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崩溃
叶雪山到底也想不出吴碧城能去哪里,所以吃过一顿晚饭之后,他换了衣裳出门上车,直奔吴公馆而去。
汽车停在公馆后门,他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顺顺利利的就进了吴碧城日常所居的小楼。双方骤然相见,叶雪山不禁一惊:“碧城,你病了?”
吴碧城素来都是齐齐整整的绅士风姿,如今却是从头到脚一片凌乱,面庞隐隐的还有一点浮肿,是个心力交瘁的病态模样。眼神呆滞的望着叶雪山,他默默的摇了摇头,然后对着仆人一挥手。
待到仆人退出去了,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叶雪山。
叶雪山被他扑得一晃。张开双臂将吴碧城搂到胸前,他发现情形很是不对。抬手一下一下抚摸了对方的后背,他压低声音说道:“碧城,你怎么了?是不是怨我总不来看你?宝贝儿,你不要哭,我错了,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吴碧城紧紧的拥着他,一言不发的把眼睛贴上他的肩膀。良久过后,他长长的抽泣一声,双臂收得更紧了。
叶雪山越发愕然。他知道吴碧城虽然有些大姑娘气,但绝不会故意卖弄眼泪要挟自己。往回一算日子,他发现自己竟然已有好几个月没理睬过对方,心里就有些虚,怀疑吴碧城是被自己气急了。
双手握住吴碧城的肩膀,他慢慢把人向后扶去。吴碧城侧脸低头,显然是在极力隐藏自己的哭相,隐藏的太用力了,从脖子到脸一起泛红。叶雪山见状,倒也真是有些不过意,就拉起他的一只手,潦潦草草的向自己脸上连拍了几下:“好孩子,别哭了,我让你打我出气还不成吗?”
吴碧城用力收回了手,然后掏出手帕满脸擦拭了涕泪。转身走到屋角打开书橱,他从中捧出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
拉着叶雪山在沙发上并肩坐下,他把盒子送到了叶雪山的大腿上。叶雪山见这盒子花花绿绿,先还以为是用来装饼干糖果的,可是仔细一瞧,又没见到商标。
打开盖子向内一看,他不由得越发困惑了——盒子里面垫底放了两张吴碧城的单人照片,照片上面摆了一块半旧的怀表,一支派克钢笔。抬头望向吴碧城,他正色问道:“碧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你我将来再也不见面了吗?为什么要把你身上常带的东西全送给我作纪念?”
吴碧城含着一点眼泪,垂下头去轻声说道:“子凌,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不缺我这一个。往后你若是想起了我,就看看这些东西;若是想不起我,就把它扔了吧。”
叶雪山抓住了他的手:“碧城,你说实话,你要去哪里?难道你要和我永别吗?”
吴碧城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味的只是摇头。抽出手来推向叶雪山,他呜咽着做出了驱逐动作,哆嗦着要让叶雪山走。叶雪山糊里糊涂的站起身,随即反应过来,当即站稳当了,不肯离去:“碧城,你不把话说明白了,我就不会走!”
吴碧城是拼了命的要让他走,他是拼了命的死活不走,两人宛如两头抵架的小牛,互相推着顶着不肯相让。吴碧城本来是个文弱书生,可是如今急了,竟也有股子好力气。双方如此僵持片刻,叶雪山气喘吁吁的开了口:“你再赶我走……我就找你爹去!”
此言一出,吴碧城的眼泪瞬间滑了下来:“我要出国留学……求你走吧,我没骗你。”
叶雪山当即反驳道:“留什么学!你这边的大学本科都还没有毕业,哪有说留学就留学的?”
吴碧城哭出了声音:“你别管我。你再不走,我就和你一刀两断!”
叶雪山累得出了汗:“你本来就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当我看不出来?”然后他换了口风,想要实行怀柔政策:“碧城,你我也不是新相识了,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明白你的心意。我在电话里听你语气不好,连忙就赶了过来。我这么惦念着你,你不能让我糊里糊涂的担着心走啊!”
