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柳愉生还小,并且从小就被拘在四川盆地里面,眼光也和他家土地主的身份一样,非常短浅,没有经历过战乱,一直活得舒适安逸,并不能太理解周耀华的那句话,他当时还想着周耀华家里就是大资本家,而且大部分人都投奔美帝国主义去了,他哪里来的立场说这种话啊。当然就当周耀华敷衍他来的。
后来才知道周耀华的父亲是国党将领,抗日战争战死了,而且他的母亲不愿意离开中国,所以才来成都避难。
虽然知道了这些,柳愉生又走出了国门,看到了太多,体会了太多,完全能够体会那种“国之不国,何以家为?”的心情,但是,他依然不觉得周耀华是个爱国主义者,至少,他没有去参军继承父亲遗志,也没有为国奔走之类,还是在做他的大资本家,日子过得富足舒适。
想起当年同学时候的事情,周耀华对他真的非常好,不过,柳愉生并不觉得周耀华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的。
柳愉生不知道到底是周耀华不君子,或者是自己不够君子,反正就是烦闷了。
饭碗时分,周耀华上楼来看柳愉生,叫他吃饭。
柳愉生根本没有睡,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身体就是一僵,门又被关上了,然后听到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那是周耀华的脚步声。
柳愉生觉得自己睡床上被好友像看小媳妇一般地看望非常不妥当,应该在周耀华走近的情况下就赶紧爬起来,但是,他却没有动静,闭着眼睛,放浅呼吸。
周耀华站在了他的床边,柳愉生此时的意识仿佛能清楚明晰,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周耀华在干什么一样。
周耀华定然盯着他看,这让柳愉生觉得非常不自在,但他并没有睁开眼。
他心里其实也是想确认什么。
柳愉生因为在床上躺了一阵,脸色不像上楼来时那样发白,带着一些红晕,眉目秀美,唇色浅淡但是很鲜嫩,周耀华目光温柔而深情,看了柳愉生一阵,轻声唤道,“愉生,愉生……”
柳愉生并没有回答,他还是沉睡着,没有醒。
周耀华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弯腰伸出了手,手指抚摸上柳愉生的脸颊,然后才探上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
柳愉生的脸被周耀华的手指碰到的时候,好似有蜈蚣从背上爬过一样,让他一下身体都起了鸡皮疙瘩,人不由得都僵了一下。
为避免尴尬,柳愉生并没有动。
周耀华的手指抬起来又放到了柳愉生的唇上,轻抚了一下,这才放开,他出门去了。
周耀华刚出门,柳愉生就动了,眼里带着惊诧和一丝恐慌,伸手在唇上擦了擦,愣愣坐在床上长叹了口气。
又过了好一阵,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是佣人在问,“柳先生,您起了吗?”
柳愉生答了一声,“起了。”
然后门才被打开,佣人问他要不要此时吃饭。
柳愉生虽然饿了,但因为心中烦闷而不想吃东西,便道,“周大哥还在家吗?”
佣人道,“周先生送洋先生回去了,听说最近警报会很多,周先生想去乡下看一下宅子,他说要搬到乡下去住一段时间。”
柳愉生“哦”了一声,心想周耀华还取一个“耀华”的名字,却这么贪生怕死,也真是名不符实。
他却不想周耀华在美帝国主义住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战乱,却又跑回战火纷飞的中国来,又是为哪般?
