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就……”
“他们吵架时是几点?”
“我们到这房间之后没多久就吵了,应该是八点五十五分左右吧。大概有一分钟或二分钟误差,这就别追究了。”
“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很重要,在他们吵完之后,网代有没有走出这间客厅?”
“没有,一直到命案发生为止,他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真的?没记错吗?”
“真的啦。现在鸟居已经回程去了,你有问题的话就打电话去问看看吧。”
从田所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他的视线落在笔记上面。笔记以小丑的行动为主,记录每个人的动向。
“刚才那位刑警,是去调查饭森的事吧?”
“我不知道。”
“要隐满是行不通的喔,那事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咧。”梓才刚说完,水原就走进来,在警部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不知为何田所的脸渐渐胀红,大声责斥部下。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一定有人说谎!”
“不,我们都已经彻底调查过了。绝对不会错。”
“好,那我就亲自去调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蠢事。”田所不高兴地说了之后,看也不看梓就站起来。
“怎么啦?”
“啰嗦!闭上嘴跟我来就知道了!”
被迁怒了。刑警和记者互看一眼,面露苦笑。田所冷冷地把吸了一半的烟捻熄,大步走到大厅。
千寻正好从二楼下来。
“越生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我现在正要去泡咖啡。我也会为各位准备。”
“谢谢。”田所走近千寻。“对了,你说你看到小丑从后门离开,对吧?”
“嗯。”千寻边走边答。
“你说你看到那家伙走进隧道里,没有看到他再折回来吗?”
“没有。”
“会不会是你漏看了呢?”
“不,不会。我担心万一他折回来的话该怎么办,所以一直害怕地看着隧道。如果他回来的话我不可能没发现。”
走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的梓,不明白为何警部一直追问这件事。看得出来水原刚才讲的悄悄话是让警部无法冷静的原因,但水原到底报告了什么事,梓就完全摸不着头绪了。
一行人进入厨房,派烧焦的浓浓烟味还残留在里面。田所快步走到窗边,坐在千寻之前被绑的椅子上,试着从窗帘的缝隙偷看后面小路的情况。外面的灯光很明亮。右侧斜前方的仓库墙壁上有一个开口,那就是隧道。窗户与隧道间顶多也只有七、八公尺距离,如果小丑走回来的话不可能没看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你刚才说没看到小丑走回来,那有看到穿着普通衣服还是和服的人走出来吗?”田所想象那个人进入隧道后马上把小丑衣服脱掉,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出现。
“没有。”千寻顽固地摇头。“完全没有人从隧道里走出来。连一只猫也没有。”
连最后的希望也被否定了,田所似乎很沮丧,一脸不快的表情。他一语不发地从厨房走到后面去,进入隧道。梓跟着他一起出去。隧道两端出口的上方都有电灯,可是灯光照不进去,所以中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穿过隧道,在另一头的巷子里有四个男入站着,不断在说些什么事。因为水原的报告,警部知道有两个人在那里发生了擦撞意外,而且有两名警官在现场调查。
四个男人发觉警部走路的声音并回头看,他们停下谈话,等待田所走近。似乎已经知道田所想问什么,一名警官代表三人发言。
“发生擦撞的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我们派出所距离这里约一百公尺,听到声音马上就赶来了。到这里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四十六、七分左右。接着,我们四人从八点四十六、七分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之间完全没有人从隧道里面走出来。正确说来,只有刚才大约七分钟前这位水原刑警过来,跟我们讲过话。不过,除了这位水原刑警之外,完全没有人进出过。绝对没有……”
巡查大概已经从水原那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问过一遍了吧,所以这次警部什么都没问,他就自己把情况大略说了,并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样说来,凶手不就在隧道里消失了吗?”
