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刑警在玄关的格子门前叫门,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出来应门。她穿着土里土气的茶色无花纹连衣裙,身上系着脏污的围裙,头发蓬乱不整。伴刑警自我介绍后,表示想见桑原义典。
“不对,我丈夫不是什么私家侦探。”
女子说话很快的否认了,短短的话中似乎表现出她非常好强。
“不是?”一直都以为桑原是私家侦探,却说他不是,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既然他不是私家侦探,为什么要大老远到金泽确认百济木的不在场证明呢?
“您的先生在金泽,自称是私家侦探在调查事情呢。”
伴刑警勉强的平稳说道。他不想让桑原留下坏印象,替自己竖立敌人。
“他是头条新闻记者。所以为了工作方便,会根据状况自称是私家侦探吧。”
他妻子的口吻就像是早知道桑原冒充身分在工作的样子。
头条新闻记者在金泽那一带是不会看到的职业。不过,他们会向周刊之类的推销新闻,或是受雇于编辑部出门去采访新闻,这就是他们的生意,这些事情伴刑警也在某处听过所以知道。
既然桑原是头条新闻记者,那么可以推测他去拜访大仁家调查百济木的行动,可能是他自己对百济木的行动持怀疑态度吧?否则就是编辑部对百济木周边事物感到怀疑,而委托他出差到金泽。那么,不管是桑原也好,还是周刊的编辑部也好,让他们产生念头,想调查百济木行动的理由是什么呢?刑警很想要打听出这消息,恨不得快点见到桑原。
“那么,请问他是否在哪家办事处上班呢?”
“是,他在京桥的水星通讯社上班。”
他反射性的看了左手手腕,时间刚过八点半不久。
“我现在去的话,可以见到他吗?”
“不行,去了也没用。”
女子好像很神经质,每次说话的时候,就习惯将嘴唇绷紧。
“因为他昨天就出差了。”
“那可真伤脑筋。我有点事情想踉他打听,我从金泽过来今天早上才到的。请问他出差的地点是哪里呢?”
“在名古屋。不过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在名古屋过夜,然后就预定要去九州岛了。请问您有什么急事吗?”
他太太觉得对方很可怜而皱起眉头。
“请问你知道他在名古屋住宿的旅馆吗?”
“知道,是他常去的‘佐仓屋’旅馆。位在市内电车金池这一站的后面。”
地点在哪都无所谓,因为刑警想知道的是电话号码。于是他又回问电话号码,太太就进去家里,好像在衣柜里翻找的样子,不久就拿来了有点破的信笺便条递给伴刑警。她在少女时代可能是办公人员吧,上面写着像男人般很漂亮的阿拉伯数字。
“请问他回到旅馆大概几点呢?”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我想他会去喝酒,很晚才回去吧。”
“嗯。”
“你要打电话的话,现在的时间应该就刚好吧。因为他都晚睡晚起,现在可能还在旅馆也说不定喔。”
她仿若挖苦地扬起嘴角。离开太太身边的桑原,现在正好可以无所顾忌吧。她很清楚这点,所以对于丈夫这种行为,就算没生气也绝对不会感到开心。从她脸颊上浮起的嘲笑表情,伴刑警这样想象着,并觉得自己远比桑原更是为人丈夫的榜样。
在这附近如果要打长途电话,就只能去邮局借了。伴刑警离开了桑原家,在大马路上招了台车就飞奔到飞鸟山分局。要是桑原已经离开旅馆的话,伴刑警这一整天可就要浪费掉了,所以他在车上一直看着手表。
幸好,可能是时间还早所以局里是空着的。他告欣局员名古屋的号码,并拜托对方赶快处理,然后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这时他只是祈播着桑原还在旅馆。
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了。将听筒贴到耳朵的局员马上看着伴刑警,告诉他名古屋那边已经来接电话了。伴刑警慌张的站起身,这一瞬间把靠在旁边的客人雨伞给撞倒。带伞是因为今天也是阴天。
听筒那边传来了应该是旅馆掌柜,语气恭敬的声音。伴刑警的表情有些僵硬,告诉对方桑原义典这名字。
“哎呀,他可能已经出去了。”
掌柜含糊的回答。然后可能是去看鞋柜的鞋子,或是去问负责的女服务员了吧,稍微沉默了一下。伴刑警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这时忽然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取代了掌柜的回话。
“我是桑原。”
“你是桑原先生?哎呀,还好赶上了。”他不禁这么说。
“我呢,是石川县警本部的警察,你在不久前,去拜访过金泽的大仁先生吧?”
