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了声,就是万一她也不想说这不吉利的话。脸上就发热了,因为看到陶骧眉一挑。她拢了下耳边的散发,树梢的蝉噪似乎猛然间变的响亮了好些,让人心里也鼓噪,便说:“快些上去吧,小心你也着凉。”
陶骧又摸了摸衬衫口袋,莫可奈何的样子,转眼看到在水中扑腾的正欢实的白狮,便说:“这家伙…明儿记得让人换水。”
“嗯。我倒不知道它也爱游水。”静漪看着白狮玩的高兴,不由得也微笑了下。陶骧看着她的眼神,对白狮都有几分宠溺,拍着手招呼白狮回来。
陶骧过去拿靴子,只是往水中看了一眼,立即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丢,起身便再次跳下水去。
“牧之你干什么?”静漪愣了下,忙走到水边,就见陶骧已经沉到水底。不一会儿他便上浮,冒出水面对着她,微微一笑。她看他的脸,真是在灯影中闪闪发光,不禁发怔。
“找着了。”陶骧说。此处水浅,他站着,水齐着他的胸口,“伸手过来。”
静漪愣愣地把手伸过去。陶骧拉过她的手,一枚金色的指环给她戴在了无名指上。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四)
指环有点小,从指尖推下来,颇费了点事。8陶骧很有耐心,攥着静漪的手指,把指环给她戴牢固,然后他仍站在水里,说:“好了。”
静漪移近了手看这戒指。对着灯光,能看到圆环上极细的菱格纹路。就是这细细的菱格纹路,让戒指看上去总有一层淡淡的光晕,而不是亮晃晃的。跟她弄丢的那只结婚戒指,显然是出于同一个师傅之手。她揉了下手指。刚刚戴上,手指感觉有点不适。她看了陶骧。
戒指丢了这么久了,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他还放在心上。
静漪轻声问:“重打的?”
“找当时打首饰的老师傅重新打了一只。这回不会掉了吧?”陶骧说榛。
静漪又看看戒指。这何止是不容易掉,脱都不容易脱下来的。她的手还是不自在,沾了水,拿了帕子擦,帕子却不见了…才发现陶骧还站在水里看着他,便叫起来:“呀,你怎么还不上来?”
陶骧这才上了岸。
他坐在岸边,对着白狮打了个唿哨。静漪依旧给他擦着头发,却被他抓住手,拉近些在脸上亲了一下,迅速放开她,起了身道:“这阵子你也要忙一忙了。先是安排了庆功会,之后高英和明小姐办婚礼。高英请了我做证婚人。你还是大媒,必定要去的。叶”
“媒人要我担当?不是该另请有些身份的长辈?”静漪叠着毛巾,问。
“你可是名副其实。忘了那舞会?”陶骧似笑非笑的。听到水里扑腾声,回头看白狮正扒着岸边,想上岸偏偏上不来,正急的哼哼呢。他看着白狮又扒住了岸边,弯身把它的大爪子推开,白狮又跌回水里去。
静漪拉了他手臂。陶骧引着白狮往一旁台阶处去,白狮却慌乱,一个劲儿地往岸上冲。陶骧只好伸手,趁着白狮再次够到岸边,他拉住了白狮。哪里知道这家伙体型巨大且重量不小,他一把竟没有拉动,还险些让自个儿跌进水里去!
