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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刀山火海

段提沙一路默然无语的回了家。副官长见他情绪异常,也没敢多言多语,只是小心翼翼的跟随在身后。
及至进入李宅楼内后,段提沙忽然停住脚步,抬手解开了领口纽扣,又用力的咳了两声。有气无力的抬眼望向前方,他轻声说道:“可卡因让我有些不舒服。”
副官长一听这话,反倒安心了——段提沙往日是从来不用这些药品来刺激精神的,今天偶然破了戒,自然会感受到副作用。
“睡一觉大概就会好了。”他抬腕一边看表一边说道:“您现在请到楼上卧室休息去吧,也许老虎少爷还没有起床呢。”
段提沙听到“老虎少爷”四个字,身体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现在很累……”他姿态木然的在楼梯前转了弯:“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就好。你也去睡吧。”
打发走了副官长,段提沙就近拐进一间背阴的小客室内。拖着两条腿走到沙发前,他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内都像灌入了水银,沉重的带了毒性。
一头栽倒下去,他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强行把双腿抬上来蜷缩了。
前方窗外的风光中,还能隐约透出几丝清晨意味。金色阳光透过苍翠树木射入房内,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
“假的?”段提沙恍恍惚惚的想:“我的儿子,养了二十年,假的?”
这个念头让他魔怔似的轻笑出一声:“老虎,我的祖宗,我的命,假的?”
笑意冰冻在了他的眉梢嘴角,在阳光的照射下又渐渐融化荡漾,最后就弥漫潮湿成了满脸的泪水。高高大大的段提沙在沙发上窝成一团,随着哽咽的节奏而抖成了一片风中树叶。
在轻浅的睡眠中,段提沙感到颈窝处传来了热热痒痒的触觉。
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段珀的面孔。
段珀穿着一套颜色洁净的短衣短裤,捧着一杯汽水蹲在他眼前。雪白牙齿衔着塑料吸管,他笑嘻嘻的用手去为段提沙抓痒:“爸爸,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段提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孩子其实和我毫无关系,他只是那个小婊子和旁人生下的野种!”
然后他冷笑了一下,因为他把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野种捧在头上,毕恭毕敬的养活了整整二十年——这很讽刺,是一场可怕的现世报。
段珀没有留意到那个扭曲的笑容,低头吸了一口汽水,他转而伸手去捏段提沙的鼻子:“爸爸,你睡傻了?”
段提沙攥住他的手,然后用力向旁边一甩。
一挺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他随即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就推门走掉了。
段珀愣住了。
副官长正在房里酣睡——这正合了段提沙的心意。
他挑选了一名通晓泰语的卫士做随从,乘坐汽车离开李宅,直奔城内一家有名的外国医院而去。
他混在人群中去挂了号,又特地寻找了一位会讲中文的医生。这回他省去了一切铺垫,直奔主题的表明了来意。他的开诚布公的确是节省了许多时间,而凭借着现代的医学科技,确定一处小小的先天畸形,也并不是件复杂的事情。
中午时分,段提沙得到了很明确的诊断结论。
他把诊断书撕成粉碎扔进厕所里,然后孤身一人走了出来。守在外面的司机和卫士不明所以的等待着,然而段提沙似乎是并无意上车。
一屁股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太阳地上,他看起来好像一位失心疯患者。卫士走上前去试图搀扶他,却是被他伸手推了开来。
“滚开……”他低声说道:“不要烦我。”
卫士不敢走远,就站在段提沙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往来行人纷纷打量着坐在地上的段提沙,不知道这人是疯子还是乞丐。
而段提沙头脑一片空白,只是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段珀,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身边众人掩饰情绪。他宁愿坐在太阳下的人群中,这还让他能够轻松一点。
司机知道段将军一直是有点疯疯癫癫的,可从没见他疯到这种程度。遥遥和卫士交换了几个眼色,他就近借用了一家冷饮店的电话,打去李宅报了信。
接电话的乃是不知何时归来的李先生,听闻此言十分挠头,想要请副官长来处理,可副官长又是长睡不醒。无所事事的段珀得知此事,当即包揽下来——他早上就感觉父亲有些不对劲了,当时竟然那样粗暴的甩开了自己的手,真是从来没有过的恶行!
段珀急急忙忙的赶去了医院,下车之后远远就看到了坐在路边的段提沙。迈开大步跑了上去,他不由分说的搂住父亲就往起抱:“爸爸,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晒死你啦!”
