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过山路,经过那段土崖之时,唐安琪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倒是没有哭泣流泪。虞师爷挪到他身边,和他近近的坐了,也没说话,只是抬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唐安琪回头看他,就见他望着自己苦笑,满眼都是悲悯怜爱。
这个时候,唐安琪就觉得虞师爷很像父亲了——唐大卫也是个温柔人物,因为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儿子,所以即便儿子被校长撵回家了,也不打不骂,由着他惯着他。
两名小喽啰在外面作伴赶车,帘子一放,车内没有别人。唐安琪看着虞师爷,看了片刻,忽然向前一扑,把脸贴到了虞师爷的怀里。
他闷声闷气的低低说道:“师爷,我想他们。”
虞师爷搂住了他,也是长叹一声:“安琪,忘了吧。人就是这么一茬一茬替换下来的,迟早都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唐安琪又问:“师爷,我将来可怎么办?”
虞师爷垂下眼帘,看到了对方那一头黑亮的短发。唐安琪是软身子,总带着一点柔若无骨的意思,虞师爷抱的舒服,可也仅仅只是抱着,再无其它逾距行为。
“将来……”虞师爷难得的没有出言宽解,他闭上眼睛,说了实话:“事在人为,别问将来,只看现在吧。”
马车走的飞快,经过了大半日的颠簸,这一行人便进入了长安县城。县城内的风光,对于唐安琪来讲,自然是毫无吸引力。几人先去找了旅店安顿下来,然后虞师爷带着唐安琪出门,在大饭馆里吃了顿好的。
当晚回了旅店休息,虞师爷和唐安琪要了一间房,那两个小喽啰合住一间房。唐安琪知道自己挺招男人喜欢,上床之时还有些惴惴,然而虞师爷背对着他躺下去,不言不语的就真睡着了。
唐安琪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靠得住的好人了。虞师爷,君子。
唐安琪沉沉睡去,半夜受了惊动,朦朦胧胧的要醒不醒,觉察到是虞师爷在给自己盖被子,他放下心来,一头扎回了睡眠之中。
到了清晨,两人起床洗漱。虞师爷见唐安琪穿戴整齐了,就走过来抻了抻他的袖口,又蹲下来扯了扯裤脚:“吃饭的时候小心点,别油污了衣裳。”
唐安琪此刻感觉很好,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代,一切都是被人照顾伺候的:“今天是不是就要去见县长了?”
虞师爷站起来;阳光从窗子射入,把他半边面孔照成了黄白颜色。唐安琪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看着他,感觉师爷长的很好看,端正清秀。
虞师爷告诉他:“吃过早饭就去,你跟着我。”
虞师爷和唐安琪出了门,先在摊子上吃了油炸糕作为早点,然后走大街穿小巷,来到了县长的府邸门前。
将一块大洋塞到守门人的手里,虞师爷笑道:“我们是县长的同乡亲戚,经过长安县来瞧他一眼,劳驾您进去通报一声。”
守门人没接过这么重的贿赂,十分激动,攥着大洋没说话,扭头就往里走。片刻的工夫,他风风火火的走出来,张嘴一说话,原来是个大嗓门:“县长请您二位进去!”

第8章 盖世县长

县长的公馆,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院内青砖漫地,十分整洁气派。虞师爷和唐安琪二人被引到前院一间小客厅内落座,客厅中陈设简单,迎面就见一张八仙桌,上方墙壁挂了一幅山水中堂;桌子两边分别放了几把太师椅,角落里又立了一杆衣帽架。
虞师爷和唐安琪落座不久,县长就来了。
县长姓陈,名盖世,字拔山,取得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意。陈盖世县长今年三十多岁,来到此地已有一个月之久,一直无人理他。他本拟着自己成了一方的父母官,必定大权在握,财源滚滚,哪知本地的豪绅命脉全被保安团攥住,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他不忿,想造反,可又形单影只,没有力量。
莫名其妙的在虞师爷和唐安琪面前坐下来,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言不发的审视面前二人——年长一点的是长袍打扮,温文尔雅,像个教书先生;年幼一点的穿了绸衣,看不出身份来历,也许是个小戏子?可是神情做派又全不像。
与此同时,虞师爷和唐安琪也在打量陈县长。陈县长穿中山装,黄白面皮,生着一双滴溜乱转的杏核斗鸡近视眼,黑眼珠水汪汪的又大又圆,视线专往中间聚集;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玳瑁边大眼镜。这个长相也说不上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反正唐安琪看得手痒,颇想把对方那对大眼珠子分别往两边扯一扯。
“我们……”陈县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是同乡?”
