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如果有事就在这边说。”
“这里不方便。”男人说完,迅速地看了看四周。他如果是刑警的话,也是不太正派的刑警吧。
“你到底是谁?再不回答我就要叫啰。”敦子说这句话时,声音已经很大声了。
如果将在井之头线与玉川线的月台间穿梭的人群比喻为一条大川,那这两名男女就是立在水流中的两条木桩了。敦子想求救的话,只要稍微呼叫一声,四周的人、站员甚至警察就会马上前来救援,所以敦子一点都不害怕。
“别说这种蠢话。”
男人低声说道。虽然语调低沉,但阴森到令人心惊胆跳。在黑社会小说中常出现的所谓“警告的口吻”,指的应该就是这种声音吧。
“我可是一番好意,才想私下了结这件事,你这样做一切不就白费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我手上握有证据,你想让你的父亲蒙羞吗?”
“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想装不知道。我在问你是不是想让你未来的丈夫背负背叛者的污名。”
他的这句话语尾声调上扬,带着胁迫的意味。“背负背叛者的污名”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会出现在差劲翻译小说中的做作台词,但敦子已经失去了冷静,根本没有余力注意到这件事。她一看到对方那冷静又嚣张的冷笑,就知道自己无法瞒混过去了。
“考虑得如何?要跟我走吗?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对了,为了让你安心,你就带我到你喜欢的店吧。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不会花你太多时间。”
男人的声音恢复成原来那种平稳的语调了。与街上那些不良分子不同,从他的言谈中不难发现到他会受过一些教育。
“不要,要说在这里说。”
“别这样。我也是很忙的,如果是可以在这里说的事,我也不会执意要边喝咖啡边说的不是吗。选车站前的店应该就可以了吧。”
“……”
“喂,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是可以保住你父亲跟未来夫婿颜面的机会。不要拖拖拉拉的了,跟我走。”
男人催促完,不等对方回答便迳自迈开了脚步,敦子踌躇不安,不情不愿地跟在男人身后。敦子的确有一个符合他描述的秘密,她之所以跟他走,也是因为想仔细听听对方的说法,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当然,对方那知识分子般的口吻,确实令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两人穿过剪票口走到车站前。这时正是闹区开始点亮红蓝色霓虹灯的时候,他以像是忠犬八公般坚定的眼眸看着敦子。
“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你就糟糕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比较好,像是日本料理店,或荞麦面店的二楼……”
“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
“喂,我去哪都可以喔,反正会惹上麻烦的人是你。”
男人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敦子。
并肩行走时,敦子才发现这男人的身高其实称不上中等,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他不瘦也不胖,从他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身体中,散发出一种类似杀气的东西。在战场上经历过多场九死一生冒险的人,或是常常参加黑道驳火的人,身上自然而然就会具备这种尖锐的气息。敦子就是被这种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这间店吧。”
过了马路就有一间咖啡店,敦子在店门口前说完这句话后,不等对方回答就迳自走了进去。对刚才男人那种自信满满的态度还以颜色的同时,也宣示自己绝不会做出耻辱的让步,她环视店内,然后在一处位在角落的无人包厢那坐了下来。
“甜食我不喜欢。本来还想请你帮我倒酒,配着凉拌豆腐小酌一番呢。”
男人似乎得寸进尺了起来,他不知羞耻地说着,把咖啡搅拌了一下,咕噜咕噜喝下肚后,两口就把泡芙吃个精光。对于他恶心的玩笑与下流的吃相,敦子掩饰不住她的反感与轻蔑。
“请问你想说的是什么事呢?”
