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金小满身边众人面面相觑,后来果然有人放下枪支,举起双手三五成群的走到了顾云章一边。
等到这些人已经络绎的分清阵营了,一直面无表情的顾云章忽然微笑了一下,随即举起手来低声下令道:“开枪!”
一阵枪声响起来,那开枪者早有计划,如今就将金小满身边的几位死忠尽数击毙,只留下了他一个活口。金小满吓的瑟瑟发抖,“噗通”一声就给顾云章跪下了:“大、大哥,顾云章,我喊你大哥,你饶我这条命吧!”
顾云章没理会,骤然握枪出手,连扣扳机打碎了金小满的手肘膝盖。金小满哀嚎着躺倒在地,周身登时就血流如注了。
顾云章要拿金小满“做个样子”。
他坚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比赵常胜更强大的匪首,所以在这一段新生活的开端,他要给部下众人一个下马威!
顾云章当着全寨子的匪徒,亲手扒了金小满的皮!
金小满那时候还没死呢,被他用粗绳捆了手腕吊在树上。匕首割开皮肤挑断脚筋,顾云章为了让金小满多嚎一会儿,故意要从下往上扒。
海长山给他帮忙。
赵兴武吓的直哆嗦,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酷刑场景了,抬手遮着眼睛就想跑;顾云章瞧见了,用血手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大声昭告部下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新二当家,都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了!”
白水山从这天起,开始姓顾了。
草上飞之流的名词很快便成为历史,白水山上的土匪们不再需要一个外号来扬名立万;因为顾云章三个字就是最好的招牌。
从那以后土匪们再下山发财时,百姓们奔走呼号的只有一句话:“快跑啊,顾云章来了!”
顾云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从一个小人物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恶徒。因为他将周遭地方搅扰的民不聊生,所以在这年冬天,青余县保安大队同林安县葛团联合起来,决定再一次大规模上山剿匪。

第110章 下山的路

顾云章总觉着自己这帮人马,不够干净。
金小满的确是被他扒了皮喂了狗,不过他不敢保证队伍上下因此而全部对自己心服口服。
他开始处处小心起来,出入饮食上也注意得很,结果这天他发现了异常——有人在饭里下毒!
吃饭前他总会各样挑出一些喂给院内养着的小狗,这行为是很隐蔽的,总是偷偷进行;然而这一顿晚饭前,小狗吃掉两口菜后有了反应,倒在地上抽搐着汪汪,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顾云章没声张,将饭菜倒掉一些,然后饿了一顿。
如此过了五六天,对方沉不住气了,趁着夜色想要跑,结果被他布下的埋伏人马一举擒获。摆开酷刑三审两审,那人招了供,随即就被当众零碎弄死了!
匪帮暂时是被他镇住了,然而内忧刚解,外患又来——政府又派兵剿匪来了。
顾云章是个聪明人,和赵常胜历练大半年之后,对于行军打仗一事已经了然于胸。赵常胜年纪大,行事时总是瞻前顾后,而且不敢正面和军队交锋,总是跑的兔子一般。顾云章对此战术却是不以为然——反正都是匪了,何必还要伪装纯良弱小?若是当真能把那保安大队打个落花流水,不怕上面的大人物不来招安!
仗着对地形熟悉,他囤足了粮食弹药,开始顽抗。抗了没几天,他听说葛团也开过来了。
这个消息令他当晚就梦魇起来,闭上眼睛就是葛啸东。他不承认自己畏惧对方,然而身上冷汗涔涔,而且皮肉一阵一阵的疼,耳朵后面呼呼有风,就好像葛啸东已经站在他身边了一般。
后来他索性不睡了,睁着眼睛望向窗外那微明的天光,一只手就伸进衣服里,缓缓的抚摸自己那胸口下身——都是让葛啸东摸到烂熟的地方。
自从上山之后,他几乎是从未想起过葛啸东这人;不知是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思想;还是故意的不愿回首往事。
葛宅小院内的情景一幕幕的在他眼前闪现而过——房内那张黄铜大床,外间那张硬木餐桌,院内的大树,树下的水井,存放在箩筐里的镣铐,堆成一盘、染了鲜血的粗麻绳……
顾云章忽然坐起身来,很痛苦的用双手捧住了头。
他不能再落到葛啸东手里了,死也不能了!