段提沙扭过头去,鼻尖蹭到了段珀身上的T恤。味道很熟悉,是肉体的气息混合着一点香皂的芬芳。他的老虎从来不臭,一身大汗时闻起来也是可爱的。
顺着段珀的力道站起来,他失魂落魄的向汽车走去。上车之后他对着全车人说道:“我用了可卡因。”
然后他又解释了一句:“可卡因有毒,我用的太多了。”
司机和卫士不好附和回应,段珀听了这话,却是放心下来。抬手拍拍段提沙的额头,他很心疼的埋怨道:“爸爸,你要是再胡闹,那我们明天就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也触痛了段提沙的神经。转过脸去望向段珀,他好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儿子的面目。
哪儿有半分和他相似呢?什么像妈妈不像爸爸,全都是一厢情愿的胡话!天知道这野种到底像谁!
段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禁惊诧起来,又抬手摸了摸脸:“爸爸,你看什么?”
段提沙轻声答道:“看你。”
段珀不以为然的一挥手,把脸转向了车窗外:“疯头疯脑的全是傻话,我懒得理你!”
段提沙没有反驳,目光从段珀的肩膀向下滑去。此刻他耳聪目明,清楚看出这孩子身上没有一块骨头是姓段的!
汽车到家后,段提沙也不吃饭。从李先生那里要来一瓶烈酒,他对着瓶嘴灌了一肚子后就睡觉去了。
他一直睡到了入夜时分才醒。醒后的他看起来仿佛是恢复了正常,不但和副官长李先生等人大谈了可卡因的坏处,并且还谈笑风生的吃了一顿晚饭。李先生按照惯例,想要继续招待段提沙出去快活,然而段提沙只说自己不舒服——这当然还是可卡因的副作用在作祟。
与此同时,窗外响彻着段珀的欢声笑语,那是他在和何建国一起逗弄看门狼狗。
吃过晚饭后,已经是七八点钟的时候了。段提沙上楼回到卧房中,坐在床上打开了电视。刚刚搜索到了中文频道,忽然房门开了,是段珀汗津津的冲了进来。
他大概是热的很,进房后先跑到空调近处吹了吹凉风,随即就飞快的脱下了衣服。光着屁股走进浴室,他一边放水一边大声道:“爸爸,今天热死了!”
段提沙从床上望向房门大开的浴室:“哦。”
段珀快手快脚的冲了凉,然后一边用毛巾擦拭身上水珠一边走到床前。伶伶俐俐的跳上来,他自然而然的靠到段提沙身边,又伸手去抢了遥控器:“爸爸,不看这个。我知道有一个频道专放台湾电影。”
段提沙把遥控器给了他。转身审视段珀片刻,他发现这孩子正在专心致志的寻找频道,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注视。
卧室房内的灯光偏于昏黄黯淡,段珀是这朦胧世界中的一个雪白小人儿。段提沙神情漠然的打量了他良久,忽然回身抄起了床头矮柜上的台灯。“咔嗒”一声按下开关,他把这一点突兀而明亮的光源凑到了段珀头上,电线拖过地板,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响。
段珀这回终于把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向了父亲:“爸爸,你——你的可卡因还没过劲吗?”
段提沙的脸上没有笑容:“我要看看你——我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你。”
段珀难以置信的挑起一边眉毛:“你是不是把可卡因吞到肚子里去了?非要一天一夜才能消解?!”
台灯缓缓向下,段提沙看见段珀那张棱角分明的嫣红小嘴一张一合,发出洪钟一般响亮清晰的质问。
“这的确是我的老虎。”他想:“我的老虎,不是我的。”
光芒扫过单薄的胸膛和纤细的腰身,再往下就是浑圆结实的屁股和修长笔直的双腿,皮肤细腻白皙,连一粒多余的斑点都没有。段提沙从来都承认并赞美儿子的漂亮,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漂亮乃是一场障眼法,蒙蔽了他的心智,让他在愚蠢的自喜中忽视了这孩子身上所有的疑点!
在这一瞬间,段提沙感觉自己是受骗了!他在一个野种身上耗尽感情心血,弥天骗局,持续了二十年!
