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戴着眼镜,所以我没办法确定一定是她,可是,我对她脸部的轮廓有印象。”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这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前吧。不,还是更久以前呢?”
男人自问自答地说,他皮肤苍白、身材高大,看起来像是个好好先生。
“可以请你从头到尾详细地说明一次吗?”
“嗯,这个吗……”
职员把头转向旁边,站着回想。他头部上方有一条铁丝,上面吊着半纸①大小的求人广告。因为身高的关系,那些求人广告一直碰到他的头发。
①和纸的一种,现在指长二十五公分、宽三十五公分的纸张。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是在一个月或四十多天前的事,时间大概就是现在这时候吧。总之是这间求人室,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一位戴着太阳眼镜的美女到了这里,她是听说楢山源吉,寄住在山谷的简易旅馆里,才来我们这里的,然后,她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
“她有说自己为什么要找他吗?”
“不,她没有说到这件事……因为我们跟楢山先生很熟,所以我告诉她,他正住在山谷町一间名叫‘橘屋’的旅馆,还有他每天早上,都会拿着劳务手册①到我们这里。”
①一九四一年日本政府分发给工人的记录手册,上面记载持有者的身份、技能与职经历等资料。
他并不知道当时文江心中正打着恶毒的主意,而且,难得有这样的美人,出现在这个索然无味的求人室,他会更亲切地回答她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菱沼文江与楢山源吉之间的关系,这下子终于明朗了。两名刑警道了谢后走出职安,他们边走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上不断扇着扇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种自己也是失业人口的感觉了。”须藤说。
“那种地方,实在令人心情低落啊。”
关刑警回答道,他觉得自己深刻体会到那些来到职安的人,他们单手拿着履历表,心中为明天的面包还没着落,而烦恼不已时,那种不安又绝望的心情了。
三
村濑死后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中,鬼贯等人的调查,可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西之幡豪辅在两大师桥上被杀害的时候,菱沼文江正在离现场非常遥远的大宫的药局买止痛药——对这个不在场证明,他们实在束手无策。当丹那重新调查这个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时,那位褐发的药剂师还在他的执意追问下,突然暴怒起来,白色的脸涨红到发根,大吼着他没有什么东西好说的了。这下让丹那哑口无言,只得狼狈地逃到店外。
逃走的鱼比较肥,是渔夫共通的心态。因此,丹那对村濑的死感到非常扼腕。村濑手中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呢?只要知道这个,应该就能完全解开西之幡案的谜团了吧。但是这也只不过是愚昧而无用的哀叹罢了。
村濑当时是与友人一起到“兰兰”吃饭的,那位友人应该也与村濑看到一样的东西了吧。如果能见到他,说不定能得到线索,知道村濑到底发现了什么。他们想到这一点,因此四处探听那个人的身份,但目前尚未得到任何回应。他们无法一直这样无所事事地等下去,而且就算找到那位友人,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发现村濑发现的事。
不管是鬼贯还是丹那,都知道要突破调查的僵局,需要积极的行动,但到底该做什么呢?两人目前还是束手无策。在这种时候,实在不想看到课长的脸。而搜查本部发现文江与源吉间的关联一事,也很快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这让他们更加着急了。
这一天与往常一样,一大早天气就十分炎热。盛开的大理花插在花瓶中,虽然花本身仍精神奕奕,但叶子早已失去吸取水份的力气,显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而丹那也非常口渴。
鬼贯警部面对桌子重新阅读着搜查记录。这份文件他已经翻阅无数次了,阅读它并不是期待能有新发现,但是在已经智穷才尽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头翻阅记录了,至少,这样比在那撑着头发呆还要好看多了。
丹那把反盖过来的茶杯扶正后,倒进了茶壶中温温的水。就着口一喝,些微的漂白粉味道搔着他的鼻腔。
“好难喝的水!”他想。孩提时代他喝的是屋后水井里的水,那水冰冰凉凉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每当喝到半温不冷的自来水时,丹那就算不愿意,也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突然,耳边传来了拨号盘转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看到鬼贯正把话筒贴在耳上,而他眼中闪着不寻常的光芒。丹那心里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鬼贯有着一张扑克脸,他内心的想法极少显现在脸上。就算是笑,他也绝不会哈哈大笑,最多也只有浅浅一笑而已。现在他也一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不过他眼睛的光芒背叛了他。鬼贯焦躁不安地用他另一只手,手上的铅笔敲着桌子。
“喂,是尾久的机务段吗?”鬼贯警部问道。
丹那听着吓了一跳,为什么鬼贯突然打电话到那么意外的地方去?鬼贯到底想要询问什么呢?矮个子刑警完全摸不着头绪。
“……六月一日晚上,过东十条车站后,发生车祸对吧?嗯,没错……”
鬼贯警部的眼光紧盯着桃色的大理花,好像要看穿它一样。
十条的车祸?丹那也回想起来了。当晚的十一点十分,大货车与下行货物列车相撞,不只造成死伤,还使得东北本线及京滨东北线交通,中断了好几个小时,是一场非常严重的铁路意外。但是,鬼贯为什么在现在提起这件事呢?