顾云章这窝匪徒的唯一优势就是土生土长,都是地头蛇。依靠伏击打了两场小胜仗,正当这些人欢呼之时,葛团进山了。
葛团走的很小心,处处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葛啸东亲自领兵,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搜索围剿——他不急,慢慢来,一个也不放过。
如此打了五六天,顾云章这边就撑不住了。海长山往日算是个能打的,这时也落花流水的跟在顾云章后面,六神无主的没了主意;至于那位二当家赵兴武,更是哭丧着一张脸,吓的魂飞魄散。顾云章无计可施,只好带着些许残余力量躲进了一处密林中。
他这一躲,正中了葛啸东的下怀;葛啸东派兵将林子围住,然后将其他各处的顽匪各个击破,消化干净后才转向密林,胃口大开的动了手。
在进入密林后,葛啸东找出几个嗓门大的士兵,扯着喉咙四处呼喊:“缴枪的不杀,放你回家过大年去!谁要是能活捉顾云章,长官还赏你五十大洋!这死冷寒天的,你们是想带着大洋回家过年,还是打算埋在这雪地里投胎啊?”
这个风声一放出来,顾云章先恐慌了。一手紧紧攥着枪,他目光阴险的环顾左右,不说话。
海长山机灵,当场就先表了态:“大哥,我不贪生怕死,也不稀罕那五十大洋,我跟你,你放心吧。”
海长山一发话,赵兴武也跟着闷声闷气的附和道:“嗯,对,我也跟着大哥。”
顾云章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出手,连着几枪把那几个不出声的喽啰全毙了。
带着海长山和赵兴武,他向密林深处跑去。
因为遍寻不到顾云章的踪迹,所以葛团就在山上安营扎寨,预备守株待兔,等顾云章熬不住时跑出来自投罗网。幸而白水山上一直有土匪活动,算不得特别荒凉,且有现成房屋可用,驻扎起来也容易得很。
在守株待兔的时间里,葛啸东将一个被生擒的小喽啰提上来,很详细的询问了顾云章的情况。小喽啰战战兢兢的如实答了,听得葛啸东大皱眉头。
撵走小喽啰,葛啸东摔了一个搪瓷大茶杯,因为心里烦闷的很,不知如何排遣。
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小玩意儿居然在失踪良久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匪帮头目——那样一个白皙纤细的少年,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居然会抛下自己不要,跑去山里当土匪!
如今在他的脑海中,顾云章的面貌还是那样清晰,甚至具体到每一根发丝。今年回北平过年时,他特地买到了一台照相机,因为觉得顾云章这样美丽可爱,无论如何都应该为他留下一些照片。
拎着沉重的照相机箱子回到林安县,他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已经空了!
照相机箱子现在被妥善的放置到了床底下,就差一个顾云章了。
可是葛啸东在山上等了三天,却是依旧不见顾云章的影子。
顾云章自然不会在林中坐以待毙,他找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偏僻小路,沿途应该是没有葛团士兵把守的。
他带着海赵二人一路疾行,然而刚出林子便迎面遇上了三名士兵。顾云章这边三人都像惊弓之鸟一般,见了穿军装的也不思索,下意识的就抬手开枪,当场便把对方全部撂倒在地。因他们早在林子里吃光了干粮,故而此刻又冒险跑上前去,想从死尸身上找点食物。
顾云章心里着急,走得很快,三步两步就蹲在了地上一人面前。手指触到了那还在汩汩流血的棉衣胸前,他在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睁大眼睛怔了三五秒钟,他忽然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随即重重把枪拍在一旁,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类似哽咽的叹息。
地上这人圆圆面孔,死不瞑目,正是那曾经善待过他的林军医。
旁边的海长山一边从尸体身上扯下子弹带,一边回头看了顾云章一眼:“大哥,你怎么了?”
