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回行刺陆总长的,是重庆派来的顶级特务,差一点儿就要了陆总长的命啊!”
“抓住那人了吗?”
“嘿!那哪儿抓得住啊!陆总长那样的一个人都能着了他的道儿,你说那能是一般的特工吗?”
“听说陆总长要认沈主任当干儿子了?”
“可能!”
“那我就不明白了,陆总长有两个亲儿子不栽培,把心思都放在沈主任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沈主任当年替他挡过子弹呗!再一个就是儿子不成器嘛!听说他大儿子有精神病的。”
“挡个屁子弹啊!我看可能沈主任是陆总长的私生儿子,不能相认,所以就……”
林秘书听不下去了,开口发表见解:“胡说八道啊,人家的私生儿子都是放小公馆里养着的好不好?你把你私生儿子放在大马路上要饭去?”
话讲到这里,题目又发生了转移:
“沈主任真是要饭的出身?”
“绝对是!我们家楼下的皮鞋匠讲,他小时候同沈主任在租界里给人擦过皮鞋呢!”
“哎哟我的天呐,合着咱们这儿是丐帮了!我让一个要饭的给管着呢!”
沈静坐在二楼的办公室内,偶尔扭头望望窗外,树下那群人还没有散,他看他们聊的兴高采烈,自己也觉出愉快来。撕下纸板上的一页日历,他想着:“明天可以去接阿初回来了……不知道他和疯子过的怎么样了。应该没事的,陆新民好像倒不会伤害他。”
翌日,他果然派车去把顾理初接了回来。因为事务繁忙,他并没有亲去,只让司机把顾理初送回了家中。晚上下班时,他喜孜孜的一边下楼,一边满面春风的与下属们道别。心里乐的不知怎样好的,只盼着马上到家。幸而从特工分部坐汽车到他家中,不过三两分钟的路途。只见那汽车刚刚在院门口停下,他便推开车门跳下来,然后恨不能小跑着进入楼内。
“阿初!”他站在客厅门口,快乐的喊道。
并没有人回答。顾理初侧身躺在客厅内的长沙发上,正在睡觉。
沈静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俯身看了看顾理初的睡颜——他发现顾理初瘦了,下巴都尖削起来。阖着的双目陷在一片青色的眼晕之中,脸色却是苍白的。
沈静的心一沉,伸手拉住了顾理初垂下来的手,然而这一拉之下,他又注意到了另一异常——他把顾理初的衬衫袖口解了开来,露出手腕上大片的淤紫。
沈静的心里顿时就起了火:我的阿初,我现在都舍不得打了,你们陆家却这样对待他!肯定是老头子为了讨那疯子高兴,就把阿初舍给他糟践了!
正在这时,顾理初“嗯”了一声,悠悠醒转。见沈静站在自己面前,就赶忙坐了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你回来啦?”
沈静点了点头,坐到他身边:“睡好了?”
顾理初朦胧着双目打了个哈欠:“还是想睡……晚上再睡吧!”
沈静勉强笑道:“怎么这么困?平时也没见你白天睡过觉。”
顾理初低下头揉揉眼睛:“这些天睡的不舒服……陆先生不让我好好睡觉。”
“怎么?”
顾理初抬起头望着沈静,表情疑惑而困顿的说道:“他说我会消失,所以睡觉时总要用绳子绑着我。”
沈静扯过他的手腕:“这是绳子勒出来的?”
顾理初顺着这股力道靠在他的身上:“是啊……那样睡觉好难受啊。”
沈静抬手摸了摸他的短头发:“陆新民现在怎么样了?”
顾理初迷糊着又闭上眼睛:“陆先生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昨天早上他发脾气了,还用饭碗扔陆伯伯。”
“他有没有打过你?”
“没有,他只用绳子绑着我。不过……”他抬起头,睁开一双灰色眼睛望着沈静:“我倒想让陆先生打我一顿呢,被绑着的滋味真不好受。”
沈静叹了口气:“他这样对你,你恨不恨他?”
顾理初这回从沈静的怀中坐起来,低头想了想,随即答道:“不恨。”
“为什么?”
顾理初的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陆先生不是坏人,他是生病才变成这样子的。他原来对我很好——其实他也不想发脾气打人的,前天晚上他忽然清醒了,就一个人偷偷的哭,还说他不想活了。”
沈静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不想活了……自杀吗?”
