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手漂亮至极,因为那些蝴蝶五颜六色,缤纷绚丽,盘旋而出,美如烟花璀璨,然而御鼠王却看得脸色大变,朝着前面的弟子大声喊叫。
他说的是安南话,不过我还是能够听得到一个词,那就是“危险”。
有人听到了师父的话,果断转头奔走,而有人却没有理会,还待上前,结果那些细小的蝴蝶立刻扇着翅膀,在空中一阵盘旋,接着全部都附着在了前面七八人的身上去。
无论多么美丽的东西,一旦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给人的视觉都会是很具有冲击性的,一瞬间这些人的脸都被小蝴蝶布满,接着翅膀收敛,露出了丑陋而诡异的虫尸来,皱巴巴的黑色,一节一节,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肢节诡异的蚕茧。
接着小蝴蝶张开了嘴,朝着这些人的脸上开始咬了下去。
别看蝴蝶美丽,然而咬合力却绝对是非常强大的,小小的口器三下两下,就将那厚厚的脸皮给咬开了来,接着这虫子奋勇向前,收敛翅膀,朝着伤口里面钻了进去。
没有及时能够撤走的御鼠王弟子和安南高手,总共八个,每一个人在一秒钟之后,脸上就出现了蜂巢状的空洞,黑乎乎的,彼此的间隔不大,接着里面流出了黑色的鲜血来。
鲜血并没有流多久,因为在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这些孔洞都给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虫卵堵住了,白色的虫卵、黄色的脸孔以及黑红色的血浆混合在一起,让人看到了,不寒而栗。
事情发生很多,然而其实只是不多的时间,当这些人捂着脸倒下,在地上拼命翻滚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这个总局许老其实并不是我概念中的道家高手,而是蛊师。
所谓蛊师,也就是麻栗山中所说的养蛊人,这其实是起源于苗疆一带的一种巫术,通晓此法的巫汉神婆通过对于毒虫的了解,运用蛊斗、培育、祈愿以及繁衍等神秘手段,将一些我们寻常可见的毒虫或者生物,孕育出某些细小不可见的虫子,用来伤人性命,或者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有的据说也可以用来救人,当然,这种说法并不算多。
因为制蛊的成本并不算高,有的甚至连普通人都可以操作,危害却极大,所以自古以来,巫蛊之道便是一直饱受打压的手艺,除了深山苗寨子,很少有人能够接触得到。
努尔的师父蛇婆婆,据说就是一位精于蛇蛊的苗家神婆。
即使是到了现在,巫蛊之术都是一直被禁止和诅咒的手段,却没想到这总局许老,居然还有这般本事。
中了许老蝴蝶蛊的安南高手迅速倒下,死又死不了,翻来覆去,哭声凄惨,这雷霆手段一出,御鼠王方知厉害,脸色一变,朝着一身鲜血的许老说道:“你是……”
许老的面容十分平静,这种平静给人予无比的威严和力量,当御鼠王问起的时候,他不悲不喜,淡淡地说道:“苗疆许映愚,见过御鼠王。”
许映愚!
听到这三个字,御鼠王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他是什么身份,虽然能够横行南疆,讲起来却也不过是一养鼠专业户,哪里能够和许映愚这样的北国巨擎相提并论,然而本来高高在上的许老却恭称他为御鼠王,让他听得怎么都不自在,脸色发白,额头虚汗,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山中老人没有把你……”
“对,你们的确请了一个值得我重视的对手,不过那个家伙,我熟悉他,便如他熟悉我一般,指望他拖住我,分而食之,这算盘你倒是打错了。事有波折,不过他最后还答应了我,终生不踏故土,我们也算是有了个了结,那么现在,让我来给那些枉死的孩子和战友们,讨一点儿债吧。”
许老缓步走前,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悲愤。
旱烟罗锅死了,黄脸门神死了,一路走过来,有多少祖国好男儿,躺倒在了这片热土之上?
