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征玩的十分专注,而且成绩斐然,竟是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异常。叶崇义等了片刻,又是笑,又是忍无可忍,便用鞋尖轻轻踢了他一下:“喂!大顽童,你家里来客人啦!”
陆雪征和孩子们一起应声抬了头,就见叶崇义衣饰华贵、服装笔挺,脸上冻得白里透红,正是一位俏模俏样的俊秀青年;而且周身香气缭绕,天女散花似的站在了雪地上,十分好看。他也知道自己美丽,所以在众人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几乎快要摇头摆尾了。
然而陆雪征却又低下了头去,专心致志的弹出一枚小玻璃球:“进房等我!”
叶崇义登时蹙起了眉头:“嗨!你这也叫待客之道?”
陆雪征背对着他抬起一只手:“别闹,我们这是赌输赢的!”
叶崇义冷笑一声:“嘿哟,那我可就进房里去敬候佳音了!”
陆雪征不为所动,接二连三的把小玻璃球弹进前方地面上的凹洞里。小孩子们睁大眼睛盯着,紧张的一声不吭。
叶崇义昂首进入了戴公馆,戴国章不在家,李纯迎出来给他端茶倒水。叶崇义盯着李纯看了片刻,忽然问道:“小子,你多大了?”
李纯垂手站立,规规矩矩的答道:“十七岁了。”
叶崇义上下打量着他:“不像啊!”
是不像,李纯生着一张奶气十足的娃娃脸,乌溜溜的大圆眼睛,瞧着还是个小少年的模样。
正在这时,陆雪征拿着一根相当之长的冰糖葫芦,以及一包松子糖,回来了。
叶崇义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怎么着?你这是大胜而归了?”
陆雪征走到他面前,将那根冰糖葫芦向他面前一送:“实不相瞒,在下乃是本胡同的弹球大师。每战必赢,打遍胡同无敌手。”
叶崇义笑着一扭头:“我不吃这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受用去吧!”
陆雪征收回冰糖葫芦,一口咬下的顶端的大红山楂,然后一边咀嚼,一边又把手中的松子糖包递向了叶崇义:“糖不是赢的,是特地给你买的。”
叶崇义伸手接过糖包,其实不打算笑,可是实在忍不住,不但要笑,而且笑的连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自己几乎有点不好意思了。
陆雪征转身坐在了椅子上,和叶崇义之间隔了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小桌,桌上摆着香茶水果,以及一包松子糖。举着那根从胡同孩子们手中赢来的冰糖葫芦,他默然无语的连吃了四五个又酸又甜的大山楂,而后转向叶崇义,发现对方已经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露出了里面的崭新西装。西装本身没什么特别,可因为是被穿到了叶崇义的身上,就平添了几分华丽气息,而且还带有了几丝风流意味。
叶崇义察觉到了陆雪征的目光,然而只做不知,大模大样的吃那松子糖。正在这时,陆雪征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隔着桌子伸过来,在他那手肘处摸了一下:“这是……补丁?”
叶崇义笑出声来,伸直手臂向他展示肘部的椭圆形麂皮补丁:“是的,就是补丁,好看吗?”
陆雪征一本正经的摇头:“不好看。”
叶崇义笑的了不得:“土包子,你大概还以为我这是件破衣裳吧?告诉你,这是巴黎最新的款式,要是没有这两块补丁,我还不穿呢!”然后他得意非凡的扭身面对了陆雪征:“怎么样?兄弟我还算摩登否?”
陆雪征转向前方,继续吃那根冰糖葫芦:“岂止摩登,简直堪称摩登老祖。”
叶崇义听到这里,不由得收敛了笑容:“你妈的!又拿我来消遣!”
陆雪征歪着脑袋转向他,一派沉稳的说道:“贤弟形象如此摩登,骂起人来倒是富有中华古风。”
叶崇义隔着桌子打了他一巴掌:“王八蛋!少跟我贫嘴!”
陆雪征承受了这样微不足道的一击,果然是沉默了下来。
房内一片寂静。十分钟后,叶崇义欠身又给了陆雪征一巴掌:“陪我说话!”
陆雪征实在是吃不下这根奇长的冰糖葫芦了,将其放在一旁,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热茶:“好。”
“说啊!”