局员翻眼珠偷看伴刑警。
“不好意思忘记说,我是负责春日鹤子那起案件的警察。我就赶快切人正题吧,您好像对百济木先生九月八号晚上的行动很有兴趣,可以请您告诉我们这个理由吗?”
伴刑警郑重其事的说道。他自己觉得这种令人肉麻的声音很不合性情;比起这样他更喜欢大声喊叫。他以前就曾因为嫌疑犯的顽固睥气而发怒,忘我的大声训斥对方,还被上司警告了两三次。不过只有这个时候,虽然他没意识到,口气却自然的柔和起来。
伴刑警的耳朵里响起了笑声。可以想象那头的桑原正是一副毫无顾虑,张开大口露出白牙的表情。
“那个啊,那个也没什么啊。这个月十九号我去佐渡取材,在旅馆的大厅读装订成册的地方报纸时,看到刊载的内滩沙丘杀人案件。警察当局好像正在持续进行扎实的侦查吧。可能是我干这行的直觉吧,我就觉得未婚夫百济木如果是犯人那就很有趣了。不,说有趣可能不恰当,总之如果他是犯人的话,这条就是我的独家新闻了。于是我在回佐渡的路上就稍微绕了远一点,到中石引町的大仁家去打听看看了。”
伴刑警一听完他的说明,紧绷的情绪就松懈下来。原来以为百济木杀害鹤子是如何秘密的动机,为了知道这个自己才从早上就到处跑的不是吗?虽然如此,一把原因弄明白,才知道不过只是头条新闻记者的本性所产生的单纯好奇心罢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刑警渐渐怒上心头。
“只是好奇吗?还是有其他,你觉得百济木先生可疑的原因呢?”
“不,并没有。可是你说什么好奇,让我很想反驳呢。希望你可以说这是我出色的头条新闻记者精神,啊、哈、哈。”
内滩杀人案件的线索,就在这大笑声的瞬间啪地一声断了
第07章 池畔之死


蟇之池要写成蒲之池才正确。
从西多摩郡秋川河边的秋留离开主要道路,改走山路往西爬坡一公里左右,就会看到夹在浓茂芒草叶之间的灰色池水了。池子周围环绕着山毛榉、麻栎、榉树等杂树林,好像完全以这个池子为主要栖所,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风息而水面不起一丝波纹时,犹如精神恍惚的男子发呆睁着白眼,一直仰头盯着蓝天,令人更觉害怕。
池子的外型,就类似在显微镜下看到的那种水绵纺锤状,长三百公尺,宽约五十公尺。与其说是水池,还比较接近水塘。因为这座水池是在元禄的戊辰年间,由知名君主源兵卫舍身建造而成的人造贮水池,难怪规模会很小;然而自建造以来历经了约两百七十年,仍持续滋润着山脚村落的水田。
没人会造访这地方。一年只有一次,到了旧历的九月十五日,秋留、笛吹、人里,这几个村子轮到的年轻农夫就会上来,将池子的水放干。据说这个活动的涵义,在于不要忘记过去源兵卫大人遗留的事业;不过年轻人们在月出的同时将水门打开后,就烧起了蚊香,一边喝着带来的酒,或欣赏着满月,或听着半导体收音机,或各自吹牛过了一夜。池畔还为他们盖了间大概三坪的简陋木造小屋。
今年的满月是在十一月三日。四个年轻人爬上山路到达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们将背着的双肩背包放到小屋前,然后最前方的那个人就拿出扫帚,打开了门。为了愉快的渡过今晚,必须要先打扫。
“去年轮到的是良助那小子,他把牛肉罐头忘在这就回去了。虽然他说我们拿去吃也没关系,可是应该坏掉了吧。”
“没关系吧。不过啊,去年的牛肉罐头里面装的是马肉吧。”
门一打开,小屋昏暗的内部就飘来了奇怪的味道。这间小屋已经密闭一年了,年轻人认为这是空气不流通的关系。
“太暗了都看不见。”
“打开窗户吧。”
他听到背后的人这么说,于是正要往前走两三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到往前倒。冰冷的泥土地上好像横躺着什么。
“哇!”
