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在这小方厅内站了,气喘吁吁的对着那听差笑道:“多谢多谢。贵府的防空洞果然是好得很。”
那听差答道:“你先生坐着歇歇吧。这防空洞是我家二爷设计建造的,不是吹牛,这歌乐山中的公馆里,洞子中安换气系统的人家很多,可是我们这儿的这套设备,重庆市面上就绝见不到。”
金世陵抽了抽鼻子,发现空气中的确没有那种潮湿发霉的气息,刚要出言附和两句,忽然对面的那扇房门被人从里推开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世陵贤弟,欢迎。”
金世陵瞪大眼睛惊道:“你?”
桂如雪靠着门框,忽然笑了一下:“在外面一时找不到地方躲轰炸了?这真是巧啊!”
金世陵只震惊了那么一瞬,随即就又恢复了镇定:“是啊,巧死了!”
桂如雪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这里有点真正的咖啡,世陵贤弟来喝一点吧!”
金世陵犹豫了片刻,迈步随他进门而去。
从桂二公馆防空洞的布局来看,桂如雪这人如果不去经商,或许也可能成为一名很像样的建筑师。洞内的布置处处都是合理完美的,而据主人说来,这防空洞唯一的缺点就是地势有问题,不是很适宜排水。不过因上下水系统已然很完善,所以洞内似乎也无水可排。
桂如雪将防空洞分成了若干房间,其中各有职能。此刻他将金世陵引入了一间起居室之内,这室内灯光明亮,家具也是一应俱全。沙发前的茶几上,又摆了一套瓷杯同一只咖啡壶。显然桂如雪在这防空洞内,生活的还颇为写意。
桂如雪先让金世陵坐了,然后倒了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现在真是什么都能对付,连咖啡都有代用品了。”
金世陵端起杯子嗅了嗅:“那代用品到底是什么东西制的?喝起来还真有点像咖啡。”
桂如雪思索了一番:“好像是一种什么植物的种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金世陵放下杯子转向他:“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生病了?”
桂如雪望着那杯咖啡:“多谢关心,我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金世陵点点头:“那我相信!所谓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么!”
桂如雪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世陵,你现在,还打算杀我吗?”
金世陵用力把手抽了出来:“能杀就杀,尽力而为——你看我干什么?我开玩笑的!”
桂如雪充耳不闻似的凝视着金世陵,呼吸渐渐的急促起来:“世陵……这么久不见了,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金世陵把脸扭开,同时又向一旁挪了挪:“桂二,你算了吧!我当年是傻,可也没有一直傻到底的道理。”
桂如雪自觉着有些心跳加速。他对金世陵的确是有欲望的,不过这欲望似乎来的过于汹涌了,简直让他的行为濒临失控。
他先前不这样,都是吗啡做的祟。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一点,却是无能为力。
“世陵……”他恍惚起来:“我是真喜欢你……只是这话……不好对人说……”
金世陵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桂如雪——他发现,同他记忆中的那个形象相比,这人已经发生了大变化。
他十七岁那年所遇到的桂如雪,乃是个动人而又带着点神秘性的漂亮青年。而如今那个桂如雪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剩下的只是一具衰弱而病态的躯体,并且躯体内附着个最阴险恶毒的灵魂。
金世陵忽然觉得很好笑,自己就被这么个家伙白玩了四年,然后又被害得家破人亡。不是自己傻,傻也没有那么傻——自己是鬼迷心窍了!
桂如雪见金世陵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半晌都是一言不发,便站起来走近一步,抬手想要去搂他的腰:“世陵……”
金世陵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笑了一声:“我又没有拿枪逼着你,你说这些情话干什么?”
他这个反应显然是出乎了桂如雪的意料:“世陵……我并非是要用这种话来取悦你。”
金世陵歪着脑袋望了他,神情是一种没心没肺的俏皮:“你以为你这种话,能够取悦我吗?”
桂如雪沉默下来,直盯着金世陵。而金世陵似乎是满不在乎,向后靠了一张桌子的边沿,向桂如雪针锋相对的回看过去。
桂如雪觉着有点心乱。
他的心是任性的,而身体更是挣脱了心的控制。心思方起,身体已然提前动作起来。上前一步,他猛然将金世陵拦腰抱起扔到了桌子上。
金世陵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挣扎着坐起来想要跳下地去,可是桂如雪紧贴着桌子站定了,又将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了自己:“世陵……”
金世陵咬牙运足了力气,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的力道十足,桂如雪一声没吭,咕咚一声就坐在了地面上,随即他一手按住了胸口,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只要是打足了吗啡,他就不畏惧任何痛楚。
此时金世陵已经跳下桌子,见桂如雪挨了这样重的窝心脚,表现的却是若无其事,就暗暗的有些慌张,脸上却不显露出来:“桂兄,你现在还是放尊重些为好。就算是个婊子,也有从良的时候。何况我并没有承认我是个婊子,对不对?”
