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喇嘛用含糊的声音答道:“试试看,试试看。”

第22章 负罪者

楚泽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涣散了意识,他坠入了一个半窒息的梦境中。
梦里他惊恐的挣扎呼救,然而身体四肢都失去了控制,他隐约的知晓自己是要死了,因为眼前已经显出了地狱的景象。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依稀觉察到了光线的存在。
有人在呼唤他,他睁开眼睛呆滞的望向上方,看到了一张青年的面孔。
他神情木然的凝视着来人,良久才辨认出那是鲍上校。
又度过脑中轰鸣的片刻,他在逐渐降临的清凉感觉中听到了鲍上校的呼唤。
鲍上校的声音里满含欣喜,几乎带了哭腔:“老天保佑,您总算是醒了!”
楚泽绍被鲍上校扶起来,随即又被一个小兵用勺子喂了两口温水。温水被他含进嘴里,又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小兵愣了一下,端着水杯又喂了他一勺。这回他极力的控制了自己的牙齿和舌头,调动喉部肌肉,用了拼命的力量把那点水咽了下去。
温水好像强酸一样,在他的体内向下烧灼出一条通道,他觉出了自己那胃肠的存在。
抬眼望向鲍上校,他嘶哑着喉咙开了口:“我要吃饭。”
吃下一碗粥,他在下意识的擦嘴时看到了自己的手。
他很惊异的瞪着眼前这只手——苍黑枯瘦,手背上的皮肤皴裂着皱起来,说它是一只爪子更为合适。
他没敢照镜子,只暗地里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至少瘦了有四五十斤,已经从一名魁梧大汉变成了一具裹着黑皮的骷髅。
“是诅咒。”鲍上校站在他身边,语气愤慨的进行着汇报:“您已经昏睡了十多天了,是咱们城内的岗钦喇嘛来救了您。穆世居然连这种手段都要用,真是卑鄙恶毒的好像蛇蝎一样了!”
楚泽绍还无力起身,只得强自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我要见见我的这位救命恩人。”
鲍上校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岗钦老喇嘛带了进来。
老喇嘛本来就老,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辛苦斗法,更是憔悴的有如风中之烛一般。楚泽绍挣扎着在床上给他磕了头,道谢之后就详细询问起这桩诅咒的来龙去脉。老喇嘛慢条斯理的一一回答了,末了他告诉楚泽绍道:“楚主席,实不相瞒,嘉措喇嘛的法力很高强,他下的诅咒,我是无力破掉的。我只能把魔鬼引开,引到您府上的其他人那里去。”
楚泽绍听到这话,忽然心中一惊:“谁?”
“我不知道,总之是和您有血缘关系的人。”
楚泽绍那吸进的一口气顿时就堵在了嗓子里——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天底下就只剩一位楚小姐了!
他不能指责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绝不想用妹妹的性命还换自己的生存!
他凭着那一碗稀粥的热量,开始恳求老喇嘛想办法再救楚小姐。可是老喇嘛很干脆的拒绝了他:“我没有那个力量了,我本来也不是嘉措喇嘛的对手。”
当天下午,老喇嘛疲惫而又毫不留恋的启程离去了。
楚泽绍开始一日七八顿的吃吃喝喝,极力的要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他要立刻攻到穆家大宅,在诅咒应验之前找到那个嘉措喇嘛,逼他放过自己的妹妹!
