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看不出她的岁数,十一二岁也是她,十三四岁也是她,是一朵花要开没开的年纪,看着真是又可怜又可爱。连忙把她放了进来,月牙搬了个小板凳让她坐在院子里,又问:“你家大人呢?”
小人儿仰脸对她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总像是含着点泪:“家乡打仗……我爹我娘都没了。”
月牙本来就看她招人疼,又听她比自己还要命苦,就回了堂屋,要从锅里拿出热好的馒头给她吃。而小人儿扫过她的背影,随即垂下眼帘,眼珠子悠悠一转瞄向了西屋窗户。
无心苍白的面孔赫然紧贴在玻璃后面!
小人儿浓黑的睫毛一挑,紧接着转向了走出来的月牙。双手接过月牙递过来的热馒头,她细声细气的站起来道谢,然后像一切饿坏的大孩子一样,把馒头仓皇的往嘴里塞。月牙真有心把她引进堂屋坐坐,可又嫌她太脏,怕她带了虱子。低头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人儿,她叹了口气,心想今天自己能喂她一顿饱饭,可是将来她又该怎么活呢?不知道镇子里有没有人家愿意要童养媳,她都这么大了,不养都能当媳妇,真要是有好人家肯收留她,对她来讲,也是条活路。
月牙蒸的馒头很大,小人儿一个馒头没吃完,无心披着褂子走出来了。
月牙一边忙碌,一边向他介绍了小人儿的来历,他带听不听的洗脸漱口,对小人儿是一眼不看。小人儿也像受气包一样,蜷成一团啃馒头。
无心从月牙手里接过新毛巾,满头满脸的擦了一气,又端起水盆,把水泼到了小人儿身后的土地上。他认得出,小人儿就是前天夜里出现在院门外面的小姑娘。破衣烂衫没有变,只是脚上的红色绣花鞋不见了。
把水盆放回堂屋的脸盆架上,他忽然没了主意。把小人儿赶出去?怕是从此对方在暗自己在明,反而不利;让小人儿留下来?他正想和月牙好好过几天日子呢,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干什么?
无心对小人儿的感觉很不好,尽管小人儿坐在光天化日之下,并无邪祟之气。
无心素来相信自己的感觉,并且预感到小人儿必定要赖下不走了。
第012章 各怀鬼胎
月牙看出无心不爱搭理小人儿,不禁有点心虚。虽然他们是小两口,家里没有上人压着,可无心毕竟是老爷们儿,是家里掌柜的,掌柜的没发话,娘们儿是不该私自往家里放人,好在对方是个小丫头,放进来了也不犯嫌疑。
小萝卜腌过一夜就有滋味了,鸡蛋也炒出了黄澄澄的一盘子。两样菜肴摆在无心面前,她本来热了四个馒头,现在只拿出了一个,伴着一碗粥送给无心,又小声说道:“你吃你的,人家穷的没活路了,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反正也不差她一口吃的。等我再给她一口水喝,就让她走。”
无心不置可否的抄起了筷子,夹起一块炒鸡蛋站起来,伸长手臂先往月牙嘴里喂。月牙愣了一下,就见他诚心诚意的对着自己微笑,是在眼巴巴的等待自己张嘴。月牙一下子就幸福的无可奈何了,吃了一筷子炒鸡蛋后自去忙碌。
无心坐下来,喝了一口热米粥,大声唤道:“月牙,你怎么不来吃?”
月牙把锅里余下的两只大馒头拿出来放在笼屉布上,包裹起来送出去,一直递到小人儿怀里:“给你,拿着路上吃吧!”
小人儿仰起了头,小猫似的双手接过馒头,细声细气的说道:“姐姐,让我再歇歇脚行不行,我过会儿就走。”
月牙不忍心撵她,况且光天化日的家里俩大人,院子里多个生人也没什么。
无心对小人儿一直视而不见,吃完早饭也不出门,径自回了西屋睡觉。月牙正在洗碗刷锅,忽然眼角余光瞥到动静,直起腰向外一看,她发现小人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在扶着笤帚扫院子。
两人就此开始交谈起来,小人儿自称姓李,是家里的老姑娘,小名就叫小妹。月牙问她一句,她答一句,老老实实毫无迟疑。月牙笑道:“巧了,我也姓李。小妹,你多大了?”