“怎么了?”
“死了,有人死了啦。”
他发出尖叫飞奔而出。其他三人也脸色大变,接着觉得越害怕又越想看,站在门口偷偷窥探里面。
那的确是个人。他身穿灰色与黑色的华美风衣,两只脚从下襬向着门口伸出去。虽然上半身不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大概的印象是个中年男子。小屋角落的蟋蟀鸣声仍然不断的传来,然而激动的四人耳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个人一离开小屋,其他的人也就跟在他后面离开。
“喂,要怎么办?”某人停下脚步说道。
“那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吧?”
“我们得去通知派出所才行吧。”
“英雄和左武你们去吧,我和吾作留在这里。”
商量达成共识后,他们就分成二路行动了。随着下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寂静的感觉骤然沉重的压迫而至,留下的男子们不高兴的一言不发,就这样蹲在地上。他们连懊悔期待已久的酒宴落空都忘了,就像成对的装饰品般一直坐在那里。
派出所巡警到达的时间是四点前,两位隶属福生署的刑警上来的时间则是四点半。他们看到尸体推断这是死于他杀,而从本厅来的负责官员到达时已接近六点了。这时候,昭岛来的两三个报社的通讯记者到达了现场。
十五夜晚的月亮已经出现在树林上方了,周围非常地明亮。在那月光当中,负责官员的黑色影子严肃地到处走动,四个年轻人在草丛里,胆小的站着旁观。空气很冷,夜间的露水降在草叶上;身体频频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森林里面,传来鼯鼠的尖锐叫声,好像因为睡觉被打扰而在生气似的。
验尸在小屋里进行。推断男子的年龄是三十二、三岁,死因是被掐死,死者颈部遭人从背后用两手的手指用力掐住。医生说这样颈骨有可能会折断,几乎没有抵抗的迹象,推测犯人应该是男人。
被害人的大衣下面穿着灰色的衣服,脚穿着黑色皮鞋。距离死后已经过约一星期了,所以不仅肤色发黑,脸也浮肿,因为外表的变化太剧烈,很难想象他生前的面容。
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上等货,风衣和上衣内里都绣有桑原这个名字。脚边掉了一支透明粗框的眼镜,不知道是被害人的东西还是犯人的东西。眼镜好像被踩破了,镜片的裂痕很大。他携带的物品有香烟盒、梳子、零钱、装有七千圆的钱包,还有原子笔与红色铅笔、便条。其它还有风衣口袋里的手帕与ZIPPO牌瓦斯打火机,另一边的口袋则找到卫生纸与一通电报。打开来一看,电报上写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这几个字样。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嗯,这电报的文字还真是非常感情用事啊。发报人说不定是女人,有点歇斯底里。”
其中一个刑警嘶哑着声音说道。十月二十七号的戳章清楚盖在上面,收信人是“濑上车站·十三零号列车·二等车厢·桑原义典”,受理的发报局是仙台,时间在下午十二点十五分。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被害人是桑原义典的话,那就可以推测,他是在东北地方往东京行驶的列车上,收到这封电报的。
“这个濑上车站在哪里呢?”
