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崇碧乖巧而活泼,跟父母亲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听的她也一愣一愣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国的,崇碧怎么就跟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用换气儿似的,已经把状况摸了个门儿清浮出水面了?可怜她竟然还带着一副娇气的肠胃在适应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是整条的芫荽。
细心的妈妈…她这回却没有将芫荽挑出来丢一边,而是乖乖的吃了下去。
她微笑,对着有点儿吃惊的父亲说。
“妈妈说你以前若是碗里有一片芫荽的碎叶子都会大发脾气不肯吃饭。”晚饭后两人进了厢房,屹湘让崇碧先穿上那件雪青色的小礼服。崇碧就开屹湘的玩笑,“跟我哥一个毛病…我哥在家呢,等下他过来送东西。”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二)
“嗯?”屹湘听到她说“我哥”,清了一下喉咙——叶崇磬要来?那岂不是…她揉了下额前的刘海。
既然要成亲戚了,迟早要见面的。
“你注意节食啊,怎么见胖了。”她说。
“啊?真的?”崇碧三下两下走到穿衣镜处,也不管屹湘正拿着线,把一缕线拖的老长,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真胖了?”
屹湘咬断丝线。
“我就说不能多吃!我妈恨不得让阿姨给我一天做二十顿。”崇碧掐着腰,转头盯着衣架上的乳白色婚纱,“会不会把礼服挤爆了?”
屹湘忍着笑,拿起小剪刀,贴着裙子底边将零碎线头剪下,说:“人家为了穿礼服好看都肯饿到半死呢。”
“我若为了穿衣服好看少吃一口,我妈会骂到我半死。”崇碧脸皱起来。
“中式礼服呢?在哪家定的,都弄好了?”屹湘替崇碧收起这件。
“我不穿那个。”崇碧说着,把拖尾纱拿起来,对着镜子比量着,“太拘束人了,行动不方便。再说,我穿着也不好看。还是免了吧。”她把拖尾纱戴在头顶,“怎样?”
“旗袍总要一件吧。你呀,前凸后翘的,换句话说就是蜂腰肥臀,最能把旗袍穿出味道来。”她替崇碧心疼这机会。
“气质不符。”崇碧说。
“谁说的?洋人不也照样穿旗袍!”屹湘不赞成。
“潇潇啊。”崇碧把拖尾纱挂起来,扯着白纱,笑着,“我觉得他说的在理。我九岁出国,早就是典型的香蕉人…来啦,我最想试这件。真期待。”
屹湘没出声。
邱潇潇你贯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针见血。气质符不符合的,非要这时候说嘛?
崇碧俯身,面颊贴在白纱上,嗅一嗅,说:“这味道…好甜,你有没有闻到?”
“闻不到。有也是蚕屎味。”屹湘说。忽然烦躁。
崇碧愣了一下,伸手拍了屹湘一巴掌,叫道:“你敢破坏我的想象。”
“是,美好的婚姻,全靠想象。”屹湘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崇碧皱眉。脸上还是笑笑的。
屹湘过去帮崇碧,“先换了内衣。”
内衣是她帮崇碧准备的。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合适,修改着婚纱,倒是有了主意。找来柔软的乳白色丝绸面料,一针一线的缝制出来。
崇碧穿上,非常合身。
她抚着细细的蕾丝肩带,“我就穿着这个走红毯也不妨事。多美。”下沿的蕾丝边齐着膝。她旋转一下,裙摆蓬起来,乳白色的小喇叭花一般。
“只要你敢。”屹湘从架子上把婚纱取下来,“快来。”
崇碧跳过来,掀起纱摆钻到礼服里面。滑溜溜的鱼似的。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其实这礼服也没那么娇贵。材料虽然是丝织物中的上乘货色,也并不是蝉翼一般脆弱,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手上的力道都减弱了大部分。每扯动一下,都生怕弄疼了礼服似的。
屹湘先就觉得鼻尖上冒了汗珠。
终于给崇碧束好了腰身,看那鲨鱼骨裙撑斜斜的支起层层叠叠的白纱,上身密密的蕾丝一直护到纤长的颈上…屹湘才轻轻的吐了口气。
崇碧转转身。
全身镜里,穿着白纱的女子,美丽极了。
她眼睛有些濡湿,吸了吸鼻子。
礼服的袖子裹到手掌,她险些抬手去拭。
屹湘忙递上一条麻纱帕子,崇碧摆摆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帕子按在眼上。
“幸亏潇潇不在这儿。不然会吓一跳。”屹湘开崇碧的玩笑。
“你觉得不好看嘛?”崇碧拿下帕子,对着屹湘睁大眼。
屹湘一愣,明白过来,直说:“叶崇碧,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崇碧嘟了嘴。
轮到屹湘几乎笑出眼泪来。
“崇碧啊崇碧…邱潇潇若不是我哥哥,我可要说出好听的来了。”她检查着礼服的细节处,“这件最妥帖,不需要再动了。”
“究竟怎么样嘛?”