小妹扫了院子,又去把散落的劈柴摞好:“姐姐,我十四了。”
月牙加意看了看她的身段——衣裳太多太乱了,看不出具体模样。不过有的姑娘发育晚,又是“孩儿面”,所以要说小妹是十四,也差不多。
小妹把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连坐过的小板凳都规规矩矩的放回了角落里。抱着两个大馒头对月牙深深一鞠躬,她仰起脸,用她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人:“姐姐,谢谢你。我歇好了,我要走了。”
月牙从小没有妹妹,刚和她闲扯了半天,扯的还挺得趣。小妹要走,她也不能挽留,也不敢问小妹的前途,因为明知道小妹出去了只能是继续要饭。送着小妹出了院门,月牙正要说话,不料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闷雷,却是来了雷阵雨的光景。
夏天的大雨来势最猛,能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理所当然的,小妹走不成了。
月牙以为雷阵雨下不了多久,没想到阵雨下着下着就转成了滂沱大雨。转眼到了中午时分,无心哈欠连天的出了西屋,一屁股坐到了饭桌前,屋里暗,他一双眼睛阴沉沉的陷成了坑。很不耐烦的扫了小妹一眼,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咕哝道:“还没走!”
月牙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摆饭菜一边横了他一眼,又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吃你的吧!”
小妹胆怯的退到了门口,月牙也不敢让她上桌,给她盛了饭菜,让她守着灶台吃。无心吃饱喝足之后,又回了西屋。而小妹一边帮着月牙洗涮,一边轻声问道:“姐姐,大哥是姐夫吗?”
月牙被她问笑了:“还不是呢!”
大雨下了一下午,小妹进了东屋,月牙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她就蹲在地上,守着个小笸箩挑碎布头,可怜巴巴的察言观色,殷勤的让月牙很不自在。及至天色晚了,大雨势头虽然弱了许多,可还是淅淅沥沥的不停。月牙没了办法,自作主张的烧了一锅热水,让小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留下住一宿。
小妹乖乖洗了,洗得兴高采烈,是舒服感激的了不得的模样。两条大辫子因为脏乱的不可救药了,所以她和月牙一商量,月牙干脆抄起剪刀,给她剪了个齐刘海的短头发——新学校里的女学生,现在全都剪发,小妹算是赶了个时髦。
剪了头发,月牙又检查了她的头皮,倒是没见虱子。而她穿上月牙的旧衣,虽然不大合体,但总比先前一身破烂好了千万倍。吃过晚饭之后,无心进了东屋,上了月牙的炕,像昨夜一样陪到她的身边。颇为生硬的聊了几句之后,他下炕回西屋去了。
他在的时候,月牙也觉得小妹挺碍事;他一走,月牙又觉得小妹是个伴儿。小妹凑到她的身边,拉拉扯扯的看她的镯子,看过之后天真的笑了,小声说道:“真漂亮。我大姐出嫁的时候也有一对镯子,比你的小多了。”
月牙挺得意,忍不住把镯子的来历讲了一遍,又撩起头发,让小妹看了自己的新耳环。小妹的头发干了,黑亮亮蓬松松,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稚嫩。很艳羡似的轻轻摸了摸月牙的耳环,她垂下眼帘瞄了对方的胸前,没有再往近靠。而月牙显摆完毕了,收拾起了针线笸箩,开口说道:“趁着下雨凉快,咱也早点睡吧!”
小妹乖乖的“嗯”了一声,主动爬去铺开被褥。月牙吹了油灯,心里认为自己今天是做了好事,十分安然,又想小妹虽然小,可是真俊秀。无心也是个好样的,见了漂亮丫头毫不动心,一点奉承的意思都没有。
雨声淋漓,空气湿凉。月牙仰卧在被窝里,很快入了梦乡。小妹侧身直视着她,良久之后缓缓一眨眼,随即伸手摸向她的脖颈。脖颈隐隐可见一根五彩线绳,下面连着个香包似的小扁荷包。然而指尖都要触到五彩线绳了,她犹豫一下,把手又缩了回去。
凌晨时分,无心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
窗子傍晚就没有上闩,此刻被他伸手推了开来。起身赤脚踏上窗台,他轻飘飘的跳了出去。
踩着湿漉漉的泥水地走到东屋窗前,他停下脚步,向内望去。浓浓的黑暗之中,他看见月牙张着嘴正在酣睡,而小妹仰面朝天微抬双臂,手指蜷曲如同利爪!
