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雪怀并不生气,陆秀腆笑着顺杆爬:“现在还不是公布我真实身份的时候,只能先委屈你继续替我背一阵黑锅。”
杜雪怀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奈,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背锅小弟。
偷偷打量一眼他的反应,还以为他不太高兴,陆秀忙补充道:“过段时间,等《日落》一放映结束,我就登报澄清子不语的身份。”
没想到杜雪怀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不澄清也无所谓。”
说完,他望了一眼客厅里的大座钟,一脸兴奋地对陆秀道:“快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饭吧,想吃点什么尽管开口,我吩咐厨子给你做!厨房今天买到了一条超肥的大鳜鱼!”
看他那副口水滴答的模样,陆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还有心情想到吃,就证明他的确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正准备去厨房吩咐怎么料理鳜鱼,杜雪怀忽然脚步一顿:“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如果我的身份没有暴露,那些发行商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肯松口,你真的不会来找我吗?”
“我又不是白痴!”望着杜雪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陆秀一僵,“咦,你怎么知道发行商那边是什么态度?”
杜雪怀抬了抬下巴,摆出一副老大哥在看着你的表情:“看你傻乎乎地四处奔走,不撞南墙不回头,还蛮好玩的。”
“滚!”

第78章 (二更)

无论是林家还是张家都不在上海,原本在上海教书的林凤麟也因为之前《日出》失败的打击,灰溜溜滚回老家去了,而张启明既然已经官复原职,人当然在南京。消息从上海传过去显然需要一段时间,两家一直到电影上映,也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四哥张若玮,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下去,这些天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趁着消息还没传过去,先回家里去负荆请罪。
陆秀没给他机会,用电影首映加上圣诞节的借口把他给留下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能替她分担家里的怒火,她才没这么容易让他跑掉。
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拍摄,秋去冬来,时间已近腊月。那帮被杜雪怀的身份吓坏了的发行商为了将功赎罪特意给了《日落》最好的排期,电影首映的日子竟然刚好是圣诞节。
因为大量外国人的存在,这个时代上海的圣诞气氛一点都不输后世。街上张灯结彩,空气中回荡着圣诞颂歌的旋律,商店门口摆着纸制圣诞老人和圣诞树模型,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忙着购置圣诞礼物的外国人。
不论是中国人开的还是外国人开的店铺,都在趁着圣诞节大搞活动,各大舞厅餐厅纷纷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节日的气氛甚至感染了原本不过圣诞节的中国人。走在路上,眼前是闪烁的彩灯,耳畔是熟悉的旋律,陆秀甚至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说实话《日落》的剧情其实本不适合用在如此喜庆的节日上映,但考虑到三个月的期限将至,最近又没什么比圣诞节更好的日子,也就只能将就了。反正沪上最近正因为子不语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愁没人上门。
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观众,陆秀甚至提前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声称圣诞当天任何一位进入电影院观看《日落》的观众,都有机会参加全明星电影公司组织的圣诞抽奖,届时将抽出一等奖一名,二等奖十名,三等奖一百名。获奖者可凭电影票根前往全明星公司领取神秘圣诞特别大奖。
奖品陆秀其实早就已经买好了,一等奖是收音机,二等奖是留声机,三等奖是全明星九个姑娘的唱片。一二等奖由全明星公司自行购买,三等奖由百代公司友情赞助。至于为什么不在报纸上明说,当然是为了配合圣诞节的气氛。圣诞节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拆礼物。
陆秀都打算好了,等观众过来领奖的时候,找几个小报记者过来,让他们详细描写观众拆“圣诞礼物”时的惊喜。
虽然早已在百代看过完整的样片,但这样重要的日子,剧组众人当然不愿放过。除了百乐门的九个姑娘,因为要兼顾舞厅那边的生意没办法过来,剧组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场。
《日落》准时上映,除了剧组众人之外,最兴奋的要数妇联的姐妹们了。一比五十的赔率让她们所有人都赚得盆满钵满,此时一个个都春风满面,喜不自胜。
时间一到,电影准时开场。
最先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是全明星电影公司的星环标志,六颗五芒星一颗接着一颗进入屏幕,最后组成一个由五芒星组成的星环,星环闪闪发光,然后下方出现全明星电影公司这几个大字。为了配合这个标志,陆秀甚至还特意弄了一段登登登登的配乐。虽然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实在粗糙至极,但在现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是相当有模有样了。
