所有的努力,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重新踏上正轨,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你的出现提醒了我我所失去的、我再也无法得到的,你的金光闪闪一直在告诉着我,我是如何的一无所有!”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喊出来的,苏顾然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十年来,她对待自己近乎苛刻,这是第一次,她这样宣泄自己的情绪。
却在这一刻,灯忽然灭了。
停电了。
老楼线路不好,停电的情况时有发生,黑暗袭来,就如她此时的心情,似乎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对不起。”
宋乔生这样说。
“对不起,顾然,是我让你想起了这十年里那些不好的际遇。”
苏顾然没有出声,一句“没关系”卡在喉咙里就是怎么也说不出,眼泪一直流,她忽然很庆幸,还好停电了,黑暗之中他看不到她的泪水。
“可是我一直觉得,只有能够面对才能真正放下,顾然,我想试着和你一起放下。”
宋乔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苏顾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的手已经不再像刚从凉水中出来时那样冰冷,掌心有了些许暖意,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样的眸光,温柔中带着丝丝点点的宠溺。
后来临睡觉的时候,钱倩倩问她:“你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苏顾然看着天花板,眼也未眨,“没有。”
钱倩倩觉得她在当初宋乔生离开的这件事上就是得理不饶人,“高一的时候我们相互骂成那样,后来成了朋友你也从来没在意过那时的事,怎么就不能原谅宋乔生呢?”
苏顾然笑,带着涩意,“因为他是宋乔生。”


第七章 在劫难逃

心外科的轮转期结束了,苏顾然的最后一个轮转科室是neurosurgery,神经外科。
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巧合,第一天到科室报到,她就在门口遇到了宋乔生。
见到她,宋乔生扬起了唇,向她伸出手来,“欢迎来到神经外科。”
苏顾然抬手回握宋乔生,微笑,“还请宋老师多多关照。”
宋老师,完完全全的客套话。
比起之前总是避开他的状态,苏顾然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可这并不是宋乔生想要的,这样的客套、礼节,还有那标准的微笑,这不是他想要的苏顾然。
两手交握在一起,可等了许久,苏顾然却未见宋乔生有要松手的意思,她挣了挣,没挣脱,宋乔生是故意的。
他看着她开口:“晚上有时间吗?”
苏顾然几乎想也没想,“没有。”
宋乔生没有立即回应,短暂的安静,苏顾然听到有她同学的说话声传来,越来越近。
他在威胁她!
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不会松手,他知道她不想让她的那些同学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只要宋乔生想,他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又有什么人能拒绝宋乔生?
之前电话的事已经验证了这一点,苏顾然也不再挣扎,咬了咬牙,还是说:“我知道了。”
宋乔生唇畔的弧度加深,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近,他松了手,苏顾然立即往旁边走了两步,装作只是刚好路过。
“宋老师!”
“宋老师好!”
见到宋乔生,那些同学纷纷向他打招呼,宋乔生面无表情地微一点头应了,眼见着苏顾然向科里走,他忽然又出声叫住她:“苏顾然,等一下。”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苏顾然停下了脚步,心中隐隐有些紧张,回望向他,“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在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下,宋乔生蹲下了身去,修长的手指微动,他很快替她系好了鞋带。
四周霎时静寂,大家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许久回不过神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唯有宋乔生平静地起身,对周围人的反应恍若未见。
“好了。”他对苏顾然如是说。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那样的笑,就连医院里灰白的墙面似乎都有了温度。
在这一刻,苏顾然忽然明白了,这一次,或许她真的是在劫难逃。
来到新科室的前两天,苏顾然需要尽快的熟悉科室情况,在病房的走廊里转着,她忽然听到某个拐角里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主任,这个手术不能做,这样的垂体瘤切除太危险了,不能因为宋乔生在美国有过类似的病例就听任他胡闹啊!”
