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小木匠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但那点儿怯懦,却在酒精的刺激下消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往那巷子里摸去。
而右手,却一直放在了肩头上。
寒雪刀就捆在背上,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可以迅速地抓住刀把,应对一切的危急。
小木匠此刻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够处理所有变故。
只是当他走进那条狭长而黑漆漆的巷道里,一直走到尽头,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错觉么?
他忍不住笑了笑,感觉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所以才大惊小怪,于是松了口气,右手也放了下来,转身往回走。
然而他刚刚走了几步,便感觉不太对劲。
一股说不出来的阴寒之感,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浑身肌肉僵直,仿佛动不了一样,而右眼角处一阵急跳,开始充血,隐隐间仿佛有某个身影要浮现出来。
糟糕!
小木匠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地想要往前冲,逃出这诡异的巷子,却不曾想一只冰凉的细腻的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来。
感受到这冰凉的手,小木匠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刀,却感觉脖子被人给掐住,血脉被截断,整个身子都一片僵直。
紧接着,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认得你,当时在江边的时候,你也在场……”
咯噔……
小木匠浑身都在发抖,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因为他听出了说话的这声音,是谁了。
鬼王吴嘉庚。
我的天啊,我这是出门踩狗屎了么——渝城袍哥会大索全城,到处找寻,却都没有碰到此人,结果他喝多了酒,兴致来了,故地重游一趟,却招惹了这位大神……
小木匠额头冒出了几缕汗水来,当即认怂,立刻求饶道:“前辈,这是你跟渝城袍哥会的事儿,跟我无关——您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胡说八道,走漏了您的消息……前辈,我说的是真的,我,我……咱们无冤无仇,您就饶了我吧……”
他并非什么很有骨气的人,特别是面对像吴嘉庚这样的可怕魔头,反抗不了,只有示弱。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此刻的鬼王,与江边的鬼王,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家伙身受重伤,伤了元气,能剩下几成功力,那还不一定呢……
他这般想着,而抓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却紧了一紧,随后冷冷说道:“你是觉得我此刻受了重伤,所以故意求饶,然后等我露出破绽,你再将我给拿下对吧?后生仔,你想多了,我就算是只剩下半口气,杀你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心里所有的盘算都停滞了。
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术?
他苦笑一声,开口问道:“前辈,您既然没有直接杀了我,肯定是有所求的,您直说吧,咱们别绕弯子了。”
鬼王“桀桀”笑了两声,然后说道:“痛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后生晚辈——张嘴。”
“啊?”
小木匠不明所以,而鬼王却又说了一声:“张嘴。”
小木匠不敢违背,只有将嘴巴张开,结果他刚刚一张嘴,那家伙却伸手,朝着他口中拍了一颗丹丸来,然后往他下颚一拍。
小木匠不自觉地吞咽,却把那满是腥臭之味的药丸给吞到了肚子里去。
呕……
他感觉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却有一股陈年老厕的气味,从胃部升腾出来,差点儿把自己都给熏晕。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砰”的一声,仿佛有东西掉落下去,而他脖子上的手掌,也不见了。
小木匠得脱自由,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两步,随后回过头来。
但是他第一眼却并没有瞧见鬼王,一直到他将视线往下移,却瞧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只不过……
那家伙却跟三五岁的孩童一般高,甚至都没有到小木匠的腰间。
鬼王呢?
小木匠有些诧异,目光巡视一圈,又落到了跟前那家伙身上来,却瞧见这家伙粗手粗脚,身体畸形,而那张惨无血色的脸,他似乎是见过的。
这张脸,不就是被廖二爷轰破面具之后的鬼王么?
只不过,鬼王明明是七尺汉子,此刻怎么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来?
他满心惊诧,而跟前那家伙则吐了一口血,冲着小木匠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你肚子里面服下的,可是万虫五蛇丹,只要我心念一动,便有无数虫子在你身体里翻腾,弹指间你就会受尽折磨,变成一摊烂肉……”
第六十五章 侏儒
面前这家伙冷冷地形容完这残忍可怕的毒药之后,开口说道:“我讲这些,你肯定觉得我是在吓唬你,所以……”
小木匠赶忙打断他的话:“我信,我信,我全部都信的!”
