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访日归来
蒙政府的军事代表团在日本逗留一月之后,便乘飞机返回张家口。
返回的人中,没有何司令。
何司令是在这年的十一月时,携夫人雪子乘日本军部的飞机回来的。
这一年的雪来的特别早,何司令的脸色比雪还白。
他穿着一身日军的少将军服匆匆下了飞机。夹着雪花的寒风极凛冽的吹过来,扬起了他身上黄呢长披风的下摆;长筒皮靴的底子踏在冻白了的水泥地面上,没有脚印,然而一步一响。
前来迎接他的是小仓原、阿拉坦、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小仓原远远的对何司令浅鞠一躬,及至何司令走近了,便满面微笑道:“何司令官,恭喜你。”
何司令停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盯了他半晌,同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扯下了右手上的白手套。
毫无预兆的,他抬起手狠狠的抽了小仓原一个耳光!
在空旷的停机坪上,这记耳光听起来并不是异常的响亮,然而小仓原的身子随着这一巴掌晃了一下,随即勃然变色道:“你——”
何司令昂首绕过他,走到小仓原身后的日本随从面前,扬手又是一个嘴巴!
那随从捂了脸,立起眉毛瞄着小仓原,随时等候着反击的指示。而小仓原扭头望了何司令,却是不做反应。
何司令转身推开了迎上前来的安少诚,缓缓的走到排成一列的日军警卫之前,从头一名的少佐开始,依次打了过去。
在场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周遭所有的日本人打了个遍,心中惴惴,不明就里。
何司令重新戴上手套,扬长走向停在一旁的汽车,竟是谁也不理,就此便要离去。
安少诚同哈丹巴特尔对视了一眼,然后这两人合力推了阿拉坦一把:“你去!”
阿拉坦趔趄了一下,没有动,目光还射向飞机的方向。
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娇小女子垂首下了舷梯,正顶了寒风独自向这边走来。
这是何司令的日本新夫人,五十岚雪子。
众人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听说了何司令在日本忽然成婚的消息,当时都觉着莫名惊诧,又疑心何司令对那日本女子大概是一见钟情,故而老房子着火般爱了个不可收拾,以至急急忙忙的就结了婚。然而见了此刻这副场景,显然这新夫妇二人之间,非但谈不上一个“爱”字,简直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安少诚见阿拉坦不动,又不敢去支使哈丹巴特尔,只好自己跑去汽车旁,打开车门弯腰探头去问何司令:“司令,您得和夫人一起回去吧?”
何司令抬手按住他的额头向外用力一搡,然后伸手重重关上车门。转向前排司机,他的声音凉的像是掺了冰碴子的水:“开车!”
安少诚眼睁睁的看那汽车离去了,一时无法,只好跑回哈丹巴特尔面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办?”
哈丹巴特尔扫了神情阴郁的小仓原等人一眼,出言命令道:“让夫人坐后一辆车,家总是要回的,否则要怎么办?”说着他回身扯了阿拉坦一把:“王爷,不要发呆了!”
阿拉坦一甩袖子,大喊一声:“哈斯额尔敦!”
哈斯额尔敦是他的管家,听了召唤便弯着腰跑了上来:“王爷!”
阿拉坦迈开大步低头就走:“回、回家!”