无心冷笑一声,转身慢慢走回西屋窗前。伶伶俐俐的翻窗回房,他想岳绮罗真是在棺材里躺得太久了!
如此的妖孽,他先前似乎也曾见过,“似乎”而已,究竟见没见过,他也记不清了。女煞的话果然是信不得的——或许女煞自己也是蒙在鼓里。不知道岳绮罗追过来是什么意思,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救了她,她总没理由恩将仇报。
无心不睡了,一直熬到天明。昨日下了半天大雨,今日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早饭桌上,无心依然是不理小妹,但是当着月牙的面,他开始鬼鬼祟祟的瞟她,一眼接一眼,全不是正眼。月牙留意到了,就有点不痛快,心想你昨天不看今天看,怎么着?看她今天洗干净有人样了?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
家庭里的活计是干不完的。月牙昨天给无心做好了一件上衣,嫌新布有臭味,想要重新浆洗一遍。上衣泡在水盆里,她看小妹还没有要走的打算,就支使她去把上衣揉一揉。小妹蹲在院子角落里洗衣裳,洗着洗着,无心走过去,也蹲下了。
把手伸进水盆里,无心低声说道:“水凉,我洗吧,不用你。”
小妹没有动,手指头软软的在无心掌中一划,嫩得柔若无骨。无心抬眼看她,她的黑眼珠子在眼皮下面闪着水光一转,眼神像是阳光下的蜜,又甜又暖似有似无,仿佛是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是没看。
无心温柔的和她争夺着衣裳,同时低声说道:“无处投奔的话,留下来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小妹一歪脑袋,说起话来还是细声细气,可是吐字轻软,别有一种豆蔻初开的娇媚:“我怕大哥嫌我呢。”
无心抬眼看她,笑了一下,心想岳绮罗的小嗓子真够清甜,骂娘都能把男人骂酥了。
“我嫌你干什么?”他对小妹说道:“我不嫌。”
小妹的声音越发轻了,粉红的小薄嘴唇微微一撅:“你昨天不理我嘛……”
月牙正在厨房煮淘米水,半晌不见无心出现,出门一瞧,发现他正和小妹相对而蹲,两人笑眯眯的搓着一盆衣裳。
她心里登时就不对味了,但因两人还未成亲,她顾忌着自己的姑娘身份,好些手段不便使出,所以压着一肚子醋唤道:“哎,你给我搬些柴禾进去。”
无心起身搬了柴禾,然后不等月牙说话,一转身又回到了小妹身边。月牙双手叉腰站在灶前,就觉形势变化太快,原来男人都是一个臭德行!
第013章 岳绮罗
月牙活了十七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醋。没想到吃醋的滋味是这么难受,她站在堂屋里叮叮咣咣的煮开一锅淘米水。双手垫着抹布端起大铁锅,她真想走到院子里泼了无心和小妹。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有着杀人放火的狠心。
沉着脸把衣裳浆过一遍晾上,月牙开始忖度着如何让小妹离开。小妹正在低头扫院子,看起来小小的乖乖的,她真不忍心硬撵;可是想起无心方才那个色迷迷笑嘻嘻的贼样,她就气得恨不能撒泼一场。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她回屋掏了两块多零钱,出来塞进了小妹的口袋里,又低头说道:“妹子,姐姐知道你无处投奔。可是姐家小夫小妻的,也不富裕。姐姐给你两块钱,够你吃喝一阵子的,你自己想法子生活去吧。”
小妹立刻仰起了头,一张瓜子脸在阳光下白成了半透明:“姐姐,我吃得少,能干活,你留了我吧,我没地方可去了。”
月牙很为难的蹙了眉头,正要说话,不料无心悄无声息的从后方走了过来,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多个人吃饭也吃得起,做点好事,再留她几天吧。”
月牙咽了口唾沫,心里快要腾起大火——小妹昨天没洗脸的时候,也没见他起过善心;今天洗出好看模样了,他倒有脸来教自己“做点好事”了!眼角余光忽然一闪,她捕捉到了小妹的眼神。小妹方才向无心递了个眼风,好个眼风,大黑眼珠子差点没飞出去!