斗法是个双方的事情。老喇嘛那边一有举动,穆家大宅内的嘉措喇嘛就觉察到了。
嘉措喇嘛在主持了十余天的法会之后,身心俱疲;当时如果老喇嘛的法力足够高强的话,几乎可以趁此机会对他进行致命的痛击。可惜老喇嘛只会抵挡,却不会找到他的弱点来主动出击。
他不大了解楚泽绍的家事,不过他晓得自己放出的一支箭被风吹偏了方向。到底吹到哪里去了呢?他也不清楚。
他自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此次虽然没能让楚泽绍彻底归西,可也几乎要了人大半条命,这就令他比较满意了。穆世却是很失望,因为他在为嘉措喇嘛准备贡品时又牺牲了十几条无辜性命——白白作孽而没有回报,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恭恭敬敬的将嘉措喇嘛送回庙中,穆世自觉着同先前相比,自己现在是愈发的焦头烂额了。
楚泽绍那边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驻守的军队虽有坚固要塞可以抵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穆致倒是好一阵子没有消息传回来了,想必是一切正常,尚可支持。
“为什么会失败呢?”穆世想。
他怀疑是因为自己那天见到普嘉后想入非非所致。虽然他最终并未做出什么来,但心动也是一场罪过。
永远都有罪,行动就是罪。穆世以自虐的方式常年的忏悔,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者。
身为男子而爱慕男子,这在宗教中被称为淫邪;他这样一位半禁欲了的人物,却是暗自背着个淫邪的罪名,进行着不间断的自我折磨。
他在物质上一向要求不高,除了穿点好衣服外再无其它要求。如今为了赎那场因心动而犯下的大罪,他在西历新年的一月份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成夜的念经。
楚泽绍凭着那一天七八顿饭,已经飞快的恢复了健康;而穆世凭着那不眠不休的忏悔,也飞快的虚弱消瘦了下来。
恢复了人身自由的楚小姐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前来探望这位久未谋面的丈夫。见了穆世的那种苍白形容,她被吓了一跳:“卢比,你生病了吗?”
穆世瘫坐在一把沙发椅内,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那笔挺西装下的身体已经柔若无骨。
“我很好,邦妮。”他态度平和的答道。
楚小姐捧着肚子在他对面的矮沙发上坐下了:“你的脸色这样不好。你们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穆世对待楚小姐素来彬彬有礼,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摆出那种绅士姿态了。微微低头半闭了眼睛,他的声音像身体一样软绵绵:“邦妮,也许我这一方要失败了。”
楚小姐听了这话,心中倒觉得高兴,只是脸上不肯露出丝毫喜色:“卢比,战败也没有关系的。到时我去向哥哥求情——我们连小孩子都有了,他怎会忍心继续为难我们呢?”
穆世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楚小姐知道他不信服自己的话,不过现在不相信也没有关系。楚小姐对自己在哥哥那里的地位很有信心,她认为只要自己肯去向楚泽绍赔礼认错再撒个娇,那楚泽绍就必定会做出最大的原谅,认下卢比为他的妹夫。
双方沉默片刻后,楚小姐以为穆世已被自己说服,心中正是得意;哪晓得穆世忽然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邦妮,我很对不起你。以后见到你哥哥,要乖乖的听话,他总是会为你好的。”
楚小姐怔了怔:“卢比……你在说什么?”
穆世自嘲似的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楚小姐抱着肚皮费力的站起来:“卢比,你不要乱想,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穆世把目光射向楚小姐的肚子:“没想到我也会在世上留下自己的骨血,真希望能看到这孩子的降生啊。”
楚小姐低下头,满怀爱意的看着自己那大肚子:“这个调皮家伙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前一阵子他在里面闹的可凶呢,还会踢我;这两天才又老实下来了。”
穆世笑了笑:“男女都好,可惜我留不下什么财产给他了。”
楚小姐觉得穆世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她不了解外部情形,所以对这些话也难以准确领会。她只以为穆世是因为战败而悲观绝望——仅此而已。

第23章 鬼胎

穆世又去了堪八奇要塞。
他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了一场持久抵抗的最后崩溃期。
他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亲眼见识了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在要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之时,穆家士兵们丢下昂贵的武器四散奔逃,穆世眼看着自己的财富沦为了楚泽绍的战利品,然后被用来继续屠杀自己的人马。
普嘉和泽郎初把痛心不已的穆世拉上吉普车,一溜烟的逃回穆家大宅。
堪八奇既然已经失手,那现在穆家大宅就处在了直面楚军的境地。穆世到家之后并不大肆声张,只命普嘉等人将仓库保险箱内的现钞黄金等物收拾成几只大皮箱,而后将其掩人耳目的尽数装入一辆防弹汽车之内。
汽车就堂而皇之的停在楼下,并不藏头露尾,免得让人起疑。出走已经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也许就在下一秒。车辆有限,他不可能将阖家上下一起带走,为了稳定人心,他索性干脆封锁了一切消息。
穆家大宅历经百年的扩建,如今已成了一片颇有规模的建筑群。穆世在这里出生成长,此刻骤然要离去了,惶然之中却也没有许多眷恋,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觉着自己死后没脸去面对父亲和祖父了。
他决定把楚小姐带上。此次一走,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归来,楚小姐的肚子里毕竟还有他的孩子,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后代留给楚泽绍。
这天清晨,尚未睡醒的楚小姐被小南卡强行叫起;潦草洗漱过后,她披着棉袍来到了灰楼之内。
听到穆世说要带她前往锡金,她被大大的吓了一跳:“什么?这就走吗?”