虞师爷见房内没有旁人,这才微笑着开了口:“县长大人,我们方才为了能见您一面,不得已撒了这个谎,还望县长见谅。”
陈县长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渐渐升起了喜悦——终于有人前来拜访自己了!
“那你二位是……”
虞师爷压低声音答道:“县长,我们是从小黑山上过来的。”
陈县长初来乍到,听了这话,并没有大惊失色,慢悠悠的继续摸下巴:“小黑山……听说小黑山上有土匪……”
随即,他终于反应过来,大眼珠子差点没瞪出去:“你们是土匪?!”
陈县长这一嗓子嚷的高了,没等虞师爷开口,唐安琪忍不住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嘘!县长,你别吵啊,我们不是来打劫的。”
虞师爷趁这个机会,把身上挎着的一只粗布小包袱解下来,双手放到了八仙桌上:“县长,不要惊慌,这是我们小黑山送给您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陈县长愣头愣脑的抬手掀开包袱一角,就见里面硬撅撅的一柱一柱,全是红纸包好的银元。捧起包袱颠了颠分量,沉的要命。
杏核眼里放了光,陈县长抬起头,这回脸上有了笑模样:“这个……什么意思?”
虞师爷看了他这个德行,心中轻松许多,知道自己这回是来对了。县长目前饥不择食,如无意外,定会投入自己的怀抱。
思及至此,虞师爷暗暗一笑,感觉县长这个状态,也有点像唐安琪。
陈县长脱下中山装的上衣,把桌上这一堆银元盖住,然后挽起衬衫袖子,决定和土匪交个朋友。
虞师爷慢条斯理的侃侃而谈:“县长,自古就有‘逼上梁山’这四个字,好好的谁愿意去打打杀杀做土匪呢?我们之所以上了小黑山,也是有那不得已的理由。现如今我们骑虎难下,外界都只是批评我们,又有谁能知道我们的苦处?”
陈县长深以为然的点头,又道:“只要你们肯改邪归正,就还是好的嘛!”
虞师爷笑模笑样的摇头叹息:“唉,县长,不瞒您说,如今的保安团团长和妃子岭吴耀祖,是一家的亲戚。吴耀祖和我们有仇,连带着保安团也不肯给我们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便是有好心,也做不成这桩好事啊。”
陈县长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保安团……”
虞师爷放轻了声音:“我们小黑山上,也有四五百个人,四五百条枪。县长是个好人,不去做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可臣子各自为政,也未必会领您这天子的情。”
说到这里,他向陈县长微微探身:“县长,您要是肯重组保安团,我们大哥说了,愿意为您效劳,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为的就是让弟兄们能够光明正大的见人,不再被人戳着脊梁骂土匪。”
唐安琪旁听至此,有点发傻——他记得戴黎民可没让虞师爷许这个大愿,虞师爷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还真有主意。
而陈县长内心的最柔软处被虞师爷戳中,立刻心动复心动,把身下椅子一直拉到对方面前,要做一番秘密的长谈。
这两人一直谈到正午时分,还没有得出结论,只好先去共进午餐。
午餐很丰盛,大圆桌子上摆满了肉菜。三人不分主次的围坐下来,唐安琪刚要抄起筷子,不想陈县长忽然说道:“且慢!待我进行餐前祷告!”