吴碧城面红耳赤紧闭着嘴,涕泪横流的就是不退让。正在此时,一名仆人试试探探的走了进来:“少爷,老爷让您到前面去呢。”
吴碧城一听这话,立刻收手向外跑去。而叶雪山一时失了对手,又不好一直追到吴廷荪面前,只得随手摸出一张钞票塞进仆人兜里:“你家少爷是怎么了?”
仆人满脸茫然,可因为收了钱,所以还不能一问三不知。弯腰道谢过后,他忖度着答道:“我们也不清楚呢,上个礼拜忽然就说要让少爷出洋,少爷可能是不愿意走,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哭了几场。”
叶雪山又问:“定下启程的时间了吗?”
仆人犹犹豫豫的摇头:“没听说啊!我们连少爷去哪国都不知道。”
叶雪山抱着铁皮盒子,在吴家坐等了许久。然而吴碧城一去不复返,所以他熬到凌晨时分,垂头丧气的自行撤退了。
疑疑惑惑的回到家中,他洗了把脸,正想上床补眠。哪知电话骤然响起,接起一问,对方却是金鹤亭。
金鹤亭见神见鬼的放低声音,仿佛是要和他咬耳朵传闲话:“老弟,我问你,你在嘉廷公司里入过股子没有?”
叶雪山知道嘉廷公司的总经理乃是吴廷荪,忍不住就笑了一声:“你少寒碜我。人家几千万的资本,我哪有资格插足进去?就算我这边颤颤巍巍的凑出几十万了,嘉廷平白无故的还未必愿意收呢!”
金鹤亭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老弟好运气,我年前东拉西扯的和吴廷荪攀关系,投了二十万进去,现在全他妈打水漂了。”
叶雪山登时一怔:“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鹤亭发出一声苦笑:“弟弟,你等着天亮看报吧,今天不上报,明天一定上。”
叶雪山几乎急了:“你有话直说,究竟是怎么了?”
金鹤亭在电话里又“哈”的呼出一口长气,仿佛一颗心已经沉重到了不堪的地步:“嘉廷破产了。”
叶雪山握着听筒,沉默半晌,末了说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嘉廷那么大的公司……不能够吧?”
金鹤亭唉声叹气的答道:“总而言之,这一点内幕消息我还是可以打探得到的。实不相瞒,我是刚从吴公馆回来,吴廷荪已经不知所踪了。”
叶雪山听到这里,头脑中立时打了个闪电,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管住口舌没有多说,他安慰了金鹤亭几句,然后挂断电话呆坐下来,飞快的把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吴廷荪那样的大资本家,信用极高,一句口头承诺都可以当成支票来看,时间久了,为了快速生利,免不得就要倚此做些空头买卖。买空卖空这种事情,只要衔接得好,当然可以源源不断的大发其财;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故障,自然就要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盘的崩溃。怪不得吴碧城昨夜做出了生离死别的样子,原来是早有打算,已经准备到了最后关头。
这时,一名仆人轻轻巧巧的走了进来,询问少爷是先睡觉,还是先吃饭。叶雪山心不在焉的进了餐厅,一边食不甘味的拿了个糖烧饼,一边低头望向摆在桌角的晨报。将主版一排黑字大标题反复的看了几遍,他面无表情,心脏却是大跳起来——真上报了!
把糖烧饼放回篮子里,他起身回了客厅,将吴碧城送给自己的铁皮盒子打了开来。他素来不把吴碧城当回事,因为对方没心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拿起一张照片看了又看,他想自己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青年了——这个青年一直很认真的犯傻,很用心的受骗。
他忽然后悔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为他对吴碧城不好,他原来总是勒索吴碧城的零花钱,要了又要,害的吴碧城在家里要挨骂,挨骂过后还是没钱,所以又很羞愧的不敢见他。
他不知道吴碧城能否随着吴廷荪成功逃走,照理来讲,要逃早就逃了,不该直到昨夜还耽搁在家。一定是事态已经彻底失控,恶化的速度超出了吴廷荪的想象!
三小时后,报童在大街上狂呼号外:“吴廷荪在塘沽跳海了!”
吴公馆已被警察包围,吴家女眷一概不许外出。吴家少爷昨夜随着吴廷荪一起外出,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是离奇失踪了。
第34章 病
叶雪山知道“父债子偿”的道理,虽然按照现代的法律,不能因为吴廷荪已经死了,就把吴碧城拘起来——但是,谁敢保证呢?