穆世看起来苍白虚弱,因为急切和恐慌,所以那神情中带了点刻薄的成分:“是的,马上出发。”
楚小姐当即张口结舌:“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穆世站在一楼厅内的穿衣镜前,将身上那件黑呢大衣的扣子从上到下严密系好;随即他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伸腿让普嘉为他换上皮靴:“三叔已经开始带兵撤退,楚泽绍和扎尔贡现在对我两面夹攻,也许在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可以在这宅子里会合了。”
楚小姐低头打量了自己的服饰,顿时庆幸自己从来不是个邋遢的人,虽然出来的匆忙,可是头脸干净,身上也穿的厚实,总还可以出门见人的。
穆世穿好靴子后便站起身。在地上用力的跺了跺脚,他从泽郎初手中接过一顶黑呢礼帽扣在头上:“走吧!”
小南卡护送楚小姐出了楼门坐上汽车,而穆世带着普嘉也随即跟上,其余卫士则无声无息的各自散去,步行到宅子后门外跳上几辆吉普车,绕路去追穆世的汽车。
这天是个大晴天,穆世上车后从衣兜里掏出墨镜戴上,从车窗向外扫视一圈后,他对着前方做了个手势。开车的小南卡从后视镜内看到了,便会意的发动了汽车。
在穆家众人的晨梦之中,穆世这位家主就这样静悄悄的逃命去了。
穆世的目的地的确是锡金,可从此地到锡金的路途遥远崎岖,所以他决定先绕山路到嘉措喇嘛的寺庙中稍事停留休整,然后再继续前行。
寺庙是修建在一处偏僻山坡上的,从穆家大宅到那里,至少也要一刻不停的行驶十五个小时以上。穆世等人早已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楚小姐却是毫无预知,加之上了山路后汽车内颠簸之极,她便觉着身体不适,腹中也一阵阵的疼痛起来。
她方才察言观色,知道此行大概十分危险,所以不敢随便出言诉苦,怕给穆世添乱,只默默的咬牙忍受着。勉强熬了两三个小时后,她开始觉着下身那里不对劲。
抬手扯住了穆世的衣袖,她迟疑的开口道:“卢比,我……”
穆世转向她:“怎么?”
话到嘴边,楚小姐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的确是穆世的妻子,肚里怀着的也的确是穆世的孩子,可是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亲切而不亲密;让她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那些私密言语,就算前边的小南卡和普嘉都不在,她也羞涩的不知该如何措辞。
“我……”她为难的把嘴唇凑到穆世耳边:“我好像……流血了。”
穆世抬手一把摘下墨镜,睁大眼睛望向了楚小姐:“流、流血了?”
