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起身下床,用一条毛毯盖住了白摩尼。白摩尼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困意。当真蜷缩着闭了眼睛,他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白摩尼睡眼朦胧的坐起了身,发现顾承喜已经不见了踪影,枕边却是多了一张又大又硬的白色卡片纸,纸上用黑铅笔写了一排伸胳膊甩腿的大字:“白少爷,师长找我,我先走了,明天还来。小顾。”
第62章 两处风光
汽车乘风破浪的从水中开来,“吱嘎”一声刹在了霍府大门口。一名小勤务兵举着雨伞迎出了门,正好遇上顾承喜背着白摩尼下汽车。顾承喜身高腿长,像被雨浇惊了似的,弯着腰往大门里跑。白摩尼搂着他的脖子颠颠簸簸,不禁又惊又笑。而小勤务兵则紧赶慢赶,极力的想把雨伞给他们打正了。
一鼓作气冲进了后头的小楼,顾承喜把白摩尼一直送到了楼上的卧室。白摩尼的衣服没湿,所以能从容的坐在床上边脱衣边说话:“真是的!顶风冒雨跑一趟,结果就看了这么一场破电影。”
顾承喜摘了军帽,往手边的桌子上放:“你还能看出好坏,我根本全没看懂。不过一开篇我就知道那女的最后肯定得和那男的结婚。电影不都这样儿吗?中间折腾一大场,最后搂着亲一顿。”
他拧了一把热手巾递给了白摩尼,白摩尼一边擦脸一边又道:“好在女主角还不错,一部片子,也就是看看她了。”
顾承喜接了他的毛巾,懒得洗,直接又擦了擦自己的后脖颈:“我看洋人都是一个模样,你能瞧出他们的美丑来?”
白摩尼伸了右脚踢他的小腿:“那怎么看不出来?”
顾承喜把毛巾送进了小浴室里,然后回来了对着白摩尼笑:“那你往后讨个洋媳妇吧!”
白摩尼弯腰要解皮鞋鞋带:“我?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白丁,我讨不来。你有出息,你讨去吧!”
顾承喜在他面前蹲下了,伸手帮他去解:“别指望我。我这辈子可能和媳妇没缘分。下辈子再说吧!”
白摩尼讶异的抬头看他:“什么意思?你永远都不结婚吗?”
顾承喜抬起了白摩尼的左脚,把皮鞋从他脚上往下扒,同时又闷声闷气的一点头:“嗯,是。”
白摩尼一拍他被细雨打成潮湿的短头发:“为什么?”
顾承喜把他的双腿搬到了床上摆好,然后直起身,脸上现出了几分忸怩模样:“我……我可能是有点儿毛病。我活了这么二十多年,就没喜欢过女人。”
白摩尼愣了愣:“哟,那……那你有点儿像陈潇山他爸爸。他爸爸捧了一辈子小旦,都说陈潇山不是他爸爸的种。他爸爸就挺怪,玩戏子就玩戏子呗,何必对女人连碰都不碰一下了?”
顾承喜笑了一下,不说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摩尼双手撑床,慢慢的往里挪:“你这样的可挺少见。”
顾承喜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是玩,我是真心的想和他过日子,就和平常的小夫妻一样,一过也是一辈子。”
白摩尼四脚着地的又凑上去了:“他是谁?你有人选了?”
顾承喜的目光从手上移开了,望着白摩尼微微一笑,他随即又低了头:“高攀不起。”
白摩尼登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话真是问绝了。明知道他喜欢的是自己,还乌龟似的伸了脑袋特地去问。幸亏小顾是个识相懂事的,否则一旦把话挑明了,岂不又是一场尴尬?
白摩尼感觉自己着实是笨到了家,所以决定管住嘴,不再胡说八道。
顾承喜坐在床尾,为白摩尼按摩左腿。左腿从关节里往外一阵一阵的刺痛,肌肉是酸的,皮肤是凉的,血脉似乎已经完全不流通。顾承喜从他的大腿根开始揉搓,手很有劲,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裤,能把他的肉揉红搓热。白摩尼舒服的闭了眼睛,仰面朝天的摆成了一个“大”字:“小顾,等到大哥回来了,你还能常来陪我吗?”