“格蕾丝?凯莉复活也没有你美丽。”
崇碧提着纱摆,轻盈地走了两步,“真的?”
“真的。”屹湘后退,隔了一点距离再看,又说:“真的。”极认真。
崇碧过来,抱住屹湘的肩,“这回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肉麻死了。”屹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快去,还有那两件。”她指着另两件分别是香槟色和乳白色的晚装长裙。
崇碧有些不情愿的换下白纱。
“我愿意天天穿着它出门。”
屹湘笑。趁她换装,把白纱叠起来,分别放进盒子里。
“我去妈妈那儿蹭杯茶,你要什么喝的不?”她问崇碧。
“我不渴。”崇碧对着镜子整理,头都没回的说。
“是啊,你哪儿还顾得上渴啊!”屹湘打趣崇碧。出门便往上房去,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以为是母亲在看电视,敲了下门便推开,“妈,有没有泡茶?我…”她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可不止是母亲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那男人也看着忽然间闯入的她——叶崇磬?是叶崇磬。此时叶崇磬浓浓的眉下那对跟崇碧极其相似的大大的眼睛里,目光锐利,扫到她脸上来,只有一下,就一下…她站直了,抿住唇。
叶崇磬移开了视线。
郗广舒见女儿进来的突然,愣了一下忙笑道:“就这么着冒冒失失的进来了?真失礼。”她笑着,伸手拉了一下屹湘,对着叶崇磬说:“崇磬,别见怪。我们湘湘还是小孩子性情,毛手毛脚的。”
“不会。”叶崇磬沉静的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这么镇定,正像是初次见面的人,这倒让屹湘踌躇,心里打着鼓,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合适。
郗广舒看着女儿,笑道:“不叫人?”真当她三岁孩子似的。
叶崇磬只是微笑,又看她。
屹湘无奈开口:“叶大哥。”停了停,补充一句,“我是湘湘。”
她是湘湘。
“叶崇磬。”他站起来。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三)
屹湘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过去。扯齐了袖子,才发现腕子上还戴着针线包,银光闪闪的一片凌乱。样子确实失礼。
“叶大哥请坐。”她轻声说。
“崇磬快坐下,不要客气。”郗广舒也微笑着。
叶崇磬照旧坐了。
“妈,那我先出去…”屹湘说。
“刚刚不是说想喝茶?怎么就你自己来了?”郗广舒问,看看叶崇磬,又说:“她们两个吃完饭就猫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说谁也不让看。”
叶崇磬微笑。
屹湘整理一下耳边的散发。
郗广舒笑道:“让厨房炖了双皮奶和冰糖番薯。”
“好。”屹湘答应。听母亲说崇碧提过双皮奶是她最爱的甜品,她想起崇碧说要节食的话来,不过叶崇磬坐在旁边,她便没吭声。看到茶几上摆了几样点心,过来倒了杯茶喝,捻了一块绿豆糕,“我先过去跟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她刚才还说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
“等等。”叶崇磬叫住她,“阿姨,我也过去看看吧。”
“好。”郗广舒点头,“湘湘,给你叶哥哥带路——崇磬不急着走啊,等下一起吃夜宵。”
叶崇磬笑着说好,麻烦阿姨了。
屹湘站在门边,绿豆糕粉黏住喉,令她大气不敢出,怕呛着,会显得更失礼。所以她等叶崇磬出来时候的姿态,就相当安静。叶崇磬倒没有显出特别留意她的神情,于是她领着他往厢房走——他脚步很轻,走在她身后几乎无声无息;但距离如此之近,她多少有些紧张。
他不出声,她也不出声。
若是他讲话还好,偏偏沉默。
真尴尬。
叶崇磬走在屹湘身后。
她穿一件长毛衫,料子柔软,随着她的步幅轻摆,几乎扫到他的鞋面。这让他担心自己会踩到她的长衫…他几次放慢脚步,可那长衫还是会扫过来。
屹湘敲门,叫了声“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听崇碧在里面应声,才推门,请叶崇磬先进去。
叶崇磬停了下,示意她先。
两人谦让间,崇碧便拖着裙从里间出来,对着他们俩,直问:“好看吗?”
