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沈子靖——现在他见了人就怕,谁都怕,唯独不怕沈子期,因为这孩子完全属于他。房间的门从来没锁过,他也从来没有主动爬出去过,不知是因为身心虚弱,还是自惭形秽。
对待沈嘉礼,沈子靖不只是咆哮,也有善待的时候。
这天晚上,他照例为沈嘉礼洗了澡,又用浴巾把他裹起来抱到了自己的大床上。笑模笑样的找出指甲刀,他颇为仔细的为沈嘉礼剪了手指甲。
沈嘉礼很不安的接受着对方的照顾。他的手并不脏,可是沈子靖狠狠的剪下去,把他那指甲修理的短到不能再短。他觉得疼了,想要把手收回来,沈子靖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你收拾的干净一点,免得太讨人厌。”
沈嘉礼的体面与自尊,正在随着他的健康一点一点恢复起来,所以听了这话,他心里难过了一下,因为知道对方所言非虚。
沈子靖继续闲闲的问道:“三叔,抄家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问题触及到了沈嘉礼的致命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财产的具体详情,然而笼统的知道那数目一定相当可观。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件事情,就好像他不去想,事情便不会发生一样。
沈子靖瞄着他那变幻的神情,微笑着收起指甲刀,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赤脚:“今天去军部,弄到了一份抄家清单。”他将一只手摸进裤兜里,掏出了两张叠好的信纸:“知道你阔,没想到你这么阔!你那两年的警察局长,可真是没白当。”
他欠身挪到沈嘉礼面前坐下,慢条斯理的将那信纸展开:“要不要我读一遍给你听?”
不等沈嘉礼回答,他看清第一行字迹,清晰利落的念了起来。
在沈子靖那清朗的声音中,沈嘉礼畏寒似的,渐渐蜷缩起来。
清单是长篇大论的,仿佛有始无终。沈嘉礼的身体开始颤抖,眼圈也隐隐红了起来。哆嗦着抬手捂住脸,他轻声打断道:“子靖,别念了,别念了……”
沈子靖翘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将那信纸翻过了一页:“学院胡同房屋一处,南河沿大街房屋两处,三座门大街房屋一处,朝鲜银行存款七十万元,正金银行存款一百三十万元……”
沈嘉礼哽咽出声,转身要向床下爬去。沈子靖见了,一把将他扯过来抱在了怀里,又很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三叔,不要这样激动,千金散尽还复来,对不对?”
然后他一抖手中信纸,把嘴唇凑到沈嘉礼耳边,继续一字一句的朗读起来。沈嘉礼咬紧牙关忍住泪水,也知道自己哭起来是不像话的,然而自从受过电刑之后,他的精神似乎已经难以完全控制住身体了。
强撑了不过半分钟,他像个吃奶孩子似的偎在沈子靖胸前,不可抑制的呜呜哭出了声音。沈子靖低头看着他的脸,暂时闭了嘴。
他哭的很伤心,虽然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才得了活命,但还是要为那些被掠去的财产做出更深切的哀悼。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事实,然而还是无法接受沈子靖口中那条理清晰的说明。
当沈嘉礼的哭声稍稍降低之时,沈子靖清了清喉咙,心旷神怡的继续念了下去,念着念着,他插话笑道:“嗬!还有这么多英镑。三叔,你以为把钱存到英国银行就万事大吉了?你没想到日本人敢向英国人开战吧?”
一鼓作气读到最后,他把信纸随手放到一旁,然后将怀中的沈嘉礼向上托抱了一下,又掀起浴巾一角,为他擦了擦涕泪:“三叔,别哭啦。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都没搂到这么多钱。你也算是威风过了,对不对?”
这句话劝出来,沈嘉礼哭的更加哀恸了。
于是沈子靖又补充了一句:“小件的古董和金条银元,就没有登记;衣物家具什么的,也不算数了。”
沈嘉礼听到这话,心痛的险些当场死了过去。
沈子靖心情愉悦的搂抱着沈嘉礼,隔着浴巾与一层衬衣,他感觉到了对方的战栗。他了解三叔的弱点,知道今天自己这一番言论,足以刺激的对方呕出心血来了。目光轻飘飘的横掠过去,他看到沈嘉礼从浴巾下面露出了两条疤痕累累的小腿——腿细而直,皮肤虽然是偏于斑斓了,然而依旧紧绷着透出光泽,可见那本质还是好的。
当沈嘉礼的哭声再一次低落下去时,他忽然起了兴致,笑道:“三叔,是不是该锻炼身体了?”