所以他不敢大张旗鼓的四处寻找吴碧城,小打小闹的寻觅良久,他一无所获的死了心,怀疑吴碧城要么是跳海被鱼吃了,要么是成功逃了。
叶雪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般不会对旁人留情。吴碧城在的时候,他不把对方当一回事;吴碧城不在了,他追忆往事,却是越思越悔。吴碧城和陈美情小玉仙那帮花蝴蝶不一样,他和花蝴蝶们是个互相取乐的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他不缺少一只蝴蝶,蝴蝶也不缺少他这一朵花。可吴碧城不是花蝴蝶,他本来又天真又正经,因为受了自己的招惹,才开始了恋爱。两年来他爱的掏心扒肺憋气窝火,爱的糊里糊涂磕磕绊绊。而自己最混蛋的一点,就是由着性子说不理他就不理他,最后一连把他晾了好几个月。
叶雪山心里有点难过,连着几天没有出门,又想自己可能再也找不到吴碧城这么干净的人了——不是说吴碧城讲卫生,是说对方心里干净。
林子森发现叶雪山闷闷不乐,想要问个缘由出来。叶雪山被他问得烦了,急赤白脸的怒道:“别缠着我!”
林子森愣了一下,心中忽然又恨又怕。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他苍白着一张面孔,在院子里来回徘徊,一圈一圈走得还挺快。叶雪山方才的模样又像极了叶太太——叶太太那时候想甩了他,可他还痴心不改的伏低做小不肯离去,叶太太就轻蔑而又恶毒的告诉他:“别缠着我!”
在理智上,林子森知道叶雪山只是在耍少爷脾气,并不是真的厌弃了自己。叶雪山已经算是好性子,平时笑呵呵的总是有话好说,偶尔生一次气,绝不算错。但那一句“你别缠我”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把前尘旧事全想了起来,翻尸倒骨的,想的两只手在长袍两侧轻轻的摩擦,几乎起了杀意。
杀意背后,是浓重的一抹哀伤。林子森一脚把大黄狗踢进门房,然后在凄厉的狗吠中停住脚步,仰头向天吸了一口长气。
半小时后,林子森一派平静的回到楼内,发现叶雪山也已然恢复了常态,正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嘴里咯嘣咯嘣的,不知是在咀嚼什么零食。很淡然的抬头看了林子森一眼,他含糊的说道:“对了,子森,我上个月让你去汽车公司看汽车,看好了吗?”
林子森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好了两辆,一辆福特,一辆雪佛兰,少爷的意思呢?”
叶雪山想了一想,然后答道:“我还真是没什么主意,哪一辆都可以,反正全比家里这辆老家伙强。”
林子森笑了一下:“那……我替少爷再斟酌斟酌?”
叶雪山一点头,把目光移回了报纸:“好,你去办,要是不好决定,可以把小陈带去。汽车买回来也是归他开,应该给他一点发言权。”
林子森答应一声,随即又道:“少爷,还有件事,雪佛兰那车是蓝的,蓝的行吗?”
叶雪山心不在焉的又一点头:“行,都行。”
林子森笑微微的站起来:“少爷,那我走了。”
叶雪山仰头看他,忽然一翘嘴角,显然是不笑强笑:“走吧。”
林子森转身迈步,一出客厅就不笑了。
真是母子连心啊!他想,大的小的全玩这一套,好的时候把人当成宝贝,不好了一脚踢开,又狠又绝的,连个机会都不给。
林子森认为自己这辈子就毁在了叶太太身上,因为自从经过了叶太太之后,他就再也没能爱过。他心里清清楚楚的,什么道理都懂,可他活到如今三十多岁了,还是忘不了叶太太。叶太太是把他的心咬下一口和血吞,他那心直到现在,依然疼着,禁不住让少爷再咬一口了!