苏顾然本无意听人墙角,正要走开,却听到宋乔生的名字,脚下不由一顿。
另一名男子的声音传来:“宋乔生把他在美国的病例情况已经详细向我报告过了,那个病例手术后恢复很好,的确如他所说,值得一试。”
“主任,宋乔生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医生,来医院没多久,手术没做几台,花边新闻满天飞,手术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明天媒体还有其他医院都会关注着手术的情况,如果宋乔生的手术稍出差池…”
与那一人的焦急不同,主任的声音显得很是镇定:“那就是宋乔生的事了,他愿意承担风险,你又急什么?”

对话听到这里,苏顾然总算听出了些端倪,宋乔生要做一例十分危险的垂体瘤切除手术,听这两人的语气,其实两个人都不怎么看好吧?
这个主任的态度应该并不似他表现出的“值得一试”,最后那句话里,苏顾然分明品出了些许旁的味道。
若说起来,宋乔生的确也只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医生,来到医院这么短的时间,无论是从院领导的重视还是在医院里的风头甚至都快超了堂堂科主任,虽然现在他还不足以对科主任的地位产生动摇,但这样的人存在,科主任很难管理。
或许这才主任同意宋乔生手术的最重要的原因吧,既然主刀医生甘愿冒风险、病人也愿意让医生冒风险,何不顺水推舟促成这件事?他倒要看看这个宋乔生有多大的能耐!
整个手术过程中宋乔生但凡被外界分一点心或有半分准备不足,后果…
整个下午,苏顾然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终于捱到下班,苏顾然去找宋乔生,她觉得或许他应该知道主任对这台手术的真实想法,取不取消手术由他自己决定。
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正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宋乔生,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严肃,眉头蹙紧,见到她,他没给她机会开口,牵了牵唇歉意道:“临时有点急事,今晚没法带你出去了,抱歉!”
他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而后转身出了科室。
苏顾然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凝眸,她敏感的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是哪里呢…
晚高峰。
被堵在路上,宋乔生有些烦躁。
原本难得有机会,终于可以把苏顾然带出来,却偏偏在临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边女人的声音于他而言算不上陌生:“宋乔生,别来无恙。”
又是胡静颜。
宋乔生蹙眉,“什么事?”
胡静颜笑,“还不是想和宋大医生你共进晚餐吗?”
也不和她浪费时间,宋乔生直截道:“我没时间。”
胡静颜倒也不恼,笑意盈盈,“别拒绝的这么快啊,不是为了我,为了苏顾然,啧啧,这女人的人生可真是够坎坷的…”
她去查了他,而且不只是他!
“六点,云景酒店,我在那里等你。”
车开开停停,迟了半个多小时,宋乔生终于到了云景酒店,按胡静颜发来的房间找去,推开门,果然见到胡静颜坐在里面。
见他进来,胡静颜翻着手中的菜单,问他:“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
宋乔生的回答语气有些生硬,胡静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了手里的菜单,交给一旁的侍者,“就这些吧。”
侍者离开,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在胡静颜的对面坐下,宋乔生直截了当地问:“你找人查了我?”
胡静颜坦然承认,“是,不查不知道,原来你和你前女友的故事还真是有趣,你们明明十年都没有联系,你却还一直对人说你有女朋友了。”
“与你无关!”
胡静颜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苏顾然是吧?复读了三年,终于考上了A医大,父亲是个交通肇事逃逸的杀人犯,现在还在监狱里,你说如果我把这消息在你们医院公开了,她的人生会不会更坎坷一些?”
她在威胁他!
过了十年,苏顾然还不容易从十年前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如果这件事再被传开,无异于将她再推落下悬崖。
他沉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胡静颜得意的笑,这么长时间,终于轮到她来提条件。
她将后背靠向椅背,双腿交叠,不急不忙道:“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缺个男朋友,觉得你还算合适,等到我觉得腻了,自然会把你甩了,到时候你再去找你的苏顾然也不迟啊。”
有两秒钟的安静,宋乔生看着她,目光平静到有几分冷清,“说完了?”