沈嘉礼立刻打了个冷战,然而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沈子期依稀听到了爸爸的惨叫,就心意相通似的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两声,他忽然想起了沈子靖的咆哮,便又怯怯的咽下了眼泪与嚎啕。然而他尽管是安静了,沈嘉礼那边却是仍然在哀鸣不止。
沈嘉礼也知道自己既然不死,就该活出个人样。可是他不希望自己这样一丝不挂的被沈子靖拖到地上蹒跚学步。他的膝盖与脚踝似乎全受了损,一旦用力便痛如针扎。光着屁股半蹲在地上,他进不得退不得,骤然就渗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
沈子靖看了他这副惨相,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从后方托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跪倒在地:“这就不行了?三叔,侄子这么孝顺你,你也该打起精神来嘛!”
沈嘉礼迷乱的摇头,带着哭腔嘶声说道:“不……不……我不走了,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
沈嘉礼勉强抬起一只手,指向旁边墙壁:“我、我回房去……”
沈子靖听到这里,就温柔又爽朗的笑道:“噢,原来是回房去。我还以为你长了志气,要回家去呢!”
沈嘉礼涕泪横流的垂了头,呜咽着要瘫软下去:“我没有家了……你知道我没有家了……”
沈子靖看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便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哈哈,你这么厉害,还怕没有家?把你当年欺压我的本事拿出来,东山再起就是了。”
然后他把沈嘉礼送回床上坐好,又抓过浴巾为他满脸胡乱擦了一通:“三叔,哭什么呢?侄子对你可是够不错的,你还委屈了不成?”
沈嘉礼的确是挑不出沈子靖的错处,可是他受不得对方的语言了。沈子靖的话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一刀一刀的割。
第92章 过大年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沈嘉礼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孩子他娘呢?”
沈子靖给他送来了一双新皮鞋,并且亲自为他穿了上。他坐在地面褥子上,迟迟疑疑的发出了这一桩疑问。沈子靖想了想,笑着告诉他:“她和小梁跑了。小梁,你还记不记得?”
沈嘉礼记得小梁。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他认为这两位的行为完全合理,心里一点儿也不嫉恨,并且觉得杏儿挺厚道,毕竟是把沈子期留给自己了。
然而随即沈子靖就继续笑道:“亏得我赶到及时,把孩子给你夺了下来,否则你就得绝后了。”
说到绝后,他忽然挪上前来,压低声音笑问:“我很纳闷,你是怎么和女人鼓捣出孩子来的?”
沈嘉礼没有回应,单是目光下垂,盯住了自己的双腿。房里热,腿上只穿着单裤。裤子是新的,裤线笔直,这对他来讲,是很难得的体面穿戴——不是说沈子靖在衣裳上亏待他,是他自己不争气,熬不住疼痛,时常偷懒在地上乱爬。所以,即便有好衣裳给他,他也穿不出好来。
沈子靖将一根手杖塞到沈嘉礼手中,然后把双手插到他的腋下,用力将人托了起来。沈嘉礼哆哆嗦嗦的拼命站住了,因为双腿使不上力气,所以恨不能将全部体重都压在手杖上,然而手腕又是同样的不中用。斜着身子靠到沈子靖胸前,他觉出自己是要向下溜了,连忙抬手抓住了对方的衬衫,同时又急切的唤道:“子靖,子靖……”
他的本意是求援,可是沈子靖却还非要多此一举的探过头来,非常诚挚做出答复:“啊?”
