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杯中的香槟酒喝光。
真有点替陶骧着急…也许她不必在意这些。
这样的风流韵事,才是符合他一贯的做派吧。
“你们也真是。浪漫起来,羡煞旁人。”雅媚忍着笑,嗔怪地望着静漪。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到无暇他们过来,忙提醒静漪,“看看谁来了。”
雅媚正说着,静漪就见黄珍妮笑着对她挥挥手说我去那边同朋友打个招呼,翩然离去。
“小十!”无暇隔了老远叫静漪。
静漪猛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忙转身,看到无暇,便把空杯往尔宜手里一塞,快步往无暇身边走去。
尔宜就看她这个端庄稳重惯了的七嫂,忽然间变作了小姑娘似的,上去抱住一个美少妇,那样子简直就像小孩子在撒娇…她不禁有些直了眼。雅媚在一旁给她介绍,这位是赵家二小姐无暇、那位是三小姐无垢,连同他们赫赫有名的丈夫。尔宜眼前出现这么多摩登人物,且说起来又都沾亲带故,她未免有些兴奋。
陶尔安和傅连炤过了一会儿才过来。
静漪已经平静多了。尔安夫妇比她大上许多,见他们她不免郑重些。
尔安微笑道:“可见是姐妹情深。我们同二小姐一家是一道回来的,二小姐路上就净问起你来了。只是我也有几个月不见你了呢。”她摩挲着尔宜的手臂,看着静漪。
静漪对无暇只是笑。
“老七呢?”尔安发现陶骧不在场,问道。
“刚刚石将军叫他过去,说有几位东洋来的朋友恰好认得他,要见见。老七给我介绍过,都是他旧时的同学。”陶驷解释了下。雅媚看他一眼。他微笑。雅媚立即觉得他是有话跟她说。果然尔安他们一听便不再追问。等大家各自散开、静漪陪无暇去一旁寻座位坐下说话了,陶驷站在原地,她问道:“东洋朋友?是石将军认识的么?”
陶驷受石敬昌器重,她同石夫人也熟稔。石敬昌因早年留学东洋,在东洋有很多故交。此时他在索系位高权重,因为政见的开明,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他有从东洋来的朋友并不奇怪。
陶驷低声道:“他的老朋友。带了几个年轻人来,有几个还是老七的同学。”
雅媚便说:“那你鬼鬼祟祟又为什么?”
“金润祺也在。”
雅媚略皱了下眉,道:“她呀…这个老七。女朋友成群结队地出现。”
“你何出此言?”陶驷问道。
雅媚瞪他一眼,低声道:“你倒来问我!”
陶驷看看她,道:“我怎么知道这话从哪儿说起来呢?密斯金也是同朋友走在一处,好像其中一位叫中川俊雄正预备与她订婚呢。中川君的父亲跟石将军是老相识,瞧这圈子绕的。”
“订婚?没那么容易吧?”雅媚轻声说,看到静漪正同无暇说话、脸上一副小女儿的娇态,顿时心里有些不是味道。金润祺来这里也有一阵子了,她总觉得这女人低调也算低调,却因为身份独特,名媛不是名媛、交际花不是交际花的,总有点非我族类之感。金润祺的客厅名流淑女云集,她从来不算其中一个。尽管金润祺认真下过几回帖子邀请她去,她都婉言谢绝了。金润祺不像黄珍妮。珍妮毕竟有些真性情。
陶驷见她如此,笑一笑,道:“你未免太敏感了些。”
“但愿只是我敏感。老七这会儿同他们在一起呢?”她问。看到静漪抬头望他们这边一望,她微笑着摆摆手,“凭空来了这么个定时炸弹,他还真沉得住气。我都要佩服他了。”
静漪看雅媚和陶驷被朋友叫走了,继续跟无暇说:“…我在那边住的好好儿的,又要搬到三表姐那里,多不方便。再说我没几日就该走了呢。”
她低头看着无暇。
无暇穿的裙子宽大些,她的腰身还看不出变化来,被静漪这样瞅着也未免难为情,道:“你别这么看我,没的引人留意我…他们都不知道呢。”
静漪笑着看看一旁的无垢。原本一般苗条美丽的两位表姐,倒是无暇之前还更圆润些,此时无垢摆在无暇身旁,险些有无暇两倍,她不禁要笑出声来,被无垢照着额头拍了一巴掌。
无垢悻悻地道:“有本领你到时候不要胖。”
无垢说着从孔远遒手中夺了扇子来,对他等着眼睛道:“你不会去别处转转?杵在这儿干嘛?”