唐安琪一怔:“县长是……基督徒?”
陈县长一上午说了太多的话,这时就有些嗓子哑。对着唐安琪一点头,他清了清喉咙,想要说话,可是话未说出,他又咳了两声。
唐安琪在假洋鬼子的家庭中长大,虽然不是虔诚的宗教徒,但是耳濡目染,很懂这一套礼仪,此刻就自告奋勇的说道:“县长,让我来吧!”
虞师爷不明所以,但是也不多问,效仿着那二人做出祷告姿势,同时就听唐安琪朗声说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行于地,如于天。感谢主赐给我们清蒸鲤鱼、水晶肘子、小鸡炖蘑菇、凉拌藕片、油炸花生米,以及……”
他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扫视桌面:“……以及麻婆豆腐。这饮食使我肉体上的疲乏得以消除,让我的身体日日健康。荣耀归于父及子及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他在饭菜的香气中咽下口水,拖着长声结束了祈祷:“阿——门——”
陈县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转向唐安琪:“难道你真的也是土匪?”
唐安琪叹息一声:“县长,要说我的身世,真是一言难尽,还是边吃边谈吧!”
在饭桌上,唐安琪向陈县长讲述了自己的倒霉遭遇。陈县长作为一名听众,很为唐安琪感到惋惜;而虞师爷静静旁听,发现唐安琪举止大方、口齿伶俐,在某些方面,倒是个很大气的样子,似乎比戴黎民更体面。
不动声色的扫了对方一眼,他在心里作出评价:“可造之材。”
到了下午,虞师爷和陈县长谈到了一定的程度,双方心里都有了数,虞师爷便打算告辞。在他临走之前,陈县长好奇的问道:“虞先生,我很不懂,难道你就不怕我翻脸无情,让人把你们尽数抓到牢里去吗?”
虞师爷沉吟着没有说话,唐安琪抢着答道:“县长,有一个成语叫做‘穷凶极恶’,土匪就是穷凶极恶。保安团都不敢上山来打我们,难道县长会有钱不赚,替保安团出头剿匪?”
虞师爷等唐安琪把意思都说完整了,这才低低呵斥一声:“安琪,对县长要有礼貌。”
陈县长没说什么,心里有点乱。默默无闻的清静久了,忽然来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第9章 家园

虞师爷成功的和陈县长建立了友谊,在长安县城又过了一夜,他在翌日清晨坐上马车,带着唐安琪和两个小喽啰打道回府了。
他给唐安琪买了一纸袋硬糖块,想要留给对方回去慢慢吃;然而唐安琪坐在车里无所事事,牙口又是特别的好,这一路就听他满嘴里嚼的咯咯蹦蹦,经过那处土崖之时,虞师爷特别留意了他的神情,结果发现他面无表情,是吃迷了心的模样。
及至马车进了小黑山寨子里,唐安琪第一个掀门帘子跳下去,四处找水喝。一只小铁桶放在一块平整青石上,唐安琪见是满桶清水,便把脑袋插进桶里痛饮;正是喝的痛快,冷不防忽有一双手臂环到自己腰上,拔萝卜似的就要往起拽。他猝不及防的呛了一口,随即起身回头怒视:“骚狸子,你皮痒?”
戴黎民连着三天没见到他,这时就满面笑容:“我是皮痒,你给我挠挠?”
唐安琪懒得看他,弯腰继续喝水。戴黎民看他撅着一个圆圆的屁股,穿了绸衣,分外体面,就心痒难搔的抬起手来,在他那屁股蛋上轻轻巧巧的扇了一巴掌。
唐安琪猛的又站起来了,做怒目金刚状:“你要疯啊?”
戴黎民还是傻乎乎的发笑——天热,他近来有点“苦夏”,面孔瘦了一圈,五官的轮廓显出来,倒是更英俊了,只是英俊的穷相,不贵气,有点“红颜薄命”的感觉。
对着唐安琪压低声音,他决定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哎,安琪,我可想你了。”
唐安琪很警惕的看着他:“想我?我看你是想我的屁股吧?”