许老越是轻描淡写,御鼠王越是紧张,他不是黑魔砂,也不是阮将军,就是个占便宜、捞一把的家伙,哪里有跟许老对拼的勇气?当下也是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等等,这里面有误会,我只不过是临时过来帮帮忙的,真正的主谋,是黑魔砂他们……”
御鼠王想要将自己摘干净去,然而许老却没有再做理会,双手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口中则好像青蛙一般地鸣叫起来。
无形之中,便有一股力量从他的身上传递而出,似乎是某种信号,接着躺倒在地上的那八个人,脸上孔洞中的虫卵开始破裂,从里面爬出了湿漉漉的幼虫来,这些幼虫就像黑头铁蚂蚁,头顶的触角在不停地接收着信号,当听到青蛙一般的音频之后,立刻兴奋起来,往前一跃,再振翅而飞,化作一片乌云,朝着御鼠王一行人扑了过去。
总局许老一身鲜血淋漓的模样挤到前来,好像也受了十分沉重的伤害,然而他就是这么简单地一挥手,再加上一点儿手印和音域引导,便再也没有其他的手段。
然而御鼠王却被这漫天而起的乌云给吓了一跳,刚才那些被当做培育虫蛊的人体,坑坑洼洼、满是孔洞的脸实在是太恐怖了,这种手段便是在东南亚一带,也算是惊世骇俗的,当下也没有了主意,唯有奋力逃开。
逃跑的时候,御鼠王便已经不再注意自己的形象,奋力往前,至于他的那些弟子,以及同伴的安南高手,皆是抛下不管。
然而他跑得再快,却终究还是乌云重点的照顾对象,转瞬间他就被一大团的乌云围住,紧紧咬着。
御鼠王左冲右突,却并不能挣脱出去,就在那些乌云附体的一刹那,他也看开了,朝着我们这边冲来,口中呐喊道:“妈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这气势实在很凶,然而却并不能够实现起来。
他甚至都没有能够再冲几米,这个刚才还准备将我们给一网打尽的男人,在此刻,却被成百上千的小虫子给攀附而上,这一回倒也没有再能咬出孔洞,不过它们却能够灵活运用,朝着御鼠王脸上的眼睛、耳朵、鼻孔和嘴巴等处往里爬,而下体,也还有几个可以钻入的地方。
虫子堆积在一层又一层,奋力往里钻,被这种虫子钻到皮肤和肌肉的缝隙,那是一种恐怖到极点的事情,又麻又痒,真的就有百千只虫子在身体里面爬行。
御鼠王也是人,他也会痛苦,也会叫,也会跪下来痛哭流涕。
然而他无论是再忏悔,也弥补不了我们的人员损失。
一代枭雄,却也不能善终。
许老在又一次挥手之后,几乎就没有再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回转过身来,看着挤在了前排的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了我们每一个人,充满了赞许和欣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他又看向了白胡子殷义亭,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地说道:“他们走了,对吧?”
殷义亭哽咽着点头,然后将许老带到了黄脸门神和旱烟罗锅的尸体前面来,给他讲述每一个人壮烈牺牲之时的情形,许老不说话,默默地听着,完了之后,他将两人挪到了一起来,然后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诡异的圈圈。
我瞧见许多前去追击安南高手的虫子折返了回来,伏在了他们俩,以及所有死于黑魔砂掌下的人身上,不断地吸着什么。
没一会儿,这些虫子纷纷死去,但是尸体鼓胀的小腹也终于变得平缓。
许老将这身体里面的铁线虫给销蚀掉了。
接着他念起了祈愿超度的咒文来,我们默默地跟在身后,一同和念,如此良久,天空中传来几声轻叹,许老抬头望天,轻轻说道:“诸位,一路走好啊。”
☆、第七十四章 请记住这些英雄
众人肃穆而立,与之交叠在一起,连绵不绝的,则是御鼠王与一众安南高手和弟子的哭嚎声。
这是我第一次瞧见这般诡异的场景,软刀子杀人,折磨的意义远远大于最初的想法,心志坚定者,还能够跟在一起,坚持念咒,而有些经不住好奇和恐惧的,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只见二十来个安南人在地上翻滚挣扎,而他们的身上,则有许多密集的血孔,有的只有米粒大,有的也有小拇指甲盖儿那般大,接着不停地冒血流脓,虫瘿滋生。
场景恐怖,然而回想起先前死去的战友们,又是那么的解恨,我心中不由得庆幸,还好许老是我们一方的人,要不然,这种死法,我宁愿一刀抹了痛快。