对这种人应该要用更轻蔑的语气才对,敦子气自己为什么说不出粗话。
男人用肮脏的手帕擦了擦嘴,故意用缓慢的动作拿出香烟,点上了火。
“那我从头开始说起吧,这样你也能快点进入状况。东和纺织,就是你老爸当常务董事的那间公司,现在正在搞罢工,而任职工会副委员长的那个叫鸣海的男人啊,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个性爽朗,人又亲切,正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你会爱上他是理所当然的。”
他看着敦子的眼睛讽刺地一笑。
“不过你难道没想到这是一种背叛吗。一边是工会的青年领导者,一边是资本家的千金。你们根本是处在水火不容的立场上啊。”男人紧盯着敦子,像在演讲似地说着。
“听好了,最应该效忠工会的副委员长,却偏偏跟敌方董事的女儿私通,我要是泄漏给工会的人知道……你想他们会怎么做?鸣海将会被扫地出门,并且背上叛徒的污名,而你还有你的老爸也无法置身事外,你们将会成为世人的笑柄。”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请你说话快一点,我也是很忙的。”
“那么,我就直说了。我要一百万。”
听到一百万这个金额时,敦子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因为这男人的说话方式十分平淡,口气干脆得像是在要香烟钱似的。
“你在发什么呆,对你这种千金小姐来说这点钱应该不算什么吧?”
“……”
“你只要把存款领出来就可以了吧。不够的部分就向你老爸撒个娇。你老爸这么疼女儿,不可能不给你。”
“不要再说了,我要不到这么多钱。”
“如果你没钱的话,我也不会做出这种要求。你老爸有多少钱我早就查个一清二楚了,我就是靠这个讨生活的。”
“可是这笔钱我付不出来。”
“那好吧。”男人怒气冲冲地说完后,站起了身子。
“给我好好记着。就因为你舍不得这点小钱,你的父亲将会被迫离开公司,你的恋人将会被社会唾弃,你现在明白了吗。”
“等一等!”
须磨敦子小声地叫住对方。她跟鸣海两情相悦的确是事实。但因为时机不对,两人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敦子非常厌恶“私通”这个词,因为她觉得这词听起来既猥亵又下流,但令她不禁苦笑的是,除了私通之外,没有更适当的词,可以形容自己瞒着所有人偷偷与情人幽会的行动了。现在的她只能忍辱负重,期待着可以公开恋情、与鸣海结为连理的那一天早日到来。而这个男人又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他们幽会的呢?
男人再次坐下,像是已经看透了她的心似的,脸上浮出冷笑。他白皙的脸表情很少,只有警告的口气,与他那双蒙古人般细长、闪着光芒的眼眸,才能表现出他的喜与怒。
“我跟你说说你跟鸣海最近一次见面的地点跟日期吧,我在笔记本里记得很清楚。”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须磨敦子不了解为何他们两人会被这男人监视。
“因为我跟踪鸣海。”
“为什么?”
“为了让他乖乖听话,让他听从我的命令。”
“什么命令?”
“这种事你不需要知道。总之,我想要求鸣海帮我做某件事,但想也知道他一定会拒绝。为了让他无可拒绝,最好的作法就是掌握他的秘密,然后把那个秘密摊在他眼前了。”
“所以你才跟踪他吗?”
