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淳这几个月留在家中,所见所闻都让他感觉十分不堪。手里攥着这张支票,他不知怎的,忽然非常想哭:“三叔身体还好吗?”
“还行,没犯肺病。腿只要不疼,就不瘸。”
沈子淳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含糊说道:“他还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呢!”
小梁连连点头:“是,老爷原来是很少生病。”
沈子淳又问:“三叔想我了吗?”
小梁愣头愣脑的答道:“不知道,没听他说过啊!”
在小梁走后,沈子淳揣着那张支票,闷闷不乐的回了卧室。
他想去看望沈嘉礼,但是见面之后又会怎样呢?拥抱,亲吻,然后上床去做那件事?
如果没有爱,“那件事”做起来也是很难的。
沈子淳仰卧在床上,没有脱鞋,两条腿伸的长长的,双脚就架在黄铜床头上。不知为什么,自从回了家,他就变得日益邋遢,渐渐的和这个家一样肮脏了。
他不想看到自己变成这样,他年纪还小,还来得及挽救自己。身处的世界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他须得自己去找机会,奔流入海。
十分痛心的闭上眼睛,他想自己没有良心,永远对不起三叔了。
沈嘉礼忙到正月十五,感觉局势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便欣欣然的想要回天津去,和二哥一家共同过节。没想到尚未等他动身,沈嘉义自己先跑来了。
他很惊讶,莫名其妙的发问:“老二,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沈嘉义惶惶然的,关上房门后见周遭无人了,这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抬手一拍大腿:“老三!”
喊完这一声,他见茶几上摆着一杯温茶,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润喉,然后急赤白脸的继续说道:“糟糕!小淳他跑了!”
沈嘉礼登时定在了地上:“跑了?”
沈嘉义向前探身,见神见鬼似的压低声音:“可不是跑了?还留下一封信,说什么不想做亡国奴——可是他一个孩子,没钱没见识的,还能跑去重庆不成?”
沈嘉礼从头到脚的僵直麻木起来,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沈子淳,或许的确是没见识,但是钱,他是有的!
沈嘉义虽然没心没肺,但是凭空丢失了一个墙高的大儿子,也哭丧了脸:“哼,你说这可怎么办?外面到处都在打仗,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能受得了苦?万一……”
他没说下去,只心慌意乱的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
沈嘉礼这时拖着腿,向前挪了一步:“信呢?”
沈嘉义抬头告诉他:“烧了。这时候家里出了个不想做亡国奴的,那还了得?万一被人检举出来,全家都得下大狱。所以我看完之后,就给烧了。”
沈嘉礼听到这里,心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只觉得胸中燃起了一团烈火,向上直攻头顶心,一颗心被烧得血肉模糊,一跳一跳的剧痛。向那沈嘉义又逼近一步,他有心说话,然而眼前一黑,他只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的就跌坐在地,不能起来了。
沈嘉义见状,惊呼一声跳起来,赶忙跑过去把他扶起,又一边高声喊人,一边狠掐他的人中。
片刻之后,沈嘉礼悠悠醒转。
他瘫在地上无力起身,这回是真明白了“欲哭无泪”的滋味。
沈子淳的不辞而别让他感到了无比的伤心,伤心之余又是无尽的担心——兵荒马乱的,这混小子能跑出多远?又能跑去哪里呢?再说他并不是那种在烂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他是个少爷家啊,路上万一受了苦难,他怎么熬得住?