并非人人心中都是恣意畅快,我瞧见自己之人,特别是龙虎山兄弟团的,不少人都频频看向了许老,眼神畏惧,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听说龙虎山在朝堂之上,势力颇大,在茅山、青城、崂山等众门派都闭观不出的当下,恐怕也就只有白云观,能够面前与之抗衡了。不过它并非是一家独大,像许老这些革命前辈在世,倒也没有能够达到权柄在手、尾大不掉的态势。虽说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的,但是在大的层面之上,许老跟龙虎山并非一派,所以双方之间,还是有许多分歧和猜疑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私底下的话语,此战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基本上算是我们胜利了,不但将侵犯我国尊严的黑魔砂给予击毙,而且还将一众安南高手消耗在了这莽莽林原之中,尽管我方也有人员伤亡,不过这样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战争,不是玩过家家,总是要死人的。
将被黑魔砂杀害之人皆超度了之后,许老的目光巡视,最后落在了王朋的身上,朝着他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你是梦回真人的弟子吧?人呢?”
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人,然而王朋则恭敬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土黄色的小葫芦来,祭于双手之间,口中默念了一番咒文,这才小心地问道:“许老,它并没有被降服,所以如果贸然放出来,危险很大的,您帮我镇场。”
许老点了点头,王朋开始摩挲起了宝葫芦来,没一会儿,壶口突然喷出一股黑烟,凝结成型之时,竟然就是先前缠住他的张金福。
此刻的张金福,在经受过黑魔砂的炼化之后,已经不复当年模样,面容丑恶,牙尖嘴利,十分恐怖,一旦被放出来,便张牙舞爪,四处作恶。
刚才那一道落雷而下,黑魔砂的那两位炼魂皆被牵连,烟消云灭,我却不晓得这张金福竟然被王朋给收了起来。此刻的张金福一脸凶意,许老的脸上也难得地浮出了哀伤,伸出手,微微一抓,那炼魂便倏然而到了他的身前,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唯有挤眉弄眼,表达狰狞和愤怒。瞧见老手下变成这般模样,许老的心中百味杂陈,回过头来,看了王朋一样,平静地说道:“它神志已失,不如早些前往幽府,得享宁静,你说可好?”
这烈焰岩豹生前虽是滇南高手,死后惨遭炼制,又被王朋收住,按照惯例,就算是王朋掌控,所以许老才会这般好声商量。
那前辈混混沌沌的魂魄来当助力,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王朋心思玲珑,明白这事儿可是原则性的问题,当下也是恭声说道:“理当如此,先前雷意纵横,阴魂皆有魂飞魄散之危,我不过是给张老提供一处避居之所,此刻既然万事皆定,自然是送他老人家离开。”
王朋的明事理,让许老十分满意,手一挥,一道白光从袖中飞起,笼罩在了张金福的头上,那黑雾被迅速地吸收,几秒钟之后,它清醒了过来,环顾左右,也不能言,朝着许老和王朋拱了拱手,然后朝着天上飞升而走。
看完它的离去,许老吸了吸一口空气,问道:“杀死黑魔砂的这天雷,是谁弄出来的?”
萧大炮和王朋都指向了我,许老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我,而我则将雷符之事说出来,得知此事,他问我雷符处于何处?萧大炮立刻给我将家底捣腾出来:“陈二蛋以前还在老家大山里面的时候,曾经有幸跟过茅山符王李道子,伺候过几年,所以得到这般馈赠。”
许老眉头一扬,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李道子老先生,是国之瑰宝,能够与他得识,是万幸之事,不错,不错。”
他连着用了两个“不错”,来赞扬我,当真是难得了,而后许老开始调度起来,让大家将战友的尸体收拾起来,全部都存在一处山谷之中,待过几日之后,再行折转回来,将他们迁回去厚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此行一众人等,身上都带着伤,连自己都顾及不了,何况是死者呢?