静漪忍着笑看陶骧费劲把白狮拖上来,正要说话,就见白狮晃着它胖大的身躯使劲儿地甩开了水。这水甩的如同下了雨,静漪和陶骧只来得及遮了脸,谁都没能躲开。静漪一身衣服这下湿了大半。
她无奈地看着白狮。
白狮高高兴兴地跑到一旁的草地上去打滚儿蹭水了,陶骧看它那一身脏的样子,皱着眉,说:“太埋汰了。”
白狮好像听见,突然停住,对着陶骧叫了一声。
静漪一笑,说:“毛干了就好了。明儿让月儿给它再洗洗的。”
陶骧重拿了毛巾擦着脸上身上,说:“高英婚礼定在月底,请柬过几日会送来。”
“知道了。那舞会,就成了这一对?仿佛听着八妹说过,只是后来都没了消息。八妹一走,就更没人来同我说了。”静漪说。
陶骧嫌身上湿着穿靴子啰嗦,干脆把靴子拎在手中光着脚走在石板路上,静漪提醒他也不理,说:“好几对。这是第一对成婚的。”
“那敢情好。”静漪抱了一堆东西。陶骧看着,从她手里都拿过来。
静漪空了手,倒又觉得手上新添的这戒指别扭。
陶骧看到,也不说什么,就走在前头。石板地上凉的很,还好光滑,倒有夏夜里难得的清爽舒服。蝉噪声阵阵刺着鼓膜。他站下,顺手拿了静漪手中的琉璃灯来,拉了她走到树下去,说:“刚下过雨,知了鬼儿一定多。”说着,已经看到一个爬到树干上来的。
“要抓?”静漪问。
陶骧将灯举着去照那知了鬼儿,看她一眼,说:“家里树木多,知了吵的凶,午睡都不成,就让人粘了去,能清净点儿。”
静漪点头,又摇头,说:“没这动静儿,夏日也没趣。”
她想起陶骧怕热,他们院子里可没有临水的居室,好在还有电扇,不至于热的实在睡不着。
陶骧同她一处走着,默默的。
“白狮几岁了?”静漪看着走在他们身前的悠闲自在的大白獒,问。
“不知道。总该比麟儿小。”陶骧说。
静漪看他——这是怎么说的…“究竟怎么得来的?”她问。白狮与普通的獒犬相比,总有点不一样。
“随父亲和母亲去青海。塔尔寺的僧人养了好些獒…”陶骧走的慢些,边走边和静漪说着。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和白狮狭路相逢的他还记的很清楚。
已经是傍晚,他由两名僧人陪着在寺院里逛逛。刚刚经过小金瓦殿,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只体型颇大的雪白獒犬,拖着半截铁链子,还有些僧人在后面追。他问陪同的两名僧人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位回答他,说这只獒已经不知道咬了多少人了。每次都被打的半死,好了仍然不长记性。却也不会把人往死里咬,只是一下口必然是重的。他眼看着那雪獒逗引着僧众似的在寺院里跑来跑去…僧众其实也不忍心伤害它,下手都不重。他觉得有兴趣,试着拿了绳索拿出套马的技巧来,将白獒套住。他就一直惦记着被僧众带走的白獒,晚上见活佛时,问起来。活佛便下令把白獒给了他,说省得在寺庙里也是整天惹事。他也就想办法把白狮带回了家。路上没少挨母亲的责怪…
“白狮大归大,又脏又臭,除了嘴壮,没别的好。带回来养了一阵子,才好看些,性子还是温顺的。庙里圈养出来的獒,再凶也有限。麟儿还小,看到白狮就爱上了,非要抱。白狮也喜欢它。麟儿老腻着白狮,我又不在家,就送到谭园去了。”陶骧说。
静漪眼前,符黎贞看向文佩那胖狗铃铛时略带嫌弃的眼神一闪而过,轻声道:“大嫂该拦着了吧?她不太爱这些的。”
“当时并没有。”陶骧说着,将累累缀缀拿着的这些往手臂上抬了抬,“麟儿和大哥爱的。”
静漪低头走着。她没说什么,白狮是她从谭园救回来的。白狮被吊起来要处死的那一幕她怎么也忘不掉。
“在想什么?”陶骧问。
“在想如果大哥真的把白狮处死了,你会怎么办?”静漪轻声问道。她说着话,从陶骧手里拿过那盏琉璃灯。
陶骧沉默片刻,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沉。静漪心便跟着一沉。她听着陶骧说:“他不会。”
只有三个字,沉沉的,无穷无尽的知己知彼。语气冷静到有点冷酷。
静漪看看陶骧。不知道他对陶骏到底是怎么样的复杂的心情。可在陶家,兄弟阋墙是不会也不允许发生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陶骧低声道。他拉了她一下,两人站在后门处。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隐约有蛋糕的香甜气。“若有一日,我遇难,哥哥们会为我报仇…”