“我问一个问题,车祸发生后,从上野出发往青森的普通列车,更正确地说是二十三点四十分发车的117次列车。”
丹那的听觉神经瞬间紧绷。117次列车,不就是运过西之幡豪辅遗骸的,那辆尸体搬运车吗?
“当时因为东十条的车祸,东北本线的交通应该中断了吧。那么,117次列车是走哪条线?”
听到了鬼贯这句话,丹那这才明白:鬼贯到底想要问什么。如他所言,这场车祸是117次列车,从上野出发的三十分钟前发生的,在凌晨两点前,不管上行、下行的列车,应该都动弹不得才是。但是,这117次列车在第二天早上到达白石车站时,也才误点了二十分钟——这件事只要查油漆工,与站员的证词就很清楚了。从这一点来判断的话,就能知道117次列车在东十条的车祸排除之前,也就是凌晨两点之前,并没有卡在那动弹不得,而是走了另一条路线。
“……经过池袋?那么是从赤羽线对吧?”
鬼贯警部道谢后,把话筒挂了回去,虽然表情并无变化,但丹那却从他的动作看出他对此结果非常满意。
“有发现了?”丹那又拿起了茶杯。
“是啊。”
“您要出门吗?”
鬼贯警部迫不及待地起身。
“没错。谜底总算揭开了,我要实地确认一下,我的想法到底正不正确。”
“您的想法?”
“跟我来就知道了。”
反常地用爱理不理的口气答完后,鬼贯迈开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丹那也一把抓住帽子,追了上去。因为他很清楚,鬼贯寡言的态度,代表他正在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之情。
四
两人搭上巴士,当他们第二次转车时,丹那从巴士的终点站是小岩这一点,大概猜到鬼贯的目的地是何处了。但是,鬼贯警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直思索着,丹那为了不要打扰他的思考,也跟着保持沉默。
如他所料,当巴士接近泪桥时,鬼贯催丹那起身。这下几乎可以笃定,鬼贯的目的地,就是楢山源吉借住的简易旅馆“橘屋”了。但是,鬼贯到底想在那里,调查些什么呢?丹那仍旧摸不着头绪,所以他也只好像个傻瓜一样跟在鬼贯后面走了。
就像之前须藤部长刑警做过的一样,鬼贯站在人行道上的地图前,确认“橘屋”的所在地。
“在鞋店的转角那转弯。”他喃喃地说完,就迈开了步伐。
“橘屋”的前面,有两个老板娘站在路中央,两人舔着冰棒高声谈论某个人的八卦。不知道谈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人双手一拍,一起笑弯了腰。就算装了拖车的脚踏车,正扯着铃催她们让路,她们也不为所动。
“喂喂喂,你们是没长耳朵吗?蠢女人!”
“什么!你说谁是蠢女人啊!”
两位老板娘脸色一变,眼角上吊,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比较强势的那一个,把手上的冰棒摔到路上,一把抓住了脚踏车的车头。
“有胆再说一次!”
“哎哟!别这么生气啦。我又没有恶意,你就行行好原谅我嘛。”
骑脚踏车的男人,被老板娘们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到了,态度马上软化下来,露出了阿谀的笑容。两名女性看到对方竟是个软柿子,顿时精神大振。
“你在说什么鬼话,拜托有点男子气概好吗?”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在求你了吗?”