沈嘉礼的膝盖已经要打弯,慌里慌张的转而去搂沈子靖的脖子。可是手臂刚刚搭上对方的肩膀,他那膝盖失控,不由自主的贴着沈子靖跪了下去。
沈子靖无声的笑了一下,心里是非常的愉悦。当年他在沈嘉礼手下,永远都是身不由己;现在他翻身做了主人,终于也可以去操纵沈嘉礼的喜怒哀乐了。
他没有在物质上虐待沈嘉礼,只偶尔在精神上刺激刺激对方。沈嘉礼在受了刑以及失去财产之后,已经彻底没了精气神,顺带着也丢掉了往昔的精明与刻薄。他觉得三叔这样就很好,起码是看起来不那么欠揍。如果沈嘉礼再敢跃跃欲试的向他讪脸,那也不坏,他可以趁机把这家伙打成一盘猪头肉。
沈嘉礼跪在地上,因为沈子靖不去扶他,他也就没法子自行起立,可那思想却是颇活跃,没头没脑的便开口说道:“子靖,派人去天津瞧瞧你二叔家吧。你二叔没了,留下你二婶和那几个孩子……小淳又没了音信,不知道淑仪那一家子能不能帮助他们……”
沈子靖知道他最顾念沈嘉义,可是自己对沈嘉义并没有感情,并且觉得沈嘉礼夜里咳嗽,白天唠叨,十分烦人,于是就不耐烦的做出回答:“这关我屁事?你闭嘴吧!”
沈嘉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咽了口唾沫,果然闭嘴了。
沈子靖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便把沈嘉礼摆在面前坐好,然后唱歌似的将他讥讽谩骂了一顿。他是跟着聂人雄发达起来的,学得满口的污言秽语。而沈嘉礼垂着头,则是完全的沉默。沈子靖骂完了,又把他放倒打了两巴掌,越发心情舒畅,感觉自己是弄回来了一只绝妙的出气筒。
至于沈嘉礼,心里自然也会愤慨,但是没办法,他得忍着。千古艰辛唯一死,他有他的求生欲;况且沈子期活蹦乱跳的,就算是真到了难忍的地步了,他一看到喳喳乱叫的小儿子,满怀的黑暗中也能透出一线光明。
大年夜里,沈公馆中因为住着不少小勤务兵,所以把那烟花爆竹燃放的十分热闹。一个小兵抱着沈子期站在院内旁观,沈子期乐颠了,扯着嗓子又笑又叫,闹的疲惫不堪,最后在那小兵的怀抱里就睡着了。
沈子靖却是没有过大年的兴致。尽管外边的鞭炮声响此起彼伏,如同开了锅似的,他可是不为所动。醉醺醺的喝足了酒,他把沈嘉礼拖到自己房中,开始关上门找乐子。
烈酒助了他的兴,并且让他暂时忽略了沈嘉礼身上的疤痕。他三下五除二的扒光了对方的衣裳,下腹那里隐隐生出了一些暖意——这可是少见的好现象。
抱住沈嘉礼胡乱嗅了嗅,熟悉的气味让他那性致更高昂了一些。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在“性”这一件事上,沈嘉礼是他的启蒙者、导师。在他离开沈嘉礼、并且又尝过了许多新鲜滋味之后,他依然对沈嘉礼的身体念念不忘——只有在这位三叔身上,他才最能使得上劲。和别人在一起,似乎总是差着点儿什么。
然而脱下裤子放眼一看,他发现那股暖意还不足以让他如愿以偿。自从被沈嘉礼踢伤了下身后,他在床上就成了个半废的男人。隔三差五的,他也能硬上一次,然而那样马马虎虎的硬度,显然是不足以让他播种丰收。而且即便是勉强快活一次,事后也会落得卵蛋疼痛,直要闹上一两天方能恢复。
把沈嘉礼拉扯过来,他将自己那半软半硬的玩意儿送到了对方的唇边。沈嘉礼面无表情的向后躲了一下,随即很认命的张开嘴,含住了他的命根子。
沈嘉礼吮吸良久,可并没能使沈子靖振起雄风来。沈子靖的头上冒了汗——忽然抽身而出,他发怒似的把沈嘉礼压在身下,开始乱咬乱掐,又掰开了对方的两条大腿,在那下身又抓又抠。沈嘉礼疼的哼出声来,极力的想要合拢双腿,然而未等他将力气运到腿上,不想后庭骤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当即哭了一声。
沈子靖气喘吁吁的,从对方的体内抽出三根手指,手指上已经带了血丝。
盯着沈嘉礼的面孔愣了愣,他随即再一次将手指狠狠的硬捅进去,仿佛是要把沈嘉礼撕成两半:“哭什么哭?你把我害成了这样子,你还有脸去哭?”