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标志其实隐含着陆秀的野心。她的梦想是慢慢把全明星发展成一个横跨电影,电视,电台,唱片,出版,甚至网络的超级文化帝国。当然,现在如果有人问起,她只能说是自己随手画的。
片头过后,进入正片,最先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幕日出的景象,晨曦初微,一座江南水乡风格的小城正一点点在阳光下醒来。空气中鸟声婉转,偶尔甚至能够听到阵阵鸡鸣犬吠之声。
为了这个开头,那位音效师还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最后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请了一位口技大师。不得不承认,效果相当不错。
陆秀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时候没说这是有声片,听到声音,现场观众顿时一阵骚动。
此时,屏幕上缓缓出现了毛笔字书写的日落二字,因为毛笔饱蘸了墨水,最后甚至还有墨迹顺着二字缓缓淌下来,就仿佛流淌的鲜血。
镜头拉近,最后转入一户大户人家的小院,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正抱着一包东西,紧张地躲避着仆人们的视线。门后,树丛,石桌,少女不停寻找着掩体,一边躲避仆人的视线,一边一点点往门口的方向挪。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观众纷纷猜测,这位少女到底在做什么,她怀里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就在观众们的好奇声中,少女终于成功溜出了门去,她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打开了油纸包。
然后,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奶狗的呜呜声,紧接着,四条差不多大的小奶狗从草丛后头探出头来,摇着尾巴争先恐后地向少女扑来。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依然带着余温的食物。小奶狗们一拥而上,吧嗒吧嗒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发出阵阵兴奋的呜咽。
少女一只只摸着流浪狗的脑袋,笑得天真无邪。
就在这时,身后的阳光忽然被一团庞大的阴影挡住,少女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娘……”
随着那团阴影而来的,还有一个令少女猝不及防的婚约。就在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坐上花轿,嫁为了人妇。
张瑞云的生理年龄原本也不过十八岁大,演这样的少女角色毫无压力。为了衬托后面的悲惨遭遇,陆秀特地渲染了少女的天真、善良与懵懂。屏幕上的女孩眼神清澈,低眉顺目,是典型的养在深闺的好人家的女儿形象。
跟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截然相反,婚后的生活急转直下。少女惊恐地发现自己在婆家竟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丈夫的冷落,婆婆的苛责接踵而至。她被打得猝不及防,原本清澈的眼神一点点开始染上怨妇的哀愁。
婚后遭遇的那些刁难跟冷待,陆秀完全是根据张瑞云的亲身经历改编的。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演,只要一进入场景,她便能迅速沉浸到当时的气氛之中。她在那几幕戏中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越了演技,感染力也相当惊人。
甚至已经有暴脾气的观众对着屏幕上的丈夫与婆婆破口大骂了起来。吓得坐在陆秀不远处,饰演丈夫的陈秋实导演连忙压了压帽檐。
最后,母女二人被赶出家门的一幕更是引得全场哭泣声与怒骂声响成一片,群情激奋,甚至连电影中的对白都听不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影院方面只得暂停放映,先让大家冷静一会儿再说。
陆秀被大家夸张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果然,电影跟话剧的感染力是完全不同的。电影隔着荧幕,所以反而能够构筑起一个令人信服的世界,让人觉得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日落》所有的场景都是实景拍摄,说服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对这个时代的观众产生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呜呜呜……”普通观众哭也就算了,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连旁边的张若玮也哭得涕泪横流,不成样子了。
“四哥……”在陆秀那继承自张瑞云的记忆里,这家伙就是个连父母都敢顶撞的硬汉,就算被三个哥哥欺负,也从来不吭一声,哭成这样,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云云,四哥对不起你……四哥没有保护好你……早知道,就不去留学了……”
看他那拼命咬牙想掩饰此刻的失态的样子,陆秀只觉心中一暖,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我现在很好!”