再说了,我们需要穿过的这一片山麓里,到处都是隐患重重的雷区,稍不注意,直接上天。
热带雨林之中,既有蚊虫,又有猛兽,更加上那潮湿闷热的天气,使得尸体也不能就存,所以还需要许多布置,弄出一个隔绝法阵来,方可为之。
我们带着战友的尸体离开,临走前,一身窟窿的御鼠王声嘶力竭,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居然还能够发出声音来,哭喊着朝许老恳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许老没有理会,径直离开,我走在后面,看着这地上一大堆浑身窟窿的仇敌,满目放过去,好像只有先前御鼠王的那个女弟子得以逃脱,有些担心:“不彻底杀死,他们会不会又活过来了?”
旁边的努尔挤出一丝苦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杀人不过是最下下的策略,而中了许老的这手段,三日之内,估计都还留得有一口气——你想想,千百条虫子在自己的皮肤里面钻来钻去,那种感觉,得有多恐怖?骨子里面都烂了,安南的人即便是赶过来了,难道还能救得活?救不活,又看到这番惨状,这种立威的手段,你想想,得有多大的震慑力?”
努尔出身苗疆蛊寨,对于这些东西,最是了解不过,我心中明了,不再盘问。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将同伴的尸体给妥帖安放好,然后由许老亲自出手布置,能够保证在三天之内,得以周全,这时天已微微亮,不过由许老领路,我们倒也能够规避住那些密集的诡雷,相互扶持着,翻过山麓,原路返回。一路上大家的精神都还算是亢奋,特别是我们这些在此战中立功的人员,倒也能够从战友逝去的冲击中走出来,其间我还找到赵承风道谢,对于此事,他也表达了自己先前太过于执着于输赢的执念,而今想起来,在战争面前,一切,都不如活着重要。
在境内的边界,自然有人接应,来到了可以通车的地方之后,精疲力竭的我给人扶上了车子,然后一路拉向最近的战地医院,给予治疗。
尽管有着比别人更加强大的体质,但是我因为黑魔砂临死前的那一脚,受创太过于严重,最终还是在战地医院里治疗了三天,而后又转到了滇南春城的康复疗养院里待了四个多月,方才恢复。
与我相同的还有努尔,愣是陪着我一起康复,至于王朋和萧大炮,则提前返回了前线,执行观察任务。
张世界、赵中棣、张良馗张良旭两兄弟等人也各有受伤,不过却都无碍,也都返回了一线,和王朋、萧大炮、赵承风一起,替代了逝去的老一辈,成为了滇南新生代的主要力量。
我们那些英勇就义的战友,并没有被遗忘,次日由从西南局调遣过来的贾副局长带队,在几位没有受过伤的成员带领下,将他们找了回来,在第五日的时候被埋在了离老山不远的烈士陵园里,追悼会的那天我坚持去了,坐着轮椅,现场庄重而肃穆,不过并没有瞧见总局许老,找了一个朋友打听了一下,才得知许老在这一战中,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势,坚持带队回来之后,就爆发了,现在已由专机送回了首都养伤。
听到这个消息,让我震撼不已,那天许老的出手,何等惊才绝艳,简简单单一挥手,不可一世的御鼠王就像狗一样的趴在了地上。
跟他交手的那个人,到底得有多厉害?