孔远遒哭笑不得地说:“那刚刚是谁嫌热,要我在这里打扇?左右都是我的不是。好,我先远着你。”
他说着作势要走开,无垢喝道:“先别走。去给我们拿汽水来。”
“夫人,汽水喝下去又要胖一圈的。”孔远遒低声道。
静漪终于撑不住笑出来…
她的笑容极美,在一旁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再看一眼。
陶骧向这边走来时,静漪仍然这样在笑着,扶着无暇的肩膀,笑的大眼睛里波光潋滟、美艳至极…待看到他过来,才渐渐敛了笑。
陶骧和无暇无垢寒暄问候,被无垢“逼问”刚刚是去了哪里、居然把小十丢在这里,他微笑道:“恰好有几位老同学过来,过去叙叙旧。”
看到石将军准备致辞了,静漪等人都起身。
静漪站在陶骧身旁,发现他肩膀上沾了点水珠,问道:“你出去过?外面下雨了?”
“刚刚我们正在露台上说话呢,忽然间下了大雨。”陶骧说。
静漪点头。
难怪他身上有点湿气。湿气中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
此时舞会开场,石将军同夫人领了第一支舞。
陶骧带着静漪下去。
是普通的三步舞,静漪却许久没有跳这步调,有些生疏。还好没过一会儿便能跟上陶骧的舞步了。
她想起尔宜来,未免去找她的身影。
尔宜正同白文谟在一处,看上去倒也还好。
见她只管望了文谟尔宜,陶骧也看了那边两眼。被她踩了一脚之后,他收了下手臂。静漪发觉,马上说了句“对不住”。只是没过一会儿,她的心思又转过去了,再看陶骧幽深的眼神,问道:“你觉得…把他们两个牵在一处,合适吗?”
陶骧反问道:“怎么?”
“尔宜年纪还小。婚事或许再过两年,等她大学毕业再议不迟。”静漪轻声说着,目光追着尔宜。
尔宜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吧,白文谟在笑…也不是不般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尔宜那应付的态度,还是文谟那习惯性对着所有女士都会有的文雅笑容?
“又不是马上成婚。”陶骧说。
静漪一脚踩在他脚上,陶骧皱眉。
“这么说是真的?”她问。
“是真的怎么样?”陶骧又反问。
静漪沉默片刻,说:“是真的的话…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她想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西北的陶家和西南的白家,从地理位置上说,恰形成对索系的中央军控制地盘的半包围之势,如果再加上北边的段系,那么势力就将更加庞大。她同陶骧的婚礼,白文谟父子亲自出席,而陶盛川不久前还亲赴广西…这些纵然只是表面,陶家和白家若联姻,既不出乎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当然不能在此时此地与陶骧讨论。若果真如此,更不是她该过问的了…她一念至此,索性闭口不言。
陶骧也不再说话。
静漪没有留意到其他的,只一心跟上陶骧的舞步。一曲结束,她挽起陶骧的胳膊走了两步,才发现他们没有回到刚刚那里,而是来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她愣了一下,面前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除了一个穿着雪白旗袍的女子。
金润祺赫然坐在那一众男青年中间,微笑地望着静漪。仿佛深碧色的一丛叶子中,开出的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第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一)
“我太太,程静漪。”陶骧先开口,只有几个字。
静漪的目光在面前这些人面上一一的扫过,温和而有有礼地微笑着,最后才停在金润祺身上,定住了。
金润祺站起来,道:“七少奶奶,久违了。”她说着,看向静漪身旁的陶骧媲。
静漪挽了陶骧,与他并立在一处。一袭黑裙的程静漪就像是柔美的月光,温和地照亮了这里,光彩夺目。
陶骧抬手扶了下静漪的手背,看了她,说:“我给你介绍几位老同学。丫”
她对陶骧微笑,说:“好。”
“你们见过的?”金润祺身旁的一丛绿叶,自静漪同陶骧过来,就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此时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口音有些硬,并不像金润祺的中文说的那样好。
静漪看他,点头微笑,道:“在北平同密斯金有数面之缘。不想今日在这里相见。”
她的手搭在陶骧手臂上,此时陶骧扶了她的手,让她坐下。
她转头对他微笑,说:“不用。”
但在陶骧坚持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坐了。
听到有人笑,她抿了下耳边的散发。发间的珠子垂下来,落在耳边,痒痒的…她抬头看看这些人,也在各自寻去处落座。早不理会近在咫尺那喧嚣热闹的舞会,仿佛这里是个小小的客厅,他们是来这里喝茶聊天的。
陶骧给她拿了杯橘子水,她对他笑笑。
转脸问金润祺道:“密斯金这一向可好?”