“你来干什么?”
叶崇义听到这里,却是忽然端正了身体,摆出了颇为优雅的坐姿,正色问道:“装什么傻?你的手下诱骗家姐,不但坏了家姐的名誉,而且带累的叶家上下一起颜面扫地。现在家姐还在终日哭闹,你说这种情形,该由谁来负责?”
陆雪征侧过脸来望向叶崇义,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是我?”
叶崇义略一犹豫:“总不是我!”
然后不等陆雪征回应,他又紧接着说道:“听说,你把你那个手下……处死了?”
陆雪征凝视着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叶崇义心虚的冷哼了一声:“心疼了吧?”
陆雪征收回目光,眼睛黯淡了一下,轻声答道:“心疼……他也配。”
叶崇义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快意非常。喝一口热茶润了润喉,他倒打一耙的做出了最后总结:“反正出了这种事情,丢人的总是我们女家。这大过年的……哼!”
陆雪征随他嚣张,无心争论。

第29章 送神难

午夜时分,李纯站在陆雪征的卧室门口,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倾听。
陆雪征这卧室的格局,应该算是一间半房,进门后是个小小的厅堂,墙上再开一处房门,里面豁然开朗,才是有床有桌的正经屋子了。
李纯缩脖拱肩的守在这凉飕飕的小厅堂里,并不是专门过来听房。戴公馆的浴室里没有暖水管子,他在厨房灶上预备了两大锅热水,随时等着端过来倒进浴缸里,以供干爹和叶先生事后洗涤沐浴。然而房内不时传来惊叫与喘息的声音,一张大床也是咯吱咯吱响个不休,显见是大战进行正酣。
他年纪小,正是个贪睡的时候。把双手揣进袖口里,他打了个哈欠蹲下来偷懒;本来起初时听里面干的热闹,他也略略动了一点春心;可惜热闹进行不止,他又冷又困的,心头一点小火苗不能持久,早就熄灭了。
陆雪征在酣畅淋漓的释放过后,抽身而出坐了起来。而还未等他坐稳,叶崇义像条白蛇一般缠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送上了嘴唇。
他仿佛是十分急切,气喘吁吁用力亲吻吮吸,又湿漉漉的一直向下,在陆雪征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个牙印。陆雪征看他热情的异常,就在微痛的小刺激中低下头抱住了他,轻声笑问道:“骚货,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崇义停了动作,汗津津的蜷缩在了他的臂弯中:“没什么,我想你了。”
陆雪征用手指为他整理了凌乱头发:“想我什么?”
“想你讥讽我,欺负我,把我当兔子玩。”
陆雪征用手背轻轻磨蹭他的光滑面颊:“那你还想?”
叶崇义冷笑一声:“我贱嘛!”
这时,隔着一层房门,李纯的声音怯怯的响起来:“干爹,要洗澡吗?有热水。”
陆雪征很怜惜的望着叶崇义,同时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语气答道:“送进来吧!”
李纯像个小苦力似的,用铁桶拎进了滚烫的热水。想要走进浴室,须得穿过房中床前;他目不斜视的进进出出,眼角余光倒也依稀瞟见了叶崇义的裸体——皮肤雪白细腻如瓷,胳膊腿儿都修长,一条腿伸出来,匀称笔直的。
送完热水放冷水,兑成温水后还要找出香皂与毛巾。等到这一切都预备齐了,他轻手轻脚的溜出去,顺手关严了房门。
熬到现在,他总算是可以回房睡觉了。
沐浴过后,叶崇义从浴缸里站起来,出水芙蓉似的,脸上有红有白;然而脾气却是类似野玫瑰:“陆雪征,我腿软,你抱我上床!”
陆雪征没说什么,披着浴袍走过来,抱孩子似的把他拦腰抱回卧室。
叶崇义赤条条的滚在床上,身体疲惫,精神却是依旧兴奋。枕着陆雪征的手臂静卧了片刻,他忽然一挺身爬起来,抬手拍打对方的胸膛:“哎,别睡,我有话和你说!”
陆雪征本来也没睡,这时就扭头望向了他:“说。”
在黯淡的电灯光下,叶崇义露出了热切而又天真的微笑:“你和我好吧!”