桂如雪揉了揉胸前的痛处,然后微笑起来:“世陵,宝贝,好,好,你不是婊子,我是。我是婊子还不成吗?过来,让我抱抱。”说到这里他又向金世陵逼近:“你恨我干什么?我对你不好?哦,对了,我打伤过你……可是世陵,你要知道,我纵是对你不好了,那也是为了你好!”
金世陵听到这里,忽然觉着桂如雪有点不对劲儿,言谈举止之间,都隐隐透着点疯狂的意味,好像精神随时都会崩溃一般。
他紧张戒备起来。而桂如雪目光炯炯的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世陵,其实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过来,我抱着你,你杀了我,剐了我吧!”
金世陵脑筋一转,忽然展颜而笑,抬起一只手放在桂如雪手中:“桂二,我说我不会杀你,你信不信?”
桂如雪微笑起来,然而笑的又悲哀又疲惫:“我不信。”
金世陵用指尖在桂如雪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你不信,我信!我愿你长命百岁,不得善终!”
桂如雪松松的握住了他的手:“这样狠毒?不,你做不出来,你不是这样的人。”
金世陵把目光射向斜前方,做冥思状:“是么?或许你说的对,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知道,你知道么?”
桂如雪很笃定的点点头:“我是旁观者,我当然知道!”
金世陵听到“旁观者”三字,若有所感的一笑:“你若是旁观者,那我这些年唱的,就是独角戏了。”
桂如雪渐渐握紧了金世陵的手,而后趁其不备,将他用力拽到了自己怀里:“那我们就再合作一次吧!”
在性事上,金世陵永远受着桂如雪的压迫。
桂如雪说他是个尤物,碰那儿都能发情。其实这评价是很有局限性的——真正能让他随时发情的,其实也就只有桂如雪一个。
他被桂如雪按在了沙发中,头脑发热,身体发软。而桂如雪一手托住他的后脑,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另一只手灵活的解开了他的裤子,随即探入他的双腿之间摩娑揉搓起来。
金世陵自动的张开双腿,其实他很喜欢这种被人摆弄操纵的感觉,暂时在放浪蹂躏中居于弱小,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起居室内没有床,桂如雪只好将金世陵抱到了桌子上,然后将他的双腿分开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缓缓顶入的时候,他发现金世陵的身体显然是一直被使用着的。
那使用者的身份不得而知,而桂如雪开动脑筋,一瞬间就想到了金世陵的那位干爹赵将军。
他提了一口气,将金世陵的大腿紧紧的按在了自己身前,然后用力一顶!
被性器尽根插入的刺激让金世陵惊叫了一声,双手胡乱抓住桌沿,他全身心的没顶于不安和兴奋之中了。
事毕之后,金世陵动作麻利的整理好了周身衣饰,然后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觉得神清气爽,心满意足。端着杯温咖啡,他一边喝一边问道:“你如今都在做些什么生意?”
桂如雪累的眼前发黑:“重庆缺什么,我就买卖什么!”
金世陵瞥了他一眼:“吹牛!重庆缺少高射炮,你也做军火买卖吗?”
桂如雪无力同他抬杠,所以只笑了笑:“当然不能。轻工业品罢了。”
金世陵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温九呢?记得我刚搬来歌乐山时,仿佛是远远见过他一面。”
“他还是老样子,和我差不多。”
“你们是好朋友?”
“算是吧!”
“钱季琛和陆选仁跟着汪兆铭去了上海,桂如冰那个混蛋现在没那么得意了吧?”
桂如雪看了他一眼:“你动不了他。我知道你的干爹是赵将军,可是赵将军的名号不过是张空头支票罢了。”
金世陵没有回答。他知道赵将军的确是张空头支票,可是帐户还在;况且他也没打算在赵将军这一棵树上吊死。桂如冰、桂如雪这两个人,他一个也舍不得杀——死亡永远是最简单的惩罚,简单到了一了百了的程度,简直让人感到无趣之极!
