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作者:尼罗

文案

民国文,爱情故事。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

 

第1章 救星

杜宝荫被两名高大男仆搀出院门时,目光迷离,脸上还是笑笑的。后方传来女人的尖声怒骂,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大概是杜绍章踢翻桌子踹了门。
于是杜宝荫就像被吓着了似的,身体微一瑟缩。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院外汽车前,一名男仆伸手打开车门,一边把杜宝荫往车里推,一边口中喃喃道:“十七爷抬腿,十七爷慢着点儿,别磕了脑袋。”
杜宝荫嘴里“噢噢”的答应着,笨手笨脚的爬上了后排座位。
二十分钟后,长袍打扮的杜绍章大步流星的从楼内快步走出,穿过院子跳上了汽车。
一屁股在杜宝荫身边坐稳了,他一边命令汽车夫发动汽车,一边扭头望向了杜宝荫。
杜宝荫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被人从床上拉下去搡出来的,所以服装不整,上身只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浅色爱尔兰花格子呢外衣。衣裳显然是有些旧了,毛绒绒的没型没款,配上他那褶皱的领子和凌乱的短发,越发让人感觉他病弱可怜。
其实杜宝荫年纪还轻,身体也没病,他只是嗜好太重,离不得鸦片烟而已。觉察到了杜绍章的灼灼目光,他也很不好意思似的回望过去,脸上笑的又温柔又窘迫——他漂亮,浓眉大眼、清秀白皙,睫毛老长的卷翘上去,只是嘴唇没有血色。
杜家是大家族,家里兄弟当年算的都是大排行,杜宝荫尽管在血缘上和杜绍章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不过按照老规矩,他得称对方一声九哥。
他茫茫然的对着九哥笑。生活刚刚发生了大变故,他自己还有些糊涂。
这时杜绍章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是怎么落下的瘀伤?”
“哦……”杜宝荫心平气和的轻声答道:“爱咪用花瓶砸的。”
杜绍章刚刚在楼内镇压过爱咪,听了这话就略一皱眉:“十七弟,怎么?你现在还要挨姨太太的打了?”
杜宝荫梦游似的笑:“哦……”
“哦……”完,也就没下文了。
杜绍章叹了一口气:“亏得你身边还有几个懂事的奴才,晓得向我通风报信,否则你就是让那女人作践死了,外边也没人知道!”
杜宝荫在微寒的天气中竖起了呢子外衣的衣领,又下意识的抬手理了理头上短发。他的头发细密乌黑,苍白纤细的手指埋进去,越发显得枯瘦。
“爱咪脾气好大……”他喃喃的辩解,目光游移不定:“本来是我带她去李公馆玩的,没想到越玩越大……后来没钱了,她就和我闹。”说到这里,他把双手揣进了外衣口袋里,很羞涩的低下头自嘲一笑。
杜绍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感觉他这模样是惊人的稚嫩可怜。
杜绍章把杜宝荫带到了自己家中。
杜绍章这些年跑交易所做股票,手里阔绰,在天津英租界中有两处房产,他自住一处,另一处本来空置,如今已然被提前收拾出来了,专为安置十七弟。
十七弟是个懦弱的废物,吃祖产吃出了大亏空,平日在家抽大烟养姨太太,偶尔还要抽风似的大赌一阵,不输个底朝天不能老实。他活的很肆意,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如何快乐——他是个公认的笨蛋,常年蜷缩在他父亲留下来的大房子里,不见天日,但也一年一年的混过来了。
杜绍章押着杜宝荫往楼里走,他在后方,就见杜宝荫那衬衫领子一圈污黑,显然是许久都没有人关照过他的衣食起居了——姨太太都不管,老妈子们当然更是乐得清闲。
杜宝荫一进入客厅,就忍不住笑了:“嗳,你这里好温暖。”
杜绍章抓住他一只手握了握:“你既然冷,为什么不想着加点衣服?”