楚小姐听他竟然都结巴起来,心里更是又愧疚又慌张:“我……”她忍着痛苦压低声音道:“我已经疼了好久……可是明明还有两个月才到日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世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邦妮,你再忍一忍;现在外面是冰天雪地,我们又不能再回家去……等到了嘉措喇嘛那里,我们就可以为你找医生来了。”
楚小姐晓得自己这是在陪着穆世逃亡,所以就十分懂事的点头答应下来。她微微斜身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一只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为了抵御腹中的阵痛,她几乎将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去。
车内渐渐升起了浓郁的血腥味。穆世不时的扭头去看楚小姐的面庞。楚小姐的脸上已经失了血色,平日鲜红的嘴唇也褪了颜色;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她那长而卷曲的额发,但她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穆世从大衣兜里掏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了冷汗,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悲伤:“邦妮,我对不起你。”
楚小姐半睁眼睛瞥向他,随即惨笑着摇摇头:“没有……”她的力气全花在忍痛上了,说起话来竟是气若游丝:“才没有呢。”
穆世从衣袖中拉出楚小姐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然后让她抓住自己的手:“你不懂……你本不该吃这些苦楚的。”
楚小姐死命握住了他的手,就好像在抓一棵救命的稻草:“我愿意……我自己愿意。”
她的力气很大,甚至握痛了穆世的手骨;而穆世倒是因此心安了一些——这点疼痛乃是他心灵的麻醉剂;他须受难,方能赎罪。
如此又熬过了一个小时。汽车沿着山路向上开去,所在的海拔也就越来越高。楚小姐张大嘴巴,缺氧似的用力呼吸着,喉咙里随着她那气流的进出而发出丝丝缕缕的尖叫呻吟。
穆世知道她是难过得很,可又无力替她缓解,只能任她将自己的手抓的紫里透青。而楚小姐在一番煎熬过后,忽然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肚皮上,气息颤抖着自语道:“小宝宝,不要踢妈妈啊……好疼……不要踢了……”
穆世对于妇女分娩之事是一窍不通的。听楚小姐哭诉胎儿乱踢,他便也将一只手抚到了她的肚子上,结果这一触摸之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隔着那厚厚的棉袍,他竟然感觉那肚皮随着胎儿的动作而有了明显起伏。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有些乱了方寸:“女人生产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楚小姐紧闭双眼,咬着一口白牙闷叫了一声:“我不知道……他要把我的肚子踢的裂开了……”
穆世手足无措的向窗外望去,外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乃是一片茫茫雪原。此刻纵是停下汽车,除了等着冻死之外又能如何呢?
小南卡一直在心无旁骛的开汽车,副驾驶座上的普嘉回过头来建议道:“要不要先给太太吃点止痛药呢?”
太太是已经疼的精神恍惚了,穆世只好替她拿了主意:“吃点试试吧!”
普嘉从解开外面的短棉衣,从里面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递给穆世。穆世将药片塞进楚小姐嘴里,转身正要去拿水壶时,忽然就听得耳边响起一声极刺耳的惨叫,回头看时,就见楚小姐双手捂住肚子,面目扭曲的痉挛起来。
小南卡在大惊之下立刻踩了刹车,而楚小姐浑身颤抖不休,口中哀嚎不已,直着嗓子只喊:“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穆世几乎被她这样子吓到,亏得小南卡跳下车打开后排车门,伸手将楚小姐硬生生拖到了外面雪地上。穆世随即下车赶上去,就见她身下的棉袍裤子早已被污血浸透,瞬间将雪地也融化染红了大片;而那袍子下的肚皮剧烈起伏,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后面跟随着的三辆吉普车也停下来了,一干青年卫士那里经过这种情形?全都在车内车外呆呆的望向楚小姐,丝毫不知如何作为才好。倒是穆世横下心来,招呼小南卡和普嘉上来扳开楚小姐的双手,然后弯腰一边掀开她的棉袍一边大声喊道:“背过脸去!”