傍晚时分,绿球挂起,平安无事了。
金世陵带着勤务兵们回了赵公馆。赵将军正为他急的半死,见他全须全羽的回来了,当即在庆幸之余,恨的又给了他一巴掌——拍在了后背上。正要发表批评之时,忽然家中听差跑过来,禀报说张小山司令打来了长途电话,赵将军听了,只得暂停教子,回房接电话去了。

第39章

温孝存押着那十辆卡车,回来了。
与他同车回来的,还有一位新结识的朋友。该朋友姓杜名文仲,是香港一家五金行在仰光的代表。温孝存从他那里购入了三大箱螺丝钉后,三言两语的就同他攀下了交情。
温孝存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尽管出身与学识都低微的不堪一提,然而偏偏风采过人,纵是衣着寒酸潦草之时,瞧着也是个破了产的大银行家。一个游击商人平白无故的能生出这么个斯文富贵的模样,其原因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总而言之,杜文仲先前对温孝存这个名字是闻所未闻,然而和他做了三箱螺丝钉的小买卖之后,也同当年之张小山一样,险些为其倾倒。正好他这一阵子也想要去重庆看看五金材料的市场行情,所以便同温孝存一路同行了。
温孝存是个力图求稳的人,这一趟带回去的货物也是品种繁多,从螺丝钉到三花香粉乃至玻璃丝袜子,任它重庆市场如何潮起潮落,总能稳挣一笔。而桂如雪因目前手头紧张,无论如何要立刻赚一笔大的来缓解经济危机,所以索性顶了极大风险,运回了六辆卡车的西药。
在此时之重庆,西药之价值,绝不比黄金低,而作用与市场远远要比黄金大。桂如雪一次运进如此数量的药品,简直可以冲击到整个重庆的西药市场。为了避免其他商人联合起来压价,他再三叮嘱温孝存一定要为这批药品保密,待运回重庆之后,再分批售出,到时的利润,必定可观的令人睡觉时都要发笑。
温孝存是好朋友,嘴上的大门一贯把守的很严紧,他这一路上,是真的什么消息也没有透露。
他到重庆之后,便与杜文仲分道扬镳。径直去找桂如雪。
桂如雪不在家中,听差认得温孝存,便带他去了赵公馆,且走且解释道:“九爷,我们二爷这两天一直在赵将军公馆里消遣,您下次若是有急事,就给我们这里来个电话,我们好提前就把二爷找回来等着您。”
温孝存停下脚步,望着那听差一皱眉头:“赵公馆?他怎么还……他在那里做什么消遣?”
听差低头一笑,不言语了。
温孝存会意,不再多问,随着那听差一路走出大门,然后乘坐滑竿去了赵公馆。
桂如雪坐在牌桌前,很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
这是个本事,他从上午九点钟到现在下午五点钟,除了一次疑似空袭警报让他略欠了欠身之外,不但没有吃饭,甚至连厕所也不去一趟。赵将军坐在他的对面,简直怀疑他那屁股是铁打的。
作为一名赌友,桂如雪次次都下注极大,赢的痛快,输的也痛快,一张脸白里透青的,永不变色,非常之镇定。这一切都很符合赵将军的喜好。
赵将军隐居的太无聊了,他宁愿带着人上山去当马贼,也不愿意以目前这种寓公身份平安终老。后来在他那儿子陵少爷的建议下,他在家里闹开了赌局。
歌乐山里没有纠察队来抓赌,就是来,他赵将军也不怕——管个试试?谁敢管,就一枪崩了谁!
今日是个大雾天,料想绝不会有日本飞机来轰炸,所以赵将军早早的就准备了局面,周遭的苏主席、郑院长、陈培老、钱默老、开运输公司的洪经理、银行家马经理,还有桂如雪欢聚一堂,虽然互相并不是很相识,然而玩这种游戏,原也不需要交情的。
金世陵站在赵将军身后,偶尔看看牌,偶尔看看桂如雪。桂如雪手边摆着个药瓶,每隔三两个钟头就要拧开一次,从中倒出一小把红丸吞入口中。旁人当然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对此倒没别的感触,只是惊讶于他的大方,因为如今按照法律,私藏毒品乃是死罪,要杀头的!
桂如雪玩的很高兴,同时因为这游戏的刺激性,导致他微微的有些头晕。熬走了一拨又一拨赌友,他简直沉浸于这几张纸牌中不能自拔了。
温孝存来时,他已经输了五十万。
五十万算不得什么,对他来讲。尽管没有钱,可他坚信只要他肯用心,钱会马上涌入他的手中,就像先前在南京时那样。逃离南京时,他在经济上很受了一些损失,不过千金散尽还复来,他且赚且花,依旧阔绰的仿佛和钱有仇一般。
赌场是由公馆三楼的一间空屋改造而成的。温孝存因心中急切,又见无人阻拦,便随着桂家听差一路走上去,停在门口,他刚想让听差进房去通报桂如雪一声,不想此时房门忽然一开,金世陵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二人相见,都是愣了一下。金世陵口中“哟”了一声,随即笑道:“温先生,好久不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嘛!”