杜宝荫又“哦”了起来,落落自然的解释道:“哦……我在家里总是盖着棉被,也不觉得冷。”
自从入秋之后,他就不大正经穿衣服了。白天夜里总是躺在被窝中,没有钱去赌,索性就守着烟灯。烟灯对面躺着爱咪。
没有钱去赌,没有钱去添置换季衣裳,爱咪生气了,骂他,打他,不让他碰。他不是爱咪的对手,有时候也生气,生气也白搭,仍然不是人家的对手。
于是他就背对烟灯,昏昏沉沉的睡觉。
他有个奶哥哥——奶妈子的儿子,比他大两岁,倒是个有心肠的。眼看着爱咪用花瓶砸青了他的头,那位奶哥哥忽然想起杜绍章是个厉害人物,而且先前和杜宝荫也是有过往来的,所以就私自前来,寻找了这位九爷去救命。
他不知道杜绍章一直惦记着杜宝荫,表面上不肯流露出来而已。
杜宝荫穿着皱巴巴的花格子呢外套,大概自觉出形象不对劲,所以站在客厅里,脸上讪讪的发红。杜绍章让他坐,又让仆人给他送来热果汁和小点心。杜宝荫喜欢甜食,可是家里清锅冷灶的,手里有一点钱都会被爱咪抢去,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可心可意的零食了。
端起一玻璃杯果汁暖了暖手,他垂下眼帘,很小心的低头啜饮了一口。
“这次全凭九哥出手帮忙……”他向杜绍章放出目光,微微的笑着:“要不然我那里,真是……当初我也没想到……哪知后来……”
他的话是一段一段的,全部都是意犹未尽,也可能是一言难尽。而杜绍章坐在侧面的矮沙发椅上,越看他越觉得他像个白痴。
其实杜宝荫这人没有什么致命的缺点,就是无能——太无能了,愚笨懦弱的简直让人绝望。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但是无计可施,只好活的含羞抱愧,总是笑。
杜绍章记得杜宝荫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所以伸手敲了敲茶几,口中安抚似的说道:“爱吃就多吃点,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然后他格外的多看了对方的领口一眼:“饭前洗个澡,换身衣裳!”
杜宝荫一点头:“嗯……我……”
话依然是没说完。他的确是好一阵子没洗过澡了,因为房子里没烧炉子,温度偏低,而且水管子安装的有问题,想要洗热水澡,总得让仆人一桶一桶的往上提热水。他也晓得自己脏,不过床铺和被褥比他还脏,再让鸦片烟雾一熏,迷迷糊糊的也就混过去了。
杜宝荫怕惹得九哥厌烦,所以吃的很有分寸。杜绍章也不理他,向后仰靠过去读报纸。读完这一版面之后,他从报纸上方射出目光,见杜宝荫正在用一条脏兮兮的手帕擦嘴,就出言问道:“吃好了?”
杜宝荫镇定的、一团和气答道:“吃好了。”
杜绍章把报纸折好,随后向前伸手将其放在了茶几上:“我带你去洗澡。”
杜宝荫没有换洗衣裳,他的奶哥哥比较落后,到目前为止也还没能赶上来。可是不洗也不好,因为怀疑杜绍章已是很嫌自己肮脏了。
浴室和卧室是相连着的,里面大浴缸、梳妆台和抽水马桶都具备。杜绍章为他打开了热水管子,一边哗哗放水一边转身向外走去,又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你先脱,我去给你拿浴袍来。”
杜宝荫一听这话,又为难了——他这人有点怕羞,不想当着九哥的面赤身露体。但是在犹豫片刻后,他因为没主意,所以还是乖乖的抬手解了衣扣。
他的呢子上衣很旧,脏衬衫却还是新的,出来的匆忙,也没有袜子,光脚穿着锃亮皮鞋。做贼似的把衣裤脱下来扔在地上,他忙忙的一步迈进浴缸。回身关掉热水管的水龙头,他下沉身体,在热水的浸泡中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他这人思想有限,是一具百无聊赖、略略忧郁的行尸走肉。在水中极力的伸展手脚抻了个懒腰,他闭上眼睛,感觉这真是享受极了。
这时,杜绍章走了进来。
杜绍章把叠好的浴袍浴巾摆在了一旁的梳妆台上,然后回身关上了浴室房内。
迈步走到浴缸前停下来,他一歪身坐到了浴缸边沿上。水很清澈,水中的肉体随着水波荡漾,看起来微微有些扭曲,然而依然是美丽的。
“没想到我这两年在上海,你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他弯腰伸手,把水撩到了杜宝荫的脸上去。
杜宝荫一闭眼睛,很疲惫的苦笑道:“九哥,没办法啊。”
杜绍章挽起袖口,向前俯身拿过了香皂,在杜宝荫的身体上慢慢涂抹:“你才二十来岁,现在就没了办法,以后怎么办?”