所有卫士登时一起把头扭开,不向楚小姐那边投去一眼。
穆世忍着腥臭解开了楚小姐的裤带,而后便将她那肥大的棉裤向下退去,打算亲自为她接生;哪晓得棉裤刚被退到膝部,他就见楚小姐那下身处阴门大开,一个紫红黏腻的小脑袋唧唧咕咕的挤了出来。
穆世的动作立时僵住了。
他怔怔的望向那个初见天日的生物……
三秒钟后,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坐在了雪地上。
普嘉和小南卡应声回头望去,就见穆世连滚带爬的起身向后退去,面容惊恐的几乎有些狰狞。再看楚小姐的腿间,一个剥皮兔子似的东西正在向外蠕动。
这回所有人都骇然了。小南卡和普嘉一起松开楚小姐,起身跑到穆世身边扶了他就向后躲,其余那些“背过脸去”的卫士们听到异动后转过头来,在目睹这一场景后也都吓的面无人色。
这是“鬼胎”!
在本地的传说中,受到诅咒的婴灵无法生出健全的肉身,便会长成这种魔鬼一般的可怖形状。鬼胎是最恶毒诅咒的具体化,不要说触碰,甚至连看一眼都是大不吉。处理鬼胎的最好办法,便是以浸透菜油的荆棘做引子,一把火将母子两个全部烧死。
此时那个东西已经滑溜溜的完全钻了出来,将楚小姐的下身顶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它其实也是个人形,拥有头颅四肢,脐带却不见,只在后面生出一条尾巴连进楚小姐的体内。盘踞在楚小姐那塌陷下来的肚子上,它扬起没有五官的头颅,张开一处裂口尖声大叫起来,裂口之内淌出黏液,其中居然还有几颗尖利牙齿。叫了几声,它那身上的黑紫筋脉浮凸起来,显出了一点鼓胀的趋势;而楚小姐仰卧在雪地上,已经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周遭的卫士们在最初的愕然过后,纷纷神情痛苦的抬手捂了眼睛,下意识的念出驱鬼的咒语。穆世靠着一处山石站稳了,还在望着楚小姐同那个鬼胎发呆。
小南卡从腰间拔出手枪:“少爷,您就当太太已经过世了吧!”
穆世抬手按住他的手臂,而后试探着喊了一声:“邦妮?”
楚小姐身下已经血流成河,将积雪融化成泥。穆世的召唤发出去后,她先是毫无反应,后来睫毛一颤,眼角处便淌下了一滴热泪。
普嘉一言不发的走到汽车前,打开后备箱后从里面拿出一支轻机枪。
他示意小南卡护着穆世再向后退,然后在雪地上趴下选好角度,瞄准了楚小姐肚皮上的小怪物。
扣下扳机一个长点射,那鬼胎在刹那间就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子弹掠过楚小姐身体,险险的,可确实是没有伤到她。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他将轻机枪放回后备箱内,然后走回穆世身边轻声道:“少爷,太太要是真不成,就不要再往汽车上送了。”
穆世把他和小南卡都向旁边推去:“你们不要动,我去看看。”
普嘉一把抓住他:“少爷,现在太太是不能被靠近的了!”
穆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忌讳,只是他现在心中生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所以敢于前往,却舍不得让普嘉和小南卡同行。
“我没有关系……”他随口安慰这二人:“就算真沾了秽气,也可以让嘉措喇嘛为我解掉。”说完他迈步就要向楚小姐走去。
普嘉见他真是豁出去了,便上前一把抱住他,不由分说的就往汽车处拽去;旁边的小南卡见状,也跑上来帮忙:“少爷不要去,那个怨气太重,要伤人的!”
穆世被这两位高大卫士摆布着,拼命挣扎也是无果。末了他还打算摆出威严来迫使这二人放手:“你们要造反吗?放开我!”
二人当然不是要造反。他们是真的爱戴穆世,所以能够大着胆子把他塞进车内。这回依旧是小南卡开车,普嘉却坐到后排紧紧搂住穆世。穆世气喘吁吁的瞪了他:“你至少要让我给她收尸!她一个女人,不能那样赤条条的死在雪地里!”