张若玮用力点了点头,忽然隔着陆秀抓起杜雪怀的手,将陆秀的手交到了他的手中,用力握紧:“妹夫,这段时间你为云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不管你是文人也好,道上的人物也罢,我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妹夫!云云跟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那张全家福完全是意外,连陆秀自己都不知道她跟杜雪怀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正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听杜雪怀的声音忽然幽幽在她耳畔响起。
“四舅哥放心!”用的是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语调倒是挺郑重的。
四舅哥?这称呼……
“好!好妹夫!”张若玮伸手,重重拍了拍杜雪怀的肩膀。看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杜雪怀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不然,他肯定没这个胆子。
陆秀囧了,你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喊别人的哥哥舅哥之前,起码得先求婚啊!喊莫名其妙的外人妹夫之前,起码得先让人把你妹妹娶了啊!有你们这么随便的吗?
得到了杜雪怀的承诺,张若玮放心地缩回了自己的座位,杜雪怀的手却忽然伸过来,死死搂住了陆秀的肩膀。他的手力大无穷,陆秀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杀人蟹钳住了的猎物,插翅难逃。
群情激奋的观众们终于冷静了下来,电影继续播放。可惜,陆秀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屏幕上了,她满脑子都是杜雪怀手指的温度,跟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烟草味?混蛋!
“你又抽烟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以后尽量不抽……”
“你前段时间就是这么说的。”
“……”
看在他一直在努力的份上,陆秀决定还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了。
电影中的剧情依然在继续,播到禽兽继父伤害女儿那段,观众再度群情激奋,甚至有人杀气腾腾地朝幕布上扔皮鞋,还好幕布并没有损坏,播放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场电影,播了停,停了播,原本只有短短一百多分钟的剧情,竟然播了三个多小时才播完。其间因为卡带出现了几次声画不同步,但很快就纠正了过来。此时观众们已经习惯了频繁的暂停,影片已经暂停了那么多次,也不差那几次。
电影的冲击力果然远远超过了话剧,就算频频暂停,也丝毫不影响观众们的情绪,走出影院的时候,不少女观众哭得眼睛红肿,连站立都有些不稳。连男观众也一个个垂头丧气,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
这果然不是一部适合在圣诞节看的片子。电影散场的时候,陆秀望着眼前这群被自己影响了节日心情的男男女女,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们道歉。
走出电影院,时间已近午夜,但大街上的彩灯却并没有熄灭,不时还能听到阵阵不知从哪个窗户里飘出来的圣诞颂歌声。忽略掉街上男男女女的打扮,跟二十一世纪的上海真的没太多差别。
陆秀正盯着街上的彩灯出神,忽然感觉有一点冰凉落在了自己鼻尖上。抬头一看,发现路灯的光芒下,片片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地上还没多少积雪,却已经湿润了一片,显然这雪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
“下雪了!”陆秀一声惊呼,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有一年了。
“下雪了,快要过年了。”张若玮目光灼灼,像个孩子一样,满脸都是期待。
“下雪了,又要死人了……”杜雪怀却是愁容满面,仿佛面对的不是漫天的雪花,而是可怕的洪水猛兽。
陆秀瞬间会意,这样寒冷的冬夜,上海滩上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冻死了。
闻着空气中圣诞大餐的香味,陆秀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79章

看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有四个衣着单薄的流浪儿正烧着垃圾烤火,杜雪怀竟撇下了已经开到面前的汽车,飞速向几个孩子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看到有个一身西装的男人向自己跑来,几个孩子竟然撒腿就跑。看看他们此刻的反应就知道,穿西装的男人给他们留下的必然不会是什么良好的回忆。
“小朋友,别跑!我们不是坏人。你们冷吗?你们饿吗?愿意跟我回家吗?”杜雪怀一边追,一边吼,他难得地收起了他那副高冷的语调,声音诚恳至极,可惜那几个孩子根本就不买账,很快便跑得没影了。
杜雪怀见追不到他们,只能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拧着拳,一脸的哀戚。
趁着他停下来的机会,陆秀终于追上了他,伸手握住了他拧紧的拳。看到她的脸,杜雪怀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仿佛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搂住了她。
他终于还是没有找到那四个孩子,只能悻悻而回。
他并不死心,连夜派了小弟去找,可惜依然还是晚了一步,找到的时候四个孩子已经冻死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已经奄奄一息。还好几个小弟抢救及时,总算是把那个孩子救了回来。
陆秀赶到杜雪怀那边的时候,他正双目通红,怒斥着那个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跑?”