杜宝荫摇了摇头:“不知道,活一天算一天了。”
杜绍章把香皂往水中一丢,手掌就滑溜溜的贴上了他的胸口:“活不下去了呢?抹脖子上吊?”
杜宝荫知道杜绍章对自己是有好意的,但没想到他会亲自给自己洗澡,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挣扎着坐直身体,他试探着去推对方那手:“不,不,九哥,我自己来。”
杜绍章笑了,同时拨开了杜宝荫的双手:“别动,你脏死了,我帮你洗。”
他一边说一边在香皂泡沫的润滑下,缓缓磨弄着十七弟胸前两点小小乳头。他的手法很好,将这两点小东西越搓越硬,粉红水嫩的挺立起来。而杜宝荫无所适从的笑着,心里有点害怕,又不敢躲闪,不禁就暗暗的思念起他那位奶哥哥了。
杜绍章是看准了杜宝荫不懂得反抗,所以摸的理直气壮。杜宝荫一手扶着浴缸边沿,身心都有些紧张,但是不好反抗,只能是低着头,当自己是无知无觉的小孩子。水汽从下向上蒸腾起来,润泽了他的皮肤,他的嘴唇也随之嫣红起来。
杜绍章把香皂滑到了他的大腿,同时不带感情的问道:“怎么往家里讨了个泼妇?”
杜宝荫笑着叹气:“爱咪起初不是这样子的。”
说完这话他偷偷的瞥了杜绍章一眼——九哥是容长脸,浓眉毛,抬眼就是目光如电,满脸的不好惹。他自知没出息,家族中的任何长者都有资格出来指责自己;不过指责之后就要负责,而现在大家日子都过得艰难,只有九哥不是坐吃山空,真敢把自己接出来安置。
“她也是闷。”他没滋没味的解释道:“先前在外面都疯惯了,在家里坐不住。不过我手头上也……”
话说到这里,又是只出来了一半。他不愿意在亲戚面前哭穷,好像要跟人借钱似的,丢人。
杜绍章“哼”的笑了一声,知道他是穷要面子,家丑不愿外扬。少爷家让姨太太打了满头包,宁可坐在家里忍着。
一只手插到光溜溜的双腿间,这回杜宝荫是真绷不住了。
“我自己来。”他几乎慌张的向后退,眼睛不看人,盯着水面上的泡沫说话:“九哥,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杜绍章抽出手,把搭在浴缸边沿的毛巾拿起来丢给他:“洗的干净一点。脖子耳朵也别马虎。”
这话让杜宝荫很窘迫,他轻声含混答应着,脸上红红的,含羞带笑。
杜绍章起身走了。
杜绍章一直很希望杜宝荫是个女人,这样他就可以娶了他。杜宝荫如果真是个女人,大概也可以少受许多罪。他那种资质,无知无聊的,足够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少奶奶;可惜下面带了把儿,他那前途就很渺茫了。

第2章 事后

晚饭过后,奶哥哥来了。
奶哥哥大名叫做赵天栋,因为是“奶哥哥”,从小又一直随着亲娘在杜家长大,所以和杜宝荫的感情十分深厚,超出主仆关系。在杜绍章把杜宝荫强行带走之后,他留下来顶着爱咪的狂暴咒骂,硬着头皮为杜宝荫收拾衣物行李。
杜宝荫大概要在杜绍章那里暂住些须时日了,因为当时杜绍章和爱咪交涉的结果,就是杜家给爱咪一星期的时间打理行装另找房子。爱咪的东西可以带走,但是不能贪得无厌,因为杜宝荫将来还是要回来再过日子的。
赵天栋带着两名男仆,拎着三只大皮箱来到了这幢新宅。在向杜绍章做过一番禀报后,他独自提起一只皮箱,蹑手蹑脚的上楼去卧室看望杜宝荫。
杜绍章这座房子里外都是西式的,卧室中放置的是弹簧软床,并没有单设烟榻。赵天栋推门探头走进,迎面就见杜宝荫穿着一身黑绸睡衣,正倚靠床头拥被而坐,脸上神情呆呆的,仿佛是魂游天外的模样。
“宝哥儿。”在私底下,他还是采取幼年的叫法,喊杜宝荫的小名:“我来了。”
杜宝荫一哆嗦,大梦初醒似的在床上跪了起来:“天栋!”他伸出两只手向对方乱招:“你怎么才来?”