我和努尔在春城休养完毕,又重新回到前线,得到了提拔,而后某次着名的战役爆发了,因为安南的北方协调部队在那次交手中饱受重创,所以我们一众“前线观察员”表现良好,具体事宜,不宜公开。
在战后庆功会上,我喝得有些高,这时有一个中年人过来找我,说是转告来自总局许老的一句话,说茅山重开山门,让我离开前线,返回金陵,跟随观礼团,前往茅山。
第四卷 花样年代
☆、第一章 开山观礼
接到通知的我,其实并不想返回金陵。
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此战初起,虽然获得阶段性胜利,但我们还需要面临着敌人的反扑,我不能够离开自己的战友独自北上;其二是因为我跟努尔、萧大炮和王朋等人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混得情同手足,实在是很难割舍;至于第三点,那就是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山林之中寻找胖妞,然而到现在,却都没有找到。
胖妞在我们遇袭的那天晚上,就失踪了,我问遍了当天所有参与的人,都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它的下落。
我曾经在那一片山林反复地巡查,然而一直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情况让我有些难过,要知道胖妞自从我八岁那年开始,与我相遇,除了我被杨二丑抓走的半年,我们就几乎没有太多的分离过,这一下子突然不见了,实在是让我有些接受不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我反复的巡查,而且几兄弟也托了边关的兄弟部队、山民帮忙搜寻,甚至还找到因为私自帮助安南一方而受到制裁的老刀傣寨,说只要能够找到那个耍棍的小猴子,就可以减免一些责任。
然而这么久过去了,依旧是没有胖妞的消息,我心情沮丧,不过努尔却安慰我,说当初我被杨二丑抓走的时候,胖妞还能够找到他们的寨子,完全就是一个心思聪颖的小家伙,而且它自己也是一身本事,说不定还有奇遇,日后若是有缘,自有相见之期。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终究还是存着一点儿心思,希望以后还是能够在这边境,找回胖妞来。
因为如此,所以我并没有返回金陵,去参加那个劳什子茅山的开山盛典。不过来人似乎能够猜得到我并不希望离开,于是低声说道:“许老料定你有可能对此处还心存眷念,不过他让我转告你一句,你身上有劫难,易招灾,命中十八,当有大劫,如果放任你留在南疆,只怕会血染疆场,他帮你测算过了,你若是想要跳出这命运怪圈,必须北上,在那儿,才会有你的一线生机——你可晓得?”
他这般说,我终于妥协了,南疆虽好,兄弟情真,但是我却晓得自己是一个多灾之人,自己死了不要紧,倘若是牵连到兄弟,那可就不好了。
当晚我跟几个兄弟做了告别,当大家得知我可能要返回北上的时候,纷纷过来与我说话,一时间气氛十分热烈,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嫉妒,有的人则表示出了愤慨,觉得我是一个逃兵,赵承风更是喝高了,拉着我的肩膀说道:“听说你要回去了?”
我点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样,说二蛋,如果你走了,那么我们之间的比赛,赢家就是我了。
赵承风转头就走,我能够感受到他隐藏在心里面的蔑视,不过还是没有将缘由说出来。
我不想让自己变得很特殊,不想让别人同情我,不想自己的人生活在命运的规则之下,总局许老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在我的眼中,他甚至可以和青衣老道堪比,他既然说我改命能有转机,那我便去一试,即便是不成功,也不会留下遗憾。
次日清晨,我手持介绍信,乘坐一辆军车直奔附近一处通火车的小城,接着一路北上,历经波折,终于返回了金陵。
因为身上有事,所以我一回来,就直接奔往了省局,李庆亮李副局长接待的我,在得到许老给我开的介绍信之后,他表现得十分重视,拉着我在沙发前坐下,满面笑容地攀谈道:“陈二蛋同志,我听说了,你在南疆表现得十分好,屡立战功,功勋卓着啊,给我们江阴省大大地争了一口气,上个月局长去总局开会,面子上很是有光,回来时还特地说起了你,说等你回来,一定要重点培养呢。好,许老的信上面讲得很明白,你去找行动处的申重科长,他负责配合相关事宜。”
兜兜转转,没想到居然又到了申重这里来,我与李副局长告别,然后在总局转悠一圈,终于找到了申重。
相别颇久,申重见到我的时候,啥也不说,直接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两人搂着许久,这才放开来,申重上下看了我好一会儿,眼中有泪花地说道:“不错,不错,现在当真是个大小伙儿来,看来经历过战火的男儿,果真是不一样啊。咦,二蛋,我怎么看着你那么像唐国强啊?”
我摸了摸脸,嘿嘿笑,说有么?
