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坐在床边,距离女儿很近。
秋薇看着沉默下来的父女俩,笑着说:“囡囡不是早就想爸爸了?怎么这会儿倒不跟爸爸多说说话了?”
遂心撅了嘴,陶骧脸上虽还是绷着,却因为秋薇这句话,心里暖暖一转。
他看着女儿,问:“这回爸爸回来能住几天,跟爸爸回家去好不好?”
遂心迅速的看了父亲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秋薇听了却说:“姑爷,囡囡才好些,还是别让她换地方了吧…再说过几日老太太就到了,回头让老太太看着囡囡病着,又该心疼了,那多不合适。让囡囡在这儿好好休养几天吧。”
她还是一着急,就会叫陶骧姑爷。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四)
陶骧点头道:“也好。只是辛苦你了。虎翼过些天才可以换休回来,原本前几日就该回,部队临时做了调整,耽搁了。”
“他有电报来。”秋薇说。
“还是请看护过来照顾遂心吧。”陶骧的目光扫过遂心床头的药品。
“已经请了。”秋薇立即回答。她的声音突然变的尖细起来,自己都觉得异样。
“还是个很漂亮的阿姨。”遂心忍不住说。
陶骧看看她,说:“是么。”又看向秋薇。
“是。慈济医院的施密特医生介绍来的。虽然不是私人看护,但说好了会再来。”秋薇解释道。
“这几日还是再请个私人看护的好,白日黑夜都在,才能分担一些。”陶骧站起来。
“不要别人来,我还要昨天的凯瑟琳阿姨。”遂心忽然来了精神似的,说。
“好,还要凯瑟琳。”秋薇笑着说,见陶骧是要离开的意思,忙道:“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用一点吧。”
“不了。等会儿市政厅有个早餐会。我这就得赶过去。”陶骧说着站起来,看向女儿。
遂心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瞅着他。
陶骧站了良久,才伸手过去。触到遂心柔软的额发,他竟有些不忍移开手。
“姑爷,晚上能回来吃饭吗?”秋薇在一旁低声问。
遂心不声不响的仍瞅着父亲。
陶骧于是说:“好。”
“太好了。我让厨房准备准备,晚上给您做、爱吃的菜。”秋薇对遂心笑着。
遂心歪了头,并不笑。
陶骧倒笑了。
然后他伸手到遂心腋下,将她举了起来。
遂心落在陶骧怀里,靠着他。
他就在床边站着。
遂心的童花头看上去很稚气,小脸儿板着却有些不符合年纪的严肃。
就像此时他身上这么多坚硬的东西,不太适合抱着柔软的孩子…
陶骧抱了一会儿遂心。这孩子轻巧的像羽毛一样,在他手里,甚至没有他随身带的手枪沉。他的下巴碰到遂心的发顶…一转身,父女俩对着看着他们发愣的秋薇。
“老太太什么时候到?”秋薇问。
陶骧摸摸遂心的头,将她仍放回床上。
“还得三四天。在香港多留了一两日。”陶骧走出房间来,路四海才小声提醒他:“司令,今晚上是孔先生府上宴请。”
陶骧穿上斗篷。
路四海递上军帽和手套。
陶骧对等候在一旁的秋薇摆了摆手,踏着楼梯下去。
苏美珍正架着腿坐在客厅里喝咖啡,看到陶骧下来,朝他走来。默默的,陪着他走出去。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倒不自觉的变的沉默了;其实在心里还是生着他的气的,不久前她去徐州,他竟然不见她,从来没人敢对她那样…他站下,她也站下。
她得仰着头看他。
军帽下露出压的密密的一圈发线,银丝缠在墨玉上似的。
看到他的人,她是什么气都消了的。前一刻还觉得自己没出息,此刻却又觉得没出息的好。
“这就走嘛?回来能住几日?”她问。他总是来去匆匆的。
陶骧侧了身,看她一会儿才说:“大概能多住几日。”
“真的?”苏美珍惊喜,“那我跟我父亲说去…对了,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五)
陶骧还没有回答,她忽然意识到了似的,急忙说:“我竟忘了遂心还病着,你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你还有事吧?快去吧。空了…给我电话。我总是在家的。”
陶骧说:“好。”
他说了好,她倒愣了下。脸上迅速的飞起红来。
陶骧替她开车门,等她走了才上车。
苏美珍的新车开在前面,转弯的时候才鸣笛,让在一边,让他的车队先过去了。
陶骧还是掀开窗帘,挥了挥手。不知道她是否看得清楚。
她总是在家的…为了等他的电话吗?那么爱玩爱闹爱跳舞的人?