“是消失还是溶化,这个我们并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完全没有人进出过这条隧道。”另一名警官与二位驾驶也异口同声极力附和这一点。如此一来,就像警部所说,只能当做小丑在隧道里气化了。
“水原,隧道的墙上还是天花板上有没有洞?这是水泥做的,搞不好会有什么工作用的通道也不一定。”
“这个嘛,什么也没有。”水原无情地戳破警部的希望。“我拿手电筒谨慎地再三看过了。工作通道就不用说了,不管是墙上还是天花板,连个蚂蚁洞都没有。”
“畜生!”田所粗鄙地骂了一声,瞪着隧道,没多久后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用开朗的语气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抓到凶手,就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就不要再想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05
从那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田所就呈现束手无策的状态。他本来对饭森还抱有一丝丝期待,但后来得知饭森从傍晚起就被留置在筑地警署。
这个在常去的酒吧里大口喝着双份威士忌的萨克斯风手,明明没有喝到那么醉,却哪里不挑,偏偏在尾张町十字路口的派出所旁边,大大地熊抱了一个路过的美女,还伸出又红又长的舌头来舔对方的脸颊。
一筹莫展的田所,想起这阵子都没联络的星影龙三。可是他顾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所以迟迟没有行动。命案发生十天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搭上开往丸之内的公交车。这位业余侦探的贸易事务所,就在丸大楼最上面那一层。
星影龙三坐在他对面,鹅蛋型的端正脸庞露出挖苦的笑容。“你是为了不二见庄的案子来的。怎么样,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认啰。”
星影龙三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三台打字机不断传来打字的声音,连外行人都可以察觉,星影的贸易事业发展得很顺利。
警部在他的要求之下,把自己所知的过程连同细节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尤其说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时,他用不亚于德川梦声(注40)的叙述方式,成功带出高潮的气氛。
注40:德川梦声(1894~1971),演员、散文家、默片解说员,电视及广播界名人。
“原来如此,还挺有意思的。”星影一边抚摸他的科尔曼胡一边听着,在等待警部说话告一段落时,他的视线落在田所摊开的记事本上。
“等等,先把那个行动表给我看看。”星影热切地看着小丑侵入与逃走的时间好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的,他双眼炯炯生辉地看着田所说:“我想小丑的衣服应该是借来的,那方面有调查过吗?”
“浅草的田原町那里有戏剧用的服装店嘛,连身上挂广告招牌那种宣传服都有。然后我得到报告说,有一个应该是凶手的男子,在案发前二天去租借一套小丑服装,说要参加化妆游行,但之后都没有归还。服装店方面,由于事前向对方收取了保证金,所以并没有损失。”
“没有其他的了吗?”
“这个嘛,如果说到小丑装扮,不管是谁都会想说不就是那样嘛,但实际调查过后,才发现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例如,就拿那个三角形的帽子来说好了,有硬质料做的,也有软软的垂下来的,诸如此类。连脸上红色颜料的涂法也有很多种。不过,田原町那间服装店出租的衣服,与那个叫千寻的佣人和烤地瓜店看到的小丑一模一样,所以我想,凶手应该就是在那间店租衣服。”
“也许是吧。不过,田所,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一定要穿那种小丑衣服不可呢?”
“因为那种宽宽松松的小丑服,要变装很容易啊。可以穿在一般的衣服外面,如果要变回原本的样子,只要脱掉小丑服就可以了。”
“戴个黑框眼镜或是面具,不是更简单吗?”
“那样又太简单了,会让人不放心吧。尤其是那样做就遮不住身体的线条了。穿上小丑衣服,还可以让人看不出性别。从这点来看,乐团团员应该都熟知凶手的态度或举止装扮,所以我推测,凶手一定是常常进出不二见庄的人。”
“如你所言。而且还有一个理由。那个人会穿那么显眼的衣服,就是为了要引人注意。凶手要引人注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你看,凶手的策略完美地成功了,烤地瓜店的老板不就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凶手侵入了吗?”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让人目击到自己的模样呢?”
星影龙三只是笑着,没有说明。“田所,你虽然认为,只要逮到凶手,就可以得知凶手是如何在隧道里消失的秘密了,不过那有点不太可能喔。这次的案子,如果用以往那种老套做法,是没办法找出凶手的。首先,必须先解开凶手离开隧道的方法才行。只要解开这个谜,就可以碰触到案件的真相,也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若有所指地说了之后,默默地笑着。可是,田所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这个业余侦探性情乖张,就算发问,也不会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默默洗耳恭听而已。
“对了,今天晚上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宴会,我看我就取消那边,来帮你解决这案子好了。田所,我们今天晚上八点整在不二见庄见。你帮我把所有人都集合到那间客厅去。我也会带二、三个人过去。”
他利落地说,像是在交待公务似的。田所站起来告辞,正要走出去。
“等一下,有一件事我先告诉你吧。我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就是越生厚子昏倒的那件事。”
“昏倒?啊,是赞助人三木来了之后,她昏过去那次吗?”