回家上床闷头睡了一觉,林子森做了长长一串大梦,梦里不是叶太太就是叶雪山,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喜怒无常的全冲着他来。末了他满头大汗的猛然惊醒,一颗心还在腔子里怦怦的跳。
家里连大黄狗都没了,除了他再无其它活物。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下地出门,站在院子里吹冷风。院子角落里隐隐冒出了一点绿意,可见春天真是来了。林子森饶有耐心的把自己晾得个透心凉,知道自己是激动了。为什么会激动?可能是有点想叶太太了,也可能是对叶雪山有点动感情了。
叶雪山万没料到自己随便一句“你别缠我”,会把林子森狠狠的折磨了一场。
吴碧城既然是杳无音信,他渐渐也就灰了心,把精力又全放回了生意上面。如今他有了钱,又结识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眼界变得开阔许多。除了不得见人的烟土生意之外,他开始琢磨着再干些别的买卖,横竖钱不咬手,越多越好么!
在这一点上,金鹤亭和他志同道合,倒真是一对好兄弟。两人本来就拜了把子,这回越发亲近起来。金鹤亭觉得叶雪山挺随和挺洒脱,叶雪山则是认为金鹤亭有本事有担当,双方既是互相欣赏,办起事来没有隔阂,自然更加容易。
林子森也知道他在忙着拓宽财路,所以等闲不来打扰。这天晚上实在是想念他了,才贸然登门,然而他又不在。
林子森轻车熟路的上楼进了卧室,床上铺的整整齐齐,毫无坐卧痕迹。深深的弯下腰去,他轻轻一嗅枕头,嗅到了叶雪山的气息。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床上两具交缠的裸体,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谁?叶太太?叶雪山?
直起腰向外走去,他不想任凭心神继续混乱下去。哪知楼梯刚下了一半,叶雪山却是回来了。他停了脚步,就见叶雪山穿着一身藏蓝长袍,一只手抬起来捂在胃部,衣袖略略缩上去,露出里面一圈雪白的小褂袖口。
林子森快步走了下去:“少爷今晚回来得早。”
叶雪山面无血色的向他惨笑了一下:“唉,子森,我忽然闹起了胃疼。”
叶雪山吃得太杂了,见了什么都往嘴里塞,不分早晚也不分冷热,以至于今天躺在金鹤亭的烟榻上,他毫无预兆的觉出了不适。
不适渐渐转化成了疼痛,疼痛又渐渐剧烈成了锐痛。叶雪山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对林子森说道:“后来我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老金就给我喷了几口烟。我躺了一会儿,感觉好一点了,赶紧起身去了医院。”
林子森连忙问道:“医生怎么说?”
叶雪山懒洋洋的答道:“说我这一阵子应该忌生冷。”
林子森也觉得他那个吃法很有问题,正要劝他两句,不料他忽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不但两只手一起按到胃部,两条腿也跟着蜷了起来。林子森蹲下来一瞧,就见他紧紧闭着眼睛,额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显然是又疼起来了,林子森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找出两只小小的玻璃药瓶。仔细一瞧,正是对症的胃药。
端来温水喂着叶雪山吃了药,林子森也有些手足无措。叶雪山不吵不闹的侧躺在沙发上,身体缩成了一团,仿佛还是痛苦。于是他俯身说道:“少爷,沙发太窄,还是上楼回房歇着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伸手把叶雪山拦腰抱了起来。叶雪山不言不动的忍着疼痛,由着林子森把自己送到卧室床上。
林子森坐在床边守了片刻,发现叶雪山冷汗涔涔的佝偻着身体,一味只是害疼,不禁暗暗着急。而叶雪山断断续续的疼了小半天,熬的神昏力危,这时忍无可忍,便迷迷糊糊的开口说道:“子森,你也去弄点鸦片膏子回来……那东西能镇痛……”