顾云章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茫然的抓起一把雪在脸上擦了擦,然后起身扳住对方的肩膀用力摇撼了两下,口中轻声唤道:“医生?林医生?”
林军医被他一枪击中心脏,已经死透了。
这时赵兴武东张西望一番后,出声问道:“咱们刚开了枪,会不会……招来人哪?”
这话给另外两人提了醒,海长山率先站起来,见顾云章还蹲在那里发呆,就弯腰一把扯起了他:“大哥,老赵说得对,咱快走吧!”
顾云章伸手抚合了林军医的眼皮,然后捡起手枪,带着海长山赵兴武继续向山下狂奔而去。

第111章 围攻青余

林军医死了,顾云章很难过。
他是个不长心肝的人,一旦难过了,也悲哀的浅淡模糊,只是茫然的感觉心里不好受,仿佛总是在憋着一声嚎啕,憋的都快喷出一口鲜血来了。
海长山忙着逃命,没空理会他;赵兴武瞧出异常了,下山之后就低声询问顾云章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死的那人你认识?”
顾云章知道赵兴武这人半好不坏的,在这匪帮里就算是顶善良的人了,故而就摆摆手,失魂落魄的答道:“没有,不认识。”
这三人逃到了山下的白家堡,躲进了赵兴武那未婚妻家的地窖中。
在地窖里做了半个来月的耗子,山上的葛团撤下来了。
这三人没敢贸然出现,又藏了能有个三五天;赵兴武那未来老丈人天天出村去四处打探消息,待到确定葛团的确是走干净了,这才回家放出了顾云章等人。
顾云章这回算是元气大伤了,瞬间变成了光杆司令,幸而身边还留着海长山和赵兴武。新年时期,这几人回到山中,谋划着东山再起。
嘴里嚼着赵兴武老丈人送来的饺子豆包,顾云章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许多计策,哪一条听起来都挺诡异混账的,不过细想起来,却是都有实际的用处。海长山坐在炕上,伸着脖子认真聆听大哥教诲,而赵兴武站在外间炉台旁看着锅,锅里咕嘟嘟的熬着猪肉白菜。
新年过后,这几个人算是缓过这口气了,便开始四处行动起来。顾云章是个行动派,在三人衣食无着之时负责下山去打家劫舍;海长山伶牙俐齿,跑出去东拉西扯的重新招人入伙;而赵兴武似乎是干哪一行都差着一点,所以只好留下看家做饭。
赵兴武这份工作似乎很让海长山感到好笑,每晚回家进门时,他必会大声吆喝一嗓子:“哎,那个姓赵的小娘们儿,你爷们儿我回来啦!”
顾云章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要笑;而赵兴武因为知道海长山难缠,所以干脆不理会他,免得到时自己还要费心思和他斗嘴。
如此过了三个多月,顾云章的队伍不但恢复起来,而且还壮大了许多。到了这年的夏天,白水山上的土匪多到了一千多人——这个数目的土匪,实在让人闻之色变了!
海长山并未因此而停止自己那交际的步伐,他和山下保安大队的长官有了联系,按时携带成箱的金条银洋去给保安大队的韩司令上供。韩司令得了钱,也不剿匪了,居然和山中土匪成了有来有往的兄弟。
在第二年的秋天,顾云章果然如愿被招安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只晓得部下这班土匪已然变成大兵,从此再没人有资格过来对自己“剿匪”了。
番号这个东西是不能当饭吃当钱花的,但是名正则言顺;顾云章顶着一个独立团的名头,开始光明正大的作恶。除了四处烧杀劫掠之外,他还堂而皇之的占据了白水山下的大片村庄,四处收税抢粮,所得物资一部分留下自用,另一部分则是出卖换钱,再用钱从周围大小军头手中购买武器。
顾云章志得意满了。
眼看着部下那两三千人的军队,成排成列的轻重机枪,以及苫着油布放在仓库中的掷弹筒榴弹炮,他忍不住就微笑起来,心想葛啸东也就是这个力量了,我也是葛啸东了!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跃跃欲试的发出了声音:“我要去杀掉葛啸东,报仇!”