顾理初摇摇头:“不知道。”
沈静抓过顾理初的一只手,给他轻轻的揉着腕上的瘀伤,心想陆新民要是真不想活了,自己倒可以为他提供一点帮助。
第37章
这天晚上,沈静破天荒的没有折腾顾理初,让他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觉。然而睡到半夜,他忽然梦魇,翻来覆去的喘息呻吟着,硬是清醒不过来。顾理初被他吵醒了,借着外面的月光灯光,见他双目紧闭,满脸的冷汗,便赶忙用力的推了他几把:“沈先生?沈先生!”不想这一推之下,沈静竟忽然坐了起来,并且还大喊了一声。
顾理初这些日子天天和陆新民在一起,让他折磨的简直有些神经衰弱。如今见沈静也做出这么一副异常的表现来,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要吃药吗?”
沈静怔怔的睁开眼睛,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然后回身去开了床边的台灯。
“我做了个噩梦,没事的!”
顾理初听他是不过是做了个梦,便放了心,重新躺下去想要继续睡。沈静垂头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也躺了下去。
他在被窝中摸索着抓住顾理初的手:“阿初,别睡了。跟我说会儿话。”
顾理初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沈静侧过身,望着顾理初的侧影:“阿初,你现在还想不想你哥哥了?”
顾理初本来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听了这话,立刻就睁大了眼睛望向沈静:“哥哥?”
沈静笑了笑:“原来不是成天把他挂在嘴边吗?现在也不大听你提了。”
顾理初眨了眨眼睛:“他不要我了。”
“要是以后他回来了,又来找你了,你怎么办?”
顾理初望着天花板,凝神的想了片刻,然后转身拱进沈静的怀里:“我睡觉,你也睡觉。”
沈静皱着眉头拍拍他的后背,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理元——早知道会有今天,真该早在集中营时就除掉他的!
第二天,沈静自作主张的没有送顾理初回陆公馆,一直挨到傍晚时分,他方亲自将人送了回去。顺便又去书房见了陆选仁。
其时陆选仁正坐在写字台后阅读文件,见沈静来了,他扔下手中那几张纸,从雪茄盒中摸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手有些抖。
沈静上前一步给他点燃了,然后低声问道:“陆先生,赵恒文已经在重庆被处理掉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陆选仁点点头:“好。”
沈静见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然而却又尽自用力吸着那根雪茄,喷云吐雾的不肯开口。便笑微微的垂手站立,安静的候着。
二人直沉默了有十多分钟,陆选仁才将那半根雪茄熄灭,然后拉开抽屉,从中摸出一张字条递向沈静:“我在哥伦比亚路的房子里,藏着一个人。”
沈静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同一个很陌生的人名。便不明就里的抬头望向陆选仁:“这位是……”
陆选仁垂着眼皮,答道:“这是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他们的电台被日本宪兵队破获了,他当年也在我的手下做过事,所以这次就跑到我这里来求援。”
沈静听了,倒是吃了一惊:“那……岂不是要给您带来危险?”
陆选仁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就去哥伦比亚路见他,对他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然后一直守着他,明天晚上我会派人去把他送走。如果这期间被日本特务发觉了,你也不要慌,大大方方的告诉日本人,说这个电台是我陆选仁的,森田大将让我同重庆方面重新联系,刚刚有了眉目,谁若是破坏了这个电台,谁就亲自去向森田大将交待。”
沈静听的一头雾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军统的人?”