金润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轻声笑答:“劳七少奶奶问,还好。只是大半年间往返两国之间,又南下北上,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来回,实在是辛苦。”
“你这叫什么辛苦?权当旅行。”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位青年,面目清秀,身材中等,看上去精明强干,带着彼国人特有的冷冽。
静漪听着就笑了,看金润祺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就笑着告饶,催促陶骧道:“陶桑,快些将我们介绍给你美丽的太太。也好让她认得我们。陶太太,我是中川俊雄。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陶骧一一给静漪介绍。中川俊雄,阿部春马,和田英二…都曾经是他的同窗。只是有的是在欧洲便认识,有的是在美国受训时结识的。静漪看看陶骧。忽然觉得他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显得略有不同。她听他们闲聊,知道中川他们来中国,是探亲访友也是旅行。静漪虽并不能一时之间就将他们一一分辨清楚,可她从开始便留意起来,到陶骧介绍完毕,她也就能够看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尤其言谈举止间,中川俊雄在金润祺身边,显然以亲近的男性朋友自居了…只是金润祺的态度看上去还有些捉摸不定。
静漪微笑。
“…我们在美国受训时,陶桑的飞行成绩就是最好的。如果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那还得是中川君。”阿部春马笑着说。他用英文讲的,已经知道静漪的英文不弱。
静漪看看陶骧。
许是她目光中虽显露出些骄傲但同时又有些不信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很开心,纷纷笑起来。
阿部春马捶了下陶骧的肩头。
陶骧顺势歪了歪头,问道:“不是说找我有事?”
阿部看着他,说:“是有件事,比较为难。不过…”他说着,语速慢下来。也许觉得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他顿了顿,“逄敦煌这个人,你一定听说过吧?”
静漪先怔了下。逄敦煌这个名字在这里出现,无论如何都是极为突兀的。
陶骧却哈哈一笑,说:“当然。请讲。”
阿部春马随后换了日语,语速越来越快。陶骧仍是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啜一口香槟。静漪却觉得他虽是在笑的,此时并非愿意同阿部谈到逄敦煌;而阿部说的事情,其他几位不但不意外,似乎还都在等着看陶骧的态度…她转了下脸,七姐之鸾正在附近。之鸾的男伴是个高挑修长的青年,看到她,腼腆微笑,点头致意。静漪便觉得他有些眼熟,见他客气,也点了点头。
之鸾发觉身边少年的动向,马上留意到了静漪。
静漪被她清冷的目光扫到,心中一凛。陶骧正在同阿部和中川等人交谈。陶骧还好,那几位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阿部春马的语调都高了些。金润祺正凝神细听,显然也无意与她攀谈。而她纵然想知道逄敦煌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谈话内容,既听不懂,也不便在此时表现出太多的兴趣来。何况她就算是再不懂得,也晓得陶骧的脾气,岂是容得人干涉他公事的么…于是她稍稍欠身,对各位说声抱歉我离开下。
陶骧扶了下她的手臂,说:“别走远。”
她看了他,说:“我同七姐说几句话去就回来的。”
陶骧略皱了下眉,点头。等她离开,他才转向阿部,静漪听到他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在说着什么…他的态度是如此强硬。
她端着酒杯朝着之鸾和那少年走去。分明看到少年眼中闪过的惊喜之色。她微笑着叫了声“七姐”。然后目光一转,才望了那少年——近了看,更觉得清秀,年纪应是与之鸾相仿的。
他马上介绍自己:“陶太太您好。敝姓芮,芮乃奎。”
静漪恍然,问道:“芮里仁将军是您的?”