他只是个三叔,人家做爹的都还能保持常态,他也不好要死要活。沈嘉义看他失魂落魄的,就略用力气,把他搀起来送到了沙发上坐下。而他靠在这位二哥的怀里喘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话:“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第71章 急转直下

沈嘉义留在三弟家住了两天,好像一只大号的惊弓之鸟,也不知他是在担心长子的生死,还是在担心长子是否会给家中引来灾祸。
沈嘉礼知道这二哥是个没有心肺的人,和他讲感情,恐怕要寒心而死。连催带撵的将人送回天津,他开始派出部下,在平津一带大海捞针。
如此捞了半个多月,特务们并没有寻觅到沈子淳的踪影,按理来讲,这孩子要么就是跑远了,要么就是早死了。
沈嘉礼总觉着沈子淳是自己的小猫小狗,平时天天见面,从来不觉珍惜;他没想到小猫小狗竟会有这样捅破天的胆子。
他方寸大乱,终日等待着部下带回来沈子淳的消息,对一切都心不在焉;然而部下在这件事上,永远让他失望。
他无心去局里办公,困兽一般守在家中,触目之处皆是沈子淳留下的痕迹——一副半旧的羽毛球拍,两本战前的画报,刚上身不久就短了腿的裤子,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球……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沈嘉礼受不了了,亲自动手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要尽数塞进柜子里,以求眼不见心不烦。然而柜门一开,他又从柜中角落处翻出一双被脚趾头顶出破洞的大袜子。
他攥着那双破袜子,想起小狗儿的两只大脚丫子不知走到了哪里去,便是一阵心如刀割,恨不能躲进柜子里哭一场。
二月二那天,沈嘉礼坐在家中吃春饼,一口咬下去,他又想起了沈子淳。
他含着眼泪,没滋没味的咀嚼,心想小淳现在到哪儿了?吃什么呢?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了,这小混蛋脱下皮袍子,有没有夹衣穿?如今路上到处都是关卡,他要是犟头犟脑的不肯给日本兵鞠躬,会不会挨打挨杀?
他越想越细致,最后那春饼含在嘴里,就死活都咽不下去了。
三月初,春暖花开。
好时节来了,只可惜世道不好。北平几乎就是百业凋零,沈嘉礼有时乘车从大街上经过,真感觉这个城市仿佛是快要完蛋了——当然也有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都是日本人与新贵们出没的世界。
沈嘉礼没想到自家侄子的失踪,会在政敌口中被渲染为通共反日。新一波的攻击让他感到了力不从心,幸而此刻,那位幸福太郎终于是千呼万唤的来到北平了。
幸福太郎在东北混了十几年,也是一位中国通。幸福次郎似乎是很崇拜这位兄长,太郎一到,他立刻就有了底气。沈嘉礼在次郎的引荐下见到了太郎,心知此人也许就是自己的救星了,故而万分的热情客气,把太郎恭维的心花怒放。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果然是生活的太平无事,只有一桩消息令人胆寒,便是段慕仁进入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行政委员会,据说是已经盯上了委员长的位置。
当然,自从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新政府之后,北平这一处临时政府已然降格为华北政务委员会,但是换汤不换药,无非是在名分上略为谦逊了些许而已。如果段慕仁当真摇身一变,成了委员长,那对于沈嘉礼来讲,真堪称是震天的噩耗了。
沈嘉礼很焦虑,闹了一个多月的失眠。幸而在这期间,段慕仁并没有升迁的迹象,他才慢慢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在五月的一个下午,他带着幸福次郎,前去中南海聆听南方大将与稻叶大将的训导。
这是一场大会,政府内的高官们尽数出席。而南方和稻叶二位双将合璧,在主席位上大谈特谈,分配下去无数任务,听得下面众位汉奸头大如斗。一时训导完毕,两位大将共同离去,留下满堂乌泱泱的高官。
沈嘉礼已然看到了前方落座的段慕仁,故而此刻就想先走一步,免得双方还要碰面。幸福次郎和他是一队的,也跟着站起了身。不想两人刚走到会堂门口,迎面却是遇上了菊山直人与小岛顾问。
菊山直人是和气的,满面笑容的向沈嘉礼与幸福次郎问好;而小岛顾问与幸福次郎是旧仇未忘、新仇又添;面孔自然就不大好看。幸福次郎看到这两个抢夺自己功劳与荣誉的宿敌,气的牙根都痒痒,当即就像开炮似的,用日语回应了一句。
沈嘉礼听他语气不善,又听不懂那语言内容,不禁颇为诧异的扭头看了他一眼。菊山直人没说话,嘻嘻的只是笑;小岛顾问却是沉了脸,上前便搡了幸福次郎一把。幸福次郎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沈嘉礼见状不妙,刚要扶他,哪知他一跃而起,大叫大嚷着就扑向了小岛顾问,顺手又扇了菊山直人一个嘴巴!