他话没说完,静漪抬手掩了他的唇。
“别说了。”她听的心惊肉跳。
陶骧脸一侧,绕过静漪的手亲在她脸上。他被占着手,没办法拥抱她,可是身子倾过来,迫着她往后退了半步,便退进了廊下的阴影中,他于是狠狠吻了她…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着,因为热度的上升似乎周身都裹着一层蒸汽。静漪更是觉得脸热,好容易陶骧放开她,低声对她道:“不过说一说,就怕成这样。”
“不准说这个。”静漪眼眶发热。还好这里黑着,陶骧应是看不到她这样子,也免了她更窘。“你整日带兵打仗的人,不要随便就这么说,不吉利。”
陶骧唇碰了碰她的额,低声道:“我从不忌讳这个。但是现在,我也开始担心。”
静漪怔住。
陶骧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往旁边一侧。
后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出来的是秋薇。
静漪心怦怦跳着,看秋薇要出去找她的样子,刚要开口,听到陶骧道:“秋薇。”
秋薇正看着在台阶上趴着像一块厚地毯摊开了似的白狮,听见叫她吓的险些跳起来,失声叫道:“姑爷?”待看清楚,果然是姑爷和小姐,她拍拍胸口,“小姐出来这么会子不回来,麒麟少爷都从大爷那边回来了…”
“七叔!”秋薇话音未落,门缝里钻出一颗小脑袋,歪着头看走过来的陶骧和静漪,“小婶婶。”
秋薇过来将陶骧手中的东西都接了,见他一身湿,并不方便抱麒麟儿,只牵了他的手先进了门。秋薇侧身,请静漪先行,近了却看清楚静漪这一身姜黄绸衫也已经湿了大半。她结舌。
静漪抚了抚衣襟,若无其事地问道:“张妈准备夜宵了?”
秋薇忙说:“并不是。是表小姐让人送进来的。”
静漪进了门,蛋糕的气息更浓郁,应该是香甜的奶酪蛋糕。也许因为昨日她赞过给大使夫妇供应西点的师傅厨艺好,细心的无瑕留意到了。果然她接过月儿递上来的信笺,打开一看,无瑕只简单的写了几个清秀的字:借花献佛。明晚见。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五)
她将信笺合了,捏在手中。8听到陶骧吩咐张妈煮咖啡给他,晓得他晚上可能有事要做。看着他带麒麟儿上楼,刚走上楼梯便将麒麟儿拎起来扛在了肩膀上,很快便跑上楼去了。
张妈他们看到她一身湿,倒都没吭声。只是问她需要什么,七少和麒麟少爷等会儿才用夜宵。静漪说不用了。
她上去换衣服,卧室里并不见陶骧和麒麟儿。
秋薇去给她找衣服的工夫,她经过浴室门外,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和麒麟儿咕咕的笑声,偶尔也有陶骧低沉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秋薇叫她,她点头。
进去换衣服时,她出着神,几次扣错了扣子榛。
秋薇见状过来帮她,看到她手上的戒指,惊讶地问:“咦?”
静漪看看,没说话。
秋薇轻声道:“瞧着这只轻易可不会丢了…要是再丢可就说不过去了。伊”
静漪瞪她一眼。秋薇嘻嘻一笑,抖着静漪换下来的衣裙,对她做了个鬼脸儿。静漪看着她顽皮的样子,心里一动,轻声问道:“图副官要去岐山了,你可知道?”
秋薇转过身去,把衣服叠好,说:“今儿晚上张妈妈问过他。”
静漪也不看她,对着镜子将发卡一个个取下来,放在台子上,说:“岐山离这里也远,日后就是有事也是去司令部了,要见面可也难了。”
秋薇过来,将发卡拿了用麂皮细细地擦着,细心地收在首饰盒子里,依旧放回架子上。
她没说话。看上去,似乎对静漪说的完全不在心上。听着外面陶骧和麒麟儿说话声大了些,知道他们洗好了,她也就出去了。果然陶骧和麒麟儿已经洗的干干净净。麒麟儿站在榻上,翘着脚才够到陶骧,叔侄俩互相擦着头发,叽叽咕咕的。看到她们出来,麒麟儿从榻上跳下来,跑过来仰着头说:“小婶婶,我要吃朱古力。”
“这么晚了…”静漪看看陶骧。他将毛巾搭在颈上,正抽了支香烟出来,听她犹豫着,眉一抬。“明儿再吃。一天只准吃一颗。给小婶看看,有没有刷好牙?”