“正是家父。”芮乃奎点头道。
静漪心想,陆军上将芮里仁,从前索系如今中央军的中流砥柱。他的儿子…静漪打量着芮乃奎,倒没想到是如此文弱,就是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的模样。芮乃奎见她注意自己,未免有些心神荡漾,眼睛只管看了静漪。
之鸾在一旁,眼神越来越冷。
静漪笑着问:“七姐,这里好闷热,出去透口气吗?”
“我陪你们去吧。”芮乃奎忙说。
“好啊。一起来吧。”之鸾特地瞅了芮乃奎,似笑非笑的。倒把芮乃奎瞅的面上更红了起来。
静漪轻声说:“麻烦密斯特芮给我们拿两杯香槟来,好么?”
分明是托辞,芮乃奎却也巴不得这一句话。
静漪望着之鸾。
此处紧靠着露台。之鸾甩手先走两步,推开门走了出来。露台很大,因下着雨,已经拉上了遮雨棚。只是里面舞会正到酣畅处,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地面上有一点积水,静漪小心地走着。
之鸾走在她身后,看她提着裙子,脚上一对亮晶晶的黑色舞鞋、鞋跟又高又细,踩上去走起来,自然而然的婀娜多姿…黑沉沉的夜晚,此时的静漪像《天鹅湖》里的黑天鹅在舞蹈。在之鸾看来,就是有种邪魅的蛊惑力。
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静漪转身看她。
“你一时不狐媚子勾引人,是不是就不舒坦呢?”之鸾悠悠地问。她虽是在笑,眼睛闪闪发光,嘴巴却刻毒。看静漪微笑着只望了她,她继续道:“你可是同你丈夫一同出席的,招蜂引蝶的,不怕伤他颜面?”
“七姐若觉得密斯特芮好,就不要给人脸色瞧。”静漪避其锋芒,轻声道。
之鸾说:“你当我是你,让嫁给谁、就嫁给谁?”
“七姐,嫁不嫁,到底是我自己说了算的。”静漪声音更轻。露台顶上的雨棚,因雨点急落,噗噗作响,伴着室内的音乐,听起来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转眼望着之鸾。之鸾喝着酒,“七姐少喝点酒吧。”
“要你管我么?”之鸾恶狠狠地说。
静漪沉默。
之鸾来南京,想是因为婚事与父母闹翻的。也没少听无垢念叨,之凤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嫁,不久之慎也该与慧安完婚,独她,既不肯嫁入刘家。三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许她跟了之忓的…何况之忓自己也不愿意。
纵使之鸾如此执拗违抗父命,倒没有听说父亲同嫡母因为此事为难之鸾…
“见了我,你都不问问家里是不是都好?”之鸾有些鄙薄地问道。
“七姐当时打我,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如今已经有好去处、根本不管家里人如何的?”静漪轻声说。
倒把之鸾给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静漪看她那样子,也真恨不得再打她两巴掌。
“没良心的东西。亏母亲还惦记你。”之鸾仿佛这口气终于倒上来,骂道。
静漪不语。
“也不知为何就同你做了姐妹,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娘一生争不过帔姨。我还一生争不过你?”之鸾问。
“我娘何曾争过什么?”静漪反问之鸾。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二)
“尤其是她不争,却什么都得到;别人争的头破血流的,她弃若敝屣…格外令人嫉恨。”之鸾说。她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年我看到的都是我娘上蹿下跳、费尽心力。到头来她落的什么?几十年心血,不如帔姨一个眼神、一句话…哪怕是翠姨那样,年轻貌美、手腕高超,父亲要她在身边,无非就是因为这些。丫”
“七姐,这跟我娘有什么关系?你恨也该恨父亲。”静漪声音极轻。
之鸾转脸盯着静漪平和的面孔。与帔姨极其相似的这张脸上,有帔姨的美丽,有帔姨的修养,却当真比帔姨冷酷无情的多。无论如何,二太太冯宛帔那是何等优雅柔婉的女子。她再不喜欢帔姨,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淑女,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遇到…她真想再抽静漪一记耳光。