那家伙却很是奇葩地说道:“你,你别敷衍我——这种药,一般人听了,都不会相信,我须得演示给你看。记得,咬着牙,别乱叫出声来……”
说罢,他嘴里嘀咕起来,而紧接着,小木匠感觉手脚处有一些痒。
他下意识地想去挠,结果那种有虫子在身上钻来钻去的麻痒感,一下子就遍布全身了,他两只手都用不过来,不断地挠,浑身直哆嗦。
那种痒入骨髓的感觉几秒钟之后,又变成了痛。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坨在热锅上的猪油,直接就化了,赶忙喊道:“停,停,停,你要干嘛,直接说就是了,我都做……”
大祸临头,他赶忙认怂。
即便如此,那家伙也让小木匠感受了一下这地狱一般的痛苦,方才打住。
他双手合十,猛然一指,那种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和痛楚,方才缓慢消失。
而小木匠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出如浆,衣服都湿透了,散发着一股汗臭和酒味。
这一下,他倒是彻底清醒过来,先前的酒液,也已经变成汗水,排出体外。
不过清醒过来的小木匠,却显得很绝望。
这样一个可怕的家伙,他该怎么应付?
好在展示完自己的拳头之后,面前这家伙也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在得知小木匠住在江边那间外国人开的酒店后,让小木匠去附近找个竹筐背篼来,将他给带过去。
这满渝城到处都是袍哥会的耳目,鬼王即便是躲在这自力巷阴森之处,也没办法逃脱。
反倒是让小木匠帮忙藏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木匠的性命握在旁人手中,生杀大权旁落,鬼王心意一动他便死了,哪里敢讨价还价,只有照办,在鬼王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竹背篓,将他给装在里面,上面盖着一张破麻布,便朝着那酒店走去。
那鬼王粗手粗脚,脸孔又如成年人一般,但身材却跟儿童一样,所以重倒不是很重。
小木匠回过神来,心中已经没有那么诧异了。
毕竟像这样的情况,小木匠见得不少,特别是在“水蛊”猖獗的湘西湘南之地,更是如此,那些得了水蛊的孩童,后来就长不大了,慢慢发育延迟,就成了这般侏儒模样。
师父鲁大曾经跟小木匠说起,他碰到过西洋来的传教士,说那“水蛊”,其实叫做血吸虫。
那是一种极为细小的虫子,它常年寄生在田里地头的钉螺身上,移到人身,便会进入人体的五脏六腑中,将其蛀空,筑起虫巢,十分的可怕。
但这玩意防治也简单,不去污水中生活,粪便隔离之类的就行了。
至于鬼王前后的差别,想来也是不愿意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体缺陷,特地伪装得那么高大吧。
他背着那鬼王往回走,一路上倒也顺畅,就算是遇到了巡逻的人,那帮人却也都认识小木匠,不但没有人来检查,反而纷纷上前问好,甚至还有人主动提出要不要帮忙。
这待遇,显然是因为庆功宴上,程龙头带着他敬酒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方才会如此。
按道理说,别人这么给面儿,小木匠的心里应该是很高兴和自在的。
但此时此刻的情形,他又如何能够高兴得了呢?
终于,回到了酒店房间,他将门给关上,那鬼王从竹背篓中爬了出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倒是阔绰,住得起这么贵的地方呢。”
小木匠无奈解释:“这是朋友的人情,我还准备过两天退了呢。”
鬼王又说道:“这一路上,我听到好多渝城袍哥会的人跟你打招呼,瞧你一副很场面、很社会的样子——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木匠无奈托底,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然后他说道:“鬼王前辈,我就是个手艺人,靠着帮别人盖房子过活的,不是江湖上的人,搅和进你们的纷争来,我也是无奈,所以您高抬贵手,就把我当一屁给放了吧。”
生存面前,小木匠的姿态摆得很低,毕竟他是市井出身的,自然知晓,这个时候还要将脑袋给昂起来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找死。
鬼王听完了他的讲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在独望村,你硬生生从我那帮蠢笨手下的手中,将好几个人质给救走了,而且还杀死了我鬼面袍哥会的人——哼,无冤无仇,亏你说得出来……”
小木匠赶忙纠正:“你,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帮人隐匿和救人而已。”
鬼王问:“你用什么隐匿?”