“对。只要推测她昏倒的理由,就可以简单的解开小丑消失之谜了。”
警部张着嘴巴,星影龙三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为了继续处理中断的工作而回到办公室去。
06
除了三个乐团团员之外,还加上饭森守与女佣千寻,共五名男女聚集在客厅里。宛如发现置身陷阱内的动物一般,他们变得非常神经质,很明显的焦躁不安。不知是否因为想在警部面前将这股不安隐藏起来,或是想要安抚紧绷的神经,网代一直摇调酒杯请大家喝酒。
饭森守大概是里面最冷静的人了。这位萨克斯风手还没喝酒脸就红了,似乎衷心祝福亡故的瓜原可以一路好走。也许因为他是肌肉型的魁梧男子,所以给人一种千杯不醉的感觉。
“你要回到羽翼·和琴来吗?”
“啊?喔,喔,是啊。这次我想向法国那边订乐器。”饭森一边讲话一边喝酒,结果剧烈地咳嗽起来。
越生厚子和千寻二个女生,都沉默不语。千寻的气色还很好,但今晚的厚子不知是否化妆的缘故,皮肤看起来干巴巴的,完全没有往常的魅力。
光看表情摸不清心思的,就只有拉低音大提琴的江差十郎了。他狭窄的额头上挤出二条皱纹,像个尼古丁中毒的患者一样拼命抽烟。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屁股,几乎都是这个男人的杰作。
田所和水原似乎也感染了室内紧张的气氛,在快到八点的时候,他们二人看了自己的手表,又看了暖炉上和奖杯排放在一起的时钟。八点整时,门上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在三木带领之下,星影龙三、记者梓和摄影师鸟居都走进来。撇开星影不说,其他三人看起来都很激动,只是程度不一。三木在门口绊了一跤,慌张地抓住墙壁。
星影龙三和三木都仪表堂堂,但三木的表情不若星影那般锐利。星影的眼睛充满神采,三木的眼睛大概是酒精的关系,浑浊且不湿润。
田所把星影介绍给大家。不过,在那之后,发生了一点小骚动。赞肋人三木在和厚子说话的时候,厚子像是吸到毒气一样,无力地倒在地上,连伸手的余裕都没有。
“又昏倒了。”
“把她抬到二楼的房间去吧。”星影一直盯着这群慌张的年轻爵士乐手们,在他们将厚子从地上抱起来时,他低声说:“不用抬到二楼去啦,让她躺在这里的沙发上就好了。”
“可是……”
“女性昏倒后该怎么处理,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要紧的啦。而且,我有些话希望你们能留下来听。就是小丑到底是怎么从那个隧道里面消失的。”
“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吗?”影剧记者发问。他似乎也希望能尽早得知真相,心里急得发痒。可是星影没有回答他,转向三木问话。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那位小姐在案发当晚看到你之后,也意识不清了吗?”
“嗯。那时候,应该是看到我的脸,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吧。可是,今晚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是太过疲劳的话,要让她好好休息才行……”
绅士稳重的脸庞侧了一边,担心似地喃喃说:“有一种过敏疾患,和这个很像。例如吸入花粉后身体会不舒服。我认识的女性中,有人对菊花的花粉过敏,甚至会引起气喘。有时候会严重到好像快死了一样。”
“你是说,越生看到我的脸之后,就会引发过敏反应吗?”赞助人一脸认真地说。
“这个嘛……越生小姐在案发当晚和今天晚上共有两次意识不清,以前她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吗?”
三木在回答之前,朝躺在沙发上的爵士钢琴手瞄一眼。厚子看起来还没恢复意识,一直闭着眼睛。
“没有,一次也没有。”
田所知道星影问这问题并非毫无意义。他本来就不是会做出无意义举动的人。而且,今天白天星影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又在警部的脑子里打转。
“我再请教一个问题。除了案发当天晚上和今天晚上,在这期间内你曾与越生小姐见过面吗?”
“你是指,只有我们二人吗?是的话,没有。可是,如果是与在场各位一起的话,曾经见过两次。就是在为瓜原守灵的时候,以及葬礼上。”
“那时候,她没有昏倒吗?”