他的表情越来越畏缩。正巧碰见此事的丹那,无法见死不救,只好苦笑着介入其中当和事佬。一问才知道那个压制着车头的女性,就是他们要找的“橘屋”老板娘。
“啊,讨厌啦,居然让您看到这种场面……”
刚才还表现出巴御前①般英雌气概的她,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撒娇的小女人,她用手摸了摸头,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发型有没有乱。
①日本平安时代末期著名美女武将。
“先这样啰,下次再聊。”她向另一个老板娘道别后,带着鬼贯他们走进狭窄的玄关,她本人则脱下凉鞋,一屁股坐在式台上。
“是我老公闯了什么祸吗?说到我家那个死鬼,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以风情万种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我们只是想问问,之前住过你这里的,那个楢山源吉的事。”
“说真的,阿源他的遭遇,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手啊?到现在我只要一想起阿源的事,就为他感到不平,气到都要脑充血了。”
老板娘连珠炮似地说道。
“关于那个楢山源吉……”鬼贯警部压低了声音。
“他怎么了吗?”
“希望你能够仔细回想一下,你记得他在六月一号的晚上,都做了些什么事吗?”
老板娘瞪大眼睛,讶异地看着鬼贯,表情像是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前一天就是五月最后一天,是缴房租的日子,我想你应该会特别印象深刻吧?”
“我想想。”
屋前的电线上停着两只燕子,有着双眼皮的老板娘,将视线投到燕子身上。丹那心想:她的眼神还真美啊。
“……五月最后一天的事我记得,那天我去催缴他积欠的房租时,他还给我装睡呢。”
“请你务必回想一下第二天晚上的事。”
鬼贯警部用缓和的语调追问着。这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催促对方的。
女人把手放在浆过的整洁连身裙的膝盖部位,再次抬头看向屋檐的电线。丹那又想:真是双娇艳的眼睛啊。
“六月一号的晚上……”她喃喃自语着。
六月一号,就是西之幡豪辅被杀的那一天,同时也是楢山源吉扮演替身,现身于“兰兰”的日子。但是,鬼贯警部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追问这个问题呢?丹那仍然无法理解鬼贯真正的想法。
“啊,我想起来了!”女人突然大叫出声,她的鼻翼翕动着。
“就像我刚才说的,三十一号的晚上我去跟他催缴房租,而他当时却给我装睡。但到了第二天,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他拿着烧酎回来,开始跟我家那死鬼喝了起来,还送我豆馅球当伴手礼,在这一点上阿源是很机灵的。”
楢山原来是这种人啊。
“对我来说啊,比起买酒回来,我还比较希望他拿买酒的钱,垫一点房租呢。”
“他们喝到几点?”
“我想想,大概喝到十二点左右吧。还是我跟他们说,都这么晚了不快点收,会吵到邻居之后,他们才肯结束,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惊讶的丹那,重新审视着老板娘的脸,但她的脸上却没有说谎时,那种睁眼说瞎话的表情。但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晚楢山出现在“兰兰”,还吃了面这件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丹那窥视着鬼贯的表情,但鬼贯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你能确定当晚楢山源吉,跟你的丈夫喝酒喝到深夜吗?”
“为什么不?”
老板娘好像不懂这种事,为什么还需要确认,她用冷淡的表情看着对方。
“我在三十一号催他缴钱,他才在一号拿着酒回来,所以这件事绝对没错。”
“这样就够了,多谢。”
鬼贯警部快速却满足地认同了她的说法,这之间的反差,让老板娘吓了一跳,双眼瞪得更大了。
“阿源喜欢吃白鲸的醋味噌。”
正当两人要回去时,她用手扶着玄关的木制格子门,小声说道,她现在跟刚才威风八面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五
“我是越来越摸不着头绪了。”走到屋外后,丹那刑警向鬼贯警部说道。
这时,戴着黑色太阳眼镜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他转过他长着长鬓角的脸,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们两人。
“为什么?事实不是已经渐渐浮现出来了吗?”
“可是,按照刚才的说法,在‘兰兰’吃了面的替身,就不是源吉了。”
“没错,不是源吉,我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才会来这里的。”
“您怎么知道替身不是源吉呢?”
“因为我读了搜查记录。记录中从一开始就写明了,在‘兰兰’用餐的人,并不是楢山源吉了,而我却一直看漏了它,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发现这一点。”
“哪一点?”