陆雪征骤然听到这话,不禁也笑了:“我这不是一直都和你好吗?”
叶崇义的眼睛闪闪发亮,认真的摇头辩驳:“原来的不算数。我要从今以后,你只和我一个人好,我也只和你一个人好。”
陆雪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行。”
叶崇义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样不假思索,不禁怔了一下:“你不要敷衍我,考虑考虑再回答!”
陆雪征叹了口气,正视了叶崇义的眼睛:“怎么想起了这个话?我做得到,你能做到吗?”
叶崇义将一条腿抬起来搭在了陆雪征的身上,亲亲热热的笑道:“我能!你能我就能!”
陆雪征将棉被向上拉了拉,又把后脑勺在枕头上蹭了蹭,企图找到一个最舒服的睡姿:“行啊,我答应了。睡觉吧。”
叶崇义心花怒放,在被窝里紧紧搂抱住陆雪征不放。如此过了片刻,他忽然又开了口:“我爱你。”
陆雪征闭着眼睛探头亲了他一下,而后侧过身来将他搂进了怀里,睡意朦胧的答道:“我知道,睡觉吧。”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如今相拥而睡,直到日上三竿时方醒。陆雪征一派自然,没觉怎样;叶崇义却是美滋滋的,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及至到了早餐桌上,陆雪征刚要拿起筷子,叶崇义早已夹起一筷子小菜,直接喂到了他的嘴边。
陆雪征看他体贴的出奇,不由得扫了他一眼,顺便张嘴吃了那口菜。而叶崇义放下筷子,又用汤匙舀起一点米粥,送到了他的面前。
陆雪征低头喝了粥:“今天这是怎么了?要做我的孝子贤孙吗?”
叶崇义把他的餐具全部挪开,不许他自己动手吃喝:“放你妈的屁!本大爷疼你爱你,你还不老老实实的惜福?”
陆雪征没理他这话头,直接命令道:“把那馒头给我!”
叶崇义全神贯注的观看陆雪征吃馒头。
陆雪征的吃相,即便谈不上优雅,也绝对算不得粗豪。他一口接一口的咬下、咀嚼、吞咽。吃的有条有理,稳稳当当。
叶崇义看得久了,忽然探身过去,在他脸上狠亲了一大口:“哎,你什么时候回天津?”
陆雪征看了他一眼:“我没说要回天津。”
叶崇义一皱眉头:“你不回天津,那怎么陪我?”
陆雪征咽下嘴里的馒头:“陪你?”
叶崇义慢慢的立起了眉毛:“陆雪征,你忘记你昨天夜里的话了?两个人既然是认真的相好,那自然是应该日日夜夜守在一起——难道不是吗?”
陆雪征听了这话,不禁啼笑皆非:“崇义,在家随父,出嫁随夫。就算是要日日夜夜的守在一起,也应该是你来北平跟着我,难道不是吗?”
叶崇义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刚才已经处在了大发雷霆的边缘,然而听到了陆雪征这句玩笑,他胸中的怒意却是又渐渐消散了些许:“滚你的!少来占我便宜!”
陆雪征望着他一笑:“又要发疯了?”
叶崇义看了陆雪征这个八风不动的态度,心便一点一点的冷下来了。他在风月场上历练久了,什么不明白?陆雪征若真是心里有他,就绝不该是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烦躁不安的抬手扯了扯领口,他想自己应该服用红丸来镇定一下了!
叶崇义赖在戴公馆不肯走,陆雪征也不好意思对他进行驱逐。
他像个疯子似的忽喜忽怒,从早到晚的纠缠陆雪征。这天夜里,他无缘无故的,将一杯热茶泼到了陆雪征的脸上。
茶的热度还不至于烫伤皮肤,可是把陆雪征吓了一跳。陆雪征这些天受够了他的疯疯癫癫,这时就把他按在床上扒光了,往死里干他。他挣扎着大喊大叫,用污言秽语去谩骂陆雪征,骂着骂着,却是又哀哀的大声哭泣起来。
陆雪征把他翻过来面对了自己:“少他妈的在床上嚎丧,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雏儿?”