阿拉坦前脚一走,小仓原也带着日本兵们离去了。安少诚和哈丹巴特尔相视苦笑,只得上前对那很伶仃的五十岚雪子问候道:“夫人一路辛苦了。”
五十岚雪子因为个子矮,所以只得仰首面对了这两位男子。而在她这一抬头之时,头上的风帽脱落,就露出了一头乌黑长发和如玉般的瓜子脸;模样生的是细眉细眼,口鼻极纤巧端正,乍一看似乎是美的稍嫌呆板了,然而秀媚如瓷人,同何司令放在一起,倒还真是一对相配的璧人——可以一齐用绸缎绢丝衣裳穿戴打扮了,并排放在锦盒子里供人参观。
对着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深深一鞠躬,她张了张嘴,用很好听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含含糊糊的中文:“我不辛苦,你们来接我,你们辛苦了。”
哈丹巴特尔和安少诚把雪子带回家时,何司令已经脱下军服,正坐在沙发上喝热茶驱寒。
他换上了一身蒙古式黑绸长袍,腰间紧紧的扎了红色腰带,显着利落而随意。阿拉坦坐在他旁边,拧开药瓶盖倒出两粒阿司匹林放在手心里,然后喂小狗似的将手伸向何司令的嘴边:“药。”
何司令的嘴唇贴在他的手心上,用舌尖卷走了那两粒药丸,随即吞了一大口茶,将那药丸送入胃中。
“还、还冷?”阿拉坦问他。
何司令扭头打了个打喷嚏,闷声闷气的答道:“你去看那军服有多么薄!”
阿拉坦低头解开马褂前襟,张开双臂一把就搂住了何司令:“我、我抱着你、你。”
何司令咬牙切齿的长叹一声,刚要开口,雪子被人领进来了。
何司令头也没抬,直接就对着门口的听差挥手:“带走带走!”
听差陪着笑,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带。
站在后方的安少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这位日本夫人。哈丹巴特尔将双手揣进宽大的袍袖里冷眼旁观了片刻,命人将窘迫已极的雪子送去了跨院之中休息。
当房内再无外人之时,何司令露出了真实面目!
“骗局!”他将手用力拍向了茶几,“砰”的一声大响之下,几上的一个瓷杯中漾出了些许茶水:“逼着我娶那个日本娘们儿!往我的身边塞眼线!”
哈丹巴特尔对他坐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极卿,你不要激动。”
何司令推开搂抱着自己的阿拉坦,显然是气的有点坐不住:“什么参观!我在日本落了地,就被日本军部同其他人隔离开了!他们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个警备队的司令!”
哈丹巴特尔觉着他嗓门太大,就又做了一下手势,微笑道:“极卿,别生气了。”
何司令气喘吁吁的打了个冷战,愤怒难抑的又继续喊道:“什么五十岚大将的女儿!全他妈的是放屁!一个养女,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野崽子,收拾干净了就硬送到我这里做何夫人!什么东西!不收就不让走,混账小日本鬼子!狗养的王八蛋!”
哈丹巴特尔知道他是有点情绪失控了,就起身坐到他身边:“极卿,有话好说。”
何司令又打了个冷战:“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现在就是静观其变!日本人不再惹我,我也不会妄动;他们要是得寸进尺的再来逼我,那别怪老子带着人反正——”
哈丹巴特尔没等他说完,伸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何司令一挣:“怕什么?天下人都知道我何宝廷是墙头草,谁给我好处我就给谁卖命!谁让我不痛快我就饶不了谁!”说到这里他“腾”的站起来:“我去找宇佐美问个清楚!问他日本军部凭什么把我软禁在大阪两个多月?凭什么就非得逼我娶那个来历不明的野娘们儿?”
哈丹巴特尔见他有点要发疯的趋势,便对着阿拉坦一瞪眼睛:“王爷,他冻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依旧抱着他吧!”
阿拉坦听了这话,就很没思想的探身从后面搂了何司令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了。何司令其实也的确是在害冷,后背靠在阿拉坦暖烘烘的胸口处,他觉出了一点舒适来。
何司令吵嚷了一通,憋了几个月的恶气稍稍的发散了一些,情绪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反正我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暗暗的想:“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从天津的有光兄弟到现在的宇佐美小仓原!再逼我,我他娘的就带着队伍抗日去!”
第83章 五十岚雪子
对于宇佐美小仓原等人来讲,何宝廷这个墙头草兼刺儿头可真是够让人头痛的了。
宇佐美大将不是一次两次的动心想要宰了他。可是平心静气的仔细想起来,宰了他固然可以,然而后续的麻烦堪称是连绵不绝,杀敌一千,自损将近一万,那实在是太不上算!