“你自己去重读一遍吧。只要稍微用心一点的话,很快就能发现的。”
鬼贯警部捉弄人似地卖着关子,望着前方的眼眸,像在逗弄丹那般带着微笑。两人转过鞋店的转角,往电车通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那我就自己查。”丹那也不服输,像在挑战对方一般挺起胸膛。
“不过,既然源吉跟这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他会被杀?我以为他是因为当了社长的替身,凶手怕他泄密才杀人灭口的。”
“不,并非如此。凶手有杀他的必要,所以非杀了他不可。”
“这样啊。”丹那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回答。问鬼贯理由的话,他一定又像刚才一样,要他自己想,这样只不过是给自己找气受罢了。
“我们找个地方,边喝冰凉的饮料边谈吧?”
走到电车通时,鬼贯环视四周,但山谷附近并没有什么适合的咖啡厅,最后,他们只好回到浅草,上到一间装潢有点老气的大阪烧店的二楼。
“这里没有客人,正合我意。”
“我还是第一次吃大阪烧呢,我一直以为,大阪烧是女人吃的食物。”
丹那整理一下长裤的膝盖头,然后把膝盖放在夏季座垫上。他充满好奇地看着四周:墙上的每一处都挂着有裱框的女剑剧演员①的毛笔画自画像或有集体签名的签名板。两人用店家提供的毛巾擦了手后,顺道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①剑剧指以剑术对决为主的武打戏,女剑剧则是以女性为主角的武打戏。
“你们店里还真静,平常就是这样吗?”丹那向女店员询问。
“是的,到了夏天客人就会少很多。”
女店员拿着脏毛巾回答。在众人的上方,有一座大风扇正在旋转,看起来就像是反转的直升机。
“我先离座一下,得打一通电话才行。”
鬼贯警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走到走廊,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回到座位,坐回自己的位置。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鬼贯警部把两肘靠在桌上开启话端。
“从刚才的调查,我们已经知道案发的六月一号晚上,楢山源吉正在旅社中喝酒。也就是说,当晚去‘兰兰’用餐的人并不是他,而与我们至今深信的事实可说是背道而驰。”
“是啊,所以凶手还得找另一个人当替身才行。”
丹那一说完,鬼贯就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他。
“是吗?看到凶手对楢山源吉杀人灭口后,你应该也能明白,找人当替身,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了吧,这步险棋凶手真的会走两次吗?”
“实际上,凶手不就用了源吉以外的另一个人做替身了?还是您认为‘橘屋’的老板娘在说谎?”
“你就是这样只看事情的表面,才会一直以为出现在‘兰兰’的人是替身。”
丹那盯着鬼贯的眼睛,暂时屏住了呼吸。他的直觉告诉他,鬼贯的这句话,是非常重要的关键,但是,他还要一些时间,才能明白这句话的含意。
“……所以您是说,去‘兰兰’的男人不是替身?”
“没错。”
“这么说来,那个人是西之幡豪辅啰?”
“没错,他就是本人。”
与丹那举棋不定的口气相反,鬼贯的语调中充满了自信。
“听好了,丹那,回想一下调查记录,当天傍晚西之幡没有吃晚餐,只吃了一些三明治果腹。这样时间过十一点后,他自然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了。当他开车经过池袋,刚好看到‘兰兰’的霓虹灯时,会想吃些宵夜也没什么奇怪吧?”
“可是——”丹那的声音太大声了,他自己发现到这件事后,慌忙地压低了声音。
“我也记得他吃了三明治,所以,我不反对您说他开车途中,肚子饿的说法。但西之幡摔到列车车顶上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我实在无法相信摔到车顶上的人,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吃中华料理。”
鬼贯警部在丹那的反驳下,一点都没有显出狼狈的样子,他打开扇子对脸扇风,并缓缓地开口说明。
“所以说,我们一直以来所抱持的西之幡是在两大师桥被丢下去的这个看法,其实是错误的。那位过世的配音员会说过,搜查本部的想法有根本上的错误,我想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只是他为什么会发现这一点,仍然是一个谜。”
鬼贯警部说自己不懂配音员村濑如何发现这件事,但在丹那看来,鬼贯如何看出这一点,才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早点回到办公室,重新阅读搜查记录。
“这样一来,两大师桥所沾上的血迹是……?”