戴黎民不以为然的一皱浓眉:“路上吃火药了?你脾气怎么这么大?欠揍啊?”
唐安琪在脸上抹了一把水:“打我?你打我我就打你!”
戴黎民看他跟自己来劲,上前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我把你惯出毛病来了!从早到晚就知道跟我讪脸!”
唐安琪被他踢的一蹦,随即拎起小铁桶,兜头泼了他半桶水。
两人开始对着叫骂。虞师爷回家喝了一杯热茶,这时正要过来和戴黎民说正事,哪知隔着老远就听到污言秽语;加快脚步走过来,他一手一个扯开了二人:“这是怎么了?前世的冤家?怎么见面就咬?”然后他又转向戴黎民,推着对方往外走:“大哥,你别和安琪一般见识,他小,小孩儿不懂事。”同时回身对着唐安琪一挥手:“你回屋去!”
唐安琪气鼓鼓的果然回了屋——他就看不得戴黎民。他是打不过戴黎民,否则非把对方揍扁了不可!脱了鞋袜爬到炕上,他伸胳膊伸腿儿的躺成一个“大”字,脚趾头动了动,倒是感觉还不错。
在虞师爷的屋子里,戴黎民端着一杯温茶,正在对着虞师爷目瞪口呆。
“保、保安团?”他仿佛是万分不能理解虞师爷的言语:“你是说我们杀到县里灭了保安团,然后自己去做保安团?”
虞师爷对着他点头。
戴黎民把茶杯放到了炕桌上,抬手挠了挠湿漉漉的短发:“好端端的,我去做什么保安团?”
虞师爷心平气和的,是位温柔的老大哥:“想做一辈子土匪啊?”
戴黎民想了想,然后抬头说道:“师爷,你要说让我带弟兄去投军,那我能理解,反正都是耍枪杆子的,不隔行。可是保安团……”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要依我的意思,那就是等咱们实力壮大了,直接端了县政府。我有人有枪,懒得和那帮官老爷斗法。”
虞师爷知道戴黎民向来是信奉暴力的,宁愿冒着被围被剿的危险当土匪,也不愿意进入县城,安安稳稳的做个保安团长。因为保安团长是个官,戴黎民在小黑山上唯我独尊,受不了官场束缚。
“没人和你斗法。”虞师爷和声细语:“做了保安团,首先就可以从县里得到军饷,其次可以设立关卡,向过路商队征税。另有一点——大哥啊,土匪人人得以诛之,可谁能对保安团说出半个不字?”
戴黎民很敬重虞师爷,照理来讲,是会对虞师爷言听计从的;不过对于这件事情,他有自己的看法。
他虽然目前是个土匪,但他也认为自己不会永远窝在小黑山里。只是这个下山的姿态,却和虞师爷设想的完全不同。虞师爷做事的风格总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他不一样,他每次想起未来,脑海中充斥的都是征战、杀伐、割据,是一番大开大合的场面。而保安团长那点事业,他也知道,无非就是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守着几百人几百枪,土匪来了关城门,土匪撤了开城门;有点钱,有点势力,不过要是弄不好,也有被人一撸到底的危险——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他低了头,几乎有些忸怩了:“师爷,我不想去县里。”
虞师爷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什么?”
“县里没意思……我就是不想去。”
虞师爷微笑着点了点头:“实在不想去,那就不去。”
戴黎民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虞师爷——让虞师爷失望了。
不过虞师爷随即就站起来笑道:“家里有好白面,别回去了,这就让你嫂子包饺子吃。”
天色擦黑的时候,戴黎民在虞家吃了许多肉馅饺子,又喝了半斤烧酒。
吃饱喝足的感觉实在美妙,他暂时把烦恼抛到伸手,捧着一大海碗饺子往回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点了油灯,然后招呼道:“安琪,过来吃饺子,嫂子包的。”
唐安琪躺在炕上睡了一觉,这时醒来,正是饥饿。溜下地去坐到桌边,他捏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然后一边嚼一边问:“有醋吗?”