陆选仁苦笑一声:“阿静,这个人,我是特地为你留下的。现在局势凶险的很,你也要为以后做点打算了。他受了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万一重庆政府回来了,他总不能不对你……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沈静听的心里直打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是,多谢您这么顾念我。我这就去。”
陆选仁沉着脸,挥挥手道:“去吧。”
沈静攥着那张纸条,匆匆的走出大门上了汽车。路途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又把纸条摊开,仔细的辨认了上面的字迹,口中喃喃念道:“陈柏生……”
陆选仁这所位于哥伦比亚路的房子,早已经空置许多年了。因为当年是陆夫人住过的,所以一直留着,隔几个月就派人来打扫一次。饶是如此,沈静乍一进门时,还是被灰尘呛了个喷嚏。然后,他就见到了惊弓之鸟一般的陈柏生。
原来这陈柏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一副书生相,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只像个教书的先生。沈静对他非常的客气,并且依照陆选仁的嘱咐,先详详细细的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又对陈柏生拍下胸脯,表示自己能够确保他的安全。那陈柏生走投无路的人,听了这番话,自然感激涕零。又因为陆选仁不在眼前,便将那感情,一股脑儿的全奉献给沈静了。
二人在这空房子里耗了一夜一天,无所事事又精神紧张,只好以闲谈来打发时间。沈静虽然油滑,那陈柏生也不是白给的,言语来往之间,也就将对方的情况暗自揣摩了个八九。如此到了傍晚,陆选仁果然派了汽车,将陈柏生秘密带了走。沈静的任务也就算是结束了。他顶着一头的灰尘回了家,洗澡换衣服时还琢磨着这一桩事。待浑身上下收拾利落后,他便又去了陆公馆复命。
陆选仁好像老树扎根了似的,依然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后大吸雪茄,搞得书房之内烟雾缭绕。沈静站在他面前,小小心心的报告道:“陆先生,那个陈柏生已经被送走了。”
陆选仁的声音从烟雾后面传出来:“我接到了汪夫人的几封急电,要我辞掉这里的职务,速去广东出任省长。”
沈静没想到陆选仁开口就是这样大的一个新闻,顿时惊讶的只“啊”了一声。
“如果广东那里真有希望的话,这倒也的确是条后路。我在上海,有权而无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我还不打算这就辞职。因为广东的情形,我也知道一些,要是真的好理顺的话,汪夫人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分我一杯羹了。我决定明天乘飞机去广州,归期不定。你留在这里照看一切。如果有了大事,马上给我打电报,然后去找钱总长帮忙。”
沈静张了张嘴,心里忽然觉着有点无依无靠:“……是,知道了。可是您这样匆忙离开,日本人那边……”
陆选仁冷笑一声:“他们自顾不暇,未必还有能力管到我这里。”
“是。”
陆选仁回身,从椅子旁边拿过手杖,然后一手扶桌,一手拄杖,费力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到沈静面前:“我晓得,你对新民,心里是有芥蒂的。不过你可以放心,这只是暂时的过渡办法,等以后我自然会想法子让你和阿初团聚。”
沈静听到这里,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个我都知道,我对大少爷绝无其他的想法,我也希望大少爷能尽快好起来。您为大少爷耗费了许多心血,我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至于阿初,我想大少爷是不会亏待他的,我很放心。”
陆选仁满意的一点头:“阿静,振华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也不会这样辛苦了。”
“陆先生您过奖了,其实二少爷是顶聪明的,不过年纪还小,有些孩子气罢了。再过两年,自然就不一样了。”
“再过两年……”陆选仁低声自语道:“再过两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了。”
打发走了沈静,陆选仁上楼去看望陆新民。正好陆振华从楼上走下来,满脸高兴的对他说:“爸爸,刚才大哥忽然又明白过来了,还问你呢!我想你正和沈静在一起,就扯了个谎支吾过去了。爸爸你快去看看他吧!”
陆选仁一听这话,赶忙拄了手杖,摇摇晃晃的快步上了楼,直奔陆新民的房间而去。推门进房,只见陆新民正坐在长沙发上,和声细语的同顾理初说话。见他来了,便站起来:“爸爸。”
陆选仁微笑道:“坐,见了爸爸还用站起来吗?同阿初聊什么呢?”
陆新民也笑着坐下来——虽是笑着的,可是神气中却透出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悲哀来。陆选仁早察觉了,可是只做不知。
“没聊什么。”说着他拍拍顾理初的肩膀:“去,到那边儿坐一会儿,我要和爸爸说几句话。”
顾理初听话的站起来,指指自己的位置:“陆伯伯坐。”
陆选仁因为心里高兴,所以对顾理初也格外的亲切:“好,楼下厨房买了巧克力蛋糕,你自己去拿些吃吧。”
顾理初听了,扭头看了眼陆新民,陆新民也挥挥手:“去吧。”
他得了这道令,才欢欢喜喜的走出去了。
陆选仁坐到陆新民的身边,看不够似的盯着他。陆新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的擦了擦手指,然后对着前方的虚空开口道:“爸爸,你的肩膀还疼吗?听顾理初说,前几天我用碗砸到你了。”
陆选仁摸摸肩膀:“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没什么的。”
陆新民放下手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爸爸,对不起。”
陆选仁气息颤抖的笑了一下:“傻孩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是你爸爸,你心里不痛快了,向我发发脾气有什么关系。”
陆新民扭过头望着陆选仁:“不是发脾气……是发疯。呵呵,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完全都不记得,如果没有人拦住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许我哪天会伤害你们的……爸爸,你把我关起来吧。”
陆选仁把手杖放在一边,腾出手来拍了拍陆新民的肩膀:“儿子,我不怕什么伤害。我也绝不会把你关起来的。你是陆家的大少爷,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你要砸要烧,也都由你。砸光烧光了,打人杀人了,也都归在爸爸身上。只要你心里高兴,爸爸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
陆新民向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你对我好,也是没有用的了,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推了陆选仁一把:“你走,快走……我有点……”
陆选仁拄着手杖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新民,你怎么了?”