要问这是为什么,当然还是要从蒙古旅上面找原因。蒙古旅目前很像一窝老鼠,得空就要暗地里悄悄的繁衍生息,不知不觉间就扩充到了一万多人马的规模,早已超出了一个旅该有的人数;宇佐美大将为了控制蒙古旅的势力,坚持着在军饷上面克扣控制着他们,然而蒙古旅的大部分士兵都是马贼出身,很会自力更生,并不肯麻烦日本驻蒙军。拥有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的何司令自然趾高气扬,纵观整个蒙政府,也只有他和蒙古军总司令黄为玉敢同日本人瞪眼睛。
何司令这人不是很听话,可也不能算是完全不听话,处于可杀可不杀之间。宇佐美大将派人去联络了蒙古旅的旅长乌日更达赖,有意让他取代何司令;哪知乌日更达赖先是骂跑了日本派来的特务,然后转头就把这话传给了何司令。宇佐美大将毕生没见过这么愚蠢莽撞的旅长,经过调查后,才晓得何司令同这个愣头青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愣头青的弟弟还在何司令手下做幕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何司令就轻易动不得了,一个不慎,也许乌日更达赖就要带着兵造反给他报仇。一万多蒙古马贼乱窜开来,大日本皇军也受不了。
宇佐美大将灵机一动,心想既然这人杀不得,那就好好看着他吧!
把五十岚雪子许配给何司令,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妥,况且五十岚雪子是个真正的美人,何司令见了她,也定会为之倾倒。
正因为事先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当他把这桩美事告诉何司令后,就非常不能理解对方那种像被蝎子蛰到一样的惊恐反应!
“不行!”当时何司令的脸色都变了:“我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把五十岚雪子的单人半身相片给他看,以便让他安心。然而何司令扫了相片一眼后,继续坚决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很不高兴,心想我又不是送给你一头母牛,你摆出这个吃了大亏的样子做什么?除非是你心里有鬼!
“为什么呢?”大将在脸上堆出微笑,和蔼可亲的询问何司令。
何司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总之就是“不行”、“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心中一动,心想看来这人是真有问题了——他这是心虚啊!
双方僵持起来,何司令越是拒绝,宇佐美越是要玉成此桩婚事。僵持了两个多月,何司令做出了让步,然而态度相当之冷淡暴躁;也没有婚礼,还是五十岚家在大阪的一家豪华俱乐部内摆了宴席,勉强就算是将这养女嫁出去了。
宇佐美大将到了如今,对待何司令就是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何司令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五十岚家的女婿,那他可以对此人的所有妄举既往不咎;如果这人继续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另搞一套,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而在另一方,何司令却也持着同他相同的态度。何司令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一面防着暗杀,一面盯着日本人的动静。一旦瞧出什么风吹草动了,那他立马就跑去城外大营!
何府,东小院儿。
一个青年的日本妇人捧着个点心匣子,在蒙古听差的引导下进了屋子。腊月天,外面死冷的,然而进了房后,扑面的一阵潮气,也未见得暖和许多。
雪子披着一件作为嫁妆的西式大衣,冻得拱肩缩脖的迎出来。一见来人,她的脸上立刻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踩着小碎步跑到那妇人面前,用日语唤道:“年子!你……你怎么会来了?”
年子将点心匣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就眼泪汪汪的看着雪子:“小姐……是将军派人把我接过来的!”