戴黎民没听清楚:“啊?”
唐安琪对着他仰起脸来,把嘴唇撅的圆圆:“醋——”
戴黎民没说什么,转身出去找醋,片刻之后,端着一碟子醋回来了,脖子上还挂着一辫子蒜:“吃蒜不?”
唐安琪看他一眼,气的笑了:“我就是吃蒜,也吃不了这么多啊!谁吃饺子要一辫子蒜?我是专门吃饺子还是专门吃蒜?”
戴黎民一咂嘴:“啧!伺候你还伺候出错了?”
唐安琪捏着饺子蘸醋:“傻臭傻臭的,大蒜你自己留着吃去吧!”
戴黎民把蒜辫子摘下来扔到屋角,然后在唐安琪对面坐下来,带着一点酒意问道:“安琪,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唐安琪“哼”了一声,忙着吃,懒得回答。
唐安琪睡足了觉,这时又吃了饺子,精神焕发的躺不住。可是戴黎民坐在炕头,强行把他搂到了怀里。
戴黎民把滚热的面颊贴上了他的脸,贴了一会儿,自己轻声咕哝道:“安琪,我醉了。”
唐安琪睁着眼睛望顶棚,不说话。
戴黎民摸索着抓起唐安琪的一只手,放在眼前细看了一会儿,然后送到嘴边亲了一口:“真好看。”
像抱着婴儿哄逗一样,他搂着唐安琪左右摇晃,同时从鼻子里哼出小调来。而唐安琪奋力扭开脸去,想要躲避他的酒气。
他想戴黎民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可即便如此,这人还是很讨厌。

第10章 策动

唐安琪清晨起床,蓬着一头短发站在房前的草坡上,迎着朝阳撒尿。
风很清凉,他在淡淡的臊味中打了个寒战。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戴黎民倚着门框站了,正在凝视自己。
他面无表情的转向前方,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自己知道裤腰太松,露出了半个屁股,但是满不在乎,随后面的骚狸子看去。
他不知道戴黎民此刻并非只盯着他的屁股,戴黎民从头到脚的看他,笼统的爱上了他的一切。
戴黎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
他睡过很多女人,从来不碰兔子,因为觉得双方都是爷们儿,搂在一起纯属吃饱了撑的。可是唐安琪太漂亮,把他给“震”住了。
当时他在土崖下看清了昏迷不醒的唐安琪,一颗心忽然就在硝烟中开出了花朵,层出不穷,花团锦簇。他激动又冲动了,开始对唐安琪进行追逐和霸占。对于唐安琪,他永远看不够,他能把对方活活看成一幅画。
三分钟后,戴黎民跑到画的后面摸屁股,被画反手扇了一记耳光。两人又成了冤家,戴黎民踢了唐安琪一脚:“你再骂我,就别吃饭了!”
唐安琪把头一昂:“我稀罕吃你的饭?我上师爷家吃去!”
然后他迈开两条长腿,迎着晨风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在虞师爷家里,唐安琪并没有吃到早饭,因为虞太太骑着一头小毛驴,回娘家去了。
虞太太的娘家前些年迁到了几十里外的村里,回去一趟颇不容易。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牵着驴,问起来就算是虞太太的小叔子,两人伪装一家。虞师爷送他们到了半山腰,返回家时看到了院门前的唐安琪,就是一笑:“这么早就跑过来了?”
唐安琪跟着他进了院:“师爷,嫂子呢?我想喝粥。”
虞师爷抱柴禾进厨房:“你嫂子回娘家了,我这就给你熬粥喝。大米粥还是小米粥?”