“嗯。我们有交谈,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星影龙三问了这些之后,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结束谈话。赞助人、警官和记者都不知道星影问这些问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一脸困惑。接着,这位业余侦探彷佛知道他们心中想法似的,很快的将他所得到的讯息摊出来。
“关于那位越生小姐昏倒的原因,各位好像有所误解。所以才会无法看破案件真相。三木先生并不是她会倒下的原因。另一位与三木先生一起进到这房里的人,才是真正的原因。”
“这么说来,是我吗?”记者梓一脸不解地提高音调说:“为什么我会让越生小姐昏倒呢?”
“我不记得我有说你会让她昏倒。”
“你刚刚的确这么说了,对吧。”梓寻求其他人的认同而看了在场的人,大家都默默地点头。“看来应该是星影先生误会了吧。”
“没那回事。我刚才说她意识不清或是倒下,但没有说她昏倒喔。事实上,她只是假装昏倒而已。”
他才说完,客厅的空气就如同爆炸后产生的气浪一样震荡着。厚子假装昏倒,这根本是爆炸性的发言。
“越生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影剧记者用有点尖锐的声音重复问了相同的问题。
“仔细想一下就可以明白了。假装昏倒能让她得到什么好处?”
像是催促大家回答似的,星影看了看周围的人们,但大概没有人被问过这种怪问题,因此没有人回答。
“答案很简单。你们都想太多了,所以想不透。”
“我知道了。”摄影师小声地说:“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了吗?”
“是的,没错。”
“可是,这样很怪。越生小姐为什么不喜欢跟我说话呢?如果我们本来就彼此交恶的话也就罢了,可是我们根本就素昧平生啊。”梓的表情愈来愈不懂了。
“不是那样的。你那样想的话就解不开了。越生小姐不是拒绝和你说话。她只是不想让你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越生小姐的声音?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听到越生小姐的声音?”
星影龙三脸上浮现笑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07
“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瓜原在被杀了之后,马上就在浴缸里被发现了。可是,如果说,假设真正的行凶时间比那还早了一个小时,但只要尸体在热水里面,体温就不会下降,也就可以充分朦骗过法医的眼睛。”
“有可能吗?”影剧记者马上反驳。“这种想法在一般场合也许可以,但不适用于瓜原的情况。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才这么说的,她和网代吵架时,是八点五十五分。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不只有我而已,这位鸟居也知道,还有那位昏倒的——照你的说法是装睡——越生以及这位千寻也都知道。瓜原早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就已经被杀的假设,从吵架这件事看来是无法成立的。”
梓记者的发言,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肯定他的意见。可是,星影并没有因此而泄气。他脸上漾着愉快的微笑,拿出天然石楠木的烟斗,开始填装爱用的烟草。
不过,田所和水原都知道,他这笑容大有文章。
“……那,我反问一个问题。”星影用朗森(Ronson)的打火机点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紫色的烟,然后才终于开口说:“首先,听梓与鸟居二位所说,你们在这间客厅时,听到了你们所说的吵架。那时候,你们看到网代与瓜原吵架的模样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很绅士的。”影剧记者十分生气地尖锐响应。可是星影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表情变得更加愉悦。
“既然连看都没看到,那你是怎么知道,和网代吵架的人就是瓜原?”
梓好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下。“对了,是因为网代那么说。另外,也有因为目击吵架的越生和女佣也那么说的缘故。光听他们这样讲,不就相当充分了吗?”
如此理由到底充不充分,星影并未回答,他转向千寻。“这次我想问你。你说你目击到网代与瓜原吵架,不过厨房应该没有钟。既然如此,你为何断言时间是在八点五十五分呢?”