听说周耀华没有在家里,柳愉生心里就踏实了。
刚才周耀华对他做的那种事情,完全是对待小娘子的动作,真是让他背脊都发麻了。
原来还想要和周耀华告别了才离开,现在他却一点不想和周耀华见面了。
他对佣人说不想吃饭,于是就关了门将自己的东西收进了皮箱,书本等也都收好摆好,准备离开后以后再趁周耀华不在的时候来拿。
他提了皮箱往外走,佣人看到他,便问他是要做什么,柳愉生道,“我有些事情要出门去做,周先生回来了,你们给他说一下,这些天叨扰了,这就不多打扰了,我的那些书先放你们这里,过两天再来拿。”
柳愉生说完就往外走了。
佣人愣住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出了大门走到大街上了。
冬天天气寒冷,晚风不大,但吹在脸上也像是刀子割在脸上一样。
柳愉生裹紧自己的大衣,想坐个黄包车先去旅馆住一晚,之后再找房子。想他出了周耀华家的门就无处可去全是因为周耀华,他原来的那个小公寓便是周耀华硬要退掉,才让他此时连那里都回不去了。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都没有看到黄包车,而且城里的警报又在响了。
柳愉生心情不好,心想天天都在响警报,也没见日本的飞机炸过来,跑什么跑啊?
也许大部分人都和他的想法一样,而且冬日夜晚也实在太冷了些,并没有太多人到郊外去躲警报,而且,要是有钱人,也早就跑到乡下去住躲这一阵密集的警报了。
周耀华其实也早就说要带柳愉生先去乡下住,但柳愉生不愿意,他说要上课,于是周耀华便也没有去乡下,而是在城里陪着他住。
柳愉生继续往前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卖抄手的摊子。
他没吃晚饭就出来了,走了一阵此时也饿了,便坐在摊子附带的小板凳上让老板煮一碗抄手,顺便和老板闲聊起来。
现在谁要糊口都不容易,老板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这么冷的冬夜,而且还有警报,依然要卖抄手。
“怎么没有去躲警报呢?”老板问道。
“没什么好躲的,一天到晚都在说要炸过来,哪里炸过来了嘛。有那个飞机炸弹,还不如去炸重庆。”柳愉生说着,一碗抄手下肚,暖和了不少,付了账提着皮箱继续往前走。
也许是有警报的缘故,走了不短的路依然没有看到开门的旅馆,这让他多少觉得晦气。
周耀华回到家,准备带着柳愉生出城去躲警报,他已经在郊外定了地方了。没想到却被佣人告知柳先生提着箱子离开了,而且那意思还是以后都再也不会回来。
周耀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到这两天暗示的柳愉生的话,柳愉生在床上时他对柳愉生做的动作,便明白柳愉生定然是知道他的心意,然后逃跑了。
城里警报响个不停,周耀华也顾不得这些,柳愉生要不是有人强制着,根本不会去躲警报,而见了太多轰炸与战火的周耀华最了解枪弹无言,人命脆弱,他不得不担心柳愉生出事了怎么办,赶紧让人都去找柳愉生,务必把他找到。
第十一章 轰炸
在抄手摊子那里问到了柳愉生的去向,周耀华便往东门方向去。
柳愉生在寒夜里被冻得发抖,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供他住下的旅馆,想以前不需要住的时候好像很很多选择,但当需要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警报一直响着,让人在寒夜里更觉得烦躁。
柳愉生想周耀华回家去了没有,要是知道自己走了会如何做,只希望不要来找他了,就当不认识好了,也免得再尴尬相对。
路上的行人不多,但还是有好些。
成都的夜不像上海的那样繁华璀璨,而这样的清冷宁静,柳愉生觉得更适合自己。
“愉生……”身后传来唤自己的声音,柳愉生愣了一下没有转过头去,而是迈步就往前飞跑。
周耀华看柳愉生逃跑,自然就飞奔着去追他。
路上的人都朝两人看过来,周耀华边追边喊,柳愉生明明不是逃命,却跑得比逃命还来得快来得紧张。