视线触及他面上的表情,胡静颜的心里不由一紧,“说完了。”
“胡小姐,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事,顾然如是,胡家亦如是,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胡静颜冷哼了一声,“不是每个人都有像苏顾然这样难看的事,你说胡家,胡家怎么了?”
宋乔生一字一句道:“偷窃资料、盗用研究成果,倒不知是谁更难看一些!”
胡静颜的脸色一变。
十年前古月盗用了钱氏制药的研究成果,抢先一步推出新药,使钱氏在研究上投入的巨额资金无法收回以至破产,这件事是她父母精心策划的,她也只是后来听说了个大概,具体细节她都不清楚,宋乔生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仿佛一脚踏入了一个无底深渊,胡静颜看着眼前的宋乔生,忽然觉得可怕。
她以为她抓住了他的软肋,她以为她就要赢了,可这个人,他明明早已知道古月当年的黑幕,却一直等到她将自己全部暴露后才最终开口。
“你没有证据。”她故作镇定道。
宋乔生看向她,四目相对,这一刻电光火石,“你可以试试。”
短暂的交锋,却是胡静颜先偏了目光,她不敢。
胜负既定。
宋乔生起身就要离开,眼见着他伸手去拉开门,胡静颜怎么也不甘心,她亦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宋乔生,你真的以为苏顾然会回到你身边吗?别做梦了,十年前E院急诊室,是你爸的误诊害死了她母亲,她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
宋乔生正要开门的手一顿,“我不会信你的。”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你父亲,他该比谁都清楚!”
“砰”的一声,宋乔生出了房间,狠狠地带上了门。
静谧的夜,月明,星稀。
住宅楼下,宋乔生靠在车旁,看着自家的楼层亮着的灯光,前所未有的犹豫。
他知道胡静颜的话不值得信,更何况是在她被气急的情况下,他不应该因为她的胡言乱语而去怀疑自己的亲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不敢去求证,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他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
还记得刚回国那日,走廊里,他曾向苏顾然问起过她母亲的事情,当时她只说了五个字:“心脏病突发。”其余的,她什么也没提。
如果胡静颜说的是真,如果她母亲的离去真的和他父亲的失误有关,当时她又该是一种什么心情?
在下面犹豫了许久,宋乔生终于还是上了楼。
开门的是母亲,客厅里,他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见他回来,宋母忙问他吃过饭没有,他的心思不在这里,含糊应了一声就让母亲忙别的去了。
他走到沙发前,父亲自报纸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爸,我有些事想问你。”
宋乔生的语气十分严肃,宋志民闻言,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了报纸,“你说吧。”
宋乔生抿了下唇,却还是开了口:“爸,苏顾然的母亲在十年前去世了。”
听到宋乔生提起这件事,宋志民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乔生看着父亲,“有人说她母亲是因为你的误诊而离世的,爸,是吗?”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宋乔生仔细观察着父亲的每一点变化。
宋志民站了起来,额上的皱纹深陷,情绪明显不对,已然有些恼了,“谁告诉你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苏顾然告诉你的?”
“是不是真的?”
两个人的语气越来越重,情形一时很僵,在别的屋收拾东西的宋母听到动静赶忙跑了出来,“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吵吗?”
随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宋乔生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却又不免抱着一份侥幸,多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晚上她母亲和另一个人一起被送到急诊,当晚急诊医生不够,初步检查后我决定先救情况更紧急的另一人,但后来发现自己的诊断被那人的颅脑外伤干扰,以当时的情况,这样的失误也是没有办法…”
原来是真的…
他看向一旁的母亲,“这些,你也早就知道了对吗?”
母亲别开了目光,默认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全都不告诉我?”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宋乔生怒极反笑,“为了我能安分地在美国学习,所以你们就要让我和苏顾然断绝音信?她在你们眼中是麻烦可于我而言从来不是这样!”
宋乔生看着自己的父母不由冷笑连连,“真是谢谢你们了!”
他说完,推开门就出了去。
他的身后,宋母焦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宋志民冷哼了一声,“除了苏顾然还有谁会和他说?早就知道这个女孩不是善类!”