麒麟儿回头望着陶骧,说:“七叔说可以等吃完朱古力和蛋糕再去刷牙睡觉。”
“今儿晚上吃了,明儿那颗就没了。”静漪说。
“以前娘不准我吃…现在小婶婶也这样。”麒麟儿眨着眼。
静漪看着他,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摸摸麒麟儿的小脑袋瓜儿。他湿乎乎的头发,比平常还柔软。这个黑发卷卷的可爱的男孩子啊…好在麒麟儿此时并不倔强,听话地跟着她一同出去吃蛋糕喝牛奶。白狮老早跑上来候在那里了,被月儿收拾了一番,虽然也还是湿乎乎的,样子却好看了许多。吐着舌眼巴巴看着麒麟儿吃蛋糕…麒麟儿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给了白狮。陶骧离他们两个很近,他只喝咖啡。白狮把麒麟儿的蛋糕吃完了,陶骧看他那样子,拿着烟的手指了指自己面前这块。麒麟儿一高兴,还没来得及去拿,白狮比他快多了,歪头便将那块蛋糕叼进了嘴里,眨眼之间,便吞了下去。陶骧作势要踹白狮。白狮倒地打滚儿,麒麟儿扑过去,靠在白狮肚皮上…静漪看着,莞尔。
“哎哟,麒麟少爷,刚刚洗过澡呢。”秋薇看到这情形有点哭笑不得。
麒麟儿也不在乎,依旧和白狮滚在一处。
“让他们顽吧。”陶骧说。
静漪原本也想阻止,听陶骧这么说,也罢了。
麒麟儿难得这样恣意地玩耍,这几天以来,阴晴不定的他到此时才像个无忧无虑的八九岁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等他玩儿的差不多,静漪便让秋薇带他先去洗洗脸睡下。只有她和陶骧静默相对,坐的近了些。陶骧已经抽了好几支烟,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静漪往日总要拦着他少抽烟的,今晚却没有。沉默地抽着烟的陶骧,应该有他这样的理由。
静漪将茶几上的烟筒盖子拔了起来。烟筒中只剩下一层烟卷儿绽放着,单瓣的白蔷薇似的。她看着烟卷儿上印着的字迹,轻轻弹了一下,手指上的金光随着散开…她轻声问:“还有事要做吧?”
陶骧嗯了一声,目光定在她手上。
“快去吧,可以早些安歇。”她说。
陶骧将剩下的半截烟放在烟灰缸上。他抬手,拂了下她额际的发卷儿。额角那处消了肿,却显出青紫来。静漪拉下他的手,依旧把发卷儿拨回来,说:“明儿被二表姐看到的话…要是她问起,只说摔了一跤就好。”
陶骧反握着她的手,说:“无瑕对你来说比亲姐姐还要亲近些,要怎么说,你斟酌便是。”
静漪点头,送他到楼梯边,看他下了楼,还没转身便看到张妈的身影出现,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药味。她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去洗澡时她无意中看到颈上的指印。
仿佛忽然之间那对冰凉的手又卡在了脖子上,她呼吸有点困难。
急忙扶着浴缸边缘站稳了,好一会儿才能克服心悸和不适…
翌日傍晚,金碧全和赵无瑕夫妇两人陪同大使夫妇来陶府做客。参观陶宅时,大使夫妇特地到琅园逗留了半个时辰。对陶家深深的宅院里存在的这所西洋式样的建筑,方丹先生和夫人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赵无瑕虽然来过陶家一次,到静漪的居处来还是初次。她悄悄儿地让秋薇带着自己上下里外地视察了一番之后才坐下来,总算对静漪说了句“看这样子小日子还过得去”。静漪还没说话,看似在专心听方丹先生与碧全议论书房里那几架文玩的陶骧,微微侧了脸,说:“二表姐要是方便,可以同碧全兄过来小住两日。”
无瑕没好气地说:“还没说胖就喘上了…后院那大白狗是怎么回事儿?见了我张着那血盆大口,吓的我腿软。”