路四海这才跟陶骧说:“早上孔先生亲自打电话来问您到了没有。我说您在开会他就不让转过去给您,只说晚宴没有外人…另外孔夫人刚从美国旅行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们家二小姐一家。也会出席晚宴。”
陶骧倒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
他跟孔远遒是多年的朋友。孔远遒的夫人赵家的三小姐赵无暇,她的二姐金慧全的夫人赵无垢…如今沪上的名媛、当年北平的名门闺秀。也是,她的表姐们。
无暇早些年便同慧全移居美国。慧全因为公务时常往返中美之间,无暇回国,却还是第一次。
“替我送花去孔公馆给孔夫人和金夫人。就说晚宴我会准时到。”他说。
“可是您刚刚…”
“不妨。”陶骧上了车。
“也是也是。孔府最洋派,晚宴没有八点是不会开席的。您先在这边吃点儿、再去那边…遂心小姐也高兴了,您也不耽误事儿。”路四海笑眯眯的也上了车,打开他随身的小纸片搜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回身问道:“司令,给孔夫人送什么花合适呢?”
“牡丹。”陶骧说。无垢最爱牡丹,无暇嘛,当然是玉簪。“牡丹和玉簪。”
这两样,严冬中的上海也都不难找。
“玉簪…牡丹…还有备选吗?”路四海咬着笔帽,含含糊糊的问。
陶骧看着他那不拘小节的样子,微微皱眉,说:“没有。”
“玫瑰花?栀子花?白玫瑰和栀子花都很好看…孔夫人最喜欢花的。我知道一家店,暖房里烘出来的花,什么都有。”路四海自言自语。
栀子花…陶骧似闻到了栀子花馥郁的芬芳。
夏季的炎热中,栀子花的浓郁有时颇给人以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而在冬天,那也许恰到好处。
上海冬天的阴郁,有时真让人受不了。
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上海。
过于精致,过于精细,他总觉得这与他是格格不入的。
而所有与这里有关的繁华,对他来说都像是过眼云烟,是经过便会遗忘似的单薄。
不过,有些东西他还是记得的。
“小四。”他说。
“是。”路四海收了他的小本子。
“记得提醒我买凯司令的点心。”他交待。
他的遂心最贪甜。外面的点心遂心多数吃不来。但是遂心喜欢凯司令的马蹄酥。
“是。”路四海答应。
车队穿街而过,车辆行人纷纷避让。
陶骧合上眼。
*
静漪的住所离图公馆并不远,都位于法租界的西部。
她进门便坐在了门厅的沙发上,到此时她的腿才止不住的抖起来。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六)
家里的佣人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程先生,您是哪儿不舒服了嘛?”
静漪摆手,说:“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佣人退下了。
静漪这才打开自己紧紧握着的另一只手。一条绣着“遂心”二字的棉手帕。用旧了的。她将手帕按在了胸口,久久的…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佣人去接电话,说:“这里是程公馆…程先生在家,请您稍等。”说着转过身来,对着静漪道:“程先生,医院里来电话。是梅小姐。”她将电话放在桌上。
静漪过来。
梅艳春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促。她说程院长,军方今日派代表来医院接洽,要求我们医院拨出专区收治前方作战伤员。
程静漪问:“哪一支部队?”
“隶属第四战区。”
“陶系。”静漪说。
“是的。是陶系。”小梅说,“他们态度非常强硬。现在您办公室外等着。说今天必须给他们答复,否则…”
“否则怎样?”静漪问。
“否则,慈济医院就上了军方的黑名单。”
“告诉我,这句话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
“是我,院长。这是我说的。但他们的意思与此无异。”
“气焰嚣张。”静漪说。好似转瞬之间,她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陶骧战功赫赫,不管中央还是地方,个个儿都得买陶骧三分薄面。院长,陶系得罪不起。”小梅着急的说。
“我这就来。”静漪说。
“他们…”
“告诉他们,就说是我程静漪说的——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马上离开我的办公室。”静漪不等小梅答复,放下了电话。
此时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早点,过来请她去用。她没有什么胃口。但长期的习惯让她仍然坐下来,喝了杯咖啡,翻了翻当日的报纸。头版头条都跟战事有关。其中大幅报道了陶系新近的战况。她有些烦躁的将报纸放在一边。今天的咖啡味道有些怪,大概是隔夜的烘焙豆,受了些潮气。她没有出声,默默的喝着这味道奇怪的咖啡。
佣人在一边报着昨天的账目。
静漪心不在焉的,等这老佣人报告完毕,问:“李婶,你能凑一桌席面吗?”