“愉生,你跑什么,不要跑!”周耀华叫着,柳愉生却根本不听。
因为有追赶才有逃跑,因为逃跑,后面的人才会追赶,没有原因地,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
柳愉生慌不择路,往小巷子里跑。
周耀华赶紧让跟着自己的下人从另一条路去围追堵截。
警报声还在响,隐隐听到飞机的轰鸣声。
周耀华对飞机的声音很敏感,毕竟,从北平出来的人比别人对于轰炸和战火更加敏感。
“柳愉生,你站住!”周耀华急了,声音里带上了烦躁担心紧张与严厉的呵斥。
柳愉生也听到了飞机的声音,而且,很多人都听到了飞机的声音,温江就有机场,成都人也不是没有习惯飞机的声音,只是,在这警报一直响的夜晚,飞机的轰鸣声就会更让人紧张,让人想到是日本人的飞机炸过来了。
很多家里因为寒冷都没有出去躲警报,此时轰鸣声一响起,大家都往外跑。
敌机的炸弹能够炸的地方很小一片,但是,在这冬天干燥的时候更容易引起火灾,被炸弹炸死的人不会太多,但火灾却会让很多人丧命,大家都懂这个道理,于是都裹着衣服拿着值钱东西赶紧出门往外跑。
柳愉生因为飞机轰鸣声而顿了两步,而周耀华就此赶上了他。
不少人从家里出来,巷子里一下子人就多了,大家叫唤着家人,往宽阔的地方跑,一时间很是混乱。
柳愉生差点被人推倒,周耀华拉住了他,将他护在身边。
柳愉生刚才跑得面色通红,鼻子喉咙里进了冷空气而非常不舒服,他推了周耀华一把不要他碰自己,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回去,快跟我走。”周耀华人高马大,力气也大,一手夺过柳愉生手上的箱子,一手就紧紧拉住了柳愉生的手臂,道,“跟我走。”
柳愉生当然不愿意,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跟你走做什么,快放手。”
周耀华没有说话,但是那黑沉的脸让柳愉生知道这人被自己惹急了生气了。
有人从柳愉生身后撞过来,柳愉生被撞得一趔趄,周耀华伸手将他一搂就护在胸前了,朝撞柳愉生那人道,“你长眼睛没,怎么乱撞人。”
“你们长眼睛没,堵在这里做啥子。”对方也不甘示弱,已经跑出两步了依然回头来回嘴。
周耀华还要骂人,柳愉生道,“人家一个老大娘,你骂什么骂!”
周耀华“嘿”了一声,心想还不是因为你被撞了,难道我还怕人撞不成。
周耀华沉着脸就拉着柳愉生往巷子外头走,柳愉生拖后腿不要走,周耀华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刚才跑得那么快,现在走都走不动了。”
柳愉生被周耀华那黑沉沉的眼睛瞪得一愣,然后就红了脸,狠道,“我要你管?”
“嘿,”周耀华停住脚步,盯着柳愉生道,“老子就要管你,有本事你再跑呀!”
“老子又不是你孙子,你他妈放开我。”柳愉生几乎不骂脏话,不过此时也气得口不择言了。说着就拿脚踹周耀华,周耀华没想到柳愉生瘦得一把骨头还很有力气,被他踹得还生疼,柳愉生使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把周耀华给踹开了,周耀华手劲一松,他就跑了。
周耀华简直要被他气死。
两人本来也无怨无仇,不过,在这种紧张慌乱的情况下,要静下心来好好想问题也不可能,他把手里的箱子一放,冲过去一把就把逃跑的柳愉生扑倒在地了,还吼道,“你他妈跑,跑什么跑。”
“混蛋,放开我。”柳愉生摔得头一阵恍惚,然后就奋力挣扎。
在他挣扎的时候,天上飞机的轰鸣更近,而且听到了爆炸声。
是哪里被炸到了。
往外逃的人也更加哄闹。
成都之前被轰炸后的惨样大家都还记得,以至于大家都对此很害怕。
周耀华本能反应地将柳愉生压在自己身下保护起来,他还记得以前遇到轰炸的时候,看到的被炸到的人的血肉模糊的样子,他的心里很紧张害怕。
人也许有贵贱高低之分,但是,生命都是脆弱的,无一例外。
然后又有轰炸声响起,华阳那边有火光,是那边被炸到了,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
柳愉生被周耀华护在身下要呼不过气来,伸手推他,道,“放开,放开!”