顾承喜答道:“那就不一定了!第一,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北京常驻;第二,就算是常驻了,大帅要是在家的话,我也不敢总来。大帅最看不上游手好闲的人,我敢在他眼皮底下天天过来玩儿?我那不是找死吗?”
白摩尼一想也对,便叹了一声:“唉,大哥真烦人。”
正当此时,顾承喜忽然停了手,低声笑道:“白少爷?”
白摩尼听他是个不怀好意的戏谑语气,便抬了头去看他,结果只见顾承喜笑眯眯的向下一指。当即翻身背对了他,白摩尼红了脸:“全怪你总碰我!”
顾承喜笑道:“碰是碰了,可也没碰你这第三条腿啊!又没人理它,它跟着打什么立正?”
白摩尼弓了腰:“不用你管,我睡觉了!”
顾承喜躺到了白摩尼身边,又握着肩膀,把他扳回了仰面朝天的姿势;一只手沿着睡衣向下滑,一直探进了他的睡裤里。手背蹭过了大腿内侧的皮肤,顾承喜想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一身水豆腐似的小嫩肉,看一眼都算饱了眼福。爱不爱的先不说,总之天大的便宜摆在眼前,他不能不占。
手指慢条斯理的撩拨揉搓了,他低头去亲白摩尼的脸蛋和脖子。白摩尼这回很清醒,痒痒肉被顾承喜的呼吸烘着,嘴唇吮着,他不由自主的潮红了脸,是一亲一哆嗦。二十来岁的人了,吃饱喝足之余,他也有他的饥渴。死心塌地的闭了眼睛,他想小顾的身量和大哥差不多,如果糊涂着来,似乎也可以用小顾哄哄自己。多久没有被哄过了?其实也不久,前几天还被大哥喂了两瓣橘子。就两瓣,当时他张嘴等着第三瓣,可是没有第三瓣,大哥把余下的大半个橘子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喂两瓣已经算是出了奇的有耐性,他得知足了。
胸膛凉了一下又热了一下,是顾承喜解开了他的睡衣纽扣。他睁了眼睛,歪着脑袋往下看。顾承喜正在温柔的嗅他吻他。忽然意识到了他的注视,顾承喜向上抬头,蜻蜓点水似的一亲他的嘴唇,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真香。”
白摩尼茫然的问道:“香?”
顾承喜一点头:“对,你是香的。”
白摩尼有些恍惚,素来不知道自己香。忽然忍无可忍的呻吟了一声,他感觉自己体内着了火——下腹是一团火,胸膛是一团火,两团火快要把他火烧连营。下意识的向上挺了腰,小顾的手和嘴总还像是不够劲,勾了他的火,却又不让他烧个过瘾。慌乱的抬手抓了顾承喜的头发,他轻声开了口:“小顾,你睡了我吧!”
话一出口,他先愣了,不知道这话是怎么想起来的。而顾承喜明显也是一惊。热血骤然涌上了头脸,白摩尼心想自己真是疯了。单手一推顾承喜的肩膀,他想反悔。然而,悔之晚矣。
事毕之后,顾承喜用毛巾擦拭了两人的身体。白摩尼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他只剩了一点思考的余力。
“就是这么做的……”他想:“这么做……就成功了……”
他的思维不成了体系,全是零零散散的片段:“大哥和马从戎也是这样吗?不对,大哥不会亲他摸他的……大哥平时都不爱搭理他……”
他疲惫不堪的伸了手,在一条毯子下摸了自己:“小顾干了这么久,都没让我受伤……大哥要是在就好了,让大哥也来做一次,现在不用亲也不用摸,大哥可以直接来……”
这时候,顾承喜从小浴室中走出来了。
白摩尼略略的回了神,心想:“他是不是得笑话我了?”