李婶想了想,问:“先生您都请些什么人呢?”
“医院的同事。”静漪说。她自动的将那些人降了一个格。老佣人李婶的淮扬菜做的极好。应付家常的宴席是没有问题的,她没有必要让李婶紧张。“大概十来个人。”她补充。
“先生,您哪天请客?”李婶问。
“这个周末吧。你准备的出来,我今日就下帖子。”静漪打定了主意。
李婶点头,说:“行的,先生,我办得到。您就放心吧。”
静漪换了衣服出门去。
到办公室一看,两位戎装男子端坐在沙发上正等她。小梅则绷着脸坐在她自己的位子上。看到她,小梅忙站起来,那两位戎装男子愣了一下之后,起立,对着她敬了个礼。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七)
静漪打量了一下这两位身着青灰色军服的男子,都是少校军衔。
她客气的请二位进了办公室,示意小梅:“上咖啡。”她并没有询问这二位想喝什么。
两位军官意外这慈济医院的院长不但是位女子而且如此年轻。她风度优雅的请他们坐,令他们准备好了的说辞,能对着外面那位小秘书讲,对着她竟自觉不能不拿捏着几分。
静漪并不急着问他们的来意,而是同他们寒暄几句,知道这二位一位姓李,一位姓王。等咖啡上来,她才开口询问。他们立即将公函奉上,等程静漪查看公函的工夫,解释了来意。
原来他们是因为野战医院人手不够,容纳伤病员的能力有限,需要将重伤员从前线野战医院转移到后方医院疗养。另外为了未来战局发展着想,他们也需要更多的病床,因此需要在合适的医院当中寻找合作。
“希望慈济能够提供一点支援。”王姓少校更沉稳些,他最后说。
静漪将公函放在茶几上。她没有马上表态。其实不用看也不用听,她早已明白个中曲直。
“程院长?”王少校问她。
“恕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程静漪直截了当的回答。
“什么?”李少校脸色顿时变了。
“两位长官,恕我直言,军方应该先与公立医院接洽。慈济作为私立医院,又是教会创办经营的,还是在法租界内,接受军方伤病员必然有诸多制肘。我们有我们的难处。”
“什么难处?现在还分什么私立公立?我们第一步向慈济寻求支援,看重的是慈济在上海首屈一指的外科,和最好的医生护士。”李少校不止脸上,连脖子都红了。
“要分的。长官。慈济既然没拿政府一分钱,替政府分忧的事,就不便抢先一步。”静漪温和的说。她将公函摊开,指给面前这二位看,“这里列明的医院不止慈济一所。长官,若战局吃紧,实在需要慈济,慈济当然义不容辞。但我刚刚也对长官说了,眼下我们有我们的难处,的确难以从命。想必前任院长也已经同长官解释过个中缘由,那么我便不再赘述…”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李少校抢白。
这句话不算不伤人了。
静漪看着他肩上的梅花银豆闪烁晶亮光芒,但他眼中的愤怒之火比那更刺目。她冷静的说:“长官,我是中国人。但我不认为眼下的困局,只凭一腔中国人的热血就能解决的了。”
“强词夺理。”李少校猛的朝茶几拍了一巴掌。
桌上的咖啡杯被一掌震动,咖啡溅了出来。
门外的梅艳春听到声响,敲门进来,“程院长?”