雪子知道她口中的“将军”,指的是宇佐美。
“这次既然来了,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她眼巴巴的望了这在日本家中一直陪伴自己的下女——在离开日本之时,她的中国丈夫连一个人也不许她带。
年子落了泪,伸出手指指指门外,低声道:“‘那个人’不让我留下。不过将军让我住在他府里,这样可以偶尔来看看您。”
‘那个人’指的自然就是何司令。年子,和五十岚家族中几乎所有的人一样,都觉着雪子这中国丈夫虽然俊美,然而一身的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并不是个理想的夫君。
提起了‘那个人’,雪子垂下眼帘,长长的叹了口气。
年子早在日本之时,就见识过了何司令的恶劣脾气。此刻看到雪子的可怜模样,又见房内设施简陋,连个正经的火炉都没有,那眼中的泪水便流得愈发汹涌。她挽起袖子弄了点水,将房内打扫擦拭了一番,又趁着阳光明媚,把棉被摊在床上晒了晒。在她干活之时,雪子就打开点心匣子,将里面几样爱吃的糕饼连连的往嘴里送。年子猜测她大概是在这何府里吃不到什么好的,故而不敢回头看她,只怕要哭出声来。
年子在雪子这里耽搁了不过一个小时,外面的听差就隔了窗子催促她走。她见没法子再停留了,就握了雪子的双手,急急的叮嘱道:“小姐,我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将军说,让您平时多留意着那个人——”
雪子低着头,为了控制眼泪而拼命的吸气,憋的身子都发抖了:“我看不见他,到这里后一直没有见过他。他们不让我离开院子。”
年子咬了嘴唇,也是满是泪水,面庞涨的通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小姐,您既然嫁到这里来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那个人好好相处,不为国家,为的是您自己。”
雪子刚要回答,不想此时那蒙古听差走了进来,很不耐烦的扯了年子的衣袖,用半熟的汉语喊道:“走了!该走了!”年子无奈,只好依依不舍的放开雪子,边走还边回头哭道:“我过两天还来,您等着我!您要忍耐住啊,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雪子眼见从祖国而来的亲人就这样被人连拉带撵的带走了,自己又拘于身份不好前去追赶,就只得掏出手帕捂了口鼻,独自站在阴冷的屋子里,哭得呜呜咽咽。
她是伤心太过,哭的狠了,所以到了后来虽然那眼泪还流着,可是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站也站不住,只得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把梆硬的木椅子上。正在用手帕擤鼻子时,她忽然听见外面院门一响,起身隔了窗子向外望去时,就见院门开了一扇,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她心里一惊,赶忙掏出块干净手帕又使劲的擦了擦脸上的涕泪;本想再跑进里间卧室扑点脂粉遮一遮面上泪痕,然而时间有限,只好作罢了。
房门开了,一阵夹了雪花的寒风吹进了个何司令。
何夫人的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所以房门一关,屋内就只有何司令和雪子两个人了。
何司令穿着一件貂皮领子的黑呢大衣,下面是灰色马裤黑色长靴,头上扣了顶黑呢礼帽——从头到脚,全是阿拉坦的设计。
挺直腰板站在雪子面前,他抬手将帽檐向上推了推,目光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中炯炯射出,专盯着对方那张哭得花里胡哨的脸蛋。
雪子是个矮个子,在何司令面前,因为心中发怯,更是畏畏缩缩,瞧着几乎只到他的胸口高。想起方才年子的叮嘱,她鼓足勇气,眼望地面深深一躬,用蹩脚的中国话招呼道:“您来了,您好,您请坐。”
何司令用鼻子冷笑了一声:“你一定让日本军部感到非常失望。”
雪子怔怔的听着。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又不知从何辩解。
何司令转身在房内走了两圈:“这个院子的条件很差,是连下人都不肯居住的地方。我没有逼你背井离乡过来受苦,是你的同胞们一定要牺牲你。”
说到这里,他很得意的对着雪子一扬头:“刚哭过?难过死了,是不是?那我告诉你,何府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着,随时可以欢送你滚蛋!如果你想回国,我还可以负责为你弄张船票或者机票,怎么样?”