然而顾承喜并没有笑话他。顾承喜钻进了毯子下,侧身把他搂进了怀里,好像他是个宝贝。
白摩尼轻声开了口:“小顾,这次没有疼。”
顾承喜亲了亲他的额头:“哪能总疼?再说我能让你疼吗?要是非疼不可的话,那我宁可憋着不干。”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干还是要干的,但也真是不舍得让白摩尼受罪。他知道白摩尼是个干净的小雏儿,傻乎乎可怜见的。这样的美人能被自己又摘花又吃果,是自己的福分,自己也得懂得惜福。他有着无数的耐性和手段,但不是对谁都肯施展。如果怀里这人不是白摩尼,他才不费那么多的工夫。
拍了拍白摩尼的后背,他又说:“累了就睡一会儿。我醒着,给你打更。天黑我再走,够你睡了。”
白摩尼抬眼看他:“你不睡吗?”
顾承喜笑了:“说老实话,在这地方,我不敢睡。”
白摩尼小声说道:“大哥不在家,我不按铃,没人进来。”
顾承喜摸了摸他的头发:“要不然,今晚你到我家里去?反正这边儿没人管你,我现在也没差事。你上我那儿去,我伺候你。白天我带你上街玩儿,夜里我……我……反正我听你的。”
说到这里,他坐起了身,对着白摩尼笑出了一口很整齐的牙齿:“真的,走哇?”
白摩尼犹豫着没有动。
顾承喜的头发乱了,东翘西翘,配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牙齿,让他变成了个兴致勃勃的野小子:“晚上咱们找家外国馆子,吃顿好的。吃饱喝足了,正好还能看一场戏。怎么样?不比你在家闷头睡大觉强?”然后他一跃而起下了地:“走走走走走,我给你穿衣服。”
白摩尼听了他的话,不由自主的也振奋了精神:“可是……我还累着呢。”
顾承喜一拍胸膛,对着他笑:“累怕什么?有我给你当牛做马!路不用你走,事儿也不用你张罗,你跟着我就行了!”
白摩尼坐起了身:“行,那就走!”
顾承喜开始给白摩尼穿袜子,穿得又服帖又利落。对待喜欢的人,或者是值得喜欢的人,他不用准备,张嘴就是好话,出手就是好事。他想哄谁,三言两语就能哄出效果;他要是变了脸,也能一句把人噎个半死。白摩尼终日独自坐在屋子里望天,如今终于得了个又能玩又能闹的伴儿,真像是囚徒见了天日一般。裹着一件花格子呢厚外套上了汽车,他打开车窗,痛痛快快的吹了一阵雨后凉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霍相贞也踏上了归途。
霍相贞坐在装甲列车里,自然是无风可吹。车厢被电灯烤热了,让他又脱上衣又挽袖口。双手叉腰站在地中央,他摇头叹了口气,心里怪不舒服,因为在下午的饯行宴会上,前总统多喝了几口酒,在没人的地方,忽然对他哭了个老泪纵横——当年风风火火的进北京,一路踩着人脑袋往上走,结果大总统没当几年,把先前的政治资本也赔了个精光。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擂,老头子没想到最后临了生死关头,最讲情义的人居然是个小晚辈。霍相贞这回要是不管他,他也什么理都挑不出;霍相贞不欠他什么,聂人雄进京的时候,霍相贞敢顶风派兵去总统府保护他,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结果霍相贞不但保护了他,还亲自用专列把他送到了西安。是老头子自己不能乘火车吗?是霍相贞手底下没有人吗?都不是,霍相贞随便派个谁,都是一样的能护送他。但霍相贞还是亲自动身了,人走茶没凉,虽然他不是大总统了,但霍相贞依然拿他当大总统待,给他十足十的面子,让他到达西安的时候,还能有点残存的威风。
前总统心如明镜,什么都懂,所以哭得苍凉,哭出了一辈子的感慨。霍相贞明白他的心情,推人及己,也不由得要叹息。都登上列车了,他还没缓过劲。
马从戎端着一壶热茶进了车厢:“大爷,发什么呆呢?”
霍相贞随口答道:“人这一辈子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马从戎放下了茶壶:“这话是怎么想起来的?”
霍相贞这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扭头看了他一眼,霍相贞换了话题:“马怎么样?”