这个妹妹,她怎么打都不能解恨。
“至于我,又同你争过什么?你要的,从来不是我需要的。”静漪转身,看到芮乃奎果然端了酒来。他走的竟特别慢,看上去似乎是怕手中的酒漾出来…在姐妹俩的注视下,他腼腆微笑。
静漪低声道:“得遇良人,自当珍惜。”
“这话你倒也会说。只是仔细你也有瞎了眼的时候。”之鸾语气冷冷的。静漪倒也分辨不太出,她是否有些幸灾乐祸。“戴孟元不是良人,陶骧就更不是。你且别得意。得意太过,有你好看的那一日。”
静漪倒笑出来。
之鸾见她笑了,也不管她到底笑什么,转过身来,望着她,道:“我劝你把心思还是收一收。与其故意同我作对,不如看紧了陶骧些。不然都不用等以后,眼下就有你难堪的。”
她说着转身对芮乃奎绽出笑容来,从他手中拿了杯香槟给静漪,自己挽了芮乃奎的手臂,道:“怎么办,密斯特芮,我想跳舞了呢?”
芮乃奎温和,看看静漪媲。
静漪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芮乃奎道歉,带着之鸾离开。之鸾离去时对静漪微笑,说:“刚刚看着你和妹婿舞在一处,当真是令人惊艳。看着你们跳舞,赏心悦目。不似我们,简直当体育运动。休息一会儿,再进来跳舞吧?”
静漪笑着点头,并不回话。
之鸾同芮乃奎走了,她独立良久。把这杯香槟喝了,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目一时是看不清楚的,却也不用非看清楚,也知道那是金润祺。
金润祺远远望着她,微笑道:“七少奶奶,怎么悄悄的自个儿在这儿喝酒呢?”她走过来。身上的玫瑰红色丝巾几乎垂到地上,边走,便往手臂上挽着,“瞧我这个啰嗦劲儿…外面有点凉呢。”
静漪望着她。
金润祺这雪白的缎子旗袍穿在她身上,紧紧地包裹着她苗条的身子,柔媚也柔媚到了极处…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金润祺小姐,她就是一身雪白,白的耀目。
往事重现一般,在她眼前。
此时她叫着她七少奶奶,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我倒觉得还好。”她说。没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静漪本想离开,金润祺显然是特为地来找她的,她也索性就为她耽搁一会儿。
金润祺见静漪手中拿着一只水晶高脚杯,已是空空如也。穿着黑衣的静漪,身上的装饰甚少,比起从前她见着的那位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的少女大有不同。式样简单的黑色衣裙,覆着的一层华贵的蕾丝下,淡淡的丝绸光泽半点都不抢眼,却也被她穿的极好看…她细白的手指被水晶杯上的精光耀着,几乎看的到纤细的指骨,玉一般的,有点凉,如这雨丝般…她看着静漪将水晶杯放在一旁,抬手触了下探进露台来的树枝。
是枇杷树。累累的果实将枝桠压弯了。还未熟透的果实,橙黄中略带青色。
水滴顺着果实滴落。
“在京都,一般人家中是不喜种枇杷的。”金润祺轻声说。
“是么。”静漪曼声应着。
怎么不喜欢呢,这橙黄与翠绿,即便是在雨夜里,也是如此的美。且果实累累,总让人看了心里有种喜悦的。
“据说在下雨的晚上,枇杷树下会听到人的悲声。”金润祺声音低沉,伴着雨声,静漪几乎听不清。
要琢磨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头道:“那是有些不吉。”
“不过那是东瀛的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牧之便不信。”金润祺微笑着说。
静漪没有看她。
就算是只听声音,她也知道金润祺提到陶骧,必是从心里到面上,都有着满满的喜色。这大约是一种难以掩饰、根本不想掩饰的爱慕…她手指触到枇杷果子,雨滴噗噜噜往下落。顺着手腕和洋装的缝隙滑进去,凉凉的。她轻轻地拢了下衣袖,那金镶玉镯子又滑出来。
“听说牧之几日前一时兴起,带了女人飞行。”金润祺走的近些,也仰了头看枇杷果。“对有些飞行员来说,带女人上天,这可是大忌…不过牧之从不管这些的。他飞行技巧可好的很。在空中的话,什么都难不到他…是吧?”