门口立时大乱起来。
沈嘉礼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怕自己卷在其中,会挨了拳脚。同时又心下狐疑,感觉那小岛顾问的脾气未免有些过大——幸福次郎就是个暴躁的了,可也只是嚷了一句而已,并不至于让小岛顾问动手。
况且这二位在天津也是交过手的,小岛顾问远远不是幸福次郎的对手。
眼看着幸福次郎越打越猛,踢的小岛顾问满地乱滚了,沈嘉礼忽然有所察觉,立刻大喊大叫的冲上前去劝架,又抱住幸福次郎的腰,使尽全力的向后拉扯。旁人本是看呆了的,此刻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的要去将这两人分隔开。幸福次郎正处在一个嚣张的时候,力气又大,挣开沈嘉礼的束缚就往前冲,小岛顾问鼻青脸肿的,也不肯示弱,迎着巴掌去同幸福次郎摔跤。
菊山直人捂着脸站在外围,倒是没有参战。
段慕仁坐在会堂里,好整以暇的扭头观望着门口战场。
在小岛顾问那不死不休的反扑之下,幸福次郎气的发疯,冲破人墙揪住对方,摁在地上狠捶了一顿;随即抓起对方的领口,又左右开弓扇了二十多记耳光。小岛顾问口鼻流血,然而依旧学院派,还要摆出架势来绊倒幸福次郎——结果被幸福次郎揪住头发,迎头撞向了地面。
一声闷响过后,小岛顾问惨叫起来,两只门牙全被磕掉了!
这回可是了不得,连置身其外的菊山直人都冲了进来,拉拉扯扯的要从幸福次郎手中救出小岛顾问。而幸福次郎气昏了头,又踢了菊山直人一脚,同时操着日语骂骂咧咧。小岛顾问满脸是血,惨不忍睹,也不还手了,坐在地上只是干嚎。
怀仁堂门前一役,后来闹的很大,一直惊动了稻叶大将。
幸福中佐打掉了小岛大佐的门牙,这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恶劣事件。幸福次郎被关了禁闭,而幸福太郎尚未在北平站稳脚跟,就很意外的被调去前线战场了。
沈嘉礼失去了唯一的日本靠山,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清点着自家财产,心知段慕仁若是盯上了自己,那自己纵是主动辞职,也逃脱不了下狱抄家的命运——日本人最爱抄这中国高官的家,因为省略了敛财的步骤,直接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幸福次郎受到军法处置,并且丢了顾问职位,灰溜溜的去了天津。
沈嘉礼恨他胸无城府,被小岛撩拨着犯下大错,连累得自己也落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可惜了往日招待他的那些好饭好菜,不如留下来喂狗了!