林子森得了命令,立刻照办,风风火火的出门把烟膏烟具全找了来。然而手里捏上签子了,他才傻了眼——他不会烧烟。
他不会,叶家也没人会,没奈何,只得挑了一点膏子凑到烟灯上,自己揣摩着乱烧一通。叶雪山很不喜欢鸦片烟气,然而疼的动不得,只好抬手堵了鼻子。可是刚堵了不一会儿,他的手就被林子森拉开了。
嘴唇上面起了坚硬的触感,他知道那是烟枪送了过来。烟枪带着霉味,又混合了烟油子的臭气,叶雪山一阵嫌恶,抬手要推;林子森见他任性,连忙攥住他的双手手腕:“少爷,烟枪不脏,我擦过了。你忍着抽两口,抽两口就不疼了。”
叶雪山挣扎着翻过身去,还是想躲;两只手汗津津的,则是不得自由。林子森可以为他预备一切,但是不能替他吸烟解痛。情急之下抬腿上床,他跪伏在了叶雪山的上方,把对方那不安分的双手分开按在了枕头旁边。探头凑上烟枪匆匆吸了一口,他略一犹豫,随即向下堵住了叶雪山的嘴唇。
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抬起头,就见叶雪山双目紧闭,睫毛潮湿,浅淡的烟雾缓缓的从口鼻之中缭绕出来,烟雾是白的,嘴唇是红的。
第35章 毒蛇
林子森送着叶雪山离了公司,转身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叶雪山把胃药忘在办公桌上了。
胃药的玻璃瓶子很好看,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胶囊,是从外国药房里新买来的,据说效果很好。林子森拧开盖子倒了一粒胶囊出来,捏住两端轻轻一扯,胶囊外壳分成两半,药粉散落出来,腾起小小一片白雾。
不动声色的找来笤帚扫净地面,林子森揣着胃药回家了。
林子森把胃药胶囊全部拆解开来,将里面的药末换成了细砂糖。这实在是件细致活计,耗费了他大半天的光阴,而且累得他头昏眼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做,他和叶雪山并没有仇,但他就是不愿让叶雪山恢复健康。看到叶雪山缠绵病榻的样子,他有一种心痛的快感。
傍晚时分,他带着胃药去了叶公馆。几天的工夫,叶雪山瘦了一圈,虽然是照常的到处走,可因为什么都不敢吃,生活没了乐趣,便总是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林子森掏出药瓶放在茶几上,口中笑道:“少爷粗心,中午把它落在公司了。”
叶雪山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哈欠:“药都没用,下午吃了个李子,差点没疼晕了我,现在胃里还不舒服。”说到这里他拧开药瓶倒出一粒,仰头往嘴里一拍。喝下一口凉开水,他继续正色说道:“到底是外国药,一分钱一分货,吃着都甜丝丝的。哪像前两天买的药片,比黄连还苦,吃了又吐,苦死我了。”
林子森强忍着不笑,转而问道:“少爷晚上吃点什么?”
叶雪山一听这话,立刻叹气:“唉,我现在还能吃什么?小米粥吧!”
叶雪山的嘴是闲不住的,不是说就是吃,如今吃不成了,林子森又跑去了厨房煮粥,他独自盘腿坐在沙发上,自己咂了咂嘴,因为手边没有口香糖,就退而求其次的点了一根香烟。没滋没味的吸了一口,他翻着眼睛向上吐了个完美的烟圈。烟卷在他头上越散越大,他垂下眼帘,忽然一笑,感觉自己像个天使。
正是自得其乐之际,他的笑容一僵,是胃又疼起来了!
林子森刚刚把小米放进锅里,忽然听说叶雪山胃疼,就让仆人过来看着火候,自己扶了叶雪山上楼烧烟。叶雪山总说鸦片烟的气味像是“烧麻绳子”,都疼出满头满脸的冷汗了,还有闲心指着烟枪告诉林子森:“这玩意儿拆开了……里面甭提多么脏了……”
林子森手巧,已经能够烧出匀称蓬松的烟泡:“那是烟油,有的穷人买不起烟土,还要把它刮下来吃呢。”
叶雪山倚着床头半躺半坐,听了这话,就厌恶的一皱眉:“恶心。”
林子森紧挨着他坐在床边,此刻自作主张的俯下身去,扶着烟枪深深的吸了一口。直起腰一把搂住叶雪山,他察觉到对方仿佛蓄势要躲,所以干脆收紧手臂,低头强行吻了下来。烟雾缓缓的渡了出去,他抬起一只手托住了叶雪山的后脑勺,让对方避无可避。
喂完了这一口烟,他松开手臂放了叶雪山。叶雪山显然是有点别扭,颇为窘迫的嘀咕道:“你就不能学着喷烟?”
林子森微笑着扭头看他:“你是怕我,还是嫌我?”