临行之前,前总统的西北王亲家无以为报,竟是送了他五匹阿拉伯马。霍相贞最喜欢阿拉伯马,所以一送即收,毫不推辞。专列后面挂了一节特制的敞车,专为运马。饶是如此,霍相贞还不放心,生怕好马受了委屈惊吓。从马从戎手中接了一杯热茶,他开了口:“上车前应该把马的鞍子辔头全卸了才对,路上又不骑它,应该让它们轻松轻松。”
马从戎忍不住要笑:“大爷对马比对我好。”
霍相贞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话是怎么想起来的:“我对你不好吗?”
马从戎盯着地面答道:“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霍相贞上下将他审视了一番,末了说道:“马三爷,你和我装什么可怜?”
马从戎一下子慌了神,抬头望着他笑道:“大爷,您可别跟我开玩笑,我禁不住啊!”
霍相贞喝了一口热茶,然后问道:“外面那些人,不是都叫你马三爷吗?”
马从戎退了一步,几乎是苦笑了:“外面是外面,您是您。您别拿这话和我闹,我胆小,我怕您。”
霍相贞低头吹了吹杯口热气:“没看出你胆小——把床铺了,我要睡觉。”
马从戎走上前去,开始铺床。霍相贞站在一旁靠了板壁,眼睛盯着他忙忙碌碌,心里想着前大总统与阿拉伯马。
马从戎摊开棉被,摆好枕头。一转身和霍相贞对视了,他这才发现大爷已经看了自己半天。
“大爷……”他迟疑着开了口,声音很低:“今晚……要吗?”
霍相贞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马从戎勉强一笑:“那大爷睡吧。”
马从戎服侍着霍相贞脱了衣裤。霍相贞在车厢里打了赤膊,下身也只留了一条裤衩遮羞。裤衩是单薄柔软的白绸料子,被电灯光一照,隐隐透出一层肉色,在马从戎眼中,穿了和没穿也差不多。长条条的在床上躺了,他背对着马从戎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马睡没睡。”
马从戎本来想给他盖被,听了这话,就不盖了:“要不您到后头,和马一起睡?”
霍相贞不言语了,因为懒得再多废话。
马从戎直起了腰,盯着他那一身匀称起伏的腱子肉,看他也是一匹好马。
第63章 战火
霍相贞提前过了夏天,热得连马甲都穿不住。挽着袖子敞了领子,他穿着一件衬衫往餐车里走。元满正在餐车里喝冰镇汽水,忽然见他来了,连忙攥着玻璃瓶子起了身:“大帅!”
餐车车顶有个可以开关的天窗,霍相贞站在了天窗下,感受着一点微弱的凉风:“还有多久进直隶?”
元满放下玻璃瓶子,一边往餐车一角的柚木冰箱走,一边朗声答道:“以现在的速度,再有两个小时就能出河南了。”
话音落下,他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瓶蒙着霜的橘子汽水。环顾四周找了一圈,他没找到瓶起子。偷偷的瞄了霍相贞一眼,他稍稍的背了身,开始用牙去咬。
霍相贞没留意他的举动,继续发问:“咱们的兵,什么时候到?”
元满没能立刻咬开瓶盖,忙里偷闲的答道:“嗯……一个小时吧!”
霍相贞点了点头:“越是离家近,越是要小心。”然后他忽然探头看了元满:“你干什么呢?”
元满流着口水回了头:“大帅,我想给您开瓶汽水。”
霍相贞看清了他的模样,当即拧起了两道眉毛。而车厢中响起了“咯嘣”一声轻响,正是元满大功告成,从嘴里吐出了个小瓶盖。把玻璃瓶子送向霍相贞,他笑着说道:“大帅来一瓶吧!”
霍相贞一脸嫌恶的连连挥手:“谁喝你这狗啃过的汽水!”
霍相贞转身回了长官座车,马从戎随即溜达进了餐车。元满还攥着玻璃瓶子,因为自己实在是喝不下了,所以转而去问马从戎:“秘书长,喝汽水吗?”
马从戎一手拿着块雪白的手帕,正在擦拭额头上的热汗。伸手接了元满的汽水,他点头说道:“算你有几分孝心,妈的热死我了。”
仰起头一口气灌了半瓶汽水,马从戎又问道:“谁接咱们的专列?”