陆新民放下手,先是发呆,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抬脚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一下。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陆选仁走过去开了门,只见面前站着的是陆振华——手里还扯着顾理初。
陆振华探头进屋内望了一眼,顺手就把顾理初搡进门去,然后焦急的说:“爸爸,快出来,大哥这是又要犯了!快点!他除了傻子之外谁都打!”
陆选仁听了这话,还留恋着回头去看陆新民。倒是陆振华护父心切,硬把他连扶带拉的给拽了出来。然后立刻“咣”的一声关了房门。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就听见房内传来了摔打东西的声音,夹杂着顾理初的尖叫。
陆家父子站在走廊中,面如死灰的倾听着门后的响动。想要走,却是拔不动自己的双脚。
陆选仁一走便是两个月。其间也极少消息往来。而警政部内的一般事务,自然就全堆到沈静这常务次长的面前来。一时间他倒成了个极重要的人物,特工分部也热闹起来,每天来找沈次长的人络绎不绝。这让沈静很是得意,感觉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被人看重过呢!
因为事务繁忙,他在其他方面的阴险心思也就暂时淡了下去。尤其是对待陆新民,他本打算在陆选仁离沪的这段时间中做点手脚,赶快送他上西天的。然而那个陆振华每天在陆家碍手碍脚的看着他大哥,让沈静不能放心动作。再有一点,就是顾理初与陆新民是成天腻在一起的,沈静恐怕一个不小心,再连累到他。因此犹犹豫豫的,一直就没有动手。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七月份,乃是盛夏时节了。沈静坐在办公室内,虽然有电风扇可以吹,然而依旧热的大汗淋漓。况且他并不是能够一直稳坐在房内的,忽然就有那林秘书走进,神神叨叨的压低声音道:“沈主任,有人看见潘世强回来了!”
沈静嚯的站了起来:“潘世强?”
林秘书道:“可不就是潘世强。”
“抓到人了吗?”
“就是这个问题呢——总部那边接到了陆先生从广州来的电报,说是不让抓。”
沈静皱着眉头寻思了几秒钟,忽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颓然又坐下来:“知道了,那就不抓。”
林秘书答应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不让抓……”沈静一面发汗一面琢磨着:“莫不是日本人真要马上完蛋了,所以老头子要打青帮的主意,因此就不想再动潘世强,以免伤了和气?他妈的,当初要杀人的是老头子,现在要放人的又是老头子,他高高在上的倒无所谓,我可是把潘世强给得罪狠了。以后这不成了一桩祸患?”思索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来:“秋城寺莫不是又回日本了?我把顾问团撵走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他那边有动静?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乱如麻的忖度了许久,这时墙上的时钟叮叮当当的敲了几声。他抬头一看,已是上午十点整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去警政部内看一看。走到门口时,他见财务课的几个人坐在走廊阴凉处正在大扇蒲扇,便也回去从大笔筒里抽出一把折扇,留着在汽车内扇风。
汽车就停在树荫之下,车门一直是关着的,沈静乍一坐进去,几乎以为自己是进了蒸笼,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还是司机小张有眼色,上车时给他带了一玻璃瓶的茶水。沈静拧开瓶盖尝了一点,发觉这茶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非常之凉,足以把人从里到外的降温,便一口接一口的喝个不住。汽车开了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将一大瓶冷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同时又打开那把折扇拼了命的扇着。肚内冰凉,耳畔有风,他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可惜,这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不过一刻钟,他便觉得有些头晕胃痛。这才反应过来:肠胃不好的人,最忌饮食冷物的。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他可不敢生病,所以那汽车最终也没有去警政部,而是半路拐了弯,把他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沈静耽搁了大半天的功夫,待到重新坐上汽车时,已是下午。