他的面色阴沉的厉害,开口,声音中带着决绝:“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乔生再和她走到一起!”
从家里出来,原本只是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转,可开着开着却又开到了苏顾然楼下。
十年前的事情,他的父母瞒着他是怕她拖累他,而她亦从未向他提及过,这样的隐忍甚至都已不似他当初认识的那个苏顾然!
一日之内,父亲、母亲还有他接连丢下她,始料未及的剧变,那时的她该是何其绝望。
他站在她的楼下,抬头看着她所在的楼层上亮着灯的窗户,他的脑海之中不断闪过他们重逢后的一幕幕。
为什么不说呢?顾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多委屈?
若不是因为胡静颜去查了我们,我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永远不会得到你的原谅?
原谅,谈何容易。
微风起,树影婆娑。
夜很静,可人心喧嚣。
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宋乔生拿出一看,竟是苏顾然的来电。
他有些惊讶,接起,“顾然?”
电话那边,苏顾然忽然沉默了。
从下了班到现在,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这个电话,关于明天他的手术,她还是想告诉他她今天所听到的议论,可他们现在的关系这么尴尬,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
该怎么说呢?直接说陈主任其实并没有那么支持他做明天的手术是不是太突兀了?
感觉到她的犹豫,宋乔生知道她有话想和他说,不由问:“顾然,怎么了?”
“我今天听到蒋海成和主任说话了,他们在说你明天的手术…”
没想到她会和她说这个,宋乔生还是耐心地问:“恩,怎么了?”
“他们听起来都不太支持这台手术,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宋乔生应:“恩,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隔着电话看不到苏顾然的表情,但宋乔生猜她此刻一定有些紧张,他开口:“我知道他们不支持。”
他不过是新来的医生,风头却快要盖过科里的主任,作为领导,主任必定会想要杀杀他的风头,所以才会同意他去冒这个风险。
他不喜欢权力争夺,却并非不懂,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主任同意了,他就可以去做这台手术,这于他就足够了。
他知道苏顾然也担心手术的风险,担心一旦手术出现问题会影响他以后的职业生涯,但是他早已仔细研究过病例,如果因为担心风险而放弃治疗这个病人,于病人而言太过可惜。
他安慰苏顾然道:“别担心,我都明白,谢谢你还会为我担心。”
苏顾然很快反驳:“我不是在担心你,我是担心那个病人!”
微扬唇,宋乔生轻应一声:“恩,谢谢你担心我的病人。”
此刻的宋乔生让苏顾然觉得有些奇怪,她猜不出是因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奇怪。
她蹙眉,“那我挂了。”
宋乔生没有出声。
“我真的挂了啊!”
他突然开口:“顾然,我很想你。”
顾然,我很想你,我一直在想你。
想当初那个无忧无虑有点任性的你、想现在这个依旧固执清高的你。
“顾然,你有没有想过我?”
电话那端,苏顾然默然。
又是何必,一句想过或没想过又能有多大区别?
“你明天还有一台大手术,今晚早点休息吧!”
苏顾然很快挂了电话。
楼下,宋乔生抬头看着那扇窗,目光中藏了太多的不能言说。
顾然,晚安。


第八章 我们怎么会失败

天亮。
A院内充满了大事来临的紧张气氛,这一日的医院里异常热闹,记者、摄像以及其他医院的人员在院里来来往往,墙上的电视也都被早早地打了开,只等直播这一场意义非常的手术。
最年轻有为的神经外科医生、复杂高风险的垂体瘤切除手术,众人瞩目。
神经外科原本今日同时间段的两台手术都被推迟,全科上上下下都对这台手术极为重视,也因这是难得的病例,主任特许所有学生来看手术的转播。
大概是因为这台手术的分量,大家此刻都不由有些紧张,看着屏幕上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师开始为病人进行麻醉,学生们三两成群的小声讨论着,一面对着教科书、一面研究着这次的病例,一群旁观者内心已然有些担忧与焦虑,然而电视里,面对着镜头,宋乔生却是异常平静与镇定地站在手术台旁,目光专注,心无旁骛。
麻醉开始起效,病人体征平稳,宋乔生向一旁的助手伸出手去,“手术刀。”
手术开始了。
由于肿瘤的蝶鞍上部分大,这次手术选用开颅的方法完成,助手已经用碘伏消毒后铺巾完成,宋乔生接过手术刀切开皮肤与腱膜、游离皮瓣、撑开切口、切开骨膜、锯开额骨…
一系列动作,宋乔生完成的干脆漂亮,动作利落,又让人觉得稳妥放心,手术进行的异常顺利,待到看着他切开蛛网膜、放出脑脊液的时候,教室里有学生禁不住低声感叹了一句:“如果将来我也能有宋老师这技术就好了!”