轻手轻脚的把台灯放回原位,他在段珀身后跪坐下来。
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武侠电影,他在一片刀兵喊杀声中默默伸出双手,合在了段珀的脖子上。
段珀以为是父亲在和自己闹着玩,顺势就要向后倒去——然而在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颈上那双大手是真的合紧了——力大无穷、坚决无比。空气流通的道路被强行截断,他在惊慌失措中抬手捂住了段提沙的手背,两条腿也在床上剧烈的乱蹬起来。而段提沙感受着掌握中的脖子,就发觉那皮肤柔嫩、骨骼脆弱,自己只要稍稍合紧手指,就足以把对方的脖子生生掐断。
轻轻向前探身低下头去,他打算最后再看这孩子一眼。
就一眼,他便和段珀对视了。
段珀在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中已经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睁大眼睛望着段提沙,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了表情。一点泪光从眼角闪烁而下,划过了他那涨成通红的面颊。
段提沙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最纯粹的悲伤、惶惑、无辜、茫然。当段珀无声的向他做出“爸爸”口型时,他终于落下泪来,带着哭腔回应道:“老虎。”
随即他忍无可忍的松开了双手——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要随着这孩子的骨头一起碎掉了!泪流满面的把段珀从床上拖到地下,他劈头盖脸的开始了拳打脚踢。
段珀被骤然涌入胸腔的新鲜空气冲昏了头脑,他在剧烈咳嗽中被段提沙踢的满地乱滚,甚至连出声喊叫都做不到。奋力抬头望向段提沙,他仿佛是以为自己正处在梦魇之中,不躲闪也不抵抗,单是怔怔的看着段提沙。
片刻之后,他终于哽咽着发出了声音:“爸爸……”
这一声呼唤让段提沙停下了殴打。气喘吁吁的俯视了儿子,他发现段珀口鼻间竟然全是鲜血。
“婊子养的野种,骗了我二十年……”他含混的喃喃说道:“我不是你爸爸……”
野种显然是没有听清他的咒骂。踉跄着爬起身来,段珀抬起手臂在口鼻间蹭了一下,然后哭泣着就去拥抱了段提沙:“爸爸,你怎么了?我是老虎啊……”他用手上下抚摸着段提沙的后背,哽咽着大声问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给你用了可卡因?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段提沙伤心欲绝的一把推开了段珀。泪眼婆娑的望着对方,他其实真想立刻把段珀搂进怀里、勒进体内。
“你离我远一点!”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悲伤而厌恶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想再要你这个儿子了!”
段珀满身青紫站在他面前,双手攥着拳头爆发似的呐喊道:“爸爸!你疯了吗?!”
然后他就张大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第52章 我以我血

段珀赤身露体的站在段提沙面前,撕心裂肺的哭嚎着——他又委屈又害怕,周身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痛;而与之相比,更让他担心的是段提沙。
他这大天使一样的父亲,怎么毫无预兆的就变成了魔鬼?
段珀那带着傻气的、直着喉咙发出的哭声,好像一把长锯,反复摩擦切割着段提沙的神经。
在今天之前,段珀的一滴眼泪就足以灼伤他的心,他爱这孩子爱的要发疯,简直恨不能把他活吞进肚子里去。可是当下,他眼看段珀伤心欲绝的哭泣流泪,却是冷酷的不言不动。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伤心欲绝,他已经提前把眼泪流干了。
段珀是个大嗓门,哭声响彻全楼。副官长和李先生闻声而来,隔着门板小心问道:“将军,老虎少爷怎么了?”
这一句询问触动了段提沙的心事,让他立刻发出了爆炸似的一声怒吼:“没你们的事,滚!”
门外的副官长和李先生相视一眼,虽然还不大相信是将军在打儿子,不过看这危险的势头,似乎还是识相撤退比较好——反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外人本也没资格过去指手画脚。
段提沙的怒吼似乎是惊吓到了段珀。他抽抽搭搭的深吸一口气,暂时把那哭声强咽了下去。
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现实,不死心的走上前去,他伸手又要去抱段提沙:“爸爸……”
下一秒,他被段提沙推搡的一屁股坐在了冷硬地板上。
在极端的爱恨交织之中,段提沙伸手指向门外,嘶哑着声音低声道:“你给我滚!否则我掐死你!”
段珀的身心都没有受过如此折磨。忍无可忍的一跃而起,他冲上去狠推了段提沙一把:“爸爸,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他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喊道:“我是老虎啊!”
段提沙扬起手,一巴掌就把他抽倒在地。
然后他走过去打开房门,揪着段珀的耳朵把人硬拖了出去。
“滚!”他气喘吁吁的轻声道:“你给我滚!”
当房门轰然关上之后,在走廊内蛰伏已久的何建国蹑手蹑脚的跑了过来。
段珀光溜溜的躺在地上,已经被那记大耳光扇的头晕目眩。何建国摇撼了他的肩膀,见他蜷缩着只是喘气,就索性把他拦腰抱起来,贼一样的溜回了自己房中。
把段珀放到床上,他一边跑到浴室里浸湿毛巾,一边问道:“老虎,你和将军吵架了?”