雪子双手紧紧抓了衣襟,耳边清晰的响起了自己那粗重的呼吸声。一滴热泪滑落面颊,她颤颤巍巍的开了口:“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何司令听了这话,倒是出乎意料。扭头看了那楚楚可怜的雪子一眼,他是一分一毫的恻隐之心也没有生出:“和你过日子?对不住,我还不想搂着日本奸细睡觉!”
雪子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和哽咽一起咽了下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能再回去。我不是间谍,我向你发誓。”
何司令听了这话,就很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随即扭头便走掉了!
东小院儿的院门一关,何府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人人都知道东小院儿里关着一位年轻美貌的何夫人,可是从十二月到元旦,从元旦到新年,几个月过去了,见到她的人却是极少极少。
新年之时,小仓原请求何司令同夫人拍一张照片,寄回日本五十岚府中。何司令开始时不想理会他,后来还是哈丹巴特尔觉着何司令不该在这些小事上同日本人较劲,故而对他进行了再三的劝说。何司令对待哈丹巴特尔,不说言听计从,可也差不离。也正是因此,雪子才有机会踏出了东小院儿,在何府那堂皇气派、温暖如夏的大客厅内,同何司令并排站着照了张合影。
何司令这人是无所谓绅士风度的——当年或许也曾有过,不过早随着他的教养和学问一起被时光湮没掉了。拍完照片后,他便要派人带雪子回去。安少诚和哈丹巴特尔在旁边看着,就见雪子一个好好的小美人,被关了这么几个月后,不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且下巴也瘦的削尖了,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安少诚动了怜香惜玉的心肠,就暗地里去撺掇阿拉坦去向何司令说个情,让雪子留下来吃点好饭。阿拉坦把手揣进貂皮褂子的衣袖里,毫不客气的摇头:“不!”
安少诚一直觉着阿拉坦是个软弱的好人,可是此刻见他把王爷的架子摆的十足,毫无同情之心,就很觉不满,转而去找哈丹巴特尔。
哈丹巴特尔是个喇嘛,照理说应该是慈悲为怀的,不过他虽然同情雪子,但也不打算多管闲事。正在安少诚眼睁睁的望着雪子要被佣人带走时,忽然一个听差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回事!松王府大格格来啦!”
话音未落,玉鸾穿着一身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熊似的扭进来了。
第84章 玉鸾
何家上下,都没想到玉鸾会在新年期间突然来访。
玉鸾倒是坦然的很,进门后先将手中的红色漆皮包扔给了身后随行的大丫头,然后脱了貂皮大衣,露出里面的绿地白花绸旗袍——旗袍做的太合适了,将个白胖身体勾勒的曲线毕露。
何家客厅内的众人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向她问安拜年;唯有阿拉坦后退一步,不敢去面对她。玉鸾倒是满面春风的,不但一一回应了众人的问候,而且还很说了两句道辛苦的好听话。何司令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莫名其妙。
玉鸾寒暄完毕后,就把脸转向何司令,仿佛刚看到他似的一扬眉毛:“哟!何宝廷,真不愧是刚做了新郎官的人,打扮的满漂亮啊!”
她这话音一落,旁人不由自主的就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何司令。
何司令今天依旧是马裤长靴的打扮,不过上身套了件猎装式短上衣,瞧着就带了点摩登俏皮的意味。房内诸人的注视让他颇为害羞,而玉鸾所说的“新郎官”三字又让他深感不满;两种情绪相加起来,他忽然就有了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此时玉鸾又开了腔:“喂!我说姓何的,我今天可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行啊,我刚回天津住了几个月,你就不声不响的成了亲——我还以为你这光棍要打到底呢!我今天没别的事,就想看看你这新娘子是什么模样!”
何司令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大格格既然来了,就吃过饭再走吧!”
玉鸾接收到了他抛过来的白眼,觉得很有意思,笑模笑样的答道:“这话说的!我大老远来一趟,本也没打算空着肚子回去呀!正好在饭桌上,我还可以同何家嫂子攀谈攀谈。”
何司令一听,脱口就说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堵不住,怎么的?”