月牙压下一口恶气,脸上显出笑模笑样,姑且不再提撵人的话。坐在炕上又纳了一阵鞋底子,她让无心和小妹好生看家,自己出门买些肉菜回来。两人清清楚楚的答应了,及至她扭着小细腰真出了门,小妹推门进了西屋,抿着嘴对无心笑:“大哥,你怎么不出来见见天日呀?”
无心盘腿坐在炕上,这时就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上午累了你了。”
小妹果然坐到炕沿,娇声嫩气的说道:“我可不陪着你久坐,姐姐看不得你和我说话呢。”
无心微微俯身,向她探过头去:“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说话呢?”
小妹用小白牙咬了嫩嘴唇,笑着抬起一根玉葱似的手指,轻轻点上了无心的眉心,一双眼睛幽幽的黑:“我不知道。”
眉心是人魂魄聚集之处,小妹的指尖像一滴水落上皮肤,软中透出寒意。无心一动不动的答道:“岳绮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小妹不说话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深到极致之时,竟然笑成了个狰狞的面目。而无心闭上眼睛,就见前方隐隐一团晦暗血光。
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他对着那团血光说道:“你不必笑。我真不知道究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当初布阵的人弄巧成拙,用至阴的邪气既镇了你,也养了你。难怪你的小丫鬟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去撞石壁,大概是石壁一碎,她就有解救你出棺的机会了。”
随即他睁开了双眼,抬手握住了小妹的手指:“别徒劳了。”
小妹骤然收敛了笑容:“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心把她的小手放了下去,又在她的手背上安抚一拍:“虽然我是无意之中破坏了石壁,但毕竟是让你重见了天日,纵然无功,也绝无过。所以你不要烦我,请快走吧!”
岳绮罗忽然又笑了,笑得天真无邪:“原来你是行尸走肉,怪不得神鬼无忌。可是你的魂魄到哪里去了?大热的天气,你等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会不会已经烂成一堆臭肉?月牙真是够傻的,她不知道她要和死人成亲了吗?”
无心好脾气的笑了又笑:“是是是,我是行尸走肉,我是傀儡,我是影子,我是死人。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行不行?”
岳绮罗一甩乌黑的短发,稚气十足的又道:“我要去告诉月牙,让她记得在入洞房时掀开被子,给你挑一挑身上的蛆!”说到这里她叽叽嘎嘎的笑出了声,十足的女童模样:“怪不得你不肯出来晒太阳呢,是不是因为越晒臭的越快?”
无心笑微微的看着她,不言语。而她开心的几乎娇憨了,爬上前去一直坐到了无心腿上。抬手搂住无心的脖子,她斜着一双秋水眼瞟人:“我看你这副皮囊还算不错,要不然,你跟了我吧!我会找些零碎魂魄填进你的身体,让你总能有个人样,如何?”
无心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望着望着,忽然抱着她就往后仰。与此同时院门开了,拎着空篮子的月牙一步迈进院内,通过大开的两扇窗子,正见小妹趴在无心身上。
月牙登时就红了眼睛。大姑娘的身份拦不住她了,她像她的娘她的姥姥一样,指着窗内大吼一声:“你俩干啥呢?”
然后她扔了篮子抄起笤帚,一阵风似的就刮进西屋去了。无心和小妹已经分开坐了起来,无心往炕里一缩,指着小妹就嚷:“没我事啊,是她扑的我!”
月牙自有一套战略,安内必先攘外。一把将小妹从炕上扯下来,她指着对方的鼻子就骂:“好你个骚狐狸精!我好心好意给你吃喝,结果倒是引进一条小白眼狼!怎么着?你几辈子没见过汉子,毛没长全就勾上我家男人了?你个不要逼脸的小贱货,你给我滚你娘的蛋!”
月牙有劲,骂完之后薅了她的厚头发就往外搡。无心见状,立刻下炕跟上,以防岳绮罗出手伤人。月牙没想那么多,拎鸡崽子似的先把小妹扔出去了,然后“咣啷”一声关严院门,回身对着无心就是一笤帚:“你还想不想和我过了?还没成亲呢你就敢偷腥,往后结婚了我还有好啊?一眼没看住你就带着她上炕了,你就那么着急?急得连廉耻都不讲了?”