叶雪山软绵绵的抬手在他头上胡噜了一把:“子森,你伺候我的吃,伺候我的喝,我能嫌你吗?”
林子森望着他笑道:“那就是怕我。”
叶雪山啼笑皆非:“我怕你什么?”
林子森一边弯腰,一边平淡的答道:“怕我耍流氓吧。”
然后他深吸一口鸦片烟,起身把叶雪山又搂进了怀中。
叶雪山这时要是再躲,便坐实了林子森的猜测,不躲又不大得劲。幸而林子森这人素来干净,怎么近看都是不讨人厌;于是他把眼一闭,也就含糊过去了。
鸦片烟一进肚,也无须多,三五口便能止痛。叶雪山方才疼的难熬,如今骤然舒适了,身体便是随之放松下来,偎在林子森的怀中一动都不想动。林子森心旷神怡的抱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舒舒服服的歇了一阵子,叶雪山坐起来,就感觉心中有一种懒洋洋的愉快,躺着挺惬意,起立也挺精神,至于亲嘴喂烟的事情,也仿佛是无所谓,根本不值一提了。
下地站着抻了个懒腰,他开始张罗着要吃晚饭。热气腾腾的喝了一碗小米粥,他欢天喜地的换了身笔挺西装,高高兴兴的出门玩去了。
林子森目送他坐上蓝色新汽车,抢着嘱咐了一句:“少爷,玩归玩,别往大了赌。”
叶雪山不耐烦的一挥手:“管得着吗?碎嘴!”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是语气欢快,像个无法无天的野小子,林子森听着就不生气。待到汽车开的远了,他顺手端出剩饭,喂了大黄狗。大黄狗见了一盆小米粥,并不去吃,眼巴巴的仰头看着林子森摇尾巴。林子森莫名其妙,正要不理它,可是转身刚走一步,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从门房里找出一只破铁碗,给大黄狗端来一碗凉啤酒。大黄狗这回如了意,当场伸着狗嘴痛饮一番,然后呼噜呼噜的吃了一盆小米粥。林子森低头看它越来越肥,就自言自语的叹道:“你倒是享福了。”
叶雪山近来饱受病痛折磨,偶然心情好了,就兴奋的飘飘然。他生得年轻英俊,有着阔少的豪气和鸦片贩子的财产,性情还温和,所以一在交际场合露面,立刻就被女朋友们围了住。花天酒地的闹了一晚上,他直玩到凌晨一两点钟才回了家。醉醺醺的进了门,他发现林子森居然还在,就很欢喜,好像家里又有亲人了。
林子森把他送回卧室,摆开烟具又要烧烟。叶雪山糊里糊涂的上了床,酒气熏天的说道:“不要烟,我没疼。”
然后他拍了拍身边:“子森,你也来躺,我想起件事情。”
林子森手上忙着,没空理他,于是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明天该给娘烧纸去了,你帮我记着,我去年就忘了,今年最好别再错过。”
说完这话,他又落入了林子森的怀抱。一条手臂紧密而又亲热的环住了他的身体,他猝不及防的张开了嘴,忽然感觉“烧麻绳子”的气味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颇为陶醉的接受了这一口浓郁的鸦片烟,他闭上眼睛,四肢百骸全柔软的放松下来了,他变成一条散了关节的蛇,长长的瘫在了林子森胸前。
林子森一口气喂了他两个烟泡。喂到最后一口时,他逾矩了,在叶雪山的嘴唇上吮吸了一下。
叶雪山半睁着眼睛,心里恍惚还是明白,但是没有心劲,满不在乎。而林子森抬手理顺了他的短发,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微笑:“少爷讨人喜欢。”
说完这一句,他松手翻身,端起烟盘子下了床。叶雪山仰卧着一动不动,飘飘然的只是想睡。
第36章 缠身
叶雪山年纪轻,有些规矩并不很懂。忽然想起明天是母亲的忌日,他就命令汽车夫出去买来无数黄纸,想要拉去坟上烧一烧。林子森看他做事潦草,嘴上不说,自己上街又置办了一番。到了下午,叶雪山见他拎着许多点心水果回了来,就莫名其妙的问道:“你不是不让我吃这些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