报仇这个事情,其实于公于私都是有益的。青余林安两个大县都是富庶地方,若是真能占住,那简直可以做个小型的土皇帝了。所以顾云章这话一出,下面众人都十分赞同。
经过一番计议之后,在翌年春天——也就是一九三六年的四月,顾团忽然对青余发动进攻,两天后便攻克县城,将保安大队打的屁滚尿流。可惜还未等他们站稳脚跟,赶来支援的葛团骤然出现,又一阵炮火把他们轰了出去。
顾云章气红了眼睛。他把大部队带出白家堡围住青余,准备要打持久战了!
————前传完

恶徒第二部

第112章 雨林归来

一九五一年,四月。
邵光毅副官用一根长竹竿挑着两桶水走入顾宅院内,这时正是缅甸的旱季,太阳明晃晃的当头照下,日光里面仿佛带了毒,能把这些来自北中国的士兵们晒出油来。
邵光毅穿着一身洗白了的军装夏服,衬衫整整齐齐的束在裤腰里,下面却是赤脚踩着木屐。将两大桶水放下来摆在墙根下,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发觉已是下午一点钟了,就迈步走入楼内,从里面拎出一只奇大的铁盆。
他有条不紊的将桶中井水注入盆中,又把毛巾香皂等物尽数搬运出来。这时海长山的脑袋忽然从二楼窗子中探出来,见邵光毅在楼下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就咧开嘴“嘿嘿嘿”的笑了一气。
邵光毅没敢抬头,权当听不见。
海长山清清喉咙,居高临下的问道:“我说邵大总管,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呀?咱军座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啊?”
邵光毅一听海长山又把自己当做大内总管那么称呼,就苍白着脸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答道:“刚才……传令兵送信……说是已经骑马出了森林,很快就能到家了。”
海长山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远眺。在丁达这种地方,二层楼的高度足以让他一望无际的俯瞰四野;而眯着眼睛张望片刻后,他果然看见一队人马络绎的出现在了丁达边缘。
“看见了!”他欢喜的大叫一声:“妈的可算是回来了!”
邵光毅一听这话,就立刻加快动作速度,一路小跑着从楼内拿出水杯牙刷以及一个装满茶水的搪瓷缸子。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来,他把那些零碎什物在砖地上摆好,而后从裤兜里掏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划着火柴后深吸了一口。
一口烟还没有呼出来,顾云章带着杜楚夫大踏步的走进来了。
邵光毅迎上去低低的问候了他一声,随即把口中的烟卷取下来送到顾云章嘴边。顾云章就着他的手连吸了几口,而后扭过头咳了两声。
邵光毅把余下的小半截烟又叼回嘴里,扭身把那个搪瓷缸子端给了顾云章。顾云章咕咚咕咚的大喝了一通,总算解了这一路的干渴。
而在他痛饮之时,邵光毅就为他把牙膏挤在了牙刷上,杯子里也倒入了漱口用的清水。
顾云章这是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浑身上下脏的不像样子,大泥猴似的。此刻他蹲在地上专心刷牙,而杜楚夫就脱了上衣长裤,光着膀子喝掉了顾云章剩下的茶水。
顾云章照例在院子里脱了个一丝不挂,拿着毛巾往身上撩水擦洗。这时海长山穿着个大裤衩下来了,迎面见顾云章精赤条条的站在墙根阴凉处,肩膀和脸上都被晒的脱皮,就走到近处倚着墙站住了:“我说军座,你可再别往那野人山上跑了。咱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你现在怎么还总回去?那地方多吓人呀!”
顾云章湿淋淋的转向他,眼睛都被水迷的睁不开:“多走几趟就认路了。”
海长山叹了口气:“认路又怎么样?咱们又回不去。”
顾云章拿了块香皂从头到脚的涂抹一气:“万一丁达住不久,咱们总得有个退路。”
海长山一听这话,倒是有些肃然:“这个……不能吧,土司不说话,谁还能撵咱们吗?再说土司也不是咱们的对手啊。”
顾云章摇摇头,甩出一圈肥皂沫子:“不是那个话,毕竟上面还有缅甸政府呢。蔡师长说咱们这叫非法入境,不占理。”
海长山抬手挠挠头:“那怎办呢?”