月牙越说越气,因为外敌已被驱出,所以现在专心致志的处置内奸。无心被她狠打了好几下,抱着脑袋往房里逃。月牙挥着笤帚紧随其后追了进去,房门一关,无心转身一把抱住了她,低声问道:“荷包里的黄符还在吧?”
月牙一愣,随即开始挣扎:“别扯没用的,你——”
无心不肯松手,继续说道:“我告诉你,那个小妹……有妖气!”
月牙奋力的仰起了头,想要对着他的脸骂:“有妖气你还往炕上拽她?知道你有点邪本事,是不是再过两天要去找女鬼睡觉了?”
无心一手环着月牙的腰,一手上下拍打了月牙的背:“是她拽我,不是我拽她。再说我能看上她吗?谁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月牙恶狠狠的直瞪着他,瞪了半天,攥了拳头挥出一拳:“你敢说你没动心?”
无心理直气壮的答道:“敢说!”
月牙又给了他一拳:“你还嘴硬?”
无心针锋相对的掴了她一掌,巴掌蹭过她的脸蛋,轻的连只蚊子都拍不死,因为不是真要和她对着干,而是要表示自己行得正走得端,不受她的脏水。
月牙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火渐渐降下去了。抬手一拧无心的耳朵,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别看我没娘家,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无心笑着从她领口里抻出荷包,打开来看了看,见黄符安然无恙,就把荷包口重新抽紧了,又对她正色说道:“别以为我是在和你闹着玩。这道符是有来历的,必定有些灵力。月牙,你猜那个小妹到底是谁?”
月牙被他说得心里发毛:“我哪知道。”
无心低声说道:“她就是岳绮罗!”
月牙一哆嗦:“啊?那她不是早死了吗?”
无心思索片刻,末了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总而言之,你记住她是个早该死了的人,见她等于见鬼!”
月牙知道无心是靠着招神惹鬼吃饭的,说出话来肯定有准。想着自己昨夜竟然还和岳绮罗睡了一宿,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转身推门向外瞧了瞧,院子外面空无一人,岳绮罗已然没了影子。
月牙算是受了一大惊,好在不是娇滴滴的身体和性情,所以惊归惊,不耽误她干活吃饭,只是夜里她主动搬去了西屋,和无心平分大炕睡觉。如此过了五天,无心和她去镇上买来红布红烛。新衣缝出来,成亲的准备也就做齐全了。
因为距离吉日还有几天,所以月牙清闲下来,开始打扮起了自己。这晚她温了一大锅水倒进两只大木盆里,想要彻彻底底的洗个澡。无心为她把盆端进空着的东屋,随即就被她推了出去。无心隔着门板嘱咐道:“天快黑了,把灯先点上吧。”
月牙答应一声,依言点了油灯。顺势往空荡荡的大炕上扫了一眼,她怪不得劲的想起了岳绮罗。幸而无心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不是碰了桌子就是踢了凳子,总不安静,让她心里有了底。
散开左右两条大辫子,月牙低头去解衣裳纽扣。天气热,天天擦身也不够劲,到了晚上就能嗅到自己的汗酸气。月牙把脱下的衣裤放到炕上,然后自己蹲在一盆水前,俯身想要先洗头发。撩水打湿了厚厚的长发,她闭着眼睛抬手去摸摆在炕沿的新香皂。一摸没摸到,二摸又没摸到,三摸摸到了,冰凉黏湿一跳一跳,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猛然一甩头发睁开眼睛,月牙大叫一声,就见一团紫红色的稀烂血肉糊在了自己的手掌上,正在活生生的沿着小臂流动蔓延。发疯似的将手臂在炕沿上狠磕了几下,她一边起身大喊无心,一边灵机一动,在血肉将要越过肘际之时,一胳膊抡到了炕上的衣裳堆里。血肉触到了她的小荷包,“嗤”的一声凝结成了一层凹凸不平的红皮,紧裹着她的手臂抽搐不止,皮内仿佛藏了筋脉一般不断勒缠,竟是直箍得她手腕关节都要脱臼。月牙忍痛捡起荷包,一边转身往门口跑,一边想要打开荷包取出黄符。前方房门已被撞得咣咣直响,可是门板不但纹丝不动,甚至紧密的连道缝隙都没有。月牙又疼又吓,猜出外面定然也出了事。手忙脚乱的取出黄符捂上手臂,她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一串清脆笑声,嘻嘻哈哈的,还是小女孩子的童音。