然后又是轰炸声,周耀华根本不理会柳愉生的挣扎,将他紧紧抱住根本不放。
柳愉生张嘴就咬周耀华的肩膀肉。
冬天衣服穿得多,根本咬不痛,不过,周耀华倒是被柳愉生给惹毛了,把柳愉生往后一推,眼睛恶狠狠地瞪他。
柳愉生对上周耀华好似野兽一般的恶狠狠的眼睛,有一瞬间被吓得一愣。
周耀华骂道,“你他妈不要命是不是?”
“我要你管?”柳愉生从那一愣里回过神来,没有底气地回了一句。
“这里房子多,要是起火就遭了,不行,我们得出去。你不要和我犟,别的事情以后好说,现在不要犟。”周耀华拉着柳愉生爬起来,带着他要出巷子。
周耀华手太有劲,柳愉生的手臂被他抓着,根本无法挣脱,周耀华去找柳愉生的箱子的时候才发现箱子不见了,应该是刚才被人趁乱拿走了。
“我的箱子?”柳愉生狠狠地瞪周耀华。
“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周耀华只要柳愉生生命安全,其他的身外之物他根本不在乎。
“我的聘书,我的怀表,我的钱,我的衣服都在里面。”柳愉生骂道,“哪个龟儿子的拿走了,现在我要去找回来。”
“那些东西都没什么,以后我补你,不要去找了,先跟我去安全的地方。”周耀华拖着柳愉生走。
“不是你的东西你当然不着急,他妈的,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是你给我弄丢了。”柳愉生气得头上要冒火。
周耀华根本就不理睬他,拉着他往轰炸相反的方向跑。
路上不少因为空袭避难的人,情况很乱。
又有轰炸声的时候,周耀华依然护着柳愉生在自己怀里。
之前柳愉生是又气又急脑子根本没装多余的东西,此时冷静一些,周耀华这些保护他的一点一滴他自然就反应过来了。
且不说周耀华对他有龌龊的心思,这样的情意在这乱世里真的很难得。
于是冷静下来的柳愉生倒不像原来那炸毛的公鸡了,对周耀华的指示还算顺从。
第十二章 避难到峨嵋
日本连连战败,想轰炸成都重庆估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那天的轰炸并没有太久,而且也应该没有什么伤亡。
但周耀华还是硬是将柳愉生带到峨嵋去住去了。
柳愉生本是坚决反对的,奈何他的箱子丢了,此时不仅没钱,连衣服都没有,除了留在周耀华小公馆里的那些书还在,他算是个穷得寸步难行的人。
于是周耀华硬是要带着他去峨嵋避难,他也只能去。
峨嵋比成都还要冷,柳愉生天生畏寒,在那里根本住不惯,每天都呆在屋子里看书做学问,对周耀华不理不睬。
柳愉生再想到那日逃跑的事情,就觉得自己是傻了还是瓜了,真是丢脸地厉害。
他明明没有犯任何错,又没有偷他周耀华的东西,干嘛周耀华一追他他就跑得像是遇到狼的兔子,简直是丢人丢到家,好像他多怕周耀华一样。
被周耀华一追他就跑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被周耀华追上扑倒在地而且还把他带回来了,还把他的箱子让人顺手牵羊偷走了,真是霉运到家了。
周耀华又来找柳愉生,柳愉生端着本书依然不理他。
周耀华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不远,道,“愉生,我们之间闹得这么僵做什么,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愉生抬头瞪他,“我要回成都去。”
周耀华叹口气,嘴里却说道,“你有钱就自己回去吧!”
“他妈的,是你把我的箱子弄丢了,把我的钱丢了,没有钱你让我走回去呀!”柳愉生恨得牙痒痒。
周耀华笑了笑,“等再过一段时间,确定安全了,我们再回成都。”
“我们个屁,老子一个人回去,我还要上课。”柳愉生恨恨道。
“上次轰炸后学校都放假,哪里用你回去上课。还有,愉生,以前你都不说脏话,现在怎么总是老子儿子挂在嘴边啊!”