元满答道:“安师长派了一个团,到底是谁,还不知道。”
马从戎一屁股坐上了餐桌:“是不是顾承喜?”
元满摇了头:“不知道,安师长在电报里没提。”
马从戎又一仰头,将汽水瓶子喝了个空:“好,只要一见队伍,咱们就算进了保险箱。”
话音落下,一股子凉气从他胃里往上翻。他是个体面人,不想当着元满的面打嗝。可是忍了又忍,他没忍住。带着清凉橘子香的冷气突破了他的喉咙,他捂了嘴一扭头,同时听到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连身下的铁架子餐桌都随之震颤了。目瞪口呆的转向圆满,他心里想:“我打了个多大的嗝?”
一个念头未等转完,自下而上又是一声巨响,竟是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元满大叫一声,捂了腰间的配枪便往长官座车里跑。马从戎愣了一瞬,随即跳下餐桌,追着元满也冲进了长官座车。
车外起了极其刺耳的锐响,是火车正在紧急刹车。马从戎进入长官座车之时,发现霍相贞已经从衣帽架上摘下了手枪。而雪冰气喘吁吁的从车厢另一端冲入了,大声喊道:“报告大帅!前方铁轨爆炸,炸了我们领头的一辆炮台车,工程队已经下车开始修路!”
霍相贞思索了一瞬,随即变了脸色:“不对!警卫团立刻去炮台车,预备——”
话未说完,一名军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报告!后方来了一队骑兵,不知道是哪个部分的!”
霍相贞立刻向后一指,对着军官吼道:“去!开炮!”
军官答应一声,仓皇的跑出了车厢。雪冰随即开了口:“大帅,您不能留在车里,装甲列车一旦停了,容易变成铁皮罐头!”
霍相贞明白他的意思——装甲列车不怕子弹,甚至也不怕平常的炮弹,但是一旦停在原地不能动了,猛烈的炮火很可能把它轰至脱轨。铁甲列车的门窗数目有限,一旦翻车,兴许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届时里外若是再起了火,更是完全没了生路。然而道理虽是如此,真下了车,又怎么逃?
“不。”霍相贞开了口:“我先进餐车,餐车有天窗。凭着列车先抵挡一阵,挡不住了再走也不迟。现在下车,没遮没掩的更危险。”
雪冰答应一声,转身跑向了前方。正当此时,炮台车中的重机枪先开了火,枪在车中,枪口对外,声音竟然如同炸雷一般。马从戎叫名是“从戎”,其实只是说说而已,从未真正的上过战场,此刻背靠着板壁站住了,他神情痛苦的抬手捂了耳朵,只感觉脑浆快要随着枪声沸腾。枪声未歇,车厢之中“轰隆”一声天摇地颤,正是后方炮台车中六门迫击炮一起开了炮。
卫队在餐车与长官座车两端集合了,随时预备保护大帅下车。元满一个人往前跑,从炮台车的车门往外看。看清了之后返回餐车,他大声说道:“大帅,敌人全是从后头来的,两边都是平原,没有伏兵。”
霍相贞向他吼道:“你带人下车,把我的马牵到工程队里去!”
元满愣头愣脑的张了嘴:“啊?大帅您呢?”
霍相贞推开了他,大踏步的走向了火车头:“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我让列车后退,压死那帮王八蛋!”
元满闭嘴咽了口唾沫,带着几名卫士扭头就走。一溜烟的跳下了列车,他在炮火的掩护下猫着腰往后跑。阿拉伯马全是受过训练的好马,战火之中也不惊惶。冒险打开了敞车的车门,元满一声呼哨,直接把马引了下来。又因为马上鞍辔俱全,所以卫士们牵了缰绳,撒腿就跑。一溜烟的跑到了正在修铁轨的工程队中——工程队四周是有掩护的,躲在这里最安全。
与此同时,装甲列车轰轰隆隆的有了动静,开始加速后退。敌军是顺着铁道追杀而来的,如今装甲列车瞬时提速,迎着他们疾行而去,竟是顺着铁轨直接冲入军队之中,立时碾出了一路的横飞血肉。队伍登时乱了套,一哄而散的急往后退。而车中的霍相贞知道列车不能一味的穷追,因为越追距离直隶越远,还有陷入对方埋伏圈的危险。趁乱下令刹了车,他想要原路返回,继续往直隶方向行驶。可是未等装甲列车从后退转为前进,敌军在远方一字排开摆出了重炮,竟是瞄准装甲列车开了火。
装甲列车一边还击,一边缓缓驶向了前方。整列火车东摇西晃,全凭着炮台车沉重,才没有被炮火击翻。雪冰从炮台车看到了阿拉伯马,突然心生一计。跑到餐车找到了霍相贞,他在隆隆炮声中高喊道:“大帅骑马往北走!马比车快!”