赵天栋知道他急的是什么。将皮箱放倒打开暗锁,他轻手俐脚的从里面端出一套烟具。而杜宝荫“嗵”的一声倒在床上,很自觉的摆成了侧卧姿势。
“等死我了。”他吸了吸鼻子,伤风似的轻声笑道:“九哥不给,我也不大好意思张口和他要。再说他不好这个,家里也未必会准备。”
赵天栋把烟盘子稳稳当当的摆到床上枕边,又用钎子挑出烟膏放到灯上旋转烧灼,动作熟极而流。鸦片烟的气息隐隐升腾起来,烟枪送到杜宝荫嘴边,他闭上眼睛拼命吮吸,一口气吸掉一个烟泡,急吼吼的像个吃奶婴儿。赵天栋抬起手,一下一下的抚摸他那后背:“宝哥儿,你不要急。”
杜宝荫把嘴唇从烟枪上移开,悠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你总不来,我简直有些怕。”有那一个烟泡垫底,他的心神显然是一起渐渐回归了原位:“犯起瘾来多不好看。”
他的一半面孔都陷进了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里去,枕头雪白,衬得余下半边脸越发洁净,一只眼睛也是黑白分明,黑眼珠子乌溜溜的大:“我今天下午洗了个澡——九哥急逼着我去洗澡,兴许我实在是脏。”
赵天栋笑了笑,垂下眼帘,把烟泡一个一个的烧好放置着。
杜宝荫又问:“爱咪怎么样?”
赵天栋看了他一眼:“吵,骂,说要放火烧房。”
杜宝荫闭上眼睛凑上头去,无言的又吸了两个烟泡。
“说来也是我对不住她。”他的声音就像烟雾那么轻飘飘:“当时她那么红,也有好几个人要讨她回家的。她跟我耗了一年多,又染上了瘾头,现在分了开,我连赡养费都付不起。”
赵天栋听了这话,倒是感觉杜宝荫未免有些太老好人了:“宝哥儿,她过来一年多,也没少弄钱,你怕她会吃亏吗?”
杜宝荫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
他想了一下,最后又叹息一声:“唉,算了,不说了。”
杜宝荫在赵天栋的伺候下,连吸了十来个烟泡。然后他似睡非睡的躺好了,不言不动,就那么醉酒似的迷糊着,很舒服。
赵天栋收拾好了烟具,又为杜宝荫盖好被子,随即不声不响的也退出房去。
楼下一片寂静,电灯光明亮刺目,杜绍章已经走了。
杜宝荫的睡眠,是一片一片、破碎的。
这当然是无人管束的恶果。这些年来他生活在那幢暗森森的阔大洋房里,经常连日夜的更替都会忽略。尤其是在没钱的时候,因为要逃避现实,所以更是不看天光,只守着一盏烟灯醉生梦死。
凌晨时分,他睁了眼。
身下的床褥洁净松软,带着一点清淡的香水气息,玻璃窗中透进的晨光也爽朗,和家中环境大不相同。他当年是很喜欢爱咪的,可是爱咪后来变得那样凶悍,就让他不喜欢了。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他想,轻松自在。
掀开棉被下了床,他推门走进浴室,自己试验着调试水管,哗哗放出一大缸热水来。认认真真的刷牙漱口洗了脸,然后他在一种比较爽朗的感觉中躺进了水中。他喜欢这样泡澡,不过回家之后就难得了,所以趁着如今在此避难,偷偷的占一点这方面的小便宜。
杜宝荫有时候很阔气,有时候很拮据,不过无论是阔气还是拮据,他都独善其身,从来不曾打过旁人的主意。在家里从来不洗澡,到了这里却是晚泡早也泡——他把这事细想了一下,结果简直有点脸红,同时又隐隐的很愉快,因为泡澡实在是令他开心。