顾云章用毛巾劈头盖脸的擦下去,一把就撸出了张干干净净的面孔。眼望着海长山,他因为心情还不错,所以语气十分和蔼的反问道:“那我怎知道呢?”
海长山哑然片刻,后来又老调重弹的说道:“我说,你可别再往山上跑了。自从你大前天走后,我这心就一直悬着,生怕你死在那里面。你说你要是喂了蚂蝗蟒蛇,那我可依靠谁去?我都没人可依靠了,那下面这帮拖家带口的混蛋们可怎么活?”
顾云章此时已经将身上的肥皂泡沫尽数擦净,听了这一番话,他先是微笑着思忖片刻,后来那笑容就渐渐淡化,终至消失:“海长山……”他轻声开了口:“你成天总盘算着我会死。不是出门让匪帮给打死,就是进山让动物嚼了。”
海长山见他挑理了,便陪着笑后退一步:“我不是那什么……关心你么!”
顾云章也知道海长山是关心自己——当年从察哈尔出来了那么一大票人,如今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没法不尽释前嫌、相依为命。不过海长山自从过了沼泽之后,变得有些唠叨烦人,成天张嘴就是担心顾云章会死。雨季时节顾云章爬到楼顶上去修补房顶,海长山在下面一眼瞧见了,就扯着电池喇叭一般大的嗓门惊叫嚎道:“我的妈!这要是掉下来摔死可怎办?!”
诸如此类的话,海长山是翻来覆去天天说,搞得顾云章十分厌烦,恨不能把他从楼里撵出去。
大张旗鼓的洗漱完毕后,顾云章换上了一条棉布裤衩。因见墙根下微微的有点凉风,便不进楼,只坐在背阴处乘凉。邵光毅端了一盆荔枝出来,蹲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剥壳。而杜楚夫出去拎了一桶水回来,也将自己草草的冲洗了一番,随后就凑到邵光毅旁边,跟着吃荔枝。
海长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顾云章面前:“哎,听说有个印度人要请咱们给他的商队保镖?”
顾云章从邵光毅那里接过一盘剥好的荔枝,吃的津津有味:“有这事儿,不是印度人,还没谈出眉目。”
海长山也跟着伸手去拿荔枝肉吃:“那可得盯紧这笔买卖,咱们一松,就让老蔡那帮人抢去了。”
顾云章把目光移向地面上的一只大蚂蚁:“一直盯着呢。本来咱们的名声就比老蔡大,而且走了这么多趟也没失过手,只要价钱谈得拢,他肯定会选咱们。”
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就见一只大手钳住自己盘中最后一颗雪白荔枝,而后快速上移,送进了海长山那张嘴巴里。
顾云章是绝不会因为一口食物而翻脸的,不过他此刻的确是很想把海长山踢出去。
很憋闷的吁了一口气,他把盘子向后递去:“小邵,烟。”
邵光毅答应了一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照例是自己先吸燃了,然后再送到顾云章那边。
顾云章现在是很热爱烟草了,因为异国的潮湿气息让他很不适应,他希望可以用烟雾来改变一下空气的味道。
“那个人——”说到这里顾云章回过头去,眼看着杜楚夫那张小黑脸,他忽然又忘记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了。
一口气憋在胸臆,他左思右想的迟疑了半天,最后终于发出言语:“比比。”
杜楚夫叼着一颗荔枝抬起头:“啊?”
顾云章问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去泰国?”
杜楚夫像个小秘书一样,立刻机灵的答道:“那个穆先生吗?中间人不是说他上个月就启了程?再过两天肯定就能到清莱府了。”
顾云章转回海长山,继续说道:“等那个穆先生到了清莱之后,我亲自过去见他,顺便把这买卖给定下来。”
海长山忽然又紧张起来:“你去?”