叶崇磬就见这阔大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四处都堆着东西,多数都是衣服,当中的空地,很显然是专门为了试礼服,特意留出来的,妹妹崇碧正穿了一件洁白的长裙,对着他微笑。
“怎样?”她问。
屹湘先过去。
这件裙子的后摆很长,马蹄莲状拖在后面。深V,露背,镶着细碎水晶的宽腰带束起来…肩上的带子极细,看上去几乎支不住丝绸的重量。屹湘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肩带捏了个褶子,对着镜子说:“还可以再贴身些。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更好?”
“嗯,我觉得也是——哥,你觉得呢?”崇碧问哥哥。
叶崇磬看着崇碧露出的大片雪肌,没吭声。
崇碧看他的脸色,用更低的声音对屹湘说:“早知道就不问了,瞧他脸黑的…”
屹湘闻言也看了叶崇磬一眼。
看不出脸有多黑,就是从他眼神里,也看不出有多赞同就是了。
“保守派。”屹湘说着,用针线利落的在肩带上缝了两针,“你要也觉得太露,可以加条纱。”她心想叶崇磬的意见倒不见得能左右崇碧,若是潇潇在这里,一皱眉怕就是决定性的了。
叶崇磬距离她们并不算远,听得到二人的议论,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对了湘湘,我让哥哥拿来配饰,你帮我选一下。哥——”崇碧伸着手,叶崇磬把袋子交到妹妹手上,“谢谢哥。”说着推了叶崇磬去沙发上坐下,“等我们一会儿。”
崇碧打开袋子,把里面的首饰盒一一的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说:“都在这儿了,我所有的家当…这套珍珠首饰是跟小姑借的。我没有珍珠,又觉得这件婚纱除了珍珠什么都配不起。”她掀开一个紫红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套银珠首饰。圆润的珠子间,是璀璨的钻。“小姑说,这个就刚刚好。又低调,又优雅。”
屹湘想,可不是,满桌子珠光宝气里,这真得算是低调的了。可若叫她说,什么都不戴就最好。
“还是会抢了婚纱的风头。”她说。既然是问她的意见,她就照实了说,“倒是身上这件,不怕你戴再抢眼些的首饰。”
崇碧带着象牙白色缎子手套,将这一挂珍珠,和另一个盒子里的一挂钻石链子都拿起来,比划着看,屹湘指了指珍珠。
虽然呈星状镶嵌的钻石链子更夺目,还是珍珠比较适合。
崇碧明白她的意思,笑一笑,把钻石链子放回去。
叶崇磬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两个小女子商量这商量那。崇碧美的像个洋娃娃,再怎么装扮都不为过;旁边那个,随意的跪在地毯上,撑着下巴指指点点,模样就像只椰菜娃娃了…他看到崇碧继续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这回拿出来的是几个手袋,都捧在手里,问旁边的“椰菜娃娃”:“…怎样?哪一个配香槟色礼服合适?我觉得这个合适,香槟色配金色,又不是那么耀眼的金色…”崇碧把其中一个金丝编嵌红宝石的手袋举高些。
他架了腿,靠在沙发上。
屹湘说:“就这个吧。”
她极力忽视叶崇磬的表情;再忽视也知道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斜了她一眼。头皮麻麻的。忍不住用袖子擦一下鼻尖,倒被针包上的银针差点儿刺到。忙解下来丢开。
崇碧没留意屹湘的不自在,拎着手袋对哥哥说:“算你这回送对了。”说着又对屹湘晃了晃那个手袋,“难得叶崇磬先生肯去找这些女人的玩意儿,他死瞧不上我搜集手袋,说我玩物丧志。也不知道究竟谁玩物丧志哦。”
叶崇磬看着妹妹,总觉得她穿的少了些,终于忍不住,说:“你不冷啊?”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四)
屹湘差点儿笑出来。冷…若不是他叶崇磬在场,她早就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衫了。
崇碧立即乍着手对准叶崇磬就扑过来,兄妹俩一般的身高臂长,她搭着哥哥的肩膀,说:“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嫁出去就再也不用受你这个姓叶的管了…哈哈…”说着起来,提了裙子就跑。
“你留神点儿。”屹湘怕崇碧绊倒。
崇碧听到屹湘喊,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儿。
屹湘笑出来,低头收拾着她的工具,扯过来记事本写写画画,“我今天晚上就能完工,明儿一早给你送家去,好吧?对了,我妈说厨房炖了双皮奶…”就听到里面崇碧哀哀的弱弱的叫了一声,她继续说:“你要不吃,我可把你那份儿也吃了啊。”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还没起身,叶崇磬先站起来去开了门,原来是郗广舒带人送甜品来了。崇碧闻到香味以比刚刚进去时候更快的速度从里间跑出来,毫不犹豫的从未来婆婆手里接过一碗香浓的双皮奶,连说“就算是为了这地道的甜品回国来,我也真是值回票价”,逗的郗广舒笑起来。
叶崇磬听了,倒也莞尔。他这妹妹素喜甜食。
屹湘见崇碧穿了自己放在床上的一件鸽子灰开司米长毛衫,长度还不及膝,倒是挺好看的,忍不住笑问:“果真冷了吧?”