叶崇义哭的面红耳赤,眼泪滔滔的往下流:“我疼,我疼!”
陆雪征听闻此言,俯下身来做了个暂停:“疼就不要乱动!”
叶崇义抬手抱住了他的头,呜咽着答道:“我心疼!”
陆雪征沉默半晌,紧紧搂住了叶崇义,重新温柔的开始了动作:“宝贝儿,别哭了。”
他在进出之际,画着圈儿的摇摆了腰部,刺激的叶崇义呻吟出声。用手指蹭掉了对方眼角的泪水,他在叶崇义的脸上轻轻亲吻:“我知道你对我有心。我什么都明白,好孩子。”
叶崇义听到这里,就委屈成了一只小猫,身体也瘫软成了一泓春水,在陆雪征那缓慢有力的冲击下,潋滟的荡漾不已。
叶崇义在戴公馆住了整整十天,折腾的戴宅上下鸡犬不宁,连小灰猫都躲了起来。后来他见陆雪征实在是不肯走,而自己又不能久离天津,这才意犹未尽的、美中不足的独自告辞离去。
陆雪征送瘟神一般的送他出了胡同口,又目送他上了汽车。等到汽车开动之后,他立刻扭头回家,并且关闭了大门。

第30章 一笔生意

唐安琪领着盛国纲,拎着一只皮箱来到了金公馆。
金小丰接待了这二位贵客。唐安琪尽了向导的责任,又见陆雪征不在,便提前告辞,留下盛国纲与金小丰面谈。
会谈非常短暂,盛国纲说,金小丰听。半个小时后,盛国纲空手离去,而金小丰亲自出门,向北平戴公馆发去了电报。
翌日下午,陆雪征回来了。
陆雪征这次在北平可是住的长久,离开时还是冰天雪地,回来时已是春暖花开。步伐轻松的走入金公馆院内,他在阳光下看到了越发魁梧的金小丰,就笑着一拍对方肩膀:“胖了。”
金小丰训练有素的一弯腰:“干爹,您近来可好?”
陆雪征满面春风的一点头,迈步向前走去:“很不错。”
金小丰立刻转身跟上。
及至走入楼内客厅了,陆雪征脱下单薄的西装上衣,坐下来挽起了衬衫袖口,又解开了领口纽扣。颇为自在的扭了扭脖子,他翘着二郎腿向后一仰,转头从金小丰手中接过了一杯热茶。而在他落座休息的空当里,金小丰就站在一旁,低声向他做出了一番汇报。陆雪征一边倾听,一边喝茶。
待到金小丰汇报完毕,他意态悠然的向前探身放下茶杯,闲闲的笑道:“这个盛国纲有意思,自己能办到的事情,非要花钱支使别人去做。”
金小丰忖度着答道:“可能他是怕一时失误、办出纰漏,会惹祸上身。”
小灰猫伶伶俐俐的跑进客厅,一个箭步蹿上了陆雪征的大腿。陆雪征把小灰猫抱到怀里,温柔的抚摸它那皮毛。而金小丰等待良久,不见陆雪征表态,便主动追问了一句:“干爹,那这笔买卖,我们接不接?”
陆雪征颇为惊奇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接啊!为什么不接?北平那边,我去安排;天津这边,你找苏清顺商量,你们两个来做。”然后他向金小丰歪过身子,垂下眼帘笑道:“金光耀也是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身边保镖一定不会少。这几天你们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直接用炸弹把他干掉。如果不行,那就按照老办法,乱枪打死,速战速决!”
金小丰深深点头:“是,干爹。”
陆雪征不再说话,只向后一挥手。金小丰又一鞠躬,随即直起腰转身走出去了。
金小丰前脚刚走,李纯后脚进来了,欢欢喜喜的向陆雪征询问道:“干爹,家里有梨,您吃吗?”