静漪看着金润祺,问:“密斯金到底想说什么呢?”
“飞行员常做疯狂的事,有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危险。及时行乐,是寻常事。中川君说,所以他们更浪漫。我倒觉得未必如此。不是每个人都浪漫。也不是每个人都用这种方式追女人的。”金润祺微笑着回头看静漪。静漪黑黑的眸子,和她身上的蕾丝长裙一样,看不出波澜。只是眸光依旧璀璨,也正像她颈间的金色珍珠。程静漪整个人像是一尊墨玉雕成的观音像,淡淡的光泽下沉默地美丽着…“七少奶奶,同牧之成婚也有大半年了,总该了解些他的为人了吧?”
静漪微笑道:“密斯金这么问,当然不是真的关心我。”
“不,我关心你。也有点好奇。”金润祺也微笑。
静漪看着她。金润祺笑的很自信,因为她并没有说谎。
她无声地笑着,整理了一下衣裙,从容地说:“密斯金,好奇什么呢?”
“他这次带上天的是你?”金润祺问。
静漪看她神色中,倒也平静。显然是很确定。也不像黄珍妮,多是试探,对答案也相当释怀…她真没有想到有一日要同形形色色的女人打交道。还都是因为身为丈夫的那个男人的缘故。但是她不打算退避。
“我在这里,他怎么会带别人去?”静漪反问她。
“也是。太太在这里,若带别人去,这不是打太太的脸么?”金润祺声音响脆。她笑了笑,“我曾经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嫁给他。就算嫁给了他,也不会真心对他好、真心同他相守一生的。”
静漪轻声说:“也许你说的没错。他需要的是我这个人,需要的是我这个姓,需要的是我在他身边,是他太太…他也不需要他太太真心对他好——你想说的是这个,对吗?”
金润祺眯了下眼。
静漪看着这个熟悉的表情,说:“你想的都对。但是密斯金,身为陶骧的太太,应该怎么做,上次你已经告诉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到目前为止,做他的太太,我还算合格。以后也打算继续做下去。”
“听上去,你仿佛很满意眼下的生活。”金润祺说。
“我没有道理不满意。”静漪接道。
“即便他娶你,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金润祺问。
“至少我还像另一个女人。”静漪说。
金润祺又眯了下眼。
“密斯金不会以为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吧?密斯金也不会把事情真想的如此简单。您不像是这样的人。”静漪声音虽轻,一句也不含糊,“不管我像不像另一个女人,同他定下婚约十数载的,是我。除非我和他都毁约,否则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无人可以动摇。既是他的太太了,也像密斯金说过的,我该事事以他为先、为他着想…他有所爱、有所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便是将来仍然有,本都是寻常事。我不会连这点都容不得。密斯金有空和我在这磨牙,倒不如把这些手段用在别处——有朝一日密斯金进得了陶家门、向我磕头敬茶的那一日,我们再聊聊,究竟是谁了解陶骧更多。不然密斯金一再这样,我反倒要问问密斯金,本该对着他使劲儿的事,怎么非得剑走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