他一边说一边搅动了指头,并且试图再加一根进去进行扩充。沈嘉礼那两条腿,本来是最虚弱无力的,这时也本能似的在床上蹬来蹬去。沈子靖压制住了他的挣扎,继续怒气冲冲的低声道:“沈嘉礼,我饶不了你!你让我断子绝孙吗?好的,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不过比我年长四岁而已,你来陪我一辈子,想必我也不会孤单寂寞!”话说到这里,他猛然拔出血淋淋的手指,而后一口咬到了沈嘉礼的胸膛上。沈嘉礼痛哼一声,同时鲤鱼打挺似的猛然扭动了一下。
沈子靖将沈嘉礼摁在床上,肆意玩弄了许久,最后他见自己那命根子似乎是真正站起来了,便也俯身压下去,籍着鲜血的润滑乱捅了几下——然后,他又无可救药的软了下来。
他心中恼火,恨的不知该怎样去惩罚沈嘉礼。将人胡乱搡进了床里去,他劈头盖脸的施展起了拳脚,踢的沈嘉礼蜷成一团,随着他的殴打满床滚动。窗外响起新的一波爆竹声响,雷鸣一般铺天盖地,而沈子靖在这辞旧迎新的好时节里,气苦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嘉礼一度深爱沈子靖,一度深恨沈子靖,又一度将他完全淡忘。他记得自己曾经残忍的踢打摧残过这位侄子的身体,但是因为当时没有疼在自己身上,所以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有些满不在乎。
现在他挨了顿痛揍,同时知道了沈子靖已然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双方的痛苦相叠加,他那心里倒是还算平衡。再说就凭他这个废物样子,无处可去,难道还能因为挨打受气就自寻生路去吗?
然而他可以自行想开,沈子靖却是不能释怀。一把将他拉扯过来,沈子靖伸手摸向了他的下身。
他半闭着眼睛,毫无反应的任凭对方揉搓。作为一个在日本人的黑牢里熬过了小半年、并且受过两次电刑的人,他不疯不傻就已经是幸运。而作为电刑的后遗症,失去生育能力几乎是必然的。
沈子靖攥着沈嘉礼的家伙,不厌其烦的撩拨了许久,末了他放开手,很凄惨的笑出声来:“三叔,我以为我是废了,没想到你还不如我。这就是现世报吧?”
沈嘉礼完全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是想道:“我有儿子,怎么会不如你?”
沈子靖随即又恍然大悟的叹道:“噢……你这只老兔子,你用不上这东西,对不对?”
沈嘉礼在周身的疼痛中不言不动——他现在的确是落魄了,完蛋了,但是毕竟得意过、享受过、威风过;纵算是现在一无所有了,精神上还有个沈子期作为寄托。所以他永不艳羡沈子靖,因为沈子靖活的别扭,阴暗,不痛快,好像一直在和命运拧着干。
因为沈子靖的一时兴起,导致沈嘉礼在褥子上直趴到了正月十五。沈子期见惯了父亲满地乱爬,所以现在很是诧异:“耶?爸爸!”
他撅着小屁股,像只大老鼠似的噌噌爬到房门口,随即转身坐下来,用小手拍拍地面:“爸爸,来呀!”
爸爸不来,于是他就又四脚着地的溜了回去,用小手抚摸沈嘉礼的脑袋,口中疑惑道:“爸爸?”
沈嘉礼费力的翻身仰卧过来,对着儿子微笑:“爸爸病啦。”
沈子期哩哩啰啰的说了一句话,表示“怎么病了?”。
沈嘉礼没有正面回答,只伸手指了指房门,又轻声笑道:“子期可别出去乱跑,大哥哥在外面呢!”