“在东北本线。从东京去的话,福岛的下一站附近。”
主任警部手拿着电报,他的方形下巴给人好像很有威严的感觉。他是个常常旅行的人。
“那么,看来死者是到东北旅行,回来的路上被带到这里的。”
“前提是如果他是桑原义典本人的话。”
主任始终维持谨慎的说法。事实上他在没把握的状况下,就不断定任何事情,性格相当小心。这种性格也反映在他的侦查方针。
简单的验尸结束后,就将尸体移到准备的担架上,走黑暗的山路抬下山。村里神社的院子安设了蓄电池,在那里的灯光下就可以仔细的反复进行验尸了。
多名刑警跟在担架后面。现场留下了数名巡警与鉴识课员,由他们着手进行被中断的工作。背着双肩背包的年轻人们在回去的路上被通讯记者给缠上,他们的声音有点兴奋又激动,回答着记者的访谈;背上的行李看似很重的样子。

被害人的身分就是电报的桑原义典,那天晚上在本厅里确认了。因为他的妻子桑原辰,早在四天前的十月二十九号,就向所属的泷野川署递出寻找她丈夫的申请了。
第二天(十一月)四号的上午,丹那与岛村这两位刑警去拜访了泷野川的桑原家。丹那年纪三十四、五岁,身材矮小,长相朴素,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醒目。对刑警这职业来说,不起眼就成了有利的条件之一。丹那就像是这种面貌,气质也很朴素,是个质朴无华的男人,热爱妻子与工作就是他生活的意义。
岛村的体格则比较壮,如果裸体的话,大概看起来有业余相扑的关取①等级。他与丹那自从三年前发生的一次黑人士兵杀人案件合作以来,这次是阔别已久的合作。
①十两以上的力士。
附近两个像是家庭主妇的女人,好像是已经知道桑原家主人的死讯,所以一起来吊丧,刚好正要回去了。丹那坐在玄关门口的地板上,听着眼皮肿胀的桑原辰说话。她整齐的双手并搬放在裙子上。
“请问您的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呢?”
“(十月)二十六号。”
岛村将主导权交给丹那,自己专心负责做笔记。他对速记很拿手,因为少年时代受到杂志刊登的广告引诱,不管什么讲义都拿来练习过,当上刑警后就派上用场了。
“从那一天开始就没回来了吗?”
丹那想起她填在寻人申请项目中的内容,这么说道。
“对,自从二十六号的十点左右他出差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因为以前他也常常在外过夜,所以那时候我也没特别担心。到了第二天二十七号的下午,我收到一封从福岛县捎来的电报,说他今天晚上回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去旅行了。我也准备好晚餐等着他回来。”
义典爱吃的东西是水煮豆腐与纳豆,所以阿辰准备好了,等丈夫一回来,就马上放到瓦斯炉上;拌好了纳豆的芥子等着他,然而他却没回来。
她看完电视以后,翻阅杂志到了一点多才起身,可是丈夫还是没回来。既然不想回来那又为什么打电报来呢?她这么一想就愈来愈生气,索性把饭菜推到衣柜前面去,不高兴的上床去了。
半夜曾有一次因为听到出租车的停车声而醒过来。她凝神竖起耳朵倾听,就晓得那是隔壁人家的老公喝醉回家了。她听见了隔壁太太粗暴的声音,紧关上门后,从此就鸦雀无声。阿辰又睡去了。