小木匠如实回答:“藏身咒……”
鬼王听到,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哈哈哈,鲁班教的旁门左道,果真是有一点儿意思,就这么一点儿障眼法,却是把那帮蠢货给糊弄得团团转,哈哈哈……”
小木匠瞧着跟前这喜怒无常的家伙,心中很慌:“前、前辈,我……”
鬼王瞧见他这般慌张的样子,却平静地说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因为你杀了几个蠢货,就怪罪于你,让你死的。你放心,我只需要在你这儿藏两天,恢复伤势而已,并不会要你的性命——咦,你这儿有洗澡的地方?”
小木匠赶忙说道:“有。”
鬼王说道:“来,你抱着我去洗一下。”
小木匠不敢违背,将鬼王抱着去了浴室,这酒店的浴室十分先进,不但有自来水,而且还有一个浴缸呢。
当然,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小木匠给浴缸放好了水,然后帮着鬼王脱去那满是破口和血污的衣服。
那家伙此刻虚弱无比,所以能不动就不动,任凭小木匠伺候着。
小木匠将鬼王脱去衣服,发现他畸形的身体上面,满是伤口,有细密的划痕,也有婴儿嘴唇一般大小的伤口,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流血了,结了痂,只是看上去有些可怖。
小木匠用毛巾蘸了热水,小心翼翼地给鬼王擦洗着,能够感受得到对方因为疼痛而肌肉抽搐。
但这个家伙也狠,却是一声“痛”都没有哼出来。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帮忙清洗完毕,将鬼王带回了卧室,在衣柜里翻找出一套衣服来,用刀裁了,给鬼王勉强穿上去。
大概是这一阵忙碌,让鬼王感觉很舒服,坐在床头盘腿打坐的鬼王居然伸了一个懒腰,瞧见旁边略有些忐忑的小木匠,忍不住笑了,说道:“小子,你别怕,只要你别犯傻,跑去渝城袍哥会那儿出卖我,我可以保你平安。”
小木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担心得很。
然而鬼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你管那天是你杀了鬼面袍哥会的人,还是你朋友,这些都是小事——事实上,若是我能够回去的话,也要将那帮人给杀了。”
小木匠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鬼王大概是在回程的时候,搁竹背篓里打坐回气,精神头也足了,又或者心里憋得有些久,对着小木匠,居然毫不避讳地说道:“鬼面袍哥会里面,有人想要替代我的位置,所以我才会被人出卖,落得这副田地——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阴谋,一场骗局……”
小木匠听到这些,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险境,问道:“您是说,鬼面袍哥会与渝城袍哥会的冲突,是场阴谋?”
鬼王说道:“对,怂恿我的那帮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谋算的不是渝城,而是我辛辛苦苦创立的鬼面袍哥会,尽管我巴心巴肺地想要跟他们合作,但他们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他们想要彻底掌控鬼面袍哥会,变成他们厄德勒的西南鸿庐,我反而成了最大的绊脚石,只有搬开我,他们才能够彻底掌握鬼面袍哥会的所有力量……哈哈哈,我真的是傻,一直到这几把境地,方才想明白过来……”
他说这话儿的时候,情绪激动,居然有眼泪流了出来。
小木匠感觉到了这侏儒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与悲伤,那是被人背叛、被人当做猴耍之后的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感同身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厄德勒?这是什么,怎么说起来这么拗口啊?”
鬼王说道:“那是西洋话,翻译过来,叫做全知全能,你知道太平天国嘛?其实就跟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一样,只不过他们这个,更加隐秘而已……”
他似乎不愿意谈太多东西,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随后他再一次给小木匠吃定心丸:“所以你别担心,我不会滥杀无辜的,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绝对不会害你。”
小木匠小鸡嘬米一样点头,说好,多谢前辈宽厚。
鬼王瞧见“乖巧”的小木匠,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随后,他仿佛有了新发现,对小木匠说道:“你近前一些。”
小木匠不知其意,走到床前来,鬼王伸手过去,一把拉开了小木匠胸口的衣服,往外一扯。
这一扯,却是露出了小木匠的胸膛。
鬼王瞧见,不由得狂喜起来。
第六十六章 鬼王传道
小木匠给骤然拉开衣服,有些慌张,下意识地要把衣服给拢起来,那鬼王却低声喝道:“别动。”
面前这一位,可是掌握他生死的人,他这般一喝,小木匠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鬼王吴嘉庚则盯着小木匠胸口那头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黑色真龙纹身,努力控制住脸上浮现出来的狂喜笑容,问小木匠:“这是什么?”