“没错,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跟踪个三四天就放弃是不行的,这是一件需要毅力的工作。我跟在鸣海身后超过一个礼拜,到第十天,才终于看到了鸣海跟你私通的场面,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他的表情一点都没变,但口气听起来却非常自豪。
“这时我想,我之所以要找出鸣海的秘密,原因就是我刚才说的,我要他服从我的命令,但那件事用别的手段也做得到,所以把这个好题材用在更好的地方上如何呢?这件事可是牵扯到你这只会下金蛋的鹅啊。你不喜欢鹅这个比喻的话,那就用天鹅或孔雀代替也行,总之,你会生金币给我就是了。”
“你不要用这种童话般的比喻,童话是给天真的孩子们阅读的,与会恐吓别人的人一点都不配。”
“哼。”
“如果你要比喻的话,用野鸭比较好吧。”
男人的眼睛微微一动,嘴角也弯了一下,他一定是在苦笑吧。
“管它野鸭还是家鸭,重要的是你到底要不要付这一百万。只要把你新买的车子卖出去的话,就可以凑个七、八十万了吧。”
须磨敦子吓了一跳,看向对方的眼睛。她完全无法掌握这个人到底调查到什么程度,那辆跑车可是她今年三月才买的。
“抓住别人的弱点威胁别人,你可真够卑鄙。”
“只要能赚钱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的字典里没有卑鄙跟良心这两个词。”
他哼了一声后不屑地说道。
“可是这笔钱我还是付不出来。”
“怎么可能付不出来?女人这种动物就是天生吝啬。大杂院的老板娘有大杂院的吝啬法,富豪千金有富豪家的吝啬法。你虽然穿得漂亮,人长得美,但仍然是只铁公鸡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要我用一百万买回我的秘密,但是接下来呢?你能保证不会再来吗?抱歉我说得比较直,你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勒索犯吧,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会勒索别人的人?要我付一百万可以,可是如果还得被你用同样的理由再敲诈一次的话,我可受不了,在你无法提出确切的保证之前,我也无法给你任何回应。”
“……”
“请你好好地想一想,要谈等你想好再谈。”
“你!”
“我连你的份一起付。”
须磨敦子抓起帐单后快速起身,走到收银台前。虽然她鼓起勇气用下流的话羞辱了对方,但这么做却让她有种自贬身价的感觉,一点都不痛快。在从收银员那里拿回零钱时,她坚持不转头看那个男人。因为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得到,在自己的背后,那个勒索者正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呆呆地坐在位子上。
坐上井之头线的电车后,敦子稍稍恢复了冷静,也有余力回忆今天发生的大事——有人代那位讨厌的秘书向自己提亲,还有一个怪人跑来向自己敲诈一大笔钱。敦子觉得今天真是她的大凶之日。
秘书

打字员有如樱贝的手指灵巧地活动着,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灰原双眼恍惚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确是累坏了。
“上午的信件就这些了。”
“给我看看。”灰原接过信,才刚开始看,他就鼻翼微张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又是陈情信吗?”
“不是陈情信,是恐吓信。真是烦人。”
“是故意寄信来闹的吧?”
“就是说啊,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读完,灰原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桌上近三十封不同的信件被分成三座小山。一叠是寄给社长的私人信件,这些他们不会开。其他公事上或寄件者不明的信件则由秘书代为开封。
为了从旁协助自四月中旬开始的东和纺织罢工行动,工会成员的妻子们不断地寄信到公司,并在信中泣诉他们的生活困境。每封信的抱怨内容都大同小异,像是因为收入没了家里买不起米,或是没钱买奶粉喂小孩之类,大多是些夸大不实的描述,不只没有效果,反而让资方边笑边同情劳方的愚蠢。