陆雪征站起来答道:“你先给小灰灰弄点猫食,它还没吃饭呢。”
李纯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奔向厨房,寻觅猫食。
而陆雪征弯腰放下小灰猫,独自上楼走进了书房。
陆雪征心情不错,一边哼歌一边将书架上层的成套书籍搬运下来。拨开书架板壁上的一道暗门,嵌在水泥墙壁内的保险箱露出了面目。
他仍旧是哼哼呀呀,从流行歌曲哼到京剧,最后调子一转又成了昆曲,堪称是千变万化、神鬼莫测。转动密码暗锁打开箱门,他随着节奏摇头晃脑,从里面取出了三只手枪用的消音器。
昆曲拐上了京韵大鼓的调子,他关严保险箱,合拢暗门,又将书籍逐样摆回原位。拿着那三只消音器走出书房,他忽然收住声音,自己骂了一句:“真他妈难听!”
三天后,陆雪征带着李纯与小灰猫,重新踏上了前往北平的列车。
李纯穿着一身中学制服,头发剃的短短的,斜挎了一只牛皮书包,书包里放着三只消音器,两个大梨,一包五香瓜子,一包糖炒栗子,余下一点空间,乃是小灰猫的容身之处——它现在东奔西走,见多识广,已经能够从书包开口处伸出脑袋,非常淡定的看风景了。
经过了长达三四个小时的旅途。在下火车时,李纯的书包里就只剩下了消音器与小灰猫。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雪征带着戴国章,走大街穿小巷,在一处虞公馆门前徘徊不已。原来那盛国纲近来与法租界的一位金光耀老板交恶,于是定下毒计,要将其一网打尽。如今按照计划,陆雪征的任务,乃是干掉虞公馆内的老爷子——虞老爷是个病弱的老家伙,每隔几日便会乘车出门,去医院做例行检查。
至于虞老爷和金老板有什么关系,那就不是陆雪征应该关心的了。
不过几天的功夫,陆雪征已经彻底熟悉了虞公馆附近的道路情况,并且掌握了虞老爷素日出门的确切时间。这天傍晚吃过晚饭,陆雪征把李纯、戴国章、以及戴国章手下的两名徒弟叫了过来。
“你去拦车。”他坐在堂屋里,指着一名年少单薄的小徒弟说道:“你只负责拦车,拦下来就跑,别的不要管。”
然后他从李纯手里接过书包,掏出两只消音器递给戴国章、以及另一名高壮徒弟。自己拿出余下一只消音器,他对着那名高壮徒弟,继续平淡的做出安排:“你负责汽车夫。注意,消音器只在最初两枪时效果明显,越往后声音越大,所以你要做到一枪毙命,明白了吗?”
高壮徒弟一脸横肉,眼冒精光的点头答道:“是,老板。”
陆雪征最后看了戴国章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末了留下最后一句:“李纯开车,在胡同口等着。”
戴公馆众人各去安歇,一宿无话。及至凌晨时分,李纯第一个起了床,开着汽车将陆雪征等人送去了虞公馆附近。因为此刻时光尚早,所以陆雪征还领着那三人在街边的小馆子里吃了一顿早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才分成两拨,溜溜达达的走向了虞公馆。
果然,虞公馆大门按时敞开了,一辆汽车从中缓缓驶出。单薄小子瞧准时机,从路边踉跄着撞向车头一侧,并且口中大呼小叫,是受到惊吓的模样。汽车夫生怕摊上人命官司,立刻一脚踩了刹车,而那小子却是掠过车头,飞一般的跑远了。
就在这汽车夫莫名其妙之时,陆雪征等人一拥而上。各自从怀里抽出手枪抵到前后车窗上,三人不约而同的扣动了扳机,几声低而尖锐的怪响骤然响起,玻璃车窗没有完全破碎,但是车中几人的头颅应声爆开,红的白的瞬间就把车窗蒙住了!
有个路过的小妇人目睹了这一场谋杀,吓的瘫在地上惨叫了一声。陆雪征一挥左手,对面前二人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同时抬起右手,不假思索的一枪打死了那位最近的目击证人。
下一秒,三人拔腿便跑,一阵风似的刮进前方岔路,就此失去了踪影。
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口,陆雪征等人跳上了等候已久的汽车。
李纯不等吩咐,径自发动汽车往那闹市地区驶去。陆雪征把手枪扔给身边的戴国章,口中说道:“喂好我的猫!”