餐车已经晃成了密封的大船。霍相贞一手扶着板壁,一手扶着雪冰:“备马!开座车门!”
雪冰踉跄着向后转,进了长官座车。长官座车的车门是封闭的,不动机关不能开。雪冰三下五除二的开了车门,同时发现列车正在提速,车外一片呼呼的疾风。迈步继续往前跑,他从最前方的炮台车中伸出了脑袋,打雷似的扯了嗓门喊:“元满!牵马!大帅要下车!”
炮火声中,元满根本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是遥遥的望着他的口型,元满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却是明白了个不离十。飞身上了一匹马,他带着其余四匹冲向了列车。马是千里马,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冲到了长官座车的车门旁。一勒缰绳转了弯,其余四匹也跟着一起调了方向。霍相贞逆风站在了车门前,想要找个角度跳车。可在要跳未跳之时,他忽然发现车厢角落里还蹲着个马从戎。恨铁不成钢的大踏步走过去,他拎着衣领把马从戎拖到了门口,双手托抱着向外一扔:“上马!”
马从戎惨叫一声,却是有个巧运气,居然直接趴上了马背。而霍相贞随即也跳了车,落地之后翻滚了一圈,他起身快跑几步抓住马缰,纵身跃上了一匹栗色大马。伸手从旁边的元满手中接过马鞭,他策马向前急冲。冲了没有几十米,后方的元满忽然喊道:“有流弹!”
与此同时,霍相贞身边掠过了一道白影,正是驮着马从戎的白马中了枪,发疯似的长嘶而走。马从戎张牙舞爪的滑下马背,抱着脑袋先是躲开了白马的蹄子,紧接着想要起身,然而又一匹马直冲向他,碗口大的蹄子迎头落下。
马从戎躲无可躲了,叹了一声闭了眼睛。可在闭眼的一刹那间,他忽见一匹栗色大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霍相贞单手拽了缰绳,身体低低的倾斜向了自己一边——太危险了,他只有一只脚还踩着马镫,而栗色大马受了他的牵坠,竟然也随之歪了身体。
要闭未闭的眼睛重新睁开了,马从戎胸口猛的一紧,正是霍相贞单手抓了他的军装前襟。而他福至心灵一般,双腿骤然有了力气。顺着霍相贞的力道向上一跃,他抬起一条腿越过马头,面对面的跨坐到了霍相贞身前。霍相贞一手环住了他的腰,一手攥住了马缰,鞭子丢了,只能用双腿去夹马腹。忽然向前一个俯身,他把马从戎仰面朝天的压上了马背。
马从戎下意识的抬手拥抱了霍相贞。面颊一侧滑过了一颗无形的火流星,一道滚烫的空气灼痛了他的脸。他睁大眼睛仰望着高天流云,很短暂的失了神。霍相贞的身体火热的压迫着他,隔着一层衬衫,他能摸到他的肉,他的骨,霍相贞的心跳甚至激荡了他的胸膛。他忽然失聪了,枪林弹雨全成了默片,只有霍相贞的心跳震动了他的耳膜:怦!怦!怦……
然后,一滴鲜血落到了他的鼻尖。
他如梦初醒似的骤然一惊,原来方才没有什么火流星,有的只是一颗流弹,擦着霍相贞的肩膀,掠过了他的头发梢。霍相贞的白衬衫已经洇出了巴掌大的一片殷红。马从戎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心想就是因为马背上面多了一个自己,霍相贞才没有办法再伏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