静漪轻声说:“其实很乖巧。”无瑕说了句“还乖巧呢白给我都不敢养”,转而想起来,说:“你们那张相片很好。当时给我们寄去的没有这么有趣,后来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找不到了。还有么?给我几张带走。”她看看陶骧,低声对静漪道:“我从前顶不待见他,懒得摆你们的合影。只在家里摆了你的单人相片。”
静漪也低声道:“我找找给你的。”
分明看到陶骧耳朵动了动,知道他定是听见了的。果然请方丹先生和夫人一同前面去用晚饭时,她看到陶骧脸上就有点僵硬。
无瑕也发觉。不过她才不在意。但仍忍不住想要笑。静漪拉了拉她,她就真的笑了出来。碧全问时,她如实相告。
“嗯,因为你这位先生,你的二表姐可没有少虐待我的耳朵呢。”碧全也笑。
无瑕也不否认,说:“啰嗦。才不过听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静漪微笑着,晓得他们两人是关心自己和陶骧。
要去前头用晚饭,静漪带上了麒麟儿。
乖巧安静的麒麟儿穿了西服看上去格外可爱些。
方丹夫人起初误以为这是静漪和陶骧的儿子,问起来才知道不是,同陶骧说了几句话,陶骧便微笑。她要陶骧翻译给静漪听,陶骧便说:“方丹夫人说,你们的儿子一定会像这样漂亮的。”
静漪只好说了句“谢谢”。
等他们走到前头去,她还在脸红。
无瑕看了她,这回用别人绝听不到的声量低声问道:“现在可以了?”
静漪不说话。
无瑕看看麒麟儿,说:“想想有个这样好看的男孩子,日日见着,也够美气的。”
静漪还是不说话。
无瑕知道她性子,便换了话题。
晚宴只设了两席。因是家宴,并没有外人,除了陶家人,便只有陶盛春夫妇到了。晚宴后宾主稍作休息,移步陶府戏楼。此时又来了两位客人,是来同大使会面的蒲家二爷和来见陶骧的逄敦煌。蒲二爷同陶家上下都熟悉,逄敦煌出现在这里却让人有点意外。静漪坐的远些,看他和陶骧在一旁的桌上坐了,边喝茶边谈着什么。戏台上主角的戏尚未登场,暖场的小武生们翻转腾挪功夫却亮的让人挪不开眼…他们在这热闹中,谈话进行的心无旁骛,看起来就有些不寻常。
陶骧发觉静漪瞅着他们,抬眼不经意似的看过来。静漪对他点点头,一旁的无瑕指着今晚的戏单子问她:“这三位可难得同台。上回在上海大舞台,宝儿发烧,我们没能去成,戏票送了个大人情呢…怎么请得来?”
“牧之办的,我不太知道。”静漪也就转脸对着无瑕,微笑道。
无瑕顿了顿,看着她脸上,忽的一皱眉,抬手便要碰到静漪额际的发卷儿了,静漪反应极快,忙拉了她的手,把一块松瓤糕塞到她手上,说:“尝尝这个…昨儿晚上的奶酪蛋糕好吃的很呢。”
无瑕却不为所动,问道:“怎么脸上有伤?”
静漪目光示意,身旁坐着麒麟儿呢。无瑕想想也是,不便这就问,可满腹狐疑,皱眉道:“回头要是你不说,看我饶不饶你。还是我去问他?”
“二表姐真是。”静漪轻声道。
他们正说着话,秋薇过来,低声在静漪耳边说了几句话。
静漪看着她,问:“福顺人在外头?”
秋薇点头,说:“是,等着呢。大少爷吩咐他同太太讲。他说太太昨日刚在谭园对大少爷发过火,此时再去讲,无异火上浇油。请七少奶奶拿个主意。大少爷这两日犯了两回病了…”
静漪看向坐在前头与方丹夫人正说着话的陶夫人,还有旁边的陶老夫人等,一时之间为了难。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六)
不知是秋薇传话,还是福顺自个儿就说的不清不楚。静漪总觉得蹊跷。若是寻常的事,陶骏绝非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明知道今晚有贵客还是外宾来访,仍派人来见陶夫人、非要让麒麟儿去影竹园?