但随着抗争的情势渐渐不利于劳方,陈情信的内容也越来越偏向恶作剧,其中有一些已经很明显的是恐吓信了。这种信件也要请社长看一看才行。
“今天有六封。”
“他们在着急了。不,与其说是着急,不如说是最后的挣扎吧,工会的败北已经昭然若揭了。”
在打字员整理信件的时候,灰原把视线转向窗外,在日本桥的上空附近飘浮着的广告气球上印了“春装出清”这四个字,昏昏欲睡似地摇晃着。在初夏的太阳照射下,那半圆形的球体看起来就像在钴蓝色的大气里游泳的水母。
“春装出清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惊讶于时间竟过得如此快速。从工厂的工会展开罢工后,灰原已在沉重的气氛中日复一日地进行了无数次的董事会议与集体协商。他曾经彻夜开会,也曾经睡在总公司的沙发上。终于,经过五月三十日召开的团体协商后,工会败北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他们公布的四大要求中,资方接受其中两个要求,希望以平手收场。表面上双方似乎不分胜负,但资方却拒绝了最重要的两个项目,所以实际上罢工的结果将会是资方获得胜利。因此现在灰原才总算有余裕可以看看四周的景象,发现曾几何时时序竟已进入初夏,他又再次回想起过去那五十天的艰苦战斗。
“我好像瘦了。”灰原摸了摸袖子下的手腕,他本来就有点胖,虽然外表看不太出来,但当别人都瘦了两贯①的时候,他的体重应该也减了两贯①才对。
①一贯为三点七五公斤。
他从香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并点了火。早餐只以简单的土司果腹,所以现在已经快要饿扁了。大口吸入一口烟后,他感到一股轻微的晕眩感,不过实在美味极了,跟出席协商会时为求镇定而吸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真心觉得这就是抽烟的醍醐味。
“我完成了。”打字员递出三捆整理好的信,灰原回过神来,把陈情书那一捆丢到桌上后,拿着寄给社长的私人信件与恐吓信走出办公室。
社长室位在走廊的同一侧,与这里只隔了一间办公室。西之幡豪辅社长正站在窗边,抽着贝格耶拉斯雪茄,俯视着车道上小如蚂蚁的车潮。雪茄的香味随着吹入办公室的薰风轻抚着灰原的鼻尖。他以前也吸过别人给他的雪茄,但那是味道辛辣、根本吸不惯的雷吉帝马斯雪茄。而社长现在抽的是去年冬天来工厂参观的美国纺织公司社长送给他的,也是他最宝贝的雪茄。灰原知道,当西之幡社长点上这根雪茄时,代表他的心情是相当愉快的。
“信吗?”
“是的,跟往常一样有六封类似恐吓信的东西。”
“好,放在那边吧。居然以为恐吓我,我就会答应他们的要求,真是可笑。这点小事就想吓倒我西之幡吗?”
社长每说一句话,他的啤酒肚就会泛起阵阵波纹。他的五短身材令他突出的腹部更加显眼。他短脖子加上红脸的特征,使公司的员工们将他比作金太郎①。修剪整齐的头发仍然乌黑、眉毛粗而嘴唇厚,一看就知道是个活力充沛的人。
①为平安时代名将阪田金时之幼名。传说他是一名大力士,最为人所知的形象为儿童金太郎身体壮硕、着红肚兜的样子。
“吃完午餐后我要出门,帮我准备车子。”
“是,但是,一点半要与丸田贸易社长见面的事……”
“延到今天晚上了,是我直接用电话通知对方的。”西之幡豪辅直接了当地说。
“您要去哪里呢?”
“日本桥。去百货公司看画,两小时后就回来。”
“我明白了,我会安排车子送您过去的,可是……”
“怎么啦?”
“这段期间,您还是多加注意一下,自身安全比较好。”秘书看了看桌上的信。
“你被他们吓到了吗,在意这种恐吓信的话根本什么都做不成。”
“可是工会成员中也掺杂了一些暴力分子,加上现在情况对他们不利,如果他们恼羞成怒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我知道。”他重重坐到椅子上,捻着自傲的八字长胡,仰望站在眼前的秘书缓缓开口。
“我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不需要担心,他们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下袭击我吧。”