段珀伏在床上,并不回答,只是喘气。
何建国心想将军父子的感情平时那么好,可一旦翻脸,这老子打儿子的手段也够厉害的。拿着湿毛巾走回来,他弯腰为段珀擦净了口鼻间的血渍,又把凉手捂在了对方那滚热通红的面颊上。
“老虎,你不要哭啦。”他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出话来安稳对方:“你看杜师长,还把他的二儿子吊在树上用马鞭抽呢!”
这话显然是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段珀接过毛巾,满脸的擦了涕泪,然后就坐起来下了床。
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短裤衬衫穿了上,他趿着一双天蓝色的塑料拖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何建国不明所以的跟上问道:“老虎,你干什么去?”
段珀头也不回的发出粗砺声音:“我要去死,别跟着我!”
何建国在楼内蹿来蹿去,一会儿想要去找段提沙,可是胆量不足;一会儿想要去找副官长和李先生,可这两人却是已然结伴出门冶游。在四处求援无效后,他冲出去要追段珀——然而段珀也走的无影无踪了。
在何建国急的捶胸顿足之时,段珀沿着大街越走越远,直奔夜市场而去。
茫然的穿行在夜市场中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最后停在了套圈的摊子前——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回是玩不得了。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热闹,他继续前进。
他对这个城市还是很陌生的,所知道的地方也非常少。沿着车水马龙的人潮移动了脚步,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喜来登饭店门口。
“启星走了。”他想:“爸爸疯了。”
他在一种绝望的悲伤中赌起气来:“你让我滚,我就滚给你看!我当真死了,看你还疯不疯?打我,你竟然打我!”
想到这里他又落下泪来:“叔叔也死了,再没人对我好了!”
正在他心如刀割之时,忽然一辆豪华汽车鸣着喇叭开了过来,他在车灯光芒中转头望过去——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占了人家停车的位置,便后退两步让了开来。
汽车果然稳稳停在了那一处。车门开时,里面却是走下来一位熟人——彼得杨。
彼得杨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配着紫色衬衫和银色领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皮鞋也亮的可以照人。眼看着车前这位衣衫不整的大男孩子,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神色:“哦……段珀先生?”
段珀抬头看了他一眼,哽咽着答了一声:“彼得杨。”
抬手抹了一把汹涌而出的眼泪,他扭头就走。
彼得杨出手极快,上前一步便抓住了他的细胳膊:“段先生,你怎么哭了?”
段珀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涕泪横流的转过身来,他不假思索的答道:“我爸爸打我。”
此言一出,彼得杨,以及他身后的随从,不禁全笑了——二十岁的人,因为挨了老爹的揍而满大街哭鼻子,这种行为着实是值得一笑。
“这种事情不值得你这样难过。”彼得杨很诚恳的对他说道:“段先生,不如和我进去喝一杯咖啡吧!”随即他一挑眉毛,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段将军到清迈了?”
段珀认为自己和外人没什么好说的。用力把胳膊从彼得杨手中抽出来,他礼数周全的双手合什一鞠躬,而后转身拔腿便跑,一溜烟的就没了影踪。
段珀在一处僻静路口停下了脚步。
喘着粗气坐在路边,他在微凉的夜风中发散了一身热汗。体力的释放似乎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一点。
他承认老子打儿子是正常事情,不过那都是别的老子,别的儿子!
他从没想过段提沙会用那样残酷无情的态度对待自己——二十年来他和段提沙一直是全身心的互相爱着,他受不了其中掺杂任何杂质!爱就是爱,爱里面不应该还有恨,不应该还有这样那样的疯狂。
闭上眼睛想象了父亲的身姿面容,段珀沉沉的垂下头去,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一点微笑。那些原来习以为常的温暖,现在看起来,都像是闪耀着金色圣洁的光芒。
“爸爸不要我,我就去找叔叔吧!”他如是想着,站起身来。
段珀没想到自己竟然跑了这么远,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回李宅。
楼内是明亮而寂静的——李先生为了让将军父子住的宽敞舒适,把三个小老婆和一些不必要的仆人全打发到别处暂住了。彻夜未眠的何建国坐在客厅里,忽然看到段珀回来了,就赶忙迎了上来:“谢天谢地,你去哪里了?我真怕你会迷路!”
段珀没理睬他。放出目光扫视了客厅,他目标明确的走到茶几前,弯腰从果盘里拿起了一把切菠萝的钢刀。
在沙发坐垫上蹭掉了刀身残留着的碎菠萝皮,他扭头走向楼上。
何建国眼睁睁的呆看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撵了上去,同时急促的小声说道:“老虎,你干什么?将军可是你爸爸啊!哪有家里人打架还动刀子的?”