小木匠有些结巴:“这、这,这个是……”
他想起跟前这个侏儒可是鬼面袍哥会最为恐怖的大档头,鬼王吴嘉庚,而且他对于人心,似乎有着独特的理解,此刻倘若是说了谎话,只怕对方一下子就能够觉察出来。
就在他满心犹豫的时候,鬼王却将答案给直接说了出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廖恩伯最为得意的真龙之灵,居然在你这儿……”
小木匠有些错愕,说什么,不是蛟灵么?
鬼王说道:“若只是蛟灵这等低档货色,他廖恩伯如何能够坐镇渝城三十年,屹立不倒?我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过来将他击杀?他这条玩意儿,却是某位通天造化的高人,从那洞庭湖深处,拘来的一条真龙神魂,被廖恩伯用文气炼化多年而成,我本以为它已然消亡,却没曾想居然融入你身体里去……咦,为什么呢?”
小木匠有些懵懂,说什么为什么?
鬼王说道:“真龙至纯,高傲无比,按理说,只有大造化之人,方才能够得它青睐,正因如此,那高人方才无法自用,而是给予了廖恩伯,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不过我看你普普通通,怎么可能吸引这真龙之灵附体呢?”
小木匠也很是无奈,那玩意进入之后,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与他沟通的意思,所以他也闹不明白。
鬼王盯完之后,将小木匠衣服放下,却对他感了兴趣,问起了小木匠的修行来。
对于这家伙,小木匠不敢隐瞒太多,将自己大概的经历聊了起来,就连鲁班圣殿的事情,也说出了来,不敢隐瞒——毕竟他的修行之法,却是从鲁班全经里面学的。
说这些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忐忑,生怕鬼王逼他将鲁班全经给誊录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到时候可能会改动一些,让其面目全非去。
结果人鬼王完全就没有看上《鲁班全经》里面的东西,而是深思了一会儿,却拍了拍小木匠的肩膀说道:“若是如此,那鲁大只不过是你木匠营造活计的师父,而你说起来,在修行之道上,是没有师父的咯?”
小木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起这个来,想了想,说道:“我最开始修行的时候,有一个来自南海,姓莫的道士给了我许多指点。”
说句实话,若有可能,他还是挺希望莫道士能够给他当师父的。
人家那举重若轻、宛如天神一般的手段,着实让人钦佩。
鬼王挥了挥手,说道:“什么南海不南海,根本没听过,想来不过是蛮夷之地——这样子,虽然我看不出你到底哪儿奇特,但既然能够被真龙之类眷顾,自然是有道理的,老子之前带的那帮哈皮,现在想来都投靠了对头,不然就都死了。为了防备老子这一脉断了根,我得找个人传手艺,别把老头子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丢了……”
说完,他盯着小木匠,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得我传承,传我酆都鬼王的道统?”
“啊?”
这回轮到小木匠发愣了,毕竟这画风转变得有些快,他刚才还只是想要得以活命,结果一转眼,鬼王居然想要收他为徒,传其衣钵。
这事儿,也太过于扯淡了吧?
鬼王却说道:“老子这一回被人算计,算是元气大伤了,就算逃出了渝城,也没办法继续当那酆都袍哥会的大档头了,得窝几年,甚至永远都翻不了身了,所以这才便宜了你小子。你也别顾虑,老子这一脉,祖上也是名门出身,虽然行事不端,被赶出道门,但他天才卓绝,修行的法门也是厉害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瞧见小木匠一直没有动静,眼神就开始变得凶狠起来。
小木匠被这家伙瞪了一下,心中就慌了,暗自对鲁大说了一声“对不住”,然后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倒在了床边,对着鬼王“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地叫道:“师父……”
话至于此,有精神洁癖、儒家想法的各位爷可能就不舒服了——哎呀喂,你个甘十三当真不是个好东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懂不懂,这师父是能乱叫的么?
这头,是能乱磕的么?
你应该跟鬼王死拼啊,你得“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啊?
这几位想看这个、准备道德绑架的爷,您出门右转,去看《明方孝孺传》,那个刚烈勇猛,至死不屈,除了他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这一大堆亲戚朋友和门下弟子之外,没有一个不说他是硬骨头、正气浩然的。
小木匠是什么人,他不是学富五经、仁义道德的圣人,而仅仅只是民国年间,路边道上野狗一般的小孩儿。
他像野草一样的生长到现在,若没有一点儿底层人民的小狡猾,能活到现在?