那个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捧着热茶,抽抽搭搭地答:“我们以为,你是坏人……我们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呢?呜呜呜……”
此刻那孩子的身上已经裹了厚厚一层毯子,只露出两只破破烂烂,已经看不清颜色的鞋,之所以说两只,而不说一双,是因为那两只鞋一大一小,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其中一只鞋头破了个大洞,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早上起来,整个上海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皑皑白雪掩盖了这个世界的肮脏污秽,却也成了饥寒交迫的穷人的催命符。一夜大雪,街上被冻饿而死的尸体随处可见。有体弱多病的成年人,更多的却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
杜雪怀望着哭得不成样子的孩子长长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小弟道:“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另外,送一万大洋去普善山庄。”
陆秀也是在来时的路上才知道普善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专门收敛马路尸体的慈善机构。致力于让穷人死后能够有个安然的去处,不仅收敛露尸,甚至还向穷人提供免费的薄皮棺材,修建义冢地,是目前上海最大的慈善机构。杜雪怀也是山庄的董事之一。
望着眼前那张依旧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陆秀心如刀绞。像眼前这孩子这样被救下来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孩子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街上的某个角落里。来时的路上,她便看到了不少身着白十字标志工作服的普善山庄工作人员在收敛流浪儿童的尸体。那满车的小棺材,触目惊心。
陆秀原本是过来向杜雪怀分享昨晚《日落》票房大卖的好消息的,此时却已经没了心情,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望着外面花园里的雪景出神。
小弟带着那个孩子离开后,杜雪怀忽然猛扑过来,再度跟昨天晚上那样死死抱住了陆秀,就仿佛想从她的身上汲取到力量一般。陆秀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寒冷的空气,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搂紧了他。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在沙发上抱了很久,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说话,就像两只在寒冷的南极抱团取暖的企鹅,除了对方身上的温度,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要。
同类的体温果然是平复情绪最好的良药,两人分开的时候,彼此的脸色都已经好看了不少。杜雪怀甚至还朝陆秀露出了一抹略带尴尬的笑。
“我……我还有事。”真是用完就扔啊!
陆秀皱了皱眉,反击道:“我也有事。”
告别了杜雪怀,陆秀回到家,打电话给妇联能够联系到的姐妹,宣布召开妇联紧急大会。今天的各大报纸都已刊登了昨夜大雪导致的悲惨景象,不需要她多说,大家一得到消息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陆秀原本以为这样的大雪天,能有一部分赶来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最后一点人数,竟然全员到场,一个不少。
她大受鼓舞,详细向大家描述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见闻。现场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是母亲,但听完她的描述,依然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啜泣声。想起今早看到的一只伸在草席外面的小手,连陆秀都鼻子一酸,流下了泪来。
她擦了擦眼泪,正色道:“我觉得,我们妇联的宗旨除了让姐妹们同舟共济之外,应该另外再加一条,那就是保护儿童。”
“同意!”
“同意!”
“同意!”
……
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
看看大家这么支持,陆秀心中一宽:“普善山庄只负责收敛冻死儿童的遗骨,我更想做的是拯救活着的儿童。在我看来,活着时的一件棉衣,远比死了之后的一副棺材重要。虽然我们的力量微弱,不可能救下全部,但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样的天气,只是把外面的流浪儿领到屋檐下,就已经是莫大的善举了。”
陆秀的提议一出,大家纷纷献计献策。
“我家在十六铺码头那边有个大仓库,最近刚刚出了货,可以作为临时的收容所。”
“我家旗下有几家当铺,可以负责置办孩子们的衣服被褥。”
“我愿意把因为《日落》赢来的那笔钱捐出来!”
“我也愿意!”
“还有我!”
……
不过转瞬的工夫,不仅收容所有了,甚至连活动经费都有了。《日落》的赔率实在太高了,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最终汇总起来的数额竟然高达四万多块,用作暂时的活动经费,绝对没问题。
多耽搁一分,就可能多一个孩子被冻死,大家商议完毕,便以最快的速度活动了起来。负责整理收容所的,负责置办衣服被褥的,负责上街寻找流浪儿的,大家各司其职,效率之高,简直超出了陆秀的预料。
想起昨晚那四个孩子被杜雪怀追得满街跑的情景,陆秀自告奋勇加入了寻找流浪儿的行列。
妇联的各位既然能因《日落》结识,条件当然不会太差。大家又因为参加集会打扮了一番,一个个看着都贵气逼人,陆秀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大家用这种形象去招揽流浪儿,肯定会像昨晚杜雪怀一样,铩羽而归。
“上海的流浪儿童大多对成人怀着很深的戒心,我们是女人,肯定会稍好一些。但是,穿成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大家有没有破旧一点的衣服?”