段珀充耳不闻的走到二楼卧室门前,一只手握着刀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抬起来咣咣敲响了房门:“爸爸!我是老虎!”
房门立刻就开了,段提沙红着眼睛堵在门口。
父子两个眼睁睁的对视片刻,然后段珀凑上前去,在段提沙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此刻死在他面前,他总会抱着我痛哭后悔了。真是舍不得他啊,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呢。不过他那样凶狠的打我撵我,我一定要让他难过一下。”
想到这里,段珀骤然举起那把钢刀,毫无预兆的刺向了自己腹部。而在何建国的大声惊呼中,段提沙瞬间出手,不假思索的就去握住了刀身!
刀刃割过手指,刀尖穿透衣衫。何建国从天而降一般扑倒了段珀,希图可以阻止他的行动——然而还是晚了一点。
段珀侧身躺在地上,那柄钢刀已经斜斜的插入了他的腹部。
鲜血浸透了他的薄薄衣衫,不过他还没有感到剧痛。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段提沙惊恐万状的跪伏下来,一边大声命令何建国去喊人,一边将他搂抱进了怀里。楼内一切的鸡飞狗跳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声音,他在血泊中枕着段提沙的臂弯,感觉旧日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回复过来,可是他的美梦与噩梦都要一起结束了。
眼望着父亲那张惶惑慌张的憔悴面孔,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点满足和愉悦。微微张嘴吐出一口气,他耳语一般的叹息道:“唉,爸爸,你不喜欢老虎,老虎要死啦。”

第53章 如何是好

在这个阴雨靡靡的下午,段珀醒了过来。
麻药已经失效,他是被疼醒的。
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房间里——而段提沙就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
父子两个怔怔的相望了片刻,段珀那把前尘往事全部回忆了起来。世事真是残酷奇妙,两天前他在段提沙那里还是活蹦乱跳的宝贝老虎,可是无缘无故的,他被父亲殴打抛弃了,肚子上还挨了一刀。
“否极泰来。”他想:“我已经死过了一场,爸爸应该能够回心转意了。”
于是他向段提沙伸出一只手,开口发出了细弱的声音:“爸爸。”
段提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他的手。
段珀在油煎火烧一般的痛楚中出言问道:“爸爸,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情?”
段提沙低头望着儿子的手——软软的,薄薄的,指甲剪得很短,因为当年冯参谋长经常教导这孩子要讲卫生,不许把小手弄成爪子模样。
“当年”像一场决堤洪水,卷着段提沙身不由己、顺流而行。默然无语的低下头去,他轻轻亲吻了段珀的手指。
抬眼望向对方,他忽然发现段珀满头满脸皆是虚汗。
“爸爸,我好疼啊……”段珀如是对他说。
因为当时段提沙的阻挡和何建国那突如其来的一扑,段珀并没能使那把钢刀深入体内——事实上钢刀切过太多的菠萝,已经比较钝了。
不过段珀的动作太快、力气太大,还是把刀尖刺进皮肤、笔直的划向了下方。这是一次浅浅的开膛破肚,他的肠胃脏器都还完好无损,可是刀锋切断了几根主要血管,导致他几乎把浑身的鲜血都流干了。
闻讯赶回来的李先生把段珀送进了医院里去,可医院内没有足够的血浆补充进段珀的身体。这个消息当然是十分糟糕的,不过却是很奇妙的刺激到了段提沙!
他以一种紧张而兴奋的心态找到医生,请求检验血型,然后就开始坐卧不安的等待结果。李先生和副官长见了他那怪异举动,各自都是摸不清头脑,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儿子的生死而担忧,倒好像对自己的血型更感兴趣。
结果很快出来了,这让段提沙在医院走廊里狂喜着连蹦了几个高——他和段珀是同一血型!
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表现成一位最富有爱心的好父亲,让医生从自己身上抽走了四百毫升鲜血去救段珀。
这种程度的失血并没有让段提沙感到虚弱无力。此刻他抬手按响床头电铃,让护士进来为段珀打了止痛针。
待护士离去后,他把椅子向床边拉近了一些。俯身把胳膊肘支到床沿,他近距离的审视了段珀。
对于这个孩子,段提沙要思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主次。
“军队里不能没有继承人。”他面无表情的想:“我不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骨肉,而他和我已经有了二十年的感情,他是真的爱我。”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他需要段珀。
止痛针很快就显现出了效果,段珀的神情变得平和起来。伸手抚向段提沙的面庞,他气若游丝的再一次问道:“爸爸,我知道……这不是可卡因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了?”
段提沙望着段珀,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老虎,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爸爸的血,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