是故,小木匠磕头就拜,鬼王瞧见,老怀大慰,笑着说道:“好、好、好,你叫我一声师父,咱们爷俩儿这名份也就放下了,一会儿我打坐回气,缓过来了,便把我这毕生所学的精华,都传予你,让你传我衣钵,也让我能够后继有人,不辜负老头子以及祖辈心血……”
他满口承诺,却半句话都不提帮小木匠解毒之事。
很显然,这拜师的事儿,虽然让鬼王的心思放松一些,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信任得过小木匠。
毕竟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也就这一个时辰而已。
小木匠毕恭毕敬地点头,说好。
鬼王倒是个说干就干的实干家,当下也是让小木匠与他一起,盘腿坐在床上。
他一边自己运气,一边也指导小木匠的行气之法。
这各家修行,自有讲究,彼此都是不秘之传,但殊途同归,论起来,都是将天地之间游历的“炁”,化作己用,存于丹田之内。
这个“炁”的说法纷纭,后世对它又有一个新定义,叫做“暗物质、暗能量”。
当然,这些就太过于科普,搁下不提。
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有的宗门出来的人厉害无比,而有的人一辈子,都只是在三四流的边缘徘徊呢?
这里面就得讲到行气时,对于人体的锤炼和经脉的扩展,以及许多秘而不宣之事。
对于这些,小木匠按照鲁班经所言去修行,虽然得了莫道士的提点,但到底还是混沌不清,就仿佛大雾天看东西,模模糊糊,总是感觉欠缺一些什么。
这个时候,鬼王便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起来。
按理说,鬼王并不是一个好的传授者,他讲的东西太急了,又理所当然地觉得小木匠与他一般水平的理解,若是搁了旁人,说不定早就懵了。
但小木匠却不一样,他小时候学木工活儿,一个小玩意,他能够雕一整天,练就了极致的专心,以及对细小入微之物的强烈感受。
这品质转到了修行上来,道理却是相通的。
所以鬼王一番扯,他囫囵吞枣地记下来,顿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
困扰他几个月来的许多问题,此刻都得到了解决。
就好像是蒙了雾水的玻璃,给擦了去,天地之间,顿时就是一阵明朗通透了。
徜徉在这修行知识的海洋中,小木匠浑身暖洋洋的,感觉无比通畅,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到鬼王说道:“好,这《灵霄阴策》算是讲完了,它出自于茅山的《登真隐诀》,又经过我那祖师爷改编,乃行当内的上品之法,我正是凭借此法,二十岁后,在西南之地闯下偌大名头的。你好好记住,明日我再教你实用之术。”
小木匠赶忙拱手,说好的,多谢师父。
他准备回客厅沙发上歇息,但鬼王却让他就在房间里睡,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也好有个照应。
小木匠起初推脱,但瞧见鬼王执意如此,也没有再坚持。
他去了浴室,洗了澡,换了苏慈文给准备的衣服,回来躺下时,瞧见鬼王已经躺在一边,没有了动静。
他睡觉的时候,呼吸很细,而且间隔许久,仿佛龟息一般,而这正是那灵霄阴策的表现。
小木匠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想起今日遇到的种种事情,各种关系和可能在脑中纠葛,让他头疼,而随后又想起了刚才鬼王传授的灵霄阴策,在脑海中不断诵读,不知不觉,终于睡了过去。
而等小木匠鼾声渐起,一旁仿佛睡着了的鬼王却突然坐直起来。
他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身边熟睡中的小木匠。
这位曾经让整个渝城都为之恐惧的侏儒,双目之中,却浮现出了一抹奇异的神色来……
就在这时,窗外却传来一声猫叫:“喵呜……”
第六十七章 羁绊
鬼王吴嘉庚听到这猫叫,一开始还没有觉得,然而细细一品,顿时就大惊失色,赶忙将小木匠给推醒了来。
小木匠睡得迷迷糊糊,给鬼王推搡醒来,睁开了眼睛,瞧见黑暗中的鬼王,顿时就清醒过来,赶忙问道:“师父,怎么了?”
鬼王如临大敌地说道:“有妖气,定是渝城袍哥会豢养的邪祟,闻着味儿过来了。”
小木匠脑袋有点儿疼,说什么邪祟啊?