静漪示意她出去。
“长官,就如您所说,选中慈济,是因为在某些方面可能慈济首屈一指。但不瞒您讲,眼下慈济难以为继,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未知数,怎么可能支援军方?如果您二位不信,大可出去打听一下。”
“信口胡言。”
“是否胡言乱语,不日即见分晓。总之,短期之内,慈济不可能接收军方伤病员,也不可能提供那么多的床位给军方。”
“你这是公然不支持抗战…”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八)
“长官,不支持抗战的帽子太大了,我不能接受。作为我个人,随时愿意被征召。但是作为慈济的负责人,我必须首先考虑慈济的利益。还有许多病人仰仗慈济,长官。”
“你找借口,你给我等着…”
“我可以等着。”程静漪做了个请的手势,扬声道:“小梅,送客。”
门开了,小梅进来。
两位面红耳赤的军官走出程静漪的办公室,仍然气喘吁吁。梅艳春送他们出去,皱着眉回来,对正在写着什么的程静漪说:“程院长,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不支持抗战是个很重的罪名,是么?”静漪捏着她的派克51金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字。写惯了英文,忽然换了中文,她总觉得自己写的不够端正。
“眼下还不是。您别担心。轮不到我们先承担这种罪名。”梅艳春安慰她的上司。她的语气却不自觉的在低下去。她也知道程院长在医院的处境已经不太妙,如果再与军方闹僵,事情只会更糟糕。慈济是否能经营下去先不要说,恐怕理事会那些人先就有了理由赶她下台,这可是在陶系辖下的第四战区…
“慈济一定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拒绝军方请求的私立医院。我们不是不支持抗战…”静漪将笔放下,“打仗?这仗打不打、怎么打,都还是未知数。真的打起来的那一日,慈济许多人,志愿去做随军医生的,恐怕我拦都拦不住。”
梅艳春一时没有弄明白静漪的意思。静漪将她写好的一叠米色印花纸笺交给梅艳春。梅艳春接过来一看,是请柬。
“替我送到。这个周日晚上,我设宴招待这几位。”静漪转着钢笔帽。
梅艳春答应着出去。
她仔细的看着这些名字,除了医院的几位理事,就是长期资助慈济医院的大财主,剩下的不是政要便是大商贾,只有一位很让人意外——逄敦煌。梅艳春看到这三个字,发了半晌呆。
程院长,怎么会邀请逄敦煌?刚刚来的那两位,就是逄敦煌的直属部下。
她沉吟片刻,敲门进去。
程静漪正在打电话,看到她,握住话筒。
“程院长,您不打算请杜文达先生是么?”梅艳春问。
叱咤上海滩的三大巨头之一的杜文达,前两日曾在公开场合称赞过慈济医院的功绩。以杜文达的地位,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起这样的话,但是静漪还是慎重而矜持的同样通过闻风赶来采访的记者表达了谢意。她没有贸然表示什么。
静漪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您的宴请名单里,能不能再加进一个人?我想替我父亲谋您一张邀请函。只是不知道…”梅艳春微笑着说。她有点儿拘谨。
“梅孟贤先生?”静漪问。
梅艳春沉吟片刻,点头。
“我随后便写。”静漪郑重的说。
“那我先出去了。”梅艳春看起来很高兴,她将门关好。
静漪停了一会儿,才对着话筒说:“是我的秘书…对,就是那个教训你的两名来使的小秘书。”她说着,将话筒换了一边,“邀请函我让人晚点送到。敦煌,你真的要来?”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二十九)
逄敦煌在电话里爽朗的笑着,说自己一定到。他开玩笑的说程静漪你还用得着四处打劫,你这就打电话给程老九,你要多少钱,他弄不来给你?何苦来的,讨人嫌不说,多跌份儿啊。
静漪沉默片刻,才说:“你再多嘴一句,我告诉小梅你的请柬不用送过去了。”
逄敦煌急忙告饶。又问那杜老板呢?
“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我会邀请梅先生。杜先生那里,希望这不至于是冒犯了他。”静漪放下电话,补写了一张请柬拿出来,见小梅正好在准备出去送,她便问:“小梅,你有没有熟识的裁缝?”
“您要哪种裁缝?”小梅细心,先问道。
“能修改礼服的。”静漪说。虽然是家宴,可是仍然要盛装。“来不及做新的了。身边的几件都不太合身。”
“这事儿好办,包在我身上。”小梅笑着说。
可第二天,小梅看到静漪拿来的那件礼服,立刻改了主意,说:“您这件衣服,要修改的话,得寄回法国去吧?我要去找的那位可干不了这事儿。”
静漪瞪她。
“我的意思是,我要介绍的这位操洋泾浜英语的裁缝,给这件衣服动手术的话,那可是二把刀的大夫上手术——保证开膛,可不保证能缝合…”小梅皱着眉,掂着这件缀满珍珠的蕾丝礼服,做工如此精细,真让人爱不释手。她只在大姐从巴黎带回来的杂志上见过,没想到今天不但眼见为实,还能亲手摸一摸。“这样好不好,我带您去见个人,他要是能改,咱就试试,如果他也说不行,那就干脆另外再选一件。他店里的礼服也是欧洲最新式样。虽然不及这个名贵,也很说得过去了。”
“也只好这样。”静漪想到自己那几件压箱底的礼服,合身的程度还不如眼前这件呢。要出场面,实在是担不住架势。若在平时,她也就将就了。偏偏遇到了将就不得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逛服装店了。”她微笑。
“您太忙了。”小梅笑道。
静漪笑笑。
忙是忙的,也是没有那个心思。
小梅再看看这礼服,小声的问:“穿这个出场,好看是好看,您不怕那些财主老爷说您生活奢侈,还要求募捐?”