他泡到一缸水冷,然后起身把水放掉,重新再蓄。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察到外边天都大亮了,这才真正出浴,且从皮箱里翻出一身新衣换了上——他其实有不少好衣裳,许多还没有上过身,都是今年开春时置办的。那时候在家里闷了许久,忽然感觉自己挺有钱,就放开手脚大花了一通。
西装革履的站在房内,他脚旁皮箱大开,内衣外衣被乱糟糟的扔了一地。
他不懂得亲自去收拾整理,又觉得屋里很乱,没个下脚的地方,于是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安理得的等着赵天栋过来。
赵天栋会烧烟,一直伺候杜宝荫。爱咪来后染上了这一口,而且烧烟的手艺更好,杜宝荫就不再用他;直到前一阵子他和爱咪闹翻,赵天栋才又有了用武之地。
赵天栋是个大个子,可是出人意料的心灵手巧,具体表现在他会烧烟,会做饭,还会打枪——前几年天津租界不太平,绑票的特别多,杜家也跟随风潮搞回来几支枪,以作保护。赵天栋对于射击是一学就会,指哪打哪,可惜这本事用不上。
赵天栋终于来了。
进门后他见怪不怪的弯腰蹲下来,把那大大小小的衣裳什物全捡起来收入皮箱中放好。不过杜宝荫的整齐形象让他颇觉诧异,让他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斜眼偷瞟对方。
杜宝荫单手插进裤兜里,身姿笔直的站在一个固定点上,一动不动。
赵天栋锁好皮箱,然后起身把床上棉被也叠了起来:“宝哥儿,你傻站着干什么?”说着他从床下端出烟盘子:“来啊。”
杜宝荫这才走到床边坐下来,又深深低头解开鞋带,脱了皮鞋。
赵天栋为他把小腿抬上了床去:“这样打扮起来多好。”
杜宝荫侧卧着面对了他,微微蜷起了双腿:“应该这样的。”他很认真的说道:“在别人家里,总不能过于不修边幅。尤其九哥的房子这样干净,我们就更得注意一点。”
赵天栋知道杜宝荫这人虽然能把日子过到这般田地,但是头脑中并不缺少道理。很赞同的点了点头,他附和道:“是这么回事儿。”
杜宝荫闭上眼睛,慢慢吸了一个烟泡儿,正是惬意之时,杜绍章忽然来了。
杜绍章是打算来和杜宝荫同吃早餐的。他知道自己这位十七弟打扮起来会是相当体面,所以今日见到了他的新形象,也不感诧异。早餐是小笼包与鸡丝面,杜绍章端起瓷碗吃了两口汤面,忽然问道:“十七弟,你是不是在戴其乐那里有一笔款子?”
杜宝荫是个糊涂虫,对于自己的财产并没有什么计算。歪着脑袋很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他最后点了点头:“是……是。”
杜绍章皱了皱眉头:“听说你和戴其乐很熟?”
杜宝荫这回摇了摇头,对着杜绍章微微笑道:“不算熟。他前一阵子总是爱和我闹着玩儿;后来我不大出门,也就和他渐渐淡下来了。”
杜绍章用筷子遥遥的向他一点,面无表情的说道:“就凭你这个头脑,啃点地皮吃点利息也就是了,还敢和戴其乐那种人合伙做投机生意?”
杜宝荫有些茫然,笑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其实从他手里流出去的钱海了去了,他也没打算真从戴其乐那里赚回钱来。今年夏天,戴其乐对他是特别的好,他碍不过情面,不得不拿出钱来入一股子。
杜绍章喝了一口汤,最后做了总结陈词:“把钱要回来!”