他左右张望,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妥,而鬼王则说道:“是头猫妖……不对,不对,不是……”
他虽然比在巷子里遇到小木匠时要缓过来一些,但毕竟在江滩逃亡的时候,放弃了太多的东西,一身修为等于没有。
此刻要是真碰上什么啥也不懂、上来就蛮干的家伙,只怕他鬼王威名一世,却要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然而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的小木匠听他这么一描述,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喵呜、喵呜‘的叫唤,好像野猫发春一样?”
鬼王点头,说对。
他此刻站在床上,全身戒备着,而小木匠则强忍着古怪的笑意,对窗外喊道:“虎……皮,你进来吧。”
却听到那窗沿边传来动静,紧接着一大坨肥硕的身影,跳进了卧室里来。
鬼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小木匠这下了床,将那虎皮肥猫这家伙脖子上的肥肉揪住,然后对鬼王说道:“师父,这是我养的。”
他说话的时候,用手暗暗掐了一下虎皮肥猫,示意它配合一下。
虎皮肥猫无奈,只有睁着一双金黄琥珀一样的大眼睛,一边卖着萌,一边“喵呜”叫着,有一种贼兮兮地讨好。
鬼王瞧见自己如临大敌的家伙,此刻却在小木匠的手中来回晃荡,顿时就感觉到刚才的大惊小怪有些太过于敏感。
他当下也是板起了脸来,盯着小木匠,说道:“你说,它是猫?”
小木匠感受到了鬼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毕竟自己的小命,可是掌握在人家的手中,当即说道:“是这样的,它呢,的确是个邪祟,但后来被人暗害了,结果变成了这副模样,再也回不到以前去了,很可怜的——来,虎皮,这是我刚刚拜的师父,很厉害的,来,打个招呼。”
他将虎皮肥猫往床上一扔,而虎皮肥猫倒也十分撑场子,当下也是屁股坐着,上身直立,冲着鬼王不断地拱手,憨态可掬。
鬼王认真打量了一下那肥厮,大概也瞧出了问题来。
他缓声说道:“你这是气门被人破了,所以没办法再显化人形,对吧?”
虎皮肥猫不断地点头,肯定了鬼王的判断。
鬼王当下也是诱之以利,缓声说道:“对你下手的人,实在是太狠了,按照正常情况,你估计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显化人形了……不过不要紧,我跟你讲,你跟着我的话,等我恢复六成功力,便能够通过开坛做法,强行为你逆天改命,让你重新做人,如何?”
听到这承诺,虎皮肥猫顿时就双眼冒着光,又是摇尾巴,又是伸舌头,“卑躬屈膝”到了极致。
出了这么一事儿,小木匠便再也睡不着了,对鬼王说道:“师父,你且安睡,我来为您站岗放哨,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扰到您。”
鬼王挥了挥手,说不用这么麻烦。
小木匠却说道:“我这人睡眠浅,就在旁边盘腿打坐、行气周天,顺便回忆一下师父您先前教给我的那些。”
鬼王想了想,说也好,《灵霄阴策》是我这一脉最根本的东西,基础中的基础,你一定要牢记,然后融会贯通,凭借着你的资质,再加上那龙灵眷顾,定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有所起色,到时候也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逃出城去。
小木匠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使劲儿点头,说徒儿一定多加练习,定然不辜负师父您的期望。
这一对良师贤徒交流一番,鬼王也的确是有一些困倦,打了个呵欠,说好,你办事我放心,那就这样吧,你一会儿念诵完了,也早些休息,明日我会教你我这一脉的具体手段,以及我这些年来,对于修行的体悟,和与人争斗的经验……
说罢,他闭眼睡去,小木匠则朝着虎皮肥猫挥了挥手,然后盘腿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打坐行气。
窗外的月光洒落在了小木匠的身上,他闭着眼睛,尽可能地将心思杂念驱散,然后按照鬼王先前教授的《灵霄阴策》,认真感悟和行气。
他先前在鬼王的推动下,已然感受到了《灵霄阴策》的强大之处,但他还是有些担忧。
他担心那是鬼王的功劳,给他感受到的,只不过是虚妄。
但此刻独自推动起来,气息澎湃,紧接着经脉受到不断的挤压和拓展,源源不断地暖流经过,就仿佛乡下小土路,渐渐扩散,有往大马路,甚至铁路的趋势发展去。
这情况让小木匠十分惊喜,而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自己行气的周天,居然比之前要翻了好几倍。
搁以前的时候,他推动过六七回,便已经疲倦得不行了,精神也感觉到萎靡无力,然而此刻就仿佛装上了蒸汽机一样,浑身都是劲儿,脑子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正是这一份清晰,让他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譬如渝城袍哥会内部的勾心斗角,各种纷争,以及派系林立之中的斗争与联盟,对于这些,他作为一个外人,虽然窥不见全貌,却能够结合许多的信息,最终得出一个自我感觉还算靠谱的结论来。
譬如他觉得那个叫做陈仓的闲大爷,他或许跟鬼面袍哥会后面的那个组织有联系。
譬如廖恩伯廖二爷,很有可能是死于自己人的谋算,而鬼王仅仅只是充当了那一把杀人的刀,并且这把刀,还有人希望将它给折断了,一劳永逸。
譬如鬼王对他的这些行为,未必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善……
总之那一夜,他想了许多许多。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条小破船,在最湍急、连拐十八弯的江面上行着,稍有不注意,便是一个船翻人亡的下场。
如何破局呢?