温孝存也笑起来:“哪里哪里!说起来我前一阵子曾见过你的,不过相隔太远,就没能上前招呼。”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战争进行三年了,还能见面,这比什么都幸运。”
金世陵回头看了看房内,见桂如雪听了那听差的话,已然起身向门口走来,便对着温孝存瞟了一眼,然后笑微微的向前走掉了。
温孝存没有出言道别,因为桂如雪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
“老温,你什么时候到的?”他对着温孝存一笑。
走廊内光线昏暗,忽略掉他那病态的气色,他其实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温孝存点点头:“桂二,你那批货都运过来了,现在那两车……”他把桂如雪扯离了门口,而后又压低了声音:“纸烟和罐头已经卸到城内货栈里了,可是那些西药怎么办?”
桂如雪思索了片刻,而后也低声答道:“药不能进城。你在城外的货栈还有地方吗?”
温孝存慢慢的点了下头:“有是有的。不过这么一大批贵重……”
桂如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温,你帮我这个忙,把药就卸在你那里,我会尽快把它分批运进来卖掉。多谢了!”
温孝存扶了扶眼镜:“这个……我这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那个货栈实在简陋,我怕万一有轰炸的话……”
“不会的,那个地方很荒凉,日本人应该不会在那种地方浪费炸弹。”
温孝存见他如此说,只好点头答应下来:“你若放心,那我这就回去安排人卸货。”
桂如雪是很放心的,谢了温孝存几句后,便转身回房去了。
温孝存随着那桂家听差下了楼,迎面又遇上了金世陵。
金世陵衣着漂亮,表情喜悦。他总是显得很快乐,不知道乐的是哪一出。赵将军却因为这个,更喜爱他了。
二人相对,因旁边还走着一位听差,所以金世陵只对他一挤眼睛,接着就要往楼上跑。温孝存出言叫住了他:“金先生——”
金世陵停住脚步:“嗯?”
温孝存瞄了一眼听差,见他并不在意,便在金世陵的身上拍了一下:“再会!”
金世陵把手插进衣袋里,点头笑道:“再会!”然后又继续向咚咚咚的上跑去了。
跑到二楼,他从衣袋里掏出了温孝存的名片。反复看了几遍后,用打火机烧掉了。
温孝存于回城的第三日,在写字间内等到了金世陵。
金世陵站在房内,环顾四周后批评道:“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办公?”
温孝存晓得自己这写字间是有些像仓库,所以笑了笑:“有个地方能坐就好,反正我自己平时也很少来。”
金世陵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赵将军总说人是‘相由心生’,可是看到你,我就觉着这四个字是放屁!”
“我惹着你了?”
金世陵想了想自己方才那句话,也觉着说的不对头,就笑起来:“不是这么讲,我没把意思说明白——算了,我先问你,你找我来做什么?又想挤兑谁了?”
温孝存并不计较,答道:“我又不是野心家,未必总要打别人的主意。我找你来,不过是想叙叙旧。当然,非常的对不住,我这里连杯热茶都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出去一起吃顿午饭,另外,我还为你找了一位陪客。”
“陪客?”金世陵盯着他看:“桂二?”
温孝存摇摇头:“不是他。要是他的话,也不必由我来请,你们不是已经相见了吗?”
金世陵一挑眉毛:“相见,而且是‘相见欢’。有意思吧?”
温孝存望着金世陵:“没意思。你恨他,他不恨你,只是想和你再续前缘。就是这么点关系,双方装模作样,弄的情势复杂,互相猜疑,这有什么意思呢?”
“我恨他,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呢?温先生,桂二把你当作好朋友啊!”
温孝存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我也当他是好朋友。只不过他是桂如冰的弟弟,这个身份让他总是挡着我的路。我呢,也没有什么过分要求,只是想请他挪挪地方,仅此而已。”
金世陵向他走近了一步:“说了这么多,你直说是想干掉桂如冰算了!没有桂如冰,桂如雪失了靠山,不就一切都好办了吗?”