“才不是。我伸手一摸,简直跟皮肤一样,贪它舒服——这种料子贴身穿最好。穿了睡觉都不嫌过分。谁耐烦还穿回去我那紧身衣。先借来穿穿。”崇碧眨眼。真不待自己是外人了。
“对哦,我就喜欢拿着当睡衣穿呢。”屹湘也笑,“尤其是穿旧了,薄薄的,柔的像水膜似的…”
叶崇磬正端起一碗糖水番薯,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顿,手里那只碗就自然而然递过来给她。屹湘没料到他会这样,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又忘了说谢谢,转脸见崇碧全神贯注的对付碗里的甜品,开口吓唬她:“叶崇碧,你再吃下去当心穿不下去礼服。”
崇碧立即把碗端起来,“吃完再说。”
郗广舒坐在一边看着崇碧和屹湘,笑道:“只管吃,礼服能往窄里改,就能往宽里改。崇碧不要节食。”
“妈,你纵容她吧。回头真的塞不下,吃苦的又是我。”屹湘吃一口番薯,“哇…真的,谁要节食来着!”
崇碧笑,又问:“你给自己准备好礼服了?”
屹湘愣了下,反应过来崇碧问的是什么。她看了看母亲,才问:“你确定要我陪你走红毯?”
“啰嗦。”崇碧笑着,“你别让我失望哦。”
“好。”屹湘说。崇碧专门等她,她知道。果然她一答应,崇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就连母亲也点头赞许——她斜靠在沙发上,叶崇磬也斜靠在沙发上,两人不约而同默默的吃着冰糖番薯…
吃完甜品,叶家兄妹才出门。
崇碧一上车就缩腿坐在副驾位上,满足的叹了口气,“真好。”
叶崇磬没有说话。
“哥?”她凑近些,看到崇磬脸上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
“你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崇碧这会儿才顾得上哥哥的情绪,“你是不是连湘湘也看不顺眼,脸才黑的跟包公似的?”
叶崇磬想,那椰菜娃娃?
“哥,我发现你一个秘密。”崇碧忽然神秘的说。
叶崇磬看了妹妹一眼。崇碧穿着人家的毛衫,袖子短了一截子,正习惯性的往下扯——她也有这个习惯动作,只是她个子小,袖子本来就长,一扯,手掌都给盖住了…他皱了下眉,“什么?”
“你有怪癖了!看女人横竖都不顺眼,这怎么办?不成我得跟妈说,让她快点儿给你找个合适的…”
叶崇磬猛的踩了一脚刹车,崇碧饶是系着安全带呢,人还是不由自主的被甩了一下,又重重的跌回座位。她人正发懵呢,叶崇磬指着车门,说:“到家了,下车。”
叶崇碧又笑又叫又抱怨,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见哥哥的车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

屹湘跟母亲送了叶家兄妹出门,折返回来继续赶工。
郗广舒难得空闲,在一边陪着女儿。
屹湘问道:“爸爸这两天还好?”
“放心,行动都有医生跟着。闲了也懂惜命,也乐意去散散步啊、泡泡温泉;一忙起来就不要命。”郗广舒叹了口气。
屹湘把崇碧的礼服都整理好,盒子摞起来。
母亲的话,让她心里很沉。
“哥他们住家里?”她问。潇潇的房间重新布置过了。她听潇潇的意思,也是想住家里。潇潇没明说,她也没敢细问。隐隐约约的,是有点儿怕问清楚了,受不了那个答案。
“是崇碧先说的。说潇潇在家的日子也少,就别两处折腾了。而且她住这儿,回娘家也近。”郗广舒微笑。
屹湘点头。贴心又懂事的崇碧,也许真的是邱家的福气。她看看母亲,问:“这几年,担心哥哥了吧?”