“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在您身边的。”
“啊,不,不用了。你就待在公司吧,我一个人去。”
或许是错觉吧,西之幡豪辅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不希望秘书跟他一起去似的。

送走西之幡社长后,灰原猛到附近的店里点了一道鳗鱼,慢慢地吃完了他的午餐。大部分的员工都涌到银座去了,公司内冷冷清清。灰原趁着这安静的空档,取出皮包中刚买的经济杂志,他单手拿着一只红色铅笔,翻阅着杂志。从学生时代就被称为考试机器的灰原,个性到现在还是一点都没变。
灰原可不想一辈子都当基层员工,过那种就算出人头地也只能捞个部长、课长后就届龄退休的平凡上班族生活。他的目标在更高的地方,因此总是不断精进、毫不懈怠。在他看来,会从人身上夺走努力动力的就是娱乐与异性了,因此他到现在不只不会玩围棋跟将棋,连电影跟戏剧都没看过。把朝未来的目标迈进当作生存意义的话,就不会觉得生活无趣又无聊了。
对女人也是一样的,三十八岁的他,从小到大直到今天都一直保持单身。蠢女人就不用说了,聪明女人头脑再好也一样是女人,不要搞砸事情就不错了。有些女人不知道灰原的信条,带着别有目的的眼神接近他,但不管她们长得多美,灰原都会很干脆地让她们死了这条心。不过他现在正值壮年,有时候也会去待合茶屋①,但他从没有把艺妓当成恋爱对象的念头。
①提供场所让酒客与艺妓喝酒玩乐的店。在明令禁止卖春(约一九五八年)前,这样的场所也是进行性交易的地方。
这样的灰原去年秋天公司为招待股东而举办的花园派对上,第一次见到了敦子。当他看到敦子在灿烂阳光照耀下,穿着振袖①在露天场地上泡茶的一举一动时,爱火在这个自私自利的出人头地主义者心中点燃了。女人是出人头地的障碍,这种说法只有在敦子身上是不适用的,因为跟她结婚之后,他就是常务董事的女婿,自己将来的地位就能获得保障了。灰原从那一天之后就会幻想自己娶了她之后会怎么样,然后沉醉在梦里好一阵子。
①袖子较长的和服,由未婚女性着用。
只有这样,还无法吹皱他心中那池春水吧。但奇妙的是,在见过一次面后,他们两人就结了缘,除了在百货公司搭到同一台电梯之外,还在董事们差劲的小呗①表演会上,以及敦子的舞蹈发表会上碰了面,至今他已经碰到她三次了。表演会上,董事们拉高嘶哑、粗厚的声音,自以为是职业歌手般地唱着小呗,他们展露出的歌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能听着那些歌曲而不以为苦,是因为敦子也有来听这场表演会。
①日本传统歌唱表演的一种,是以三味线伴奏、歌唱时间只有三到四分钟的歌谣。
那天是一月底的某个寒冷的日子,敦子穿着一件胭脂红底、有着淡银鼠色牡丹花纹的和服。上面布满小花纹的一越缩缅羽织①虽然看起来有些朴素,却与楚楚可怜的敦子非常相配。而舞蹈发表会时,她跳的是“鹭娘”②。灰原当时买了票进去欣赏了她的表演。就这样,每见她一次,灰原胸中的爱火就越烧越猛烈,甚至已经到了把心脏给烧焦的程度。
①一越缩缅,指的是直线是生丝、横线则是将蚕丝左转捻出的线,及右转捻出的线交错纺织后做成的布料。羽织则是穿在和服上的日式外套。]
②歌舞伎的舞剧。内容描述一名女鹭精陷入爱欲中,痛苦却不可自拔,最后力竭而死的故事。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爱慕的灰原,不懂该怎么样才能平复自己胸中的痛苦。刚好这时罢工发生了,他虽然全心投入罢工的处理,但当他完成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时,脑海里想到的全是敦子的事。正因为平常的他是个机灵精明的男人,他发呆的样子显得格外醒目,到羽田送副社长与专务等人前往兰开夏后,专务夫人菱沼文江在回程的计程车上追问了这件事,他只好把爱上敦子的事说出来了。
“没想到你还满纯情的呢。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她的。”
菱沼夫人的这句话,他每天都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一心期盼着能早日听到好消息。
他翻开杂志的财金报导,想开始阅读的时候,却连一行都看不下去,敦子的身影渐渐从印刷字体后浮现了出来。她身形娇小,双眼距离比较宽,与他至今所认为的美女天差地远,却有一种知性与清新之美。灰原终于放弃了阅读,他盖上杂志,决定在幻想的世界中与敦子一起嬉戏。公司中仍是一片宁静。