柳愉生以前的确是不说脏话的,但是,到日本去了几年,一天到晚郁闷,哪里能够学不会骂脏话。“你管老子。”
周耀华苦笑,道,“反正我不会让你回去,我们再住一段时间,要是可以,就在这里过春节,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柳愉生看和周耀华一直说不通,周耀华又要出门去,就道,“周耀华,你站住。”
周耀华定住脚步回头看他,柳愉生眉头皱起来,好像非常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说,“我们把话说清楚。”
周耀华眉一挑,继续坐到柳愉生旁边去,“什么话?”
“你说呢!”柳愉生板着脸,但又有些羞于出口的羞涩,以至于脸上都出现了羞红,半天才又说道,“你为啥子对我这么好,你心里怎么想我的,你是不是把我当兔儿爷看呐!告诉你,你他妈有钱,老子不稀罕,你要是敢对我怎样,我不让你断子绝孙我不姓柳。”
周耀华愕然,心想我这辈子不就只能为你断子绝孙了么?
他笑了笑,神情温柔地望着柳愉生,却并没有说话。
柳愉生被他看得瞬间脸色通红,骂道,“你看啥子!”
周耀华这才柔声说道,“你以为我为何不远万里从美利坚回来,还不是为了来找你,你说我把你当兔儿爷,为了个兔儿爷,谁拿命来碰运气看找不找得到你么?”
柳愉生被周耀华温言细语说得脸更红,“放屁!你骗哪个?我是十五六岁小姑娘?”
周耀华神色一下子黯然,道,“你就知道说狠话不相信,但你长了眼睛的吧,你长了心的吧,你看不出来吗,你感受不到吗?我对你比我母亲还来得好,那是我自找罪受,活该是吧?”
“就是活该!好好朋友不做,你对我胡思乱想,我给你说,你想打我那样的主意,那是不可能。我柳家的子孙,即使不要命,也不可能到别人跟前卖屁股!”柳愉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堪,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必须要说狠话,这样不仅是用来打消别人的打算,也是给自己助威,让自己心硬吧!他觉得他必须给自己打造一个坚硬的壳子,不然,在这乱世之中,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在无亲无故,无爱无留念的地方,有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对自己好得无微不至的人,人很可能就会动摇的,这种感动与动摇,应该是与所谓“卖屁股”这种性关系或者追求没有任何关系的,那是人人都有的脆弱与软弱,人人都有的期盼与渴求。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太深刻的感情了。
这是人的弱点所在,每个人都有。
柳愉生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坚强的男青年,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脆弱。
所以,他的坚硬的外壳不仅是用来打消周耀华的盼头,也是来打消自己的盼头。
这种乱世,要是人不够坚强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周耀华被柳愉生的狠话说得眼有一瞬间都冒火光,想要和柳愉生一样说狠话反驳他,但最后也只得化为一声叹息,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你的命我比你还看中,难道你就是这样想的我。”
柳愉生不说话了,那日日机袭击成都,虽然没有炸到他跟前来,但是,在那种全城都逃难的时候,却是周耀华不离不弃在他身边,将他护在身下,对他嘘寒问暖,又带他逃到峨嵋来避难。
人心是肉做的,柳愉生的也是。
越是乱世,人心更冷漠,但是应该热的地方却比任何别的时代的人的都要热。
因为不知之后的命运,人们更愿意将活着的每一天都当成活着的最后一天来活,那样的感情更加真挚而且激烈。
“不要说了,做朋友可以,但是,你别把我当成戏子男 娼。”柳愉生有些无力地垂头说道。
“我没有当你是戏子男 娼……”周耀华有理说不清,那个时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并不奇怪,大家甚至司空见惯,但是,其实是因为其中一个男人总是被当成女人看的,而且被所有人瞧不起。周耀华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让柳愉生明白,柳愉生是他的毕生至爱,不能用任何词语来侮辱他的。他和柳愉生在一起,他会尊重他,不娶妻纳妾,两人都互相是对方的丈夫和妻子,并不存在其中一个处在下风的问题。
那时候,在成都甚至是有专门的男 娼馆,但是男 娼在所有人的意识里都是下贱的。柳愉生堂堂柳家孙少爷,怎么可能去给一个男人当相好,无论那男人待他多好,那都是不可能的。
话没说通,而且也说不通,周耀华只好从柳愉生房间里出去了。
峨嵋的雪景很漂亮,周耀华邀柳愉生去爬山赏雪,柳愉生冷得不想动,摇头拒绝。
周耀华拿了鹿皮里面带羊毛的靴子来给柳愉生,柳愉生以前穿过就再也不要穿的那件紫貂大衣也拿了来。
对柳愉生道,“你穿多点,出门不会冷。你一天到晚坐屋里,即使有烧火炉,但坐着不动才会更冷吧!”