“因为,网代他们是那样说的啊。”千寻好像不喜欢星影问话的态度,有点不太高兴地说。
星影龙三吞云吐雾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看了在座的人们。“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显示这个证词是在互相援助之下才成立的,也就是说,那只是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所有人都被沉默笼罩,连一声干咳也没有。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盯着星影白皙端正的脸看。
“梓与摄影师鸟居,因为网代所说的话,而认为吵架的另一方是瓜原。加强这个印象的人是江差。他说,瓜原真由美很激动,心情好像很差……”星影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以我的想法,那时候瓜原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沉在浴缸底部了。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观点也可以成立了。也就是说,女佣所目击到的争吵,与梓和鸟居所听到的争吵,其实是在不同时间点所发生的两件截然不同的事,而我们却有一种那是同一件事的错觉……”
“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啦,不过——”
“实际上也可以成立的喔。只要仔细观察出现在事件表面的一些细节,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假设意外的合理。例如说,晚餐过后越生开始做派,表面上的理由是要请你们吃,但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千寻听到争吵。当然,这是因为要让她当证人。”
“真难以置信。不是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还有呢。网代被自称瓜原的女人叫出去展开激烈口角时,为什么不关上门呢?虽然也可以认为他是在慌张之下忘记关了,但不也可以想成是为了让梓和鸟居听到争吵,所以才故意不把门关上的吗?”
“……”
“我试着把这想法加以扩大。这种滑稽的戏,网代为什么要演两次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那么,为什么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呢?这个问题也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在那个时候,瓜原已经被杀了。”星影说得连烟斗都忘了吸,听众也为了要听懂他的话而全神贯注。就连沙发上的越生厚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一直盯着星影的侧脸看。
“那么,如果瓜原在那时已经被杀了的话,梓和鸟居所听到的声音,很明显的就是别人来作替身。可是,不能找外面的人来演这个替身。为了守住秘密,无论如何都必须由内部的人来做才行。这么一想,除了越生厚子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喔喔。”
“喔什么喔。我现在是为了你,才说明为什么越生要假装昏倒。”
“我现在总算懂了。”影剧记者点头说。
“门外假装是瓜原真由美在吵架的声音,如果被发现和越生本人的声音一样的话,所有计划就付诸流水了。”
“没错。那样一来,为了让被害者看起来比实际上活得还久的计谋就会被戳破了。”梓似乎终于明白了。
“那样的话,星影先生,网代、越生和江差三人都是共犯吗?”三木问。自己资助的年轻人们共谋杀害了真由美,对这位赞助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是那么爱你们大家……”
“关于动机,我稍后再说明。在那之前,我想先阑述这次的杀人计划究竟如何实行。以下都只是我的推测,如果有错误的地方,希望各位能提醒我。”
江差的脸朝下,只有网代一人抬起头,表示明白似地点头。他的表情很平静,彷佛已经放弃了。
“越生说她在厨房做派的时候是七点半,这应该是可信的吧。她一会儿煮派的内馅、一会儿擀皮,在把派放进烤箱之前,不管怎么看都需要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在那时,网代开始和被害者起口角,时间是在八点半之前。”
“嗯,大约八点二十分。”
“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为了制造出与被害者之间交恶的情况,网代应该常常找她吵架吧?那一天也是,应该是你把她叫到客厅外面,再向她挑爨的吧。是吗?”
“你说中了。瓜原是个很爱逞强的女生,所以她马上就上钩,顺利地掉进陷阱。”
“在厨房的越生听到你们吵架,就叫旁边的千寻去看,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了。越生,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厚子好像也放弃了,没有再做无谓挣扎。间距略宽的双眼呈现前所未有的清澈。“我把派放进烤箱之后,马上离开厨房到二楼去。我对这位警部先生说当时已经九点了,不过其实那时候才八点二十五分左右而已。”
“你说在自己房间里化妆,那也不是事实。你其实在做什么?”
“在杀人啰。我——”
“停,接下来的事就别说了。如果是在律师面前还另当别论,不过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两位警视厅的老鸟。”
她闭上嘴巴。还以为她是因为接受星影的忠告才沉默,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众人很快就明白这沉默是她为了接下来的坦白所做的准备。
“可是,我想说。两年前,有一位名叫柿生一夫的爵士钢琴手从这里的二楼坠楼身亡,那是我的哥哥。”
“喔喔。柿生是你哥哥啊?我完全不知道。”三木由衷惊讶地说。
“因为我没有告诉别人。哥哥的事被当成意外死亡,但其实他是被杀的。江差看到瓜原把他推下去,但没有物证,所以瓜原一点事都没有。所以,我下定决心,如果法律不能制裁杀人犯的话,我就要代替法律来惩罚她。然后,在大家的美言之下,我进入了乐团。”
这出人意料的坦白,似乎完全超出星影的预料之外,他很热心地听着。
“我花了两年时间,调查她的杀人动机。如果是因为我哥有错,所以才被杀了的话,那就没话说。我也会放弃复仇。可是,我调查的结果,是因为那女人要追我哥,而我哥没理她,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杀了他。所以就如同我一开始所下的决心,我要杀了那女人。瓜原杀了我哥这件事,网代和饭森也都知道,他们对我十分同情。为了隐匿我的犯行,饭森拟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江差与网代则照着那个计划行动。要装成自杀的话很简单,但偏偏瓜原是不会自杀的人,所以反而会很不自然,所以这方法行不通。一切明明都进行的很顺利,要是没有那起擦撞意外的话,不,就算发生擦撞意外,只要他们离隧道口再远一点点就好了,那样一切都会像计划一样,凶手是逃走的小丑。”
可是,连厚子在内,所有的青年们脸上都没有遗憾的表情。四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愉快。
“我完全不知道真由美是那样的女人,我也被她给骗了呢。”三木语带感慨地说。
“你几点杀了她?”