当时的唐国强演过了《小花》、《今夜星光灿烂》、《路漫漫》和《四渡赤水》,后来还饰演《高山下的花环》的男主角赵蒙生,红极一时,算得上是国民小生,帅得让人眼瞎,申重这般说我,当真是有些太抬举我了。我也没有跟他多聊,讲起了李副局长让我过来找他的事情,申重有些诧异,说竟然还有这事,人员不是早就已经拟定好了的么?
在经过我解释之后,申重释然,说这就对了,如果是总局的许老发了话,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接着申重跟我讲了一下这件事情的背景,说这茅山本来和龙虎山、青城山一样,都是天下间最有名的顶级道门之一,茅山道术在解放前曾经横行于世,端的是了不起,在民间也多有开枝散叶,势力十分庞大,不过后来听说茅山掌教虚清真人死后,接任的陶晋鸿韬光养晦,陆续地将茅山宗留于世间的分支给舍弃,而后在那一场浪潮之中,彻底地关闭山门,隔离于世间,不再出世。
陶晋鸿是一个战略大家,因为他的小心谨慎,所以在那一场浩劫之中,茅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冲击的,反而是青城山、崂山等地,因为封山比较晚,受到了一些平白无故的损失,十分遗憾,而后时间更替,那些封闭的道门佛宗又陆陆续续地出世,在经过几年的沟通和酝酿之后,茅山宗开始了正式的开山收徒,而这个仪式,国家也会派人观礼,总局和更上面都会来人,而我们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茅山位于江阴境内,所以负责一下接待工作。
听说到时候会来很多人,不管是国家层面的,还有江湖同道,以及一些闻讯而来,准备投入茅山门墙的世家子弟。
特别是那些有着茅山传承的各处世家子弟,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就这一次机会,进入茅山宗。
当申重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萧大炮来,这哥们以及他背后的句容萧家,据说祖上曾经就是一位茅山的长老——所谓长老,就是茅山之上,除了掌教真人之外,最牛的十个人之一,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使得萧大炮能够在巫山学校中脱颖而出,而且还在南疆战场大放异彩,他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哪儿,那里的敌人就会遇上一场噩梦。
萧大炮于我如兄长、如挚友,他曾经告诉过我,他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因为老头子生太多了,所以才不得已出来做事,好养家糊口。
他们萧家,会不会也有人出现在茅山观礼之上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多了一点儿小期待。
茅山观礼,重开山门是要在六月初,离现在还有十天时间,倒也不会特别的匆忙,申重告诉我,说可以给我三天假期,然后在二十四号集合,跟随总局来的大部队,一同前往句容茅山。得到了假期,我去会计那儿领了工资和津贴,一大半寄回了老家,然后拎着礼物去了一枝花家里,结果上了门才知道一枝花已经搬走了,至于去了哪儿,问了好几个人,都不晓得。
一枝花在省钢工会的职位,是张知青父母的面子,而张知青已死,老人又跟她们反目,没有了靠山,所以也没有能够做多久。
得知此事之后,我找了一天,却没有得到一枝花的任何消息,金陵实在太大了,茫茫人海,这么一对可怜的母女,到底能去哪儿呢?我心中戚戚然,蹲在省钢的门口好久,脑海里一直徘徊着那个一直喊我“二蛋哥哥”的小女孩,她那瓷娃娃一般的脸容不停浮现。
失落许久,我这才收敛了些,将礼物拎到了于墨晗于大师的家里,看望了这位赫赫有名的炼器大师。
我的到来让他和他的孙子南南十分高兴,于大师拉着我的手,跟我讲起了很多事情,说后来刘老三好几次过来找我,说是要应对十八岁大劫之事,不过听说我去了南疆,便不再言,又谈及了一字剑,说这个杀猪匠当真是在江湖上名声渐隆,剑下据说又多了好几位名震江淮的道门大拿,江湖之上在排名号,说要推选出天下正道十大,他便有可能凭借着手中的剑,位列其中呢。