柳愉生想骂他让他不要管自己,但是,周耀华那副殷殷切切的盼望的样子,让他没有骂出口。
毕竟,周耀华从小就是大少爷,人家愿意来伺候他,他也不能把人当泥踩,要懂得感恩,柳愉生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周耀华实在说了很多次,柳愉生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应了,一身穿得非常暖和了,这才和周耀华出门。
第十三章 爬山
山道陡峭湿滑,并不好爬,周耀华也没想和柳愉生爬多远,也就是想柳愉生不要每天忙碌于案牍不走动而已。
柳愉生身上穿得多,没爬多远就又累又热,但他这人又不是那种容易认输的人,于是就强忍着一个劲往上爬,喘气如牛,累得头晕眼花,只觉得山路弯弯绕绕,云雾弥漫,人就要倒下去一样。
周耀华跟在柳愉生身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从人,从人背了水和一些干粮。
柳愉生手撑在岩石上面歇气,因为爬山发热出汗而脸颊绯红,微张着红唇喘气,头发些微黏在脸颊脸上,一双漂亮的眸子黑黑的湿湿的,周耀华看到就心跳地厉害,真想抱着他呀。
而周耀华和柳愉生的关系,虽然对外说是同学关系,但周耀华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主子对这个漂亮花旦似的同学是什么心思,跟着的两个从人看到柳愉生爬这么一段山路就累得这副样子,一边在心里唾弃他娘们一样的身体,一边又感叹这人真的比他们见的女人还漂亮。只是经常听他大声和周耀华说话,骂老子娘的毫无忌讳,就知道他平时看起来温文儒雅得不得了,但其实性子可火辣了,谁都招惹他不起。
周耀华走上前去到柳愉生身边,柔声问道,“是不是热了,把大衣脱了吧!”
柳愉生没有答他,太累了手上无力,带着皮手套半天没有解开大衣的扣子。
周耀华把手套脱了递给柳愉生拿着,然后就给柳愉生解大衣扣子。
周耀华低着头站在柳愉生面前,闻到柳愉生身上好闻的味道,又见柳愉生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眼睛,以及那纤长微颤的鸦翅般的眼睫毛,不由得心猿意马,心想自己和柳愉生用的同样的洗发香波和香胰子,怎么柳愉生身上就能够这样好闻呢。其实他还有从法兰西来的香水,以前在北平和上海时,不少女人都用,他还存着一瓶,觉得那香味定然适合柳愉生,但从来不敢拿出来送给他,不然柳愉生定然会将那瓶子扔在他脸上,而且脏话连篇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以前明明是再好不过的性子的人,怎么此时就能够变成这样的流氓脾性。
周耀华近距离体会柳愉生,那扣子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柳愉生看到跟着的那两个从人把脸转到一边去了,脸上似乎是有笑意,他这才意识到周耀华给他解个扣子这种动作做起来多暧昧,以前定然不会在乎的事,但是放在知道周耀华对他打的什么主意之后,心里就分外不舒服,赶紧一把将周耀华推开,周耀华猝不及防,路上又滑,这里路面虽然宽点,但也经不住柳愉生这样一推,下面是斜坡悬崖,他被柳愉生一推就往后滑去,而且止都止不住。
柳愉生也是一惊,周耀华的手套直接扔地上,赶紧伸手把往后滑的周耀华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