……
第二天的阳光洒落在了窗棱边,床上的鬼王坐了起来,认真地打量着那个坐在窗边的后生。
他看着这个青春逼人的后生,又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肥猫,心中万般想法,却最终还是没有动弹。
他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小木匠,他睁开了眼,瞧见了床上半坐着的鬼王,而鬼王正在朝着他打手势,让他去确认一下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木匠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客厅,站在门口,然后从门口小洞往外望去。
他瞧见了顾白果。
嘿,这小妮子没事儿,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有些着急,而这时房门又敲响了,叩叩叩,叩叩叩,小木匠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把门打开,而是站在门口,静立不动。
顾白果敲了好一会儿,“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往回走,没一会儿,就下了楼去。
小木匠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瞧见鬼王正扶在卧室的门框看着他。
小木匠走了过去,鬼王问他:“什么人?”
小木匠回答道:“一个认识的小姑娘,过来找我玩儿的,不过我不敢开门,她以为我不在,所以就走了。”
鬼王点头,没有多想,而是递过来一张纸条,说道:“这上面有一些药材和需要准备的东西,我需要尽快恢复伤势,你去附近的药店帮我买来……”
小木匠听了,不敢怠慢,接过来认真打量了一下,大部分都不认识。
不过他不敢疑问,恭谨地说道:“好。”
他准备离开,而临走前,鬼王却幽幽地说道:“甘墨,我的好徒弟,既然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弟子,按理说我对你应该是非常信任的,但所谓’人心隔肚皮‘,你师父我被人骗多了,所以不得不用些手段——你应该知道,如果你背叛了我,会是什么下场,对吧?”
小木匠听了,二话没说,直接回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弟子不敢。”
瞧见他这般认真,鬼王笑了,说不必如此,你去吧。
小木匠这才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出门,又关上门之后,带着身后跟随的虎皮肥猫离开。
出了酒店,他直奔先前去过的一家药店,那家店比起最近的一家,自然是远一些,但东西比较齐全。
到了地方,他把药单给掌柜的,那掌柜的按着方子拿药,弄了一刻钟左右,回来找他:“客人,您要的这几味不是药,小店可拿不出来。”
小木匠瞧了一眼,发现那几味分别是“老坟阴土”、“野蟾蜍眼珠”、“嫩竹子”,以及“十二公鸡冠”,加上“红蜈蚣十二条”。
那红蜈蚣,备注是“活”。
他有些诧异了,疑惑鬼王要这些干嘛,而就在这时,他瞧见渝城袍哥会的陈龙,却带着两人走进了药店里来。
第六十八章 黑棺材铺子
陈龙一眼就瞧见了小木匠,立刻就迎了上来,开口招呼:“甘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他之前的时候,叫小木匠很随意,一般都叫“小甘”,而此刻,却叫了一个更加亲近的称呼,可以看得出来,随着程龙头对小木匠的越发亲近,他对小木匠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小木匠不敢跟他说真话,只有含糊其辞地说道:“搞点药。”
陈龙点头,说原来如此。
他旁边的那两人去拿药,而陈龙则与小木匠聊了起来。
他对小木匠并没有太多隐瞒的想法,有话直说,聊着昨日青城山几人大闹袍哥会,结果最终给程龙头客客气气请出去的事儿。
小木匠有些好奇,问了两句,陈龙则得意起来:“不管怎么说,他青城山也是得讲道理的,对吧,龙头准备妥当,就算他们青城山再厉害,也只有吃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