沈子期知道“大哥哥”就是沈子靖,又晓得大哥哥善于咆哮,故而就吓的一咧嘴,又抬起两只小手捂住了眼睛,口齿不清的答道:“噢呜……不要大哥哥!”
第93章 访客
沈子期把父亲当成了一个温暖肉感的不倒翁,汗津津的一次次扑将上去,乐的嘎嘎直叫。沈嘉礼靠墙坐着,全神贯注的伸手捕捉那冲向自己的儿子,生怕他一时闹疯了,会合身撞到旁边墙上去。
“还闹?还闹?”他瞧准时机,一把将沈子期搂进了怀里:“这一身汗,水洗过了似的!”
沈子期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把两只眼睛笑成了黑黑的月牙儿。和沈家的其他孩子相比,他不算是个漂亮的,然而正像小梁一样,结结实实的顺眼可爱,一个圆脑袋,短头发也是毛茸茸的。
沈嘉礼把他那小身体摆弄顺溜了,想要和他正正经经的说两句话,然而他在玩闹过后,照例是要撒娇。仿佛骤然间变成了一条稚嫩柔软的小米虫,他向前依偎在了父亲怀中,嘴里哼哼唧唧的,又把脑袋枕到了父亲的肩膀上。
正在此刻,沈子靖忽然推门进来了。
沈子期被吓了一跳,体内立刻有了骨头,规规矩矩的就站直了。
沈子靖站没站相,单手插在裤兜里,他依靠着门框面无表情的说道:“老王八蛋,有客人找你,快点给我滚出来!”
沈嘉礼没说什么,伸手去摸手杖;然后一手拄杖,一手扶墙,颤颤巍巍的自行起立:“谁?”
沈子靖沉着脸告诉他:“马天龙。”
沈嘉礼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随后又沉默下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与锻炼,沈嘉礼不但头脑清楚,而且已经可以东倒西歪的独自移动一段距离,当然,姿态不大好看,也就比四脚着地时稍稍体面一点点。沈子靖不肯伸出援手,只跟随在后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待到走到楼梯口时,沈嘉礼回过头,脸上没有笑容,然而语气的确是哀求:“子靖,扶我。”
沈子靖停顿了一下,随后才很有保留的伸出一只手,托在了沈嘉礼的腋下。
沈嘉礼,挣命似的,顶着一头大汗蹭进了客厅。
马天龙正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两条腿伸出老长,坐没坐相。忽见沈嘉礼进来了,他猛然蹿起来,上前几步堵在了他面前,又把一双眼睛睁了老大:“哎哟哇,你——你怎么成这样儿了?”
沈嘉礼仰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鬓角短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在宪兵司令部的大牢里住了好几个月,能活着出来就算不错。你当我是在里面疗养来着?”
此言一出,后方的沈子靖不禁一挑眉毛——沈嘉礼平日蜷缩在房里,没个人样,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人先前的性情本事;原来在见到外人时,这位三叔也能牙尖嘴利,并不痴傻。
马天龙上下审视了沈嘉礼的形象,见他虽然穿戴齐全,然而那衣裳裤子都略显褶皱,算不得整洁利落;而且和去年分别时相比,明显是瘦了。想到牢狱里的种种手段,他自然而然的从沈子靖手中搀过了沈嘉礼,同时一边慢走一边愤愤然的骂道:“段老头子太不仗义了,简直不是个人,老婆儿子朋友亲随全他妈不要了,自己说跑就跑。老弟,不是哥哥不顾念你,我去年一直在山里打仗来着,外边这些事儿,我知道的有限。希公一跑,我猜段家大少爷肯定是要完,没想到你也跟着受了连累。我不知道你被关到哪里去了,打听也打听不到,一直找到现在,才听说你让你这位侄子救出来了。”说到这里,他不轻不重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个响儿:“我他妈也太不够意思了,要是全指望着我,还不耽误了你的性命?”
沈嘉礼咬紧牙关控制力量,小心翼翼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屏住呼吸忍住了一阵咳嗽,他气色不定的笑道:“到了那个地步,我就谁都不指望了。”
这时马天龙也在旁边坐下了。再次将沈嘉礼打量了一番,他一拍大腿,粗声大气的说道:“兄弟,看你这德行,一定是在牢里伤了身子骨。你要不嫌弃,就到我那里住两天吧!我不和你讲虚套客气,既然把这话说出来了,就一定能把你伺候好。怎么样?走吧!”