第72章 命在、钱在

在幸福次郎卷包离去之后,警察局内的新顾问是菊山直人。
沈嘉礼知道自己这回是要完蛋,索性直接去找了稻叶大将,只说外界有声音对自己进行造谣与污蔑,为了表示反击,他愿意主动辞职、以证清白。
稻叶大将对于沈嘉礼这个人,始终是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原来并没有沈嘉礼这个人,然而在不知不觉间,他忽然就升腾起来了。
他知道沈嘉礼很贪婪,但是除此之外,倒也挑不出其它的错处。似乎不该让段慕仁太过如意,他想,中国政客是应该被日本军人攥在手心里摆布的。段慕仁的势力如果大到了过分的程度,那也不好。
他安抚了沈嘉礼几句,并没有答复对方辞职的要求。待到沈嘉礼走后,他也就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沈嘉礼看出了稻叶大将对自己的漠然。于是他彻底的死了心,垂头丧气的回家去了。
他抱病不肯出门——本来是装病,然而昏昏沉沉的躺了一两天,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病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礼拜,他收到了免职令。
他躺在床上,从仆人手中接过了那张纸。斜过目光扫了一眼,他的手垂下去,免职令从指间滑落至地。有气无力的叹息一声,他闭上了眼睛,就觉着心窝里热烘烘的烦躁。
当天下午,沈宅的保镖与警卫就全体撤离了,门口站岗的巡警也自动的消失无踪。宅院一下子空落起来,仆人将大门关上,知道主子出事了,也很惶然,躲在厨房里嘁嘁喳喳的议论。
沈嘉礼浑身燥热的很,想要喝一口凉水,然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哼哼呀呀的叫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事到如今,也说不得那抱怨后悔的话了。他做了九死一生的打算,随时等待着日本人前来抄家。反正沈子淳已然无影无踪,他在北平,是没什么牵挂了。只是那些财产……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翻检出几张用假名字开户的银行存折,让小梁将其带回天津,送到沈嘉义那里去。摇摇晃晃的下了床,他又闹起了腿疼。
拖着右腿挪到窗前桌边坐下,他用小钥匙打开抽屉,想要再去过目他的宝贝。然而未等他将那几张存折挑出来,忽然听得前方响起了轻轻的“笃笃”声音。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他就见面前的玻璃窗上,赫然贴着段至诚的大脸!
他吓的一哆嗦,手中的几张折子立时落回了抽屉里。而段至诚展颜一笑,随即就扭身跑到门前,推门走了进来。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他热切的呼唤道:“嘉礼!”
沈嘉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段至诚走到他面前,倒是实话实说:“外面大门并没有锁,我一推,就开了!”
沈嘉礼这才想到自己的境况已是今非昔比,再没有巡警昼夜把守院门了。
这时段至诚俯下身来,目光明亮的和他对视了,满脸都是紧张的笑意:“唉,嘉礼,我这几天好像贼一样,天天你家房前屋后乱转。若不是警卫撤走了,我简直想要爬墙进来。”
说完这话,他鬼鬼祟祟的扭头向窗外瞟了一眼,见院中无人,就大着胆子抬起手,摸了摸沈嘉礼的头脸:“嘉礼,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你别难过,这没有什么的。无官一身轻,更好。”
沈嘉礼忽然打了个冷战:“你走!”
段至诚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嘉礼,我知道我那次说的话,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你也有错误嘛!现在我们讲和吧,好不好?”
沈嘉礼在恐慌之下,哪里还有闲心去谈旧情?抬手连推了段至诚的肩膀,他急急说道:“你走,你走,你是要害死我吗?”
段至诚一怔:“嘉礼,我怎么会害死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正当此刻,窗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音。两人闻声望去,就见一队便衣打扮的大汉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为首一人扯着嗓子喊道:“大少爷,我们知道您在这儿呢!老爷子让您即刻回家去,您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段至诚立时反应过来,气的隔着窗子吼道:“你们这些癞皮狗,就不能别跟着我吗?”
这队便衣们毫不客气,竟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其中几人七手八脚拉扯了段至诚,言语虽然温柔,动作可是有力,将那段至诚脚不沾地的拥了出去。领头的人物留在房内对着沈嘉礼一笑:“沈先生,我们老爷子说了,许久没见,请您也过去叙一叙。您看您是自己走啊,还是我们搀扶着您?”