静漪想了想,说:“这…要是需要的话,我把珍珠都剪下来给慈济吧。攒一攒,也有一包。”她是微笑着说的。
早知道,把无暇的那件钻饰的捋了来。
“好像整件出、售更值钱。”小梅说。
两个人同时笑出来…
静漪下班后跟小梅一起往她说的时装店去。
时装店在繁华地段。店铺洁净而又清亮,店员看到小梅热情的称呼一声梅小姐,说有时候没见着她了。小梅笑着说提前给钱老板打电话了,钱老板这会儿有空么?店员说请您二位稍等,钱先生正有一位客人在,马上下来。小梅一回身指着外面的车子,说进来的时候看到苏家的车子,这是哪位苏小姐在?店员忙说是苏二小姐和朋友在。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三十)
梅艳春停了,就跟店员说要两杯热茶,搓着手回头对静漪道:“咱们那边休息一下——先尽着苏家这位二小姐。我那二家姐都说,不管去霓裳还是国光,最不要遇到的人一个是苏二小姐,一个是梅大小姐。有她们在,旁人得没完没了的等。谁知道提前预约了的还能遇到她。”
静漪笑笑。小梅形容的样子,让她立刻想到在秋薇那里遇到的苏美珍——巧的是,对方也是一位“苏小姐”。大概此苏小姐,非彼苏小姐吧——摩登女子苏美珍的模样是很俊俏的。那弯弯的细眉,言谈间眉飞而色舞,活泼开朗的。
她略皱眉。
都过了两日了,苏美珍的模样总不期然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去打量店内陈设。
果然如小梅说的,店内陈列的都是欧洲各大女装的最新款式礼服。玻璃罩罩着防尘,却罩不住这些似有灵魂的美丽衣服的光芒。连她这个从来不爱在衣饰上用心的人,也觉得新鲜又美丽,心情不自觉的就轻松而愉快起来,也就忘了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其实也难怪女人们都爱逛服装店。”她闲闲环顾,就近坐下,“看着就有趣。”
“这家的老板更有趣,等下您见了就知道。这位钱老板每次到了新货,都让熟悉的客人先来挑选的。他很有生意头脑,学的也精细。欧洲的货样到了,他仿制也能仿制的九分像。所以他的生意总是顶好…哎呀,可惜今天有些不巧。您是不知道,这位苏二小姐,仗着她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每次总喜欢对人评头论足,试衣服遇到她,真的跟遇到小鬼差不多。”小梅小声说。
静漪又笑笑。小梅有时候很有些孩子气,难得的直爽可爱。
小梅吐了吐舌,小巧的耳朵一动,就对着楼上说:“钱老板,你可来了,到底也顾着我们些呀。”
楼梯咚咚咚的响,那人一行走,一行就嚷上了,拍着手直叫:“密斯梅、密斯梅…哎呦呦密斯梅,让你久等了,抱歉、抱歉、真是抱歉…”一叠声儿的道着歉,人几乎没有从楼梯上滚着下来——那声音就透着圆滑,珠滚玉盘似的。
静漪看小梅,小梅指了指那位,低声说:“就是他了。”
静漪点头。
“正要让伙计上去催你呢,这就赶着下来了。可见也是知道让我们在这儿坐冷板凳不妥了。”小梅笑着打趣。
“密斯梅说的是,我该打、该打…密斯苏试衣服是最仔细的,一早来了,这会儿她还在试。我听伙计说了,就先下来招呼你们…这位是?”钱老板站定了。
程静漪转身看着这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白衬衫格子裤温莎结,握着手站在她们面前,只管盯住了自己。
小梅给他们介绍,然后说:“就是电话里和你说的事儿。来帮我们看看这件礼服。你能修改吗?”她说着便将搁在长条案上的盒盖掀开,除去上面那一层薄纱,礼服稳妥的放置盒中。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三十一)
钱先生趋前,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来,得到静漪的许可,捏了礼服提起来,展开一看,他先看静漪,正色道:“程小姐,这件礼物珍贵了,恐怕这世上仅此一件。”
缀着珍珠的礼服很有些重量,钱先生小心翼翼的移动礼服。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摇头道:“这么贵重的礼服,还是不要改动的好。”
“若是能改的合身了,我也省了再添置。”静漪说。礼服是二表姐无暇送给她的毕业礼物,祝贺她取得博士学位的。这么华丽的礼服,毕业式之后,她就没有机会再穿。读书时靠奖学金度日,钱虽是不缺但也不富裕,且早习惯了一件衣服穿到旧。穿到无暇看不下去了,会给她买一些,或者知道她的脾气,将自己只穿了一两次的衣服送给她。她也就这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