顾云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近的,我去到就回。”

第113章 穆先生

四月的丁达炎热如火焰山,南方籍的士兵们倒还能够勉强忍受,而以海长山为首的北方来客却是个个发昏,接二连三的中暑病倒。
顾云章身体好,尚可忍受这种陌生气候。光着屁股站在楼内阴凉处,他用一条湿漉漉的毛巾缠在腰间,勉勉强强的遮住了下身。
这时杜楚夫从外面噼里啪啦的跑了进来,向顾云章报告道:“军座,汽车预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顾云章一听,立刻扭头向楼上喊道:“小邵!”
邵光毅应声而下,手里托着一套干净平整的军装皮鞋。
顾云章扯下腰间毛巾扔到一旁,随即开始更衣。这时海长山摇摇晃晃的也走下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生鸦片调出来的冷水:“走哇?”
顾云章看了他一眼:“走。”
海长山把那一碗水递向他:“喝点吧!”
海长山最近食不下咽,吃口米粥都要作呕,只好采取当地的土法,喝生鸦片水来进行治疗。顾云章虽也是终日的大汗淋漓,但总算是不耽误饮食,所以一看那碗泥汤子似的黑水,就连连摇头:“不要。”
海长山一仰头自己喝了,抹着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云章低头把手枪皮套扣在腰间皮带上:“很快。”随即又抬起头来望向他:“你好好看家。”
海长山病病歪歪的和他对视了:“你快点回来。”
顾云章点点头,从邵光毅手中接过一把冲锋枪背到了身后,又把长长一串子弹带缠到了腰间。
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他头也不回的通知海长山:“我走啦!”
顾云章那皮肤是个雪白的底子,在缅北经过了这么久的毒晒,至多也就是泛红脱皮,并未变得黝黑。穿上整洁利落的美式军服,他瞧着是相当的潇洒俊美;可惜身处偏僻的丁达坝子,他再美也不过是个落魄的流亡小军阀。
新购置的吉普车停在了顾宅大门前,后方的卫士们也各自骑上了高头大马,在骄阳下沉默的待命。邵光毅率先走来为顾云章开了车门,待长官坐进去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随即“哐当”一声将门关严——这个动作来的太用力了,简直就像是在趁机泄愤;而旁边几位围观的副官们见到此情此景,就各自冷笑着离去了。
邵光毅坐在车内,心里都要恨死自己那些曾经的同僚们了。
如果当初在雨林中丢下的是一只手一只脚,那他如今在丁达会得到相当的同情与帮助;然而他手脚齐全,失去的乃是两个蛋——这就糟糕了。
当生存问题得到解决后,百无聊赖的军官阶级们开始对他关注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这现成的太监取个乐子。
邵光毅从此陷入了苦海中。他的忌讳被人当成笑话反复提及,甚至有那胡闹过分的长官,会指挥部下去扒他的裤子看新鲜。他悲愤已极却又无处伸冤,因为连海长山也是一样的要拿他开心。
只有顾云章是个例外——这位年轻军长平素不言不笑,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会修炼成这么一派八风不动的漠然冷淡。在一次他被人追打调笑时,经过的顾云章喝止了这种残忍行为,然后把邵光毅带走了。
从此邵光毅寸步不离顾云章,一是为了得到庇护,二是在顾云章面前,他总觉着自己那点残疾算不得一回事——轻微的根本都不入军座的眼。
当杜楚夫也坐上副驾驶位后,吉普车发动起来,顾云章启程了。
从丁达到清莱,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可是沿途山路崎岖,当真走起来,也是曲折颇多,十分不易。经过了六七天的跋涉,这支队伍总算是抵达清莱府,进入清莱城。
清莱府地处山区,经济并不发达,而且气候也同丁达一样炎热,不过风景却是优美。在城内停留一夜后,顾云章等人重整行装,在翌日清晨骑马进山,去寻找那位在山中寺庙内拜佛的穆先生。旅途寂寞,杜楚夫就像个百事通似的开了话匣子,向顾云章仔细介绍这穆先生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