静漪思忖着,无瑕看她凝了神,问道:“为难的事儿么?”
无瑕看出来静漪神色有些踌躇,似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她这小表妹可素来果断的很。她也隐约听到秋薇说的话,只是不明就里罩。
静漪轻声对无瑕道:“二表姐你听会儿戏,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已经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大厅廊柱前头,福顺正焦急地等着回话,看到静漪本人出现,他一惊,忙过来施礼倒:“给七少奶奶请安。”
“到底怎么回事?大少爷明知道太太决不许人带孙少爷去见大少*。”静漪劈头便问。她已有些恼火。
福顺急的通红的脸上流着汗,说:“回少奶奶话,要不是十万火急,大爷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我来请太太允许的…”福顺就将前因后果对静漪说了。符黎贞连日病着,陶骏让她的丫头小柏去影竹园依旧伺候她。没想到符黎贞病的更重,原本就有点神志不清,如今变本加厉。陶骏再去看她,她几乎连陶骏都认不出,只惦记着麒麟儿。昨晚将床帐子都撕了,说要给麒麟儿棉袄,将布条扔了一屋子,白花花的很是瘆人。陶骏以为她是思念麒麟儿的缘故,同陶夫人提起,网开一面,至少让麒麟儿见见亲娘…陶夫人断然拒绝,只加派了医生给符氏好好诊治,依旧不许任何人私自带麒麟儿去见符黎贞。陶骏与母亲言辞间发生激烈交锋。陶夫人拂袖而去。陶骏在母亲走后犯过一次病。符黎贞的情况更为严重,除了服用医生开的镇定的方子之后,能安静或清醒些,其他的时候都有些颠三倒四。看守的白婆子和小柏都觉得她是失心疯,陶骏却认为她是一时迷了心窍,也许是受到妹妹过世消息的刺激导致。
“今日大少奶奶过了晌歇午觉。起来之后人精神便清爽,小柏说她言语行动都与先前几乎一样,还以为她休息的好了,哪里知道大少奶奶竟然寻了短见!”福顺说。
静漪一惊,攥牢了手琰。
“人怎么样了?”静漪立即问。她身后的秋薇也吸了口凉气,睁大眼睛望着福顺。就连一起出来的张妈也怔住。
福顺说:“不知服了什么药,人昏迷不醒。大夫束手无策。眼见着就不行了…”
“她哪里来的药?”静漪浑身发冷。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小柏说,药藏在一个信匣子里。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福顺说着,看静漪脸色大变,失声问道:“七少奶奶,您没事吧?”
静漪紧攥着拳,手中的帕子和裙摆都微微抖动。张妈和福顺以为她是震惊,只有秋薇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扶了她,担心地看着她,在此时却不敢多嘴说一个字。静漪推开秋薇,轻轻咬着牙。
信匣…信匣…难怪符氏开了信匣是那样的神色,难怪符氏信她没有偷看过里面的东西…
到底是姐妹,到死也是亲姐妹,互相之间是那样的了解…了解到知道她在困顿中最需要的是什么。
在她想死的时候,会给她预备下毒药…
而她竟亲手给她们搭上这桥梁!
静漪牙咬到酸,竟有些想要笑。
张妈眼见着静漪反应不对,低声说:“少奶奶,此事重大,还是让福顺早些告诉太太去吧。您也不能出来太久…”
静漪吸着凉气,身上从里到外的冰。她转身看着张妈。目光明明是锁定在张妈的身上,眸子定定的,却仿佛是看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去了…张妈不言声地等着她再开口。
静漪说:“这个时候让麟儿去见他母亲,我以为并不合适…但是大少爷让你去同太太禀报?”
“是。大爷下了死命令,若是太太不同意,抢也要将麒麟少爷抢过去。”福顺说。
静漪明白过来,为什么福顺急着让人找她拿主意。听着这话,分明是陶骏此时也被符氏服毒自尽刺激了…他这两日频繁犯病,或者判断力也已经下降。
让麒麟儿去看到这样的父母亲?她是不能同意的。可是不让他去见,又怕他留下终身的遗憾;再说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了…静漪深吸了口气,问:“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