沈嘉礼沉默半晌,末了还是扶着桌子站起来,先收好了存折等物,然后走去衣帽架那里取下长袍,慢吞吞的穿了上。
沈嘉礼一进段慕仁的屋子,就生出了一种待宰似的绝望心情。
他向来觉得自己聪明,纵算没有大本事,也多少有些小手段。可是如今站在段慕仁面前,他变成了一只头脑空白的羔羊。
段慕仁倒是和蔼可亲了,背着手在沈嘉礼面前踱来踱去:“我还以为你回了天津。”
沈嘉礼垂着头,知道自己即便是回了天津,也逃不出段慕仁的手心。
段慕仁停在了他面前,笑微微的看着他,目露凶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
随即他扬起手,一巴掌就抽向了沈嘉礼的面颊。
沈嘉礼正病着,身体早被熬的虚透了,如今挨了这样沉重的一击,当即就不言不语的倒在了地上。他知道段慕仁心狠手辣,求饶反抗都是没有用处的,故而干脆在眩晕中抱住脑袋蜷成了一团。
果不其然,雨点般的拳脚立刻就落下来了。
他头脑茫然,神经麻木,仿佛已经感觉不出疼痛。直到双腿之间忽然被狠踩了一脚,这才让他在昏沉中发出一声哀鸣,同时条件反射一般的夹紧双腿侧身躲避。后脑勺随即受到了沉重一击,他顺着力道猛一低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激痛中哭泣着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两条手臂却是伸展开来,手腕与床柱被捆绑在了一起。
段慕仁跪在床尾,正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啃咬。他想要蹬开对方,可是双腿被这老家伙紧紧摁住,竟是一动都不能动。粗糙的胡茬子蹭过大腿内侧的嫩肉,所带来的恐怖感觉格外强烈。沈嘉礼有心求饶,可又知道绝对没有用处,兴许火上浇油,还会让这魔王变本加厉的折磨自己。
咬紧牙关忍了良久,他总算熬到段慕仁松口放手。
他眼看着段慕仁下了床,以为这一场刑罚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段慕仁好整以暇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捏着烟卷深吸两口,他走回床边坐下来,一手夹着烟,一手上下抚摸沈嘉礼的身体。脸上似乎是笑着的,只是笑容险恶,令人望而生畏。
“不许出声。”他忽然低低的笑道,然后垂下眼帘举起手中的烟卷,对那火头吹了一口气。
一层淡淡烟灰落下去了,烟头格外红的明亮。他把目光转向了沈嘉礼的裸体,语气柔和的又重复了一遍:“不许出声。”
烟头戳在了沈嘉礼的下腹部。他活鱼似的猛一打挺,果然是没有出声。
段慕仁看他死死咬住嘴唇,眼神都散了,腰臀的肌肉紧绷着,下面那东西却是可怜兮兮的软缩成了一小团,仿佛刚刚受了大惊吓。很突兀的笑了两声,段慕仁随手扔掉了那半截香烟。
“看你这副模样,有什么资格和我分庭抗礼?”他终于说了一句正经话:“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当你是聪明人,其实你蠢得很!”
午夜时分,沈嘉礼趴伏在段家的大床上,约摸着自己不能被抄家了。
命在,钱在,这两样的平安让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得活,好好的活,可是想要活得好,就得去向老不死的摇尾乞怜。在黯淡灯光中扭过头去,他一眼看清了段慕仁那粗壮而又偏于臃肿的裸体,心头不禁涌起一阵厌恶。
段慕仁本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忽然感觉身边有了响动,就也转过脸来。两人对视了一瞬,他翻身过去,伸手探向了对方的下身。
沈嘉礼瑟缩了一下:“你……你还能?”
段慕仁压上了他的身体:“你当真以为我老朽了?”
然后他冷笑一声:“还是你不情愿,心里只想着至诚?”
沈嘉礼皱着眉头深吸了两口气,极力要去缓解那种胀痛:“没、没有……”
段慕仁大概是以为自家父子是全天下最有魅力的男性,故而一边动作,一边说道:“想是可以的,可是别让我抓住了行迹!”