“那是凶手为了让那里看起来像凶杀现场所作的伪装。把死者的车丢在国立博物馆前,应该也是凶手为了强调凶杀现场是在上野而使用的欺瞒手法。”
“那么凶手就是……那个,菱沼文江对吧?”丹那确认似地问道。
在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被彻底摧毁过一次之后,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自信了。
“没错。”
“这么说的话,真正的犯罪现场,究竟是在哪里?要把尸体丢到列车上,无论如何,都需要有陆桥的存在。”
“是啊,不过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肚子好饿。”
鬼贯警部看了看走廊后,转向丹那。
“其实不只如此,在距离上、时间上也都有限制,而且凶手还需要熟悉陆桥附近的地理环境。把这些都考虑进去的话,我想大宫那里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那里有陆桥吗?”之前去大宫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有陆桥的存在。
“从这里坐过去,过了大宫站的地方就有一座。我之前在大宫下车时,曾经不小心走错,从北口离开车站,只好走那座陆桥绕到南口去。当时的我作梦也没想到,那座桥可能就是犯罪现场。”
鬼贯警部说着,口气中透露他觉得犯罪现场十之八九就在那里了。
从上野经过池袋,前往大宫的路线上,会经过好几座陆桥,但不论如何,当凶手把尸体丢下去时,桥上自然会留下死者的血迹。只要拜托鉴识人员检查,结论很快就能出炉了。寻找正确犯罪现场这一点,可说是乐观其成。
这时丹那突然发现,矗立在眼前的障壁,已无声无息地土崩瓦解,曾几何时已变成一堆土块,这一点令他惊愕不已。
“这么说来,文江在药局买药这个不在场证明,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啰?”
“没错,刚才我打电话到大宫车站问过了,当晚117次列车离开大宫的时间,比时刻表上显示的时刻,晚了三十分钟,也就是零点四十七分。因为列车绕道池袋,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丹那点了点头。
误点三十分钟的117次列车。在行车途中加速,并在到达白石的时候。成功将误点时间缩短为二十分钟了。
“也就是说,她丢下尸体的时间,正好是零点四十七分左右,因此十一点半去买止痛药的不在场证明,不论是真是假,都跟她有没有杀人完全无关。”
经过这番说明后,丹那终于能明白今天早上,鬼贯为何会默默地显露出兴奋之情了。只有鬼贯才能够这样压抑自己的感情,丹那觉得这种事,自己绝对做不到。
“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经过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丹那说道。
“是啊,接下来就是搜查本部的工作了。”
“不知道大阪烧店里有没有卖啤酒,这天大喜事不举杯庆祝一下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丹那舔着嘴唇环视四周。
屋顶上的对话
一
配音员村濑死后过了一个礼拜,鸣海秀作也断气了。敦子在这段期间,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得以到病房探病一次。
医院的病床旁有工会的女社员轮班照顾,所以,长相为大家所熟知的敦子,无法直接到医院探视,只好假装是从他家乡来的堂妹,才好不容易探到了病。可是当时的鸣海正在昏迷之中,脸全被纯白的绷带包了起来,完全不见他过去鼻梁高挺、充满男子气概的模样。敦子把鸭嘴壶贴在鸣海嘴唇上,让冰凉的果汁流入他的口中。
在认识鸣海之后,她第一次让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脸庞。本来两人的恋爱过程,是那么幸福又充满希望,在这之前根本不需要眼泪这种东西。
鸣海的死讯要到后天,也就是在他去世后过了整整两天,敦子才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她的父亲并不是因为想告诉她这件事,才跟她说的,而是在晚餐后,快乐的家族团聚时刻中,她的父亲突然想起这件事,像是说八卦一般地谈到而已。听到的那一瞬间,敦子像是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漆黑,拼了命才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在外人看来毫无关系的两人,鸣海的死,当然不可能马上传到她的耳中,这时间之壁的厚度,又转变成为距离的隔阂,让他们两人到最后的最后,也无缘再见上一面。敦子无法参加葬礼,甚至不能让她的悲伤表现在脸上。她只能偷偷在她胸中鲜红的心脏上,静静地戴上黑纱。
鸣海的告别式当天,敦子以头痛为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咀嚼着去年夏天与鸣海的相遇情景。
她家在逗子有一处别墅,当时玩腻了逗子海边的她,一个人游到叶山郡边缘的森户海岸,在离岸将近一百公尺的海面上,敦子因为脚抽筋差点溺毙。而当时救了敦子的人,就是鸣海秀作。
被放在沙滩上的敦子凝视着鸣海,不可思议地想着:他那削瘦的身躯,到底是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道。他游到岸边时,被水母给刺伤的背,就像被鞭子狠狠抽过一般又红又肿,敦子清楚记得,当她看到那红肿的背时,还忍不住别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