戴国章接过手枪,弯腰将其藏到了座位下面:“是,干爹。”
汽车经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在那最繁华处停了下来。李纯和陆雪征下了汽车,换那高壮徒弟来做汽车夫。戴国章打开车窗,坦坦荡荡的对陆雪征说道:“干爹,路上小心,有事叫我。”
陆雪征也大大方方的招来两辆黄包车,一边上车一边答道:“放心,你回家去吧!”
他还是得回天津一趟——金光耀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人物,他对于金小丰和苏清顺的本领,真是不大放心。

第31章 无能之徒

金小丰和苏清顺看到陆雪征这样急三火四的从北平赶了回来,就一致认为干爹多虑了。
他们把刺杀计划详详细细的向陆雪征讲述了一遍,陆雪征认真听了,果然感觉天衣无缝,又想这两位干儿子素日都是妥当的,便放下心来,坐在家中敬候佳音。
于是,在这天的下午时分,金小丰与苏清顺,带着手下出门去了。
刺杀进行的并不顺利。
金光耀身为法租界内的大佬,自然出行时会摆出大佬的气派。这边一阵乱枪打过去,那边的保镖也会拔出枪来回击。枪战很快转变为肉搏战,苏清顺与金小丰本来打算藏在暗中掌握全局,然而没想到手下会如此不得力,竟然把肉搏战打成了持久战!
两人都急了,其中金小丰眼看着金光耀所在的汽车开了车门,猜出对方是要逃跑,便抄起一把砍刀快步走上前去,先是几刀劈死了前方挡路的两名金家保镖,而后一把抓住金光耀,抡刀就砍。金光耀并非武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当场就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金小丰知道时间紧迫,巡捕房的人马随时可能赶到,便无暇拔枪,一刀砍向了金光耀的脖子;金光耀抬起双臂阻挡——他穿的很是不少,可这一刀砍下来,还是直剁到了他的骨头。金小丰一击不成,索性乱砍乱捅。正值此时,苏清顺忽然在外面呼喊了一声,于是他当即丢下血淋淋的砍刀,转身就跑。
金小丰在苏公馆处理了身上的血衣,打扮整齐后他独自开上汽车返回家中,半路还去那刺杀现场逛了一圈,就见那条大街已经被封锁住了,巡捕们乱哄哄的四处乱跑,尸体上面苫了白布,被抬出来摆成了一排。金小丰距离太远,全然不可能辨认出金光耀的面目,又料想对方身中了无数刀,必定会死,便发动汽车,在春夜的微风中怡然离去了。
因为陆雪征已经上楼入睡,所以金小丰也回房打了个盹儿。翌日清晨,他坐在餐厅桌旁,低低的向陆雪征汇报了昨夜的战况。
陆雪征把胳膊肘支在桌边,双手拿着一块三明治,一边倾听一边咬下了一口。因为金小丰和苏清顺的确是成绩斐然,所以他也很觉满意,可正在他要对金小丰发出几句嘉奖之时,李纯将今天的早报送到他面前来了。
陆雪征随便瞄了报章主版一眼,立刻变了脸色。扔下三明治拿起报纸,他急急的将那大字标题的新闻浏览一遍,随即转向金小丰,扬手就将报纸抽到了他的脸上:“废物,你自己去看!”
金小丰吓了一跳,连忙接住报纸站起身来,只见主版上用加重的黑字标出了新闻题目——“大亨金氏夜半遇袭,身入病院生命垂危”。再往下读去,他发现金光耀“垂危”到底,竟然没死!
颇为惶恐的扫了陆雪征一眼,他发现这位干爹横眉怒目,已然站到了自己面前。
陆雪征抬起手,一巴掌扇到了金小丰的光头上:“你们这些人,从早到晚都在想什么?”
金小丰挨了这一巴掌,没觉疼痛,但是立刻跪下了:“干爹,我错了,您息怒。”
陆雪征息不了怒。
他不是一般的喽啰打手,他手下养的也不是乌合之众。他杀人杀出了字号——为什么会有字号?因为他向来是稳、准、狠,说要杀谁,就必定杀谁!可是从去年开始,干儿子们就一个接一个的给他打脸,先是在杀叶竟成的时候,韩棠失手;然后是戴国章在北平误烧了丘八的铺子;如今最得力的金小丰和苏清顺也退步起来,这怎不让他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