可是,现在这时候差不多该有消息了吧,屈指一算,这件事似乎已经拖得太久了。想到这,灰原的心一下子就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他会担心是有理由的,因为社长掌握了他的一个秘密。
不,那件事说是秘密或许太夸张了些。因为处于灰原这种地位的人,都一定会做那件事。但是对某些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事,对另一些人而言可能有天大的意义,敦子就是属于第二种人。
须磨敦子是一位清纯的黄花大闺女,要是社长把那件事跟敦子说了,或是有一天那件事传到了敦子的耳中,她一定马上就会鄙视厌恶灰原,这是灰原最害怕发生的事。
再磨蹭下去,社长可能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这样他就完蛋了。到底要怎样才不会被他传出去呢?要怎样才能封住社长的嘴呢……
“……杀了他。”灰原不经意地喃喃说出了这句话后,倏然回神,心想:我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想杀西之幡先生才对。
他否定着自己的想法,但过一、两分钟后,心中却又开始描绘起谋杀社长的妄想。副社长龙春彦也很欣赏灰原,所以就算社长死了,灰原的地位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这样不行,快点想想别的事吧。别的事……灰原在心里这么想,为了赶走无聊的幻想,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
这个时候来了通电话,告知灰原有个叫知多半平的人正在服务台要求会面。
“不用见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把他赶走。”
灰原用严厉的语调说道。平常就已经很惹人厌的知多半平,偏偏这时候还来招惹他。
滚落在铁路上

六月二日凌晨接近四点时,初夏的天空中仍有无数星星闪耀。一架飞机闪着红色与绿色的机翼灯,掠过位于遥远前方的漆黑森林。但那架飞机的噪音,在火车里是听不见的。列车司机身着褪色的深蓝色工作服,系上制服帽的颚带,坐在坚硬的座位上紧握着操控杆,双眼注视着列车车头灯照出的两条铁轨。
助手用力打开了锅炉的盖子,用铲子铲起煤炭后,使劲地把炭丢进锅炉中。
他因为机关车的激烈振动而有了胃下垂的毛病,看起来脸色很差。但是每当锅炉的盖子打开时,他的脸颊就会被火光照成红色,也只有那一瞬间,他才会像换了个人似的红光满面。驾驶蒸气机关车比驾驶电力机关车,还要辛苦多了,但他们得到的报酬却非常的少。
列车司机斜眼看着助手的动作,另一只眼睛则继续凝视前方。他会比平常还要神经质是有原因的,昨天晚上十一点十分左右,这辆往青森的783次货物列车在通过东十条车站后,于前方约四百公尺的大平交道上,撞上了一辆撞坏遮断机后、冲入铁轨的大货车。虽然这场车祸很明显是大货车司机的疏失,但因为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因此被蒸气烫伤右半身而送到医院的列车司机,就算被痛苦折腾得面容扭曲,还是得在病床上接受警方侦讯。
撞击时大货车被拖行了将近一百公尺,这一下不只破坏了机关车的前半部,货车顺势飞出去的力道,还把上行的货物线与电车的轨道弄得扭曲变形,东北本线交通因而中断了好几个小时(见附图附图一)。
过了深夜两点,下行的货物线的状况率先排除,未值班的姥岛司机被挖了起来,受命驾驶这辆列车。当然,这辆列车的机关头已经换过了。但当他想起曾拖行过这数十辆货物车厢而被蒸气严重烫伤的同事,就感觉到无比的凄凉,因此也自然而然让他神经紧张了起来。他担心伤者的情况,但让他心情低落的是那位同事的未来。就算原因是不可抗力,司机只要发生车祸考绩就会下滑,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如果运气不好,可能就这样被辞退了。而司机离开列车后,就像上了岸的河童一样,根本无法负担一家老小的吃穿。更可怕的是,这个命运有一天也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