天下人,所为者,不过名利二字,据我了解,黄晨曲对于“名”,最是看重,倘若能够跻身其位,的确是算得上修得圆满。
讲到这儿,于大师将我朝着房里叫去,神秘地说道:“二蛋,你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第二章 茅山茅山
于大师将我一路领进了屋子,然后一直来到了卧室密道中的地下室,在那一整面大理石浮雕上面,我又重新看到了当初正邪两道抢得凶猛的饮血寒光剑。
依旧是被无数贴着符文的铁链给捆住,不过那八道不断喷涌而出的白色冷气,却也没有再滚滚冒出,饮血剑悬停于空中,外面罩着银色剑鞘,乃鱼鳞而制,再外面,有用细碎的麻布给小心细致地包裹着,如果仔细看,能够发现这些麻布之上,也有密密麻麻的细线勾勒,无一不用上了巧妙心思。此间再看宝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犀利不再,反而给人一种沉稳平淡之感,好像是宝器蒙灰,深沉内敛。
于大师得意地看着自己的这份佳作,在两米之外站定,然后看向了我,充满期待地说道:“二蛋,你去拔剑。”
我还在仔细观察这饮血寒光剑,瞧见它再无当日那荡漾连绵的红光溢出,晓得这几年的磨砺,已然使得其凶气减退许多,不过此剑乃魔物,凶性只能消减,而不能绝灭,一旦有楔子引导,立刻就会重新恢复。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听得于大师吩咐,出于信任,我也不会拒绝,而是走到大理石墙壁之前,伸出手,抓住了半空中的剑柄,然后用力,缓缓地往外面开始拔了出来。
这剑里间,有一股磅礴的吸力,一开始就仿佛石牛入河,难以为继,而后当我的气息传递入内,似乎才松动了一些,接着剑鞘之上的鱼鳞似乎开始活过来了一般,不停地蠕动,每一次韵律而出,我都能够感受到那阻力减轻几分,而在几秒钟之后,一声铮响,一道雪亮的光华从我的手间抖落出来。
寒光凛冽,剑凉如水,再不复当日那红腾腾的杀气,反而像那月光一般淡凉,剑尖之上不停颤动,发出“仙翁、仙翁”的震响,让人心中凭空生出几许冷意来。
于大师见我顺利地拔出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和颜悦色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这几年,心血皆附于它上——此剑当初祭炼之时,太过于血腥,吞噬了无数性命,是一把凶名赫赫、血染剑纹的魔剑;而我在其上面,加诸了无数手段,凝固于身,也为你量身打造了这鱼鳞剑鞘,名曰‘忍惕’,便是想让你在杀人沾血之前,警惕忍心,以慈悲为怀,你可晓得?”
当初于大师和刘老三决议此剑将交由我的手中,如今几年过去,我也快满十八,如此交接,也算是约定,不过此番瞧见于大师郑重其事,我的脸也不由变得严肃起来,躬身回答道:“小子晓得,定不负于老赐剑之恩,也不会忘记初心,持剑行事之前,一定再三以此戒律为准,不添无妄血债。”
两人一问一答,算是交接仪式,于大师将这剑身上的锁链取了下来,连带着那毫不起眼的布裹都给我拿好,然后拉着我重回小院。
南南将茶水添上,于大师语重心长地又吩咐道:“我再唠叨几句,你这几年,成长极为迅速,特别是去了南疆一趟,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和内敛了许多,这也是我为何会将这饮血寒光剑交付于你手上的缘由,不过这剑是凶物,也是宝器,许多人都盯着它,虽然被我改变了外观,抹杀了杨从顺的印记,但若是被集云社或者其余邪派瞧见,保不得会起贪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的好。”
这饮血寒光剑,乃杨大侉子为了超越于大师的雷击桃木剑,费尽毕生心血而成的作品,就连于大师也夸赞不已,而这几年又耗费了于大师的无数心力,这金陵双器以这种形式联手打造出来的东西,可是我们这个行当里面的梦寐以求,财帛动人心,的确应该低调。
我依旧点头,如啄米之鸡,长辈经验比晚辈都足,多听多学,都还是有好处的。