“八点半。我演练过好几次,已经可以按照时间表进行。”
“我刚才从梓那里听说,打电话到报社去的,好像是个女生。”
“电话是我打的。虽然不知道报社的车子要多久才会到,不过大致上都很成功。在打电话之前,我还担心说话的声音会不会颤抖,但是真的打下去了之后,就几乎没有发抖。网代虽然说可以帮我打电话可是网代帮我把尸体抬进浴缸,又把凉鞋放好,已经做了很多杂事了……”
厚子看着桃红色的墙壁,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脸颊红润,眼睛闪耀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开心,宛如一个倾诉爱情的少女。“接着,穿了小丑衣服的江差走到厨房去。饭森则是去舔女人的脸,弄一个奇妙的不再场证明。”
“嗯,饭森有动机,要怀疑的话一定是怀疑他,所以叫饭森去做一个不在场证明。”江差很有精神地说:“我的角色,就是去吓千寻,并把她绑在椅子上。”
“江差所做的事,你们几乎都知道了。他去把手上的血洗掉啦、烧掉手套啦,这些其实都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千寻固定在窗边,让她目击到自己走出去的模样。要是让人认为凶手在内部的话就糟糕了,所以必须让人明确的看见小丑没有折回来。因此,各位对千寻可是寄予非常大的期待。”
星影龙三看在座所有人都认同他的说法后,回头看江差。“你袭击千寻时是几点?”
“时间表上写八点三十分,从屋里走到后面去是四十分。我在隔壁房间换上小丑服装,等待出场时机。正式来的时候,也几乎是按照计划进行。”
星影龙三稍微挺起胸膛说:“我听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事之后,马上就想象到事情的真相。女佣目击到小丑走进隧道的身影,但没有看到小丑回来。可是,如果小丑不在内部的话,他就一定要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才行。然而另一头却有警官们站在那里,所以小丑离开的时间,就必须发生在擦撞意外发生之前。换句话说,小丑袭击千寻的时间,也必须发生在更早之前才行。”
“我还是搞不太懂哪。”田所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不只田所,梓和鸟居也一样。星影清了清嗓子,把端正的鹅蛋脸转向田所。
“你仔细听清楚喔,要是发呆的话就听不懂了。像我刚才所说,这个案子的破案关键,在于时间上的错觉。网代和真由美争吵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分。但因为他们让人误以为那是发生在八点五十五分,于是才出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诡异的事……我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星影用纤细的食指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他的鼻梁白皙又高挺,黑发用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和旁边的田所一比就看得出二人落差甚大,几乎让人想抱怨造物主不公平。
“首先,小丑登场的理由,当然就是为了捏造一个假凶手。从正面来看,小丑从大门进来犯案,之后顺便到厨房去清洗染血的手,不管是谁,看到这样都会认为他就是凶手。可是杀人的是越生,所以小丑手上的应该是颜料吧。不过如果知道洗手台里的不是人血而是颜料的话,小丑是凶手这个说法就会被否定了。所以这就是小丑为何洗手要洗得那么仔细的原因。接着他让千寻坐在窗边,让她目击自己逃到隧道里面。然后小丑这个怪人就这样离开她的视线,但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擦撞事故,于是事件就发展成小丑消失在隧道里了。”
“是的。我按照我们所描绘的设计图,穿过了隧道。那是八点四十分,应该连一分钟的误差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上,擦撞事故还没发生。”江差缓缓地说。田所和梓他们好像总算理解了。
“这一带是学生街,到了晚上连行人都很少,但是如果被人看到就糟了,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披上事先放在隧道里的斗篷,再跑到另一端的出口。接着我沿着仓库绕到前面来,把斗篷丢到树丛里去。这里除了烤地瓜店之外,还有关东煮和拉面摊,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摆摊,所以我想应该有被人看到。”江差对田所和报社记者说。他都没看星影一眼。
“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应该了解吧,小丑并非从前门进来,犯案之后再逃到后面去的,而是一开始先从后门出去,穿过隧道,再从正门进来。”
田所和水原严肃的脸上,露出还是不懂的表情。
星影龙三无视他们的表情。“我有问题想问江差。我已经知道那个小丑——也就是你——从正门进来之前的行动了。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进来之后的行动吗?”