当即转身面对了窗户,月牙在摇曳火光之下,看到玻璃外面贴上了一张雪白小脸,正是岳绮罗。
第014章 夜战
无心人在堂屋,既听到了月牙的惨呼,也听到了岳绮罗的娇笑。眼看门板坚实的如同厚壁一般,他转而冲向前方大门,想要冲进院内。然而大门也是同样紧闭。他合身向前狠撞几下,半边身体的骨头都震痛了,大门依然严丝合缝,毫无变化。
无心没想到岳绮罗真有几分不凡的妖术,定下心神思索了一瞬,他就近抄起灶台上的菜刀,对着左手掌心便划。一刀下去不见鲜血涌出,再划一刀才隐隐渗出了血色。无心是有办法破开妖术的,只是太过痛苦,难以忍受。横七竖八的将左手掌心划了个稀烂,他最后抬手一刀割开颈侧,随即扔下菜刀对着门板拍出一个血手印。只听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开,他冲进院内转身一看,正见到岳绮罗打开东屋窗户,要往内爬。
大踏步的冲向前去,他同时抬起右手按住颈部伤口,忍痛挤出一股鲜血。双手血淋淋的搓了搓,他对着岳绮罗的头脸就出了手。岳绮罗当即侧身一躲,然而面颊已被甩上了几滴血点。像挨了火烧一般哀鸣出声,她一边抬了袖子满脸乱抹,一边向后退出老远。而无心趁机转向窗户,大声问道:“月牙,你怎么样?”
月牙还在用黄符死死贴着手臂。紧缚在手臂上的一层血肉已然渐渐松弛,不再箍得她关节骨缝作痛。眼看无心站到了窗外,她蹲下来挡了胸前腿间,高声答道:“我有黄符,我没事!”
无心听她中气很足,便放心转向了岳绮罗。岳绮罗还穿着月牙的衣裳,领子袖子都宽大。放手抬头正视了无心,她的小脸上血点赫然,皮肤肌肉围着血点收缩抽搐,一张脸失控似的扭曲不止。抬手一指无心,她的声音粗哑起来:“你到底是什么?”
无心阴着面孔笑了一下,抬手捂上颈侧伤口,狠狠又挤一把:“你就当我是神吧!”
话音落下,他纵身扑上前去,伸着两只血手就要去抓岳绮罗。岳绮罗在至阴之地存活百年,自身就是个邪物,然而沾了无心的鲜血之后,竟然如同中毒一般身心俱乱。眼看无心已然逼近,她一甩衣袖凌空飘向后方,回身作势要逃。无心斗鬼斗出了经验,知道自己的血很能镇鬼,而且来之不易;所以开了院门拔腿就追。
无心前脚一走,月牙后脚也得了自由,手臂上的一层血肉越缩越小,最后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烂皮落在地上。月牙紧握着符咒蹲下去细看,认不出它到底是块什么东西,就见皮中嵌着几根萎靡的筋脉,还在长虫一般垂死挣扎的蠕动。月牙越看越觉恶心。起身跑到炕边把黄符装回荷包挂到脖子上,她手忙脚乱的穿了衣裤,光脚踩着布鞋再去开门。这回房门一拽便开,她从灶台下面找出两根未烧的劈柴,想要把东屋地上那团烂皮夹出去烧掉。
皱着鼻子拧着眉毛真把烂皮夹起来了,月牙壮着胆子向外走进院内。房子偏僻,左边邻着田野,右边走出不远是老树井台,过了井台才又有人家,所以她半夜点火也不惹人注意。一小堆火烧旺了,她一手握着火钳子,一手攥着胸前的小荷包,心里又是怕又是恨。眼看烂皮在火里一动一动的不老实,她把牙一咬,伸火钳子压住了它。腥臭的浓烟腾起来,她用小荷包堵了鼻子,像幼年跟她舅舅冬天进山打狐狸时一样,起了满心的杀机。不管岳绮罗是妖是鬼,如果此刻敢再出现,她会拼了性命给她一火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