早上阿辰因为隔壁的收音机声音醒来,已经是八点多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整理睡觉时弄乱的头发,一边想着始终没有回来的丈夫。
“虽然他打了电报,我也想过也许是到了上野后被谁约走,所以通宵饮酒忘记回家。但是他下一个晚上,再下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打电话去他工作的地点,才知道自从他二十六号星期三傍晚离开公司后,就一直没去上班了。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毫无通知就连续三四天在外面过夜,这种种迹象让我非常不安,二十九号终于去拜托警察了。”
太太好像是想找人倾吐这无处发泄的悲伤吧,听着她说话的同时,一直用彷佛很遗憾的眼神看着刑警。她扬起眉毛,挺起鼻翼,虽然宽下巴的脸上露出洒脱的表情,可是嘴唇却薄得像纸一样。
据推测桑原的尸体距离被杀大概已经过了一星期。从解剖的那天逆推回去,死亡时间大概是二十七号左右。可是,从桑原在二十七号的晚上回东京这点来看,这么判断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收到这封“今天晚上会回家云云”的电报。所以如果大胆揣测的话,这封电报并非桑原所发出,而是犯人用桑原的名字发出的,其实桑原是在二十八号到达东京,并非二十七号,然后就这样被带到案发现场也说不定。
如果这个假设是事实的话,那看来桑原就只能在二十七号的晚上被杀害了,当天晚上身在远离东京地区的犯人,就有了漂亮的不在场证明,可以立于嫌疑的圈外了。
再想一想,一定还可以假设出许许多多的情况。丹那心想不管哪一种,好像都必须对于这封电报再仔细的进行调查。为了让这个关键明朗化,就要向受理电报的福岛县的发信局局员打听当时的情形,或是鉴定电报纸留下的笔迹才行了。
话虽如此,虽说是鉴定也不能成为决定性的关键。就算知道为了打电报而出现在局里的人不是桑原,是犯人X好了,那个男人只要主张“是桑原拜托自己来打电报的”,那就无话可说;毕竟现在桑原已经死了,X的话也就死无对证了。
同样的电报纸也是一样。就算知道上面的笔迹不是桑原的,只要对方推托是桑原委托他代笔,那就拿他没辄了。不过无论如何,首先必须去发信局打听看看。丹那一边考虑要试着在今晚的侦查会议提出此案,一边继续进行提问。
“请问他旅途中用电报通知回家的情况,以前也有吗?”
太太歪了歪头。
“有……不,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
“以前也有过一次,也是一样很冷淡的句子……”
“喔。”
“我记得是去伊豆旅行的时候。毕竟他的个性很情绪多变,有时候会打有时候又不打。”
不过说到情绪多变这点,却和岛村刑警很相像。以前一起合作的时候,他对盆栽很讲究,还一副要在这上头赌上一生的口气,现在却很热衷搜集古钱,盆栽全都送人了。
“他的工作单位是水星通讯社对吧?”
“对,在京桥。”
“关于他在外过夜这件事,不好意思我能请问他身边有女人吗?”
阿辰的嘴唇紧闭扭曲,看起来个性很不服输。
“就我所知他没有女人。虽然他看起来有点花心的样子,但我觉得也就仅限于外表而已了。”
“请问你有印象谁对他怀恨在心吗?”