唐安琪在他身旁蹲下来了,想要帮他烧火:“小米粥。”
虞师爷笑呵呵的:“行。”
小米粥在铁锅里咕嘟咕嘟,隐隐散发出香气。唐安琪在厨房内外来回走动着,闲不住;虞师爷往土灶里又添了一把柴禾,然后站了起来:“安琪。”
唐安琪回头看他:“嗯?”
虞师爷向他招了招手,随即率先迈步走入屋内。
唐安琪不假思索的就跟着他进去了。
虞师爷敞开了卧室门窗,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安琪,你是不是有一把枪?”
唐安琪点了点头:“有。”
“带在身上了吗?”
唐安琪摇了摇头:“没带,怪沉的。”
虞师爷身姿挺拔,一派自然:“吃过饭回去,带着枪过来,别让大哥看见。”
唐安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干什么?”
虞师爷笑道:“到时再告诉你。”
小米粥端到炕桌上,虞师爷盛出两碗,又把咸菜碟子也摆上来。唐安琪被好奇心折磨的要死要活,想要缠着虞师爷说出真相,可是虞师爷浅笑不语,端着粗瓷大碗只是喝粥。唐安琪闹的累了,无可奈何,只得一屁股坐下来,乖乖吃饭。
到了下午,唐安琪鬼鬼祟祟的,果然是带着他的小手枪过来了。
虞师爷把他领到房后窗下,让他蹲到一丛长草里面。这回忽然严肃了神情,他对唐安琪说道:“一会儿老二会到我这里来,我有事情和他讲。如果谈不拢,你听我一摔茶杯,就站起来向房里开枪,打死老二!”
唐安琪听的有点发傻:“杀、杀人啊?”
虞师爷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往日温柔:“打死老二之后,你跳窗户进来。如果外人到了,你就说是老二要欺负你。记住了吗?”
唐安琪隐隐觉得虞师爷这个语气神态都有些邪恶,不过交情摆在那里,他决定听从对方的吩咐。
“行!”他干脆利落的轻声答道:“我会开枪,你就放心吧!”
白天,蚊虫不多。唐安琪往僻静草丛里一蹲,心情紧张的开始静静等待。
良久过后,他听到头顶上的窗子里传出了孙宝山的声音:“师爷,你找我来?”
然后是虞师爷和蔼的回答:“老二,你坐。”
唐安琪竖起耳朵,一双眼睛瞪的越来越圆——他听到虞师爷在撺掇孙宝山造反!
造反,下山去和陈县长合作,取代保安团占领长安县。大哥顽固不化,放着高升的道路不肯走,老二不能再错失良机。只要能调动两百人,这个事就百分之百能成。虞师爷侃侃而谈,末了逼问孙宝山:“你是想继续做土匪,还是想下山做官?”
房内沉默许久,末了孙宝山反问:“师爷,你今天和我说这些话,不怕我扭头告诉大哥去?”
唐安琪听到这里,立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握枪的双手汗津津的,他不敢擦,一动不动,呼吸都是控制着来。
虞师爷在房内做出了回答:“老二,我当然怕,如果你告诉了大哥,大哥会一枪毙了我。但这实在是个机会,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大哥不识货,这很令人失望;所以我拼着一死,也要再问问你的意思。”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老二,如果大哥肯听我的话,这种事情也就轮不到你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活一世,重要的也就只有那几步路。应该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
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孙宝山总不说话,这让唐安琪以为他是不肯就范。就在他紧握手枪,随时预备起身射击之时,房内却是忽然传出了答复。
“师爷,我不是大哥的对手。”
虞师爷不接这个话头,只问:“两百人,能不能调动?”
“就算我调动了两百人,那还有两三百人是听大哥的……”
“我没让你去动大哥。”虞师爷轻描淡写的说:“大家兄弟一场,不合则分,不必闹出人命。”
“那……怎么办?”
虞师爷答道:“我有我的办法,你只要听话就行。”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唐安琪听得孙宝山是走出去了,可是蹲得太久,双腿酸麻,站不起来。头上窗扇一动,他抬起头,就见虞师爷探头出来,正在对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