车内二人垂头丧气的,也不去警政部了,调转车头回到分部。沈静坐在车内,只是觉着虚,闭上眼睛就觉着身子发飘,好像都能飞起来一般。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办公了。他关了办公室的门,想在沙发上对付着睡一觉。然而隔个三五分钟就要有人过来敲门。他本来就头晕眼花的,如今再五次三番的要起身开门,愈发烦恼难过的不能忍受。又不好无故的开口骂人,最后只好做了天聋地哑,躲在房内,无论谁来找,都只装不存在。又撕了两块纸,把耳朵给塞住了。这才总算是消消停停的躺了一会儿。他又正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他本来不是个嗜睡的人,然而大概是往日劳累久了,攒到今天一起发作出来,竟睡得有如死人一般。房门被敲的山响了,他也不为所动;房门被硬撬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也只是翻了个身,且将一只手垂到了地上,险些让秋城寺踩了一脚。
第38章
天气是这样的热,然而秋城寺依旧将一身军装穿的一丝不苟。进房后他随手就关上了门。锁头虽然是被撬过了,但是并没有被严重损坏。他摆弄了几下,居然也把门重新又锁好了。
然后他就背了手,在这办公室内来回的走了两圈。
周遭还算安静,所以沈静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他停在沙发旁边,低头看了看——沈静睡的正酣,一张脸热的发红,然而也红的不过分,不过是从苍白的皮肤下晕出点血色来。倒让他显得不那么病夫相了。
虽然不是什么标准的英俊人物,可是模样生的干干净净,看起来还是很顺眼的。尤其是可怜兮兮的讨好陪笑的时候,更是有点意思。
秋城寺发现了沈静塞进耳朵内的软纸团。
他伸出手,仿佛是想把那纸团取出来似的,不过最终手指拐了弯,他捻了捻沈静的耳垂。
薄薄软软的,按中国的说法,这并不是有福气的象征。
他认识沈静这个人,也有三四年之久了。时间不算短,可总是难得见面——二人地位相差悬殊,生活中更是难得交集。以他的角度来看,沈静很像一只蚂蚁,非常的渺小,一脚就能踩的粉身碎骨。然而偏还不自知,居然忙忙碌碌,活的还有滋有味儿的。真是可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境地。方法通常是比较粗暴的,先前是动口,后来又动了手——其实这事儿说起来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他堂堂一名帝国海军少将,竟然在每天的繁忙工作之余,还要抽出时间去思索如何折磨恐吓这个小小的中国奴才,并且还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在秋城寺的眼中,人生是苦闷的。而快乐则好像流星一般,若想等待寻找,那是千难万难;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可以与之不期而遇。沈静算是他的一颗流星,在他第一次与陆选仁会面时遇到了,便被他一把抓住,再不放开。
秋城寺转身走开,坐到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堆公文,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公文上又压了一把折扇,秋城寺认得它——就是去年在医院,他送给沈静的那一把。
那次是他踢断了他的肋骨,因为什么却忘记了。秋城寺需要一个契机来与沈静交流接触。既然谈天说地、嬉笑怒骂可以算作交流的方式之一,那么殴打辱骂、哀求恐惧,这些也可以算作另一种交流方式。
打开折扇,他悠然的扇了几下。
沙发上的沈静忽然哼了一声,同时翻了个身。那沙发长而狭窄,他这一动,竟直接从沙发翻到了地上。幸而沙发都是很低的,他似乎也并没有被摔疼,只是一手撑地坐起来,双目朦胧的扫了秋城寺一眼,然后便连滚带爬的又回了沙发上。
阖目躺了两分钟左右,他猛然坐了起来,扭头又看向秋城寺。
秋城寺微笑道:“沈静。”
沈静揉揉眼睛,唿的跳了起来站在地中央,一手指着秋城寺,嘴里结结巴巴的慌张问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秋城寺摇着扇子:“我,来找你。”
沈静只见秋城寺的嘴动,却没有听到声音,便不由得马上抬手去摸耳朵,这才发现原来耳朵里还结结实实的塞着一个软纸团。掏出纸团,他重新问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秋城寺很有耐性的又回答了一遍:“我来找你。”
沈静回头看看身后的房门,又转过脸看了看写字台后的秋城寺,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抬手摸了摸头——刚才起猛了,导致他有点眼前发黑,一阵阵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