杜宝荫答应一声,并没打算真去要,因为不好意思——他很少和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谈钱。
杜绍章吃的很快。
喝下最后一口面汤,他拉过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起身绕过餐桌,十分泰然的走到了杜宝荫身后。
杜宝荫食不下咽的咬着包子皮,咬了半天也还未见到馅——他没有食欲,平日常常是在中午才吃第一顿饭的。
杜绍章没言语,抬手搭在了杜宝荫的肩膀上。
“好好吃饭。”他沉声说了一句,随即俯身下来,手指也不动声色的缓缓移动,抚上了对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喷到杜宝荫的耳根处,他半笑不笑的低声说道:“不过你倒是不瘦。”
杜宝荫以为杜绍章是在和自己亲昵——他们小时候,也曾经亲昵过的。
“心宽体胖。”他趁机放下那个包子,自嘲似的笑道。

第3章 莫辨

杜绍章愿意陪伴十七弟,度过这一天的宁静时光。
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很多话可说,毕竟这两年都没大见面,何况先前也不是朝夕相处。杜宝荫独自坐在一张靠窗的沙发椅上,言谈举止看起来落落大方,实际上处处加着小心——并不是要算计九哥,也不是要讨好九哥,但就是不能完全放开,因为怕失了礼数。
失了礼数会怎样呢?也不能怎样,就是不大好。
杜绍章不苟言笑的摊开一张报纸,盾牌似的挡在了面前。
“我看你的瘾头是越来越大了。”他沉声说道,不算和气,但也不让人觉得太过压迫。
目光从报纸上缘掠过去,他看到杜宝荫在阳光下微微低了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大腿上,笑容不甚稳定,仿佛是很窘。
“我是没什么出息了……”他大概是感觉阳光刺目,所以微微偏过头来躲避。嘴唇薄薄的抿起来,他低垂眼帘苦笑:“找个消遣,混日子而已。”
杜绍章把报纸翻过来,“哗啦”一抖,头也不抬的问道:“能不能戒了?”
杜宝荫无动于衷,温文尔雅的几乎刀枪不入:“九哥,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好意。”
杜绍章这回放下报纸,抬头望向了杜宝荫。
美人往往衰老最快,鸦片更是能够熬光人的精气心血。两厢相加,杜绍章怀疑杜宝荫也许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杜宝荫在幼年时期俊秀惊人,家境又好,旁人都把他当个宝贝高高捧着。后来他日益显出了无能迹象,家境也渐渐败落,他也就很有自知之明的隐居起来。杜家是遗老家族,留下无数纨绔后人。少爷们的专长就是玩,可杜宝荫连玩都玩不漂亮——他是真笨。若是倒退好些年回到了前清,以他那个脑筋,做官够了,管家可是绝对不行。
所以杜绍章有时候感觉他可怜可爱,很值得珍惜,有时候又感觉他过于废物,不值一提。
杜绍章把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起身迎着阳光走上前去,他在沙发椅前停住了脚步。杜宝荫略感讶异的仰头看了他,显然是不明所以。
杜绍章弯下腰来,双手握住了椅子扶手。匆匆的最后审视了杜宝荫的面孔,他一横心,低头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正如他所料,杜宝荫受惊似的睁大了双眼,却是并没有躲闪。抬起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杜绍章很大胆的把舌头伸过去,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演绎的深入缠绵。而杜宝荫张着嘴,两只手虽也抬起来推上了他的肩膀,却是迟迟疑疑的不肯用力。
他知道杜宝荫的心思,这懦弱的青年受了自己的恩惠,不敢得罪自己。啧啧的在那嘴唇和舌头上吮吸出响亮声音,他很满意的发现对方那一切,都像自己所暗地里臆想的那样,芬芳美好。
于是他把另一只手也调动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杜宝荫那衬衫下摆扯出了裤腰。手掌不客气的抚上胸口,他开始拈住一点反复揉搓。
这回杜宝荫终于有了反抗的表示——他把手臂抱在胸前,又极力的扭头轻声哀求道:“九哥……别闹了。真的,别闹了……”
杜绍章从他的衬衫中抽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扳正,低下头恶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杜宝荫和杜绍章对视了一眼,随即他就像被吓到了似的,立刻闭上了眼睛。
杜绍章亲了个痛快。
亲完他又掀起了杜宝荫的衬衫,用牙齿和舌尖去刚柔并济的对付那两粒小小乳头。杜宝荫的手臂分别搭在两边的椅子扶手上,身体随着杜绍章的玩弄而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