此言一出,沈子靖站在角落处,可是瞪起了眼睛。
沈嘉礼听到这话,虽然无意前往,然而心里还是很愉快的。微笑着望向马天龙,他柔声答道:“马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在舍侄这里住惯了,况且天气还冷,也不适宜迁动。等我将来好些了,再去府上拜访吧!”
马天龙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直起腰,遥遥的询问沈子靖:“我说,沈司令,你叔照顾起来是不是特别麻烦?我这两天倒是闲,也不嫌麻烦,你要是愿意,我把他带走怎么样?”
沈子靖站在暗处笑了一下:“我怎能干涉三叔的自由呢?马司令直接和他商量就好,我没有意见。”
沈嘉礼听到这里,连忙说道:“不不不,马兄,你有这番心意,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但是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如果骤然换了环境,大概对于身体也没有益处。”
他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马天龙也就不好相强。讪讪的又坐了片刻,他便告辞离去了。
客厅中一时再无旁人,沈子靖走上前去,一屁股在沈嘉礼身边坐了下来。扭头盯着沈嘉礼凝视了片刻,他转向前方嗤笑一声:“这马天龙对你可是够热心的,怎么?你们两个相好过?”
沈嘉礼缓缓的点头:“好眼力。”
沈子靖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愣了足有半分多钟,然后才似笑非笑的继续问道:“那怎么不和你这位老相好一起走啊?何必非要赖在我这里?”
沈嘉礼把一只手搭在了沈子靖的大腿上,毫无感情的说道:“你不也是我的老相好么?”
沈子靖,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就拨开了沈嘉礼的那只手:“别碰我,恶心!”
沈嘉礼的心思很飘忽,对于沈子靖的言语,似乎是有点不能领会吸收。到了如今这种时节,马天龙还敢来看他,还敢说出带他回家养息身体的话,这让他很觉安慰。
他现在无权无势、无家无钱,很意外的得到了马天龙送来的一点“爱”,就感觉无比的欣慰,但他也并没有因此昏了头。他不敢再与任何外人亲近,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招人喜爱的资本。譬如说他今日若是真的随马天龙走了,也许不出两天,他就会被马天龙扫地出门,遣返回来。到时他可怎么办?他还回不回沈子靖这里了?回,没脸;不回,没命。
他有病,有伤,几乎就是半瘫痪。想到沈子靖肯养活自己这样一个累赘,他忽然感到了极轻微的自责,认为自己刚才不该故意去激怒对方。
不过他的自责并没有持久,因为沈子靖随即就开始对他进行了讥讽与谩骂。他静静的听着,先还不甚在意,可是沈子靖滔滔不绝,说出来的话下流肮脏,让他也不由得渐渐恼火起来。
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想要逃走。然而沈子靖起身赶上去,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他大惊之下低低的叫了一声,手杖也随之脱手落了地。
沈子靖坐回沙发,用手臂将他紧紧的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说,你这些年到底滥到了什么地步?”
沈嘉礼气的脸都白了,可是表面上看起来反而越发平静:“马马虎虎,成绩平平。”
沈子靖的五官有些扭曲,英俊面孔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几个?你他妈的又找了几个?”
沈嘉礼垂下眼帘,装模作样的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番,嘴里同时声音细微的念念有词。末了他扭头转向沈子靖,又抬手张开五指,神情是笑中带恶:“惭愧的很,不多,加上你也就只有一巴掌。”
沈子靖,像推一件沾身的垃圾似的,一把就将沈嘉礼搡到了地上去。
“老兔崽子,你他妈的不挨操会死吗?”他横眉怒目的站起来,冲着沈嘉礼那腰眼处狠踢了一脚:“我看了你就想吐!婊子都比你干净!你怎么不死?”说到这里他蹲下来,掐住沈嘉礼的脖子奋力摇晃:“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脸?你这样的活该死在牢里!你怎么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