沈嘉礼听了这话,咬牙切齿之余,又是嗤之以鼻。
段慕仁收服了沈嘉礼——这当然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如果连这个半路从政的沈嘉礼都扳不到,那他满可以直接下台、回家养老去了。
他心里挺得意,因为自己从此又有了一个可消遣的玩意儿。他看出来了,沈嘉礼那头脑里盛放着的都是小聪明,成不了大器,拿这种人当个娱乐消遣,真是非常之合适。除此之外,他决定在适宜的时机,再稍稍将这个沈嘉礼提拔一下——这回可不指望他为自己做大事了,只是要把他安放到一个相当的位置上,禁锢住他的手脚,免得他东跑西窜,另攀了高枝。
翌日清晨,沈嘉礼回了家。
情形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然而并没有下狱和抄家,这就已经好过了他的预想。他那心里亮堂了不少,让厨子拿出手艺做几样好菜,自己结结实实的吃了两大碗干饭。
吃饱喝足之后,他有了精力,将自己那一沓存折与房契等物翻检出来,仔仔细细的锁进了嵌在墙中的保险箱内。小梁也不必跑回天津给沈嘉义送钱了。
与此同时,段至诚正在和他爸爸吵架。
段至诚在沈嘉礼面前被人架走,感觉十分丢脸,又被关进书房里过了一夜,更是郁闷难言。今早上他得到自由,出去一打听,却听说沈嘉礼在自家逗留整夜,刚刚离去;便脸红脖子粗的跑去父亲面前,拿出拼命的勇气嚷道:“你既然肯和嘉礼做彻夜的长谈,可见你也不觉得他是个坏人,那为什么就不许我见他一面?我同嘉礼是十几年的老同学了,做个普通朋友总可以吧?”
段慕仁的回答是简短而有力的:“滚出去!”
段至诚见父亲这样蛮横,越发气的发昏:“别让你的狗腿子再跟着我!我想和谁好,就和谁好,这是我的自由。”
段慕仁有公务在身,急着出门,如今见儿子赖着不走、纠缠不休,便抄起手边的一只小小折凳,一折凳把儿子拍出去了。

第73章 赋闲

沈嘉礼以为自己是逃过一劫了,但也不是完全确定,所以老老实实的躲在家里,轻易不肯出门。
他怀疑自家门前总有便衣徘徊,但仍然不是完全确定;因为这天段至诚又来了,公然的登堂入室,可是又没有彪形大汉们闯进来把他架出去。
沈嘉礼在保住了性命和财产后,吃了不少大米干饭,又处在夏日好时节,所以气色居然还不错。段至诚冲进院内时,他正穿着一身灰绸裤褂,仰卧在凉棚下的躺椅上望天。
“嘉礼!”他回想起自己上次被狗腿子架走的情形,脸上还有些讪讪的:“我来了。你闲着呢?”
沈嘉礼坐了起来,抬头仰视着段至诚,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将这家伙撵出去:“你……你怎么又来了?”
段至诚笑起来,自己拿了个小马扎坐下了:“我怎么就不能来?难道我爸爸还能把我关起来不成?”
沈嘉礼看了看院门,见那里并没有人探头缩脑的窥视,便转向段至诚,压低声音说道:“你……你以后还是少来为好。你家老爷子……”
段至诚仔细的审视着他的神情:“怎么?他欺负你了?”
沈嘉礼思忖着露出了惨笑表情:“他……”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段至诚一眼,因为一时预测不出后果,所以犹犹豫豫的,并没有谈及真相。
段至诚看了他这个扭捏的可怜模样,就大概猜到了两三分。摸索着握住了沈嘉礼的手,他诚心诚意的说道:“嘉礼,他带你做了官,现在你把官还给他,也就两清了。其实我们又不指望薪水俸禄吃饭,做不做官又能怎样呢?”
沈嘉礼听了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劝慰,忽然心中一阵厌烦,奋力就甩开了他的手:“你懂什么?”
段至诚厚着脸皮又去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攥着不肯松开:“我是不懂——唉,先别管那些了,咱们先说咱们的事情。我说,你别记恨我了,行不行?”
沈嘉礼阴着一张脸,对着段至诚凝视良久。其实他先前对段至诚也是很有爱意的,可是经过了这两年的仕途,他不知怎的,好像是谁也不爱了,只是还惦念着沈子淳。
“我记恨你做什么?”他最后答道:“我不记恨你,可是也请你快走吧。一旦令尊迁怒到我身上,我现在可是没有什么本领去抵抗了。”
段至诚舔了舔嘴唇,又扭头向房门望了一眼,末了轻轻一扯沈嘉礼的手臂:“嘉礼,咱们有话进去说,好不好?”
沈嘉礼很意外的发现自己不但失去了“爱”,甚至连“欲”也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