“好。不过我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虽然我有点在意,不知会不会把千寻绑得太紧了,不过想想反正都会有人去帮她解开,所以就走回二楼房间去了。我先把衣服脱掉,收进衣柜里,之后再把它剪碎。大家都来帮忙剪,所以并没有花很多时间。”
“剪碎之后怎么处理?”
“第二天我们分别拿去丢车站的垃圾桶。警方追查的对象是小丑,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我们,所以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拿出去了。那把凶刀也被我处理掉了。”
“接下来说明我的行动吧。”
“我再提醒一次,要注意你们的发言,不要自掘坟墓。”厚子对星影微微点头后,无视星影的建议开始说:“凶器是一把刀子,这点刚才江差已经说过了。我拿着刀子到瓜原的房间去,结果人不在。我看到床上放着洗好的衣服,知道她正在洗澡。我们所有的行动都一定要照着脚本写的走才行,我不能够在那里一直待着等瓜原回来,所以我就走到浴室去。”
“那时我刚脱下小丑衣服。如果瓜原正好走出来撞见,而和越生抢刀子的话就不妙了。万一事情变成那样的话我就要冲出去,所以我竖起耳朵听。”
厚子的话一中断,江差就插嘴进来说。厚子的眼中充满感谢之意,回头看这位健壮的贝斯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愣愣地发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当时发呆,是因为完成重要工作之后,心中充满满足感和安心感的缘故。可是,还有非做不可的事在等着我。”
“对。就是到楼下把网代叫出来和他吵架这件事吧。”
“是的。毕竟刚杀过人,不可能冷静得下来。不过后来他们还称赞我,说我尖锐的声音模仿得很逼真。”
“不,那几乎就像真的一样。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那就是真正的瓜原呢。”摄影师鸟居如此说了之后,厚子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地笑了。
“田所,这样的说明可以了吗?”
“我大致上明白了。可是,可以再按时间先后顺序,把每个人的行动说一遍吗?”
“好啊。”厚子白皙的手指抵着圆脸的下巴,稍微想了一下。
“我刚才说过,我在厨房里和千寻一起听到网代与瓜原争吵。那时候,我一边注意不要被千寻发现,一边拼命偷听。因为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我就必须假装瓜原,去和网代吵架了,如果我说的内容和瓜原说的差很多,就会让人起疑。”
“可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千寻是被绑在椅子上啊。而且,我也照着剧本,把厨房的门确实地关上了喔。”江差为自己无聊的谐音笑话笑了起来。笑的人只有他而已。
“所以千寻根本听不到你们争吵的内容。”
“如果警方询问千寻吵架的内容,交叉比对梓先生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呢?如果他们说的不一致,我假装瓜原的事马上就会被拆穿,也会被发现争吵其实有两次了,不是吗?”
“了解、了解,请继续。”
“对千寻而言,争吵只有一次而已。那次争吵发生网代和瓜原之间,这是千寻亲眼目击的,所以没有疑问。但是,她认为当时是八点五十五分,那并非事实。那次争吵,发生在八点二十分。”
她看了千寻一眼。千寻虽然没有说话,但似乎在生气,她把脸别过去。
“我之前也说过,在瓜原和网代吵完之后,我就对千寻说,梓先生他们来了,我要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厨房。但梓先生他们在三十分钟之后才来。”
田所巨细靡遗地写下来,这是为了要与他自己所做的行动表相互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