普嘉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胸怀里:“少爷,没人敢给产下鬼胎的女人收尸。”
穆世回想起自己初见楚小姐时的情景,忽然就心痛起来,几乎感到了一种类似失恋般的苦涩。
他又开始反抗着试图打开车门:“我敢!普嘉,你放开我,你敢不听我的话?”
普嘉不回答,只把双臂又紧了紧。
小南卡开始发动了汽车。穆世情急之下怒喊道:“普嘉!你是要我将来死不瞑目吗?我和楚泽绍有仇,可楚邦妮是无辜的!她现在还没死透,我至少要等她断了气再走!”
对于普嘉,穆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很和蔼;虽然偶尔也会闹点小脾气;可像这样正颜厉色的发怒,却是近十年中都不曾发生过的。
普嘉有些胆怯的放松了手臂,而穆世就趁此机会推开车门跳下去,一路跑向楚小姐。
在离楚小姐三米远的地方,他停住脚步:“邦妮?”
楚小姐面色青白,无比寂静的躺在一片雪白血红里。
穆世不敢去看她身边的鬼胎碎片。低头走上前去,他弯腰伸手,在楚小姐的鼻端试了一下。
真的没有鼻息了。
楚邦妮就这样死于大出血,终年二十四岁。
穆世抓住她一只手,像先前二人相对而坐时那样握了片刻,而后提起一口气,将楚小姐的尸身向山路旁拖去。
山路一侧乃是坡壁陡峭的深渊。穆世把楚小姐拉扯到路边,将其推了下去。
尸身翻滚着跌下去,很快便无声的失了踪影。穆世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爬起来,一边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雪,一边走向汽车。
他认为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这起码好过让她裸着身子在雪地里被慢慢风干。

第24章 雪崩

汽车行至傍晚时分,小南卡忽然一脚踩了刹车。
车内三人心照不宣的一起推门下了车,在暮色苍茫中,就见前方山坡上的积雪有如半凝结的水泥一般缓缓滑下,轰鸣声时隐时现的响起来——这是一场和缓的雪崩。
穆世的脸上现出了茫然的神情。
唯一的道路被堵死了!
没人愿意再去追究这是不是那鬼胎的晦气在作祟,无路可走的感觉实在令人绝望,尤其身处在这严冬时节的茫茫雪原之上。
连一点可以用来点火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幸好食物还是充足的,水源则是这满地积雪。
众人沉默着回到车内,吃了一点饼干之后便效仿动物,瑟缩着挤在了一起。
大家都互相提醒着不要睡,因为知道一旦入睡,便很有可能无法再醒来。
穆世靠在小南卡的怀里,身上压着普嘉。三人的鼻息在黑暗的车厢内清晰的此起彼伏。
“雪,要到春天才会融化。”他忽然轻声说道。
普嘉摸索着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我们可以徒步走过去。”
穆世微微侧过脸,和普嘉面颊相贴:“也许能够走过去,也许就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你怕不怕?”
普嘉抱紧了他的腰身:“和您在一起,我不怕。”
穆世闭上眼睛,忽然觉出一种很心酸的浪漫。
“我真的要死了……”他在心中悲伤的自语:“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来世也不会幸福的。”
想到“幸福”二字,他忽然在夜色苦笑起来,觉着自己好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殚精竭虑却依旧是身不由己;大概是上辈子做了大恶,犯下的罪过这一生都赎不清,下一世也是要受煎熬的。
“普嘉……”他在小南卡的怀里磨蹭着动了动身体,然后十分平静的继续说道:“我想亲亲你。”
普嘉一言不发的抬起头,对准穆世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穆世的身体是太疏于情欲了;或者说,他只习惯于那种轻描淡写式的亲热了。
只是舌尖被用力吮吸了两下而已,他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抽出手来去推普嘉的肩膀,他喘息着含糊说道:“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