听到陆秀的话,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之前说家中开着当铺的姑娘找来了一批破旧的衣服,让大家换上了。害怕大家穿成这样上街,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陆秀甚至还去找张汉声,找了一批小弟,暗中保护大家。
全副武装,又买了一堆吃的后,大家各自上路,前往上海滩流浪儿集中的地方开始了行动。
不知道那些孩子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很高,陆秀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在流浪儿集中的区域转悠了半天,除了看到几颗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竟然没一个孩子过来。
最后,终于有个孩子受不了诱惑缓缓走近了她,可惜,一拿到食物,小家伙就跟偷到了鱼的猫一样,飞快地撒丫子跑了。陆秀想拦都拦不住。
还好,有人起了带头作用,陆续又有胆子大的小孩子过来拿食物。看看陆秀不像是坏人,渐渐的,也有胆子大的敢走近她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给我们送吃的?”有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家伙,还叉着腰,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大着胆子过来问她。
陆秀被他那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笑着答:“我是大人啊!大人给小孩送吃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小家伙听到这个回答竟然歪着脑袋皱眉半天,最后,满脸疑惑地道:“除了你,没有别的大人给我们送吃的!”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吃的,但是我有,我有很多多余的吃的,你们所有人都过来也能吃饱。”陆秀化身狼外婆,循循善诱。
“真的?”小家伙的目光一直落在陆秀带来的那些食物上,口水滴答。
“当然是真的!”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食物的真实诱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一些胆小的孩子也忍不住走上了前来。
借着食物刷来的好感度,陆秀软磨硬泡,终于成功说动了一批孩子跟自己回收容所。那些不愿跟过来的,她也给了他们一些食物跟御寒的衣物,并且告诉了他们收容所的地址,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过来。
妇联的各位都长了一张亲善的脸,又有食物做饵,除了有人运气不好,遇到了一波被流氓控制的流浪儿差点遇到危险外,大部分人都很顺利。就算有硬气的孩子不愿吃嗟来之食,也同意了让妇联的各位把体弱的跟生病的带走。
就连那波被流氓控制的流浪儿,后来也由帮里的弟兄带人去血腥镇压了,成功把孩子们救了回来。
等到太阳落山,足有两个篮球场大的收容所竟然已经人满为患了。
天气实在太冷,虽然孩子们一个个看起来都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原本就是),但大家却不敢给他们洗澡,只能简单擦洗一下了事。
这些孩子身上大部分都有严重的冻疮,给孩子们擦洗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心软的姐妹忍不住眼泪滴答,反而惹得孩子们出言安慰。
陆秀原本做好了这些在街上长大的孩子聚到一起,会有一场大混战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孩子们比她想象中乖巧得多,不仅相安无事,遇到生病的孩子,甚至还能相互照应。
妇联的各位一直等到确定所有的孩子都吃上了晚饭,分到了御寒的衣物,这才各自回家。害怕把孩子们单独留下会出事,云明月甚至还自告奋勇准备留下来照顾。看着现场满地狼藉,妇联的其他人都对她的决定佩服不已。
看云明月那副坚定的表情,陆秀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地把留守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她。
等到处理完各项事宜回到家中,天已经彻底黑了。两个孩子正因为一直见不到妈妈哇哇大哭。
陆秀安慰了一阵,又给他们喂了奶,这才终于得到了松口气的机会。
可惜,就算放松了下来,脑海中也依然不时闪过白天见过的那些流浪儿的身影。破烂而单薄的衣着,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长满了冻疮的小手小脚,那一双双仿佛受过伤的小兽般闪着警惕光芒的眼睛……
辗转反侧了半天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再度开启了抄袭模式。这一次她要抄的是《三毛流浪记》。
历史上的《三毛流浪记》要到1947年才来到世上,陆秀之所以记得年份是因为曾在论坛上看到张乐平先生画这部漫画的初衷,那年冬天亲眼见着三个流浪儿在风雪交加的冬夜冻死。提早十几年让这个故事来到人世,说不定可以救下不少孩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