温孝存赶忙摆手:“那对于我这种小商人来讲,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金世陵冷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不信的话,你就想想我家好了!一击毙命的事情,桂如冰干得出来,你就干不出来?”
温孝存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世陵,我有句话,说出来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抨击令尊的意思。”
“你说!”
“令尊当时被扣上的那些罪名,虽然是言过其实了,但多少还是……有迹可循的。但桂如冰这人……他是个……”
金世陵又向桂如雪逼近了一步:“他不是清官!只要有桂如雪在,他永远别想洁身自好!你要从桂如雪身上找破绽来打击桂如冰,桂如冰一倒,桂如雪也就随之完蛋!他们两兄弟,瞧着是一对仇人,其实共荣共生,关系密切着呢!”
温孝存似笑非笑的看了金世陵一眼:“世陵,你变了!”
“我是什么样子,不必你管!”
“我不敢管你呀!”
“你现在自然不敢!等我再一次落魄时,你就敢了!”
“我不曾欺侮过你。”
“我早把那些事情忘记了!你也不必再提!”
金世陵说起话来,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温孝存却是好脾气,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了西装上衣穿好,然后打开房门道:“再谈就要吵起来了,我们还是去吃午饭吧!”
金世陵跟着他走了出去:“陪客呢?”
“你见到后就知道了。”
“真是废话!”
温孝存将金世陵带去了附近一条路上的西餐馆子里。这条街道,先前也是繁华过的,不过在炸弹光顾之后,道路两旁便多为断壁残垣,偶尔有两处完整建筑,那乃是炮火中残留下来的幸运儿了。
西餐馆子本来是座二层楼,如今因楼顶被炸了个大洞,所以只得舍弃二楼,将一楼重新收拾了继续营业。金世陵随着温孝存进了雅间,见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空如也,便问道:“陪客呢?”
温孝存抬腕看了看表:“快到了。”
“男的女的?”
温孝存笑着抬起头问他:“你要男,还是要女?”
“当然是要女人!天天和男人在一起,我真是腻歪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
杜文仲迈着轻快的步伐,在侍应的引领下进了雅间,探头进去,他满面笑容的招呼道:“温先——啊?”
他看见了房内的金世陵!
金世陵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杜文仲,先是惊讶的睁大眼睛。愣了半晌,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文仲?”
杜文仲也是呆望着金世陵,听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便绕过桌椅走到金世陵面前,开口要回应,声音却是不由自主的微颤:“三爷……我的天……三爷啊……”
金世陵的眉尖渐渐蹙了起来,两只眼中的水色愈发浓重,玉般的面颊上也隐隐透出了红晕。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随即要哭不哭的一撇嘴:“你个王八蛋!没了我,你活的很得意吧?”
杜文仲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只凝视着金世陵的眼睛:“三爷……我也惦念着你呢。不过我没本事,惦念也白惦念啊。听二爷说,您这几年受了许多苦,是么?”
金世陵翻了个白眼,顺带着甩出一滴热泪:“明知故问!你个狗养的混账!我家里一败了,你跑的比兔子还快,就此连影儿都没了!你打算着你自己那个好前程的时候,想没想过我是不是在北平喝西北风呢?告诉你,我现在活得挺不错的,用不着你惦念我!装什么情深意重?回香港守着你那个傻老婆过日子下崽子去吧!少跑过来糊弄我!”
杜文仲见了金世陵,满心激动欢喜,可惜随即就挨了顿臭骂。
金世陵骂的很有技巧,嘴上骂着,两只眼睛不断的眨出泪花来。这就导致杜文仲明明知道这位三爷出言极为不逊,可就是气不起来,不但不恼怒,心中还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辛酸之感,自觉着真是罪该万死了。
此时金世陵的怒斥告一段落,转向温孝存问道:“你从哪儿找到这个货的?陪客就是他?”
温孝存好像是被眼前这一切搞懵了,他双手扶着桌沿要站起来,站到一半时,忽然觉得没有必要起身,故而又坐了回去:“杜先生是我在仰光新结识的朋友,我依稀记得他仿佛同你先前是相识的,所以就安排了今日的见面,本意是想让你们二人高兴一下,顺带着我们再一起叙叙旧聊聊天。哪知你们……”
金世陵没等他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拉了把椅子重重一顿:“混账!坐下!”
杜文仲面如苦瓜,依言在金世陵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金世陵随之也重新落座,此时门口的侍应审时度势,赶忙趁着这暂时的和平,进来收走了菜单子。
温孝存开始微笑着找话题:“杜先生,你这几天住在重庆,觉得目前这五金和电气材料的市场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