郗广舒也看着女儿,“我更担心你。”
屹湘低头看了下时间,“妈,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也不住下?”郗广舒意外,“你老住酒店怎么行…”
“已经在找合适的公寓了。妈,公司福利,不用白不用。”屹湘开着玩笑,起身拿起外套来穿上,“我开哥的车子。”
郗广舒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也不硬留。
等送屹湘离开,她回身看到邱亚非站在身后不远处。
夫妻俩默然相对良久,邱亚非先开口:“她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慢慢来…总算是肯回来了,是不是?”

屹湘开着车子刚上主街,电话便响了。她一看是公事电话,接起来就听到是冯程程的声音,原来是临时有急事,要她周末赶个工。有件礼服送回来修复,客人指名汪筠生负责。
“汪小姐跟客人解释之后,客人同意由您接手。”小冯说。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五)
屹湘答应着。
听上去就是颇为不好对付的主儿啊,究竟何方神圣?
她没有细问,交代小冯明天回公司再说。接着跟小冯聊了两句,说没想到刚报到就得加班。小冯还说,这算什么,半夜被这等大客户叫上门服务的时候也有呢…她骇异,问小冯:怎么听起来颇不像样,照规矩大可不必如此…
小冯吃吃的笑着。说郗小姐您也知道,有时候您这活儿,也就是听上去光鲜靓丽。尤其您要考虑国情灵活应对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怕,到时候我偷偷教给几招,从汪小姐那里学来的招数儿。
屹湘跟小冯结束通话,想想又要笑,又感慨。
她看看窗外。
临近午夜,街上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个古老又充满活力的城市,还被相当一部分人称为“帝都”…自有被这么称呼的道理。
她的车速慢下来。在这里,她反而是地道的生手,得小心开车。再遇到一回红衫女郎呢?
潇潇的车子不算新,打理的却算不错,里里外外的透着干净漂亮。跟他人一样。屹湘把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坐在车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后视镜上挂了一串凤眼菩提。除此之外,车里连点儿零碎儿都没有,更别提装饰品了。
她的指尖碰了碰那挂菩提子。
看得出来是挂了有段时间了。
很久以前潇潇也给过她的一挂,现在还挂在家里她的床头。跟这挂不太一样,要更小巧玲珑些。
潇潇拿回来给她的时候,她恰好放假回国。只记得潇潇心情特别的好,说总共活佛就给了两串,便宜你了,谁让你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倒不是稀罕这东西贵重,就是有兴趣,问他那一串你给谁了?他笑而不语。脸上的高原红,脱了外衣露出颈子来,整个儿人那就是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说不出的滑稽。精神却是极佳,因此她看在眼里也觉得开心。打趣他说人家接过去没说一句“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啊”?他笑,揪着她的头发梢儿说,这么刻薄的话,也就是你吧。刻薄,论刻薄还有嘴皮子刻薄过他的?只是眼见着他越来越惜字如金,免不了想念那些他能恣意飞扬的日子…
她拿出手帕来,轻轻擦拭了一遍菩提子。
潇潇并不信佛。握着菩提子数子儿的时候,其实是琢磨事情呢。偶尔被打断,那就是他眼神最澄明的时刻,她总觉得不管是谁看到那样的眼神,会深深的爱上潇潇吧。
她回到房间里先开了笔电查资料。小冯的电话随后又追到,给她补充了些信息。她洗过澡坐在床上敲着笔电,MSN的对话框弹出好几个,Joanna和Michael他们正在上班,抽空问她在这边怎么样;苗得雨也冒出来乐呵呵的问她跟Josephina相处的如何…她打发走了这几位八卦精,继续查看着文档里的资料。
这就是小冯跟她强调过的“特别又特别”的客人。
当日她翻阅文件的时候,便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单从资料照片来看,这位客人绝对不是能把LW或者JW穿出应有品位的人物。那么所谓的“特别”,就只剩下了身份…
她沉吟。
坐了太久只觉得后颈疼痛。她索性倒在床上,忽听得外面嘈杂,又坐起来。
一阵音乐声震耳欲聋,廊上喧哗叫嚷声简直隆隆作响。噪音戳着耳膜似的,让人不舒服。
还好这些声音一忽儿没了。
她重新在电脑上翻看最新的资讯,最后习惯性的打开公司网页。首页上还有大幅她的照片。
已经挂了有一段时间了,她总是掠过去。今天仔细一看,竟是她不久前在东京慈善秀之后拍卖会上的装束。拿着水晶杯,安静的立于一隅的模样,面容恬淡安稳。看了一会儿,她觉得那简直不像是自己了。这照片不知是哪位摄影师拍摄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偏偏选了这么一张尤其不像她的登出来。不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特意去Vincent的页面。Vincent的页面的更新有不少,除了最新的访问,还有一些生活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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