何司令不再理他,也忘记了命人带雪子回去,直接就扭头对阿拉坦道:“王爷,开饭吧!”
阿拉坦局促不安的躲在角落里,这回终于是有了事做,赶忙语言流利的下令:“哈斯额尔敦!开饭!”
安少诚身为副官长,按理是应该带领其他副官在前院另开一桌席面的,然而他很热心的帮着听差向餐厅内搬运饭菜,直到见雪子让人安排着在座位上坐下了,才悄悄的退了出去,又叫住上菜的听差,低声嘱咐道:“往夫人面前多放几样好一点的热菜。”
听差答应了,果然就将些热气腾腾而且又有肉有油的菜肴放到了雪子面前。安少诚在门口觑见了,这才放心,转了身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心想:“大冷天的,多吃点肉吧!”
安少诚自去吃饭,哈喇嘛也不去凑何家的这个热闹,饭桌上就只剩下了何氏夫妇以及阿拉坦和玉鸾。阿拉坦坐在何司令的左边,玉鸾相对着坐在右边,雪子的位子则是在下首的桌角处。玉鸾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吃了,随即大发评论:“何宝廷,我说你是个土包子,这话可真不算冤枉你!”
何司令正在往碗中的米饭里舀菜汤,听了这话就抬起头:“我又怎么了?”
玉鸾用筷子尖遥遥的一扫桌面:“瞧你府上的饭菜——瞧那肉,哎呦我的天哪,那块儿比我的拳头都大,你那厨子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会做出这些饿死鬼才吃的东西?”
何司令想要发火,可又一想这女人是主动上门的,不好对其太不客气,只得强作镇定的说道:“不爱吃就少吃!”
玉鸾喝了一匙子热汤:“什么玩意儿!辣不辣咸不咸的!我说,你没事时去趟天津,我招待招待你!”
何司令端起饭碗,连汤带饭一口气扒了半碗,藉此压下胸中的火气。玉鸾见了,将筷子啪的一撂:“得!有其主必有其仆!看你这吃相,刚才我还真委屈了府上的大师傅!”然后她又转向雪子:“何夫人,还没人给咱们介绍介绍呢!”
雪子正在安静而匆忙的大嚼着饭菜,腮帮子都鼓起来了。骤然听到玉鸾向她问话,她便赶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对着玉鸾深深一躬:“我叫雪子,初次见面,请多——”
雪子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前方的丈夫忽然一拍桌子:“坐下!”
她吓了一跳,立时就向前望了何司令。
何司令直勾勾的盯着她,满面的厌恶神色:“闭嘴!”
雪子坐了回去,也果然闭上了嘴。
玉鸾见状,就用帕子捂了嘴唇,眉飞色舞的一笑:“何宝廷,对着女士这样粗鲁,你没有绅士风度呀!”
何司令指了玉鸾的鼻子尖:“从现在起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否则我让人把你扛回松王府!”
玉鸾受到了恐吓,然而没生气,只是见何司令神情肃杀,眼神凶恶,故而在得意洋洋中又略带了点畏惧:“我不说就是了!你是疯狗的脾气?”
一餐晚饭吃毕,玉鸾眼见了何司令对待新夫人那凶神一般的态度,心中感到十分喜悦。套上了那件极华贵的貂皮长大衣,她挎着红色漆皮包,心满意足的同众人告辞,然后熊似的扭出去了。
她前脚一走,雪子后脚也就被人带回了东小院儿。何司令坐在客厅之中,感到这一晚上过的非常气闷——雪子是眼中钉,玉鸾也非常讨厌!
阿拉坦见他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着,就好心好意的拿来一副纸牌:“玩、玩一会儿啊?”
何司令沉着脸,气冲冲的顶道:“不玩!”说着他站了起来:“我睡觉去!”
何司令回了卧房。
洗漱过后,他摊开了床上的羽绒被子——被子里还额外裹着一个羽绒大枕头,就算是他的床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