聊完饮血寒光剑,我将其收起来,用麻布包裹之后,十分不起眼,这时南南问起了胖妞这个曾经和他一起玩儿过的小伙伴,我心中难过,讲起了胖妞在边境山林中失踪一事,南南听完,一言不发,沉默许久之后,走到院墙边,揭开一截雨布,只见那儿竟然有几十个木雕,都是胖妞的形象,有大有小,被摩挲得光亮无比。南南挑了又挑,终于从中选了一个核桃核大的小木猴,递给了我。
这小木猴儿是用黄梨木雕制,正面是胖妞惟妙惟肖的造型,而在背面,却有它化身魔猿之时的恶相,宛如阴阳双面之相。
他不怪我,反而晓得我心中的痛苦,这才给我一个猴儿木雕,一解相思之苦。
离开于家小院,我背着饮血寒光剑,来到了邮局,给几位相熟的朋友写过了信,然后又前往江宁分局那儿,去拜访李浩然局长。他在办公室接见了我,相比总局的李庆亮李副局长,他倒没有说太多的套话,而是跟我谈及了南疆前线的事情,说安南人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还将会在几日之后进行反扑,不过我方肯定不会让其得逞的,一定会守住阵地。
谈到了龙虎山的人,我着重讲了一下对于赵承风的观感,沉稳有力,长袖善舞,给人的感觉十分不错,而且本事也极为了得。
李局长点了点头,不过还会说道:“赵师弟这人,自小就天资聪颖,无论是对道法,还是对人情世故的领悟,都很高,不过唯独有一点,那就是没怎么受过挫折,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没有受过苦难和折磨的人,考虑问题并不全面;二蛋你以后如果有机会跟他共事,可一定要记得提醒他,不要让他走了弯路。”
看得出来,李局长对赵承风那小子还是蛮关心的,如此说来,龙虎山想要重点培养赵承风的传言,看来的确属实。
聊完了赵承风,我又问起了好兄弟罗大屌的近况来,几年前他入了龙虎山苏冷门下,因为山门管得颇严,倒也一直没有再联络过。说起他,李局长满脸微笑,说贤坤天赋异禀,一入门便获得了诸位长老的重视,连张天师也对他另眼相看,如今在苏师叔门下修研道法,进步很快,如果他达到了出山门的标准,说不定你们兄弟,以后很快就会见面的。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我又去了二科,向荣大姐和老孔都在,另外还有一些人,眼熟,但人不熟,总感觉物是人非,十分感伤。
假期匆匆,很快我便返回了省局,这时总局和中央都已经来了人,申重忙得脚跟踢到后脑勺,有一人抓一人,忙乎接待工作。我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帮衬着,忙前忙后,大概数了一下,发现这回帝都来人不多,也就十二个,再加上我们省局的四个,总共就十六个人——倒也是巧了,世界太小,我到了这才晓得,省局的另外两个人,居然就是戴巧姐和丁三。
帝都来人虽少,但个个的气度皆是不凡,十分难伺候,我这才晓得当时申重为何会感觉到诧异,原来还真的是一份劳心劳神的苦力活。
除了一些行政人员之外,我特别注意到了一个浑身素净的老者,没有人跟我说过他是谁,为人十分低调,基本上不出面做任何事情,也不负责具体的业务,不参与讨论各种细节,而是深居简出,让我差一点儿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哑巴,不过帝都来人无论是谁,再牛逼厉害,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地喊一声“黄老”,瞧那恭敬模样,简直让人觉得好像是天大的人物一样。
至此,我才晓得这些人里面,地位最高的,就是他了。
我们是在二十五日上午乘车赶往的句容,路程并不算远,到了乡下之后,所有人开始下车,然后雇了当地的乡亲,抬着许多礼物,一路朝着山林间走去。前前后后,总共有二十多人,算是一条比较长的队伍,然而山路之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人,除了山民和樵夫,还有一些一看就知道不是此地的外乡人,这些人身上鼓鼓囊囊,行李也十分古怪,一看就知道藏着很多东西,丁三有些草木皆兵,问申重,说要不要盘查一下,开山观礼,兹事体大,可不能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