“没有。”
她用力摇头。然而丹那并不老实的相信她的否认。从那封电报的文字“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这种严苛的语气来判断,在发信地的仙台那里,应该有个对桑原怀有近似憎恶感情的人。桑原东北旅行的目的,也许就是去拜访这个人吧。或许是关系恶化,伤害了对方的感情,结果才出现了这封电报吧。
可是丹那并没有马上提出这件事。刑警对于侦问的要领有着十二分的把握。
“请问他的朋友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不清楚。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去喝酒才回家,可是好像没有可以称上是朋友的人。”
桑原进入现在的通讯社四年了,据说他之前在熊本县的小都市当公务员,也难怪说话的时候有奇怪的腔调。
“请给我看看他捎来的电报。”
阿辰马上站起来,进入弥漫线香味道的房间。接着传来了拉开抽屉的喀哒一声后,她马上拿来了一封电报。打开来一看,上面写有“今天晚上我会回来”。原来如此,这电报的文字真是冷淡。
用紫色的墨水打上的文字第一行,记录着局用编号。第二行则记着“一〇福岛金谷川车站”,字数有十个字,表示发信地是东北本线的福岛县金谷川车站。受理日期是二十七号,受理时间则为下午三点十五分。
这封电报和丹那的想象有差异的点,在于它并非从邮局或电报局发出,而是在车站内受理的。以常识或是习惯来说,如果是城镇的居民,应该会先出门到城里的邮局比较常见吧?因此丹那猜测这封电报应该是旅客所发出的。另外,他又再次想起那封感情用事的电报,写着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之类的,应该是在东北本线的列车内接到的。
将这些种种综合起来考虑的话,桑原或是X,应该是在列车上领到濑上车站的留站候领电报,之后再将寄往桑原自己家的电报托给车掌,然后车掌在经过金谷川车站的时候,再将电报纸交给车站工作人员……,这样的推测感觉应该是最合理的。如果真是如此,目睹发信人的就是这位车掌,而保管电报纸的则是金谷川车站了。总而言之,无论这仅是想象或是事实,都必须要去确认看看才行,丹那如此想着。
即便如此,桑原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出差的呢?
“他到东北旅行是为了什么事呢?”
“这个啊,我不知道。”
“是要去拜访谁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的个性,不太会在家里提工作的事。”
太太也许是看穿了刑警带着不满的表情,所以这么补充说道。
“其实太太,我们从您先生的衣服口袋,发现一封电报。”
太太一听到那封电报歇斯底里的内容,就张大了肿胀的红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竟然寄这种电报,我觉得这个人也太没礼貌了。”
她声音的语调变的很高亢。
过了一会儿的沉默后,她舔了下嘴唇又再次开口说话。
“我家先生是头条新闻记者。所以常常会出门去取材旅行,有的时候也要勉强跟讨厌的人见面采访新闻。因为这是他的工作,所以也是没办法的吧。”
她说话的方式就像在诉苦,丹那则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他到仙台去,也是为了取材吧。寄这封电报的人,有可能是被我先生强拉去访谈,因为这样而怀恨在心吧。”
丹那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头条新闻记者。如果把这职业的性质考虑进去,那么有人会对他这种个性强硬的取材态度产生反感也是能理解的了。接受桑原访问的人,对他那顽固的作法感到太生气了,所以不打那封电报就心里不好受,这种事丹那也觉得能够理解。但是,就算是这样,如果把接受桑原访谈的人当成犯人,结论也下的稍微快了点,总之必须找出当事人,调查事情的原委。
问题就在桑原去哪找了谁取材呢?从太太的话来判断,公司那边好像并没有给很清楚的答案;然而这次取材如果属于公司的机密,从这点来考虑的话,也能理解公司这种消极的态度了。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忽然改变了,公司不可能不说的。接下来,就是彻底的调查桑原平时的行为与人际关系了。丹那这么考虑着,再补充询问之后,就借了桑原的照片与金谷川车站发出的电报离开他家了。
刑警出来马路后拿出照片,仔细的看了桑原义典的面貌。桑原站着,身穿短袖衬衫面带微笑,视线有点没对准相机的镜头。鹅蛋形的脸上戴着眼镜,没有光泽的头发向上梳成了大背头①,他的表情里似乎混杂了某种忧郁与精明的狡猾。
①前额头发全部往后梳的发型,例如电影《赌神》当中周润发的发型。
“真是张讨人厌的脸。”岛村说出他的感想。
“就是啊。”丹那也有同感。那是张不会引起对方抱持亲切感情,反而会先让人有所警戒的脸。
快要到红色电话旁边的时候,丹那就跟岛村借了十块钱打电话给上野车站,告诉他们希望可以联络上当天130次列车的车掌,然后就挂上听筒了。这时他抬起头,就看到煤气箱的黑色圆塔宛如城堡般耸立在眼前。丹那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预感,似乎可以在水星通讯社得到什么很棒的收获,不过他却对岛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