说完又不由咋舌,想到宋乔生也不过只大他们几岁而已,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是大!
进一步牵开额底,显露鞍区,终于露出了视交叉池,待到看清里面的情况时,所有人莫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片子上大家早已看出这垂体瘤很大,然而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肿瘤的周围密布着血管与神经,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无法补救的伤害!
先时还表情平静的苏顾然此时也不由蹙紧了眉,她看到电视上,手术里的其他人眼神中也充满着担忧,风险很大,更何况是在这样万人瞩目的压力之下,稍有差池…
苏顾然的手在桌子下面不由紧握成拳,她在心中暗念,宋乔生,你到底是有多自信?
“双极电凝。”
助手将工具递给宋乔生,宋乔生熟练的对肿瘤包膜进行了处理,接下来就到了关键的取出肿瘤的步骤。
电视机前,苏顾然凝眉注视着电视,专注程度不输于此刻台上的宋乔生,只希望宋乔生千万小心,顺利的把肿瘤去除。
宋乔生开始剥离了。
周围满是血管和神经,宋乔生的动作谨慎之余又必须干净利落,一点、再一点,他小心地清理着肿瘤周围,手术的进度相比于之前被放慢了许多。
教室里安静的惊人,在这个关口,大家几乎都屏着气在看着屏幕,那样的紧张,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
手术进行的似乎很是顺利,剥离肿瘤的工作完成了大半,众人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在这时,有很多的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渗了出来,很快充满了手术视野。
“抽吸!”
宋乔生一面对助手下指令,一面飞快的向组织中塞入凝血纱布,可是血很快漫了过来,取出再放,不行,再放,还是不行…
他的眸光微沉,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昨晚,他的父亲对他说,十年前的诊断因为病人的颅脑外伤而被干扰…
颅脑外伤…
大概,那时也是这样血流不止的情景吧…

这血出的有些古怪,很快,血压、血氧饱和度开始全面下降,监控仪响音报警,情况急转直下。
电视画面前,苏顾然看着这一切,心里猛然一蜷,手上一紧,指甲嵌进了肉里,她却好像没了知觉。
手术室里,镜头前,宋乔生还是没能完全止住血,其他人皆有些慌了,一切没了头绪,偏偏所有的所有都被直接播出去呈现给了外面的人。
这台众人瞩目的手术,本院的领导、外院的领导、还有那么多同事、病人的关注…
在这一刻,所有的压力一齐袭来,或许从开始的开始,他们就不该相信这个年轻的医生能够完成…
现在,该怎么办?
“把摄像机关掉!”
慌乱之中,一个人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响起,众人闻言,皆循声望去,却见宋乔生手上的动作没停,外科医生良好的心里素质在此刻显露无遗,他镇定道:“把摄像机关掉!”
一旁的手术护士会意,伸手按下了摄像机的开关。
突然,画面一片漆黑。
这一瞬间,苏顾然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也变得一片漆黑。
教室里有长达两分钟的寂静,而后,不知是谁先开的头,议论声渐起。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还没回过神的,说话的时候表情里满是惶恐。
有反应快的的答道:“病人出血很厉害,宋老师似乎…还没能止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