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果倒还好,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右边的苏慈文,却是不同。
这女孩子已然长开了,如鲜花一般娇艳,此刻处于沉睡之中,眉头紧紧皱着,嘴唇红艳,仿佛抓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胳膊,脸颊贴着,散发着女子特有的香气,让血气方刚的小木匠,一时之间,却是起了反应来。
这……
小木匠颇为尴尬,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出来,安置好两人,然后站起身来,朝着那老道拱手。
小道士四眼很是热情地跟双方介绍,说到小木匠时,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无他,自己定然逃不脱那魔窟,而说到那灰袍老道,则说是自己师父,青城山的锦屏道人。
那老道头发灰白,历经沧桑,脸上的沟壑密布,板着脸,显得十分严肃。
他眯眼打量了一下小木匠,方才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听旭儿说了你们的事情,既然你救过他,就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话语颇为冷淡,小木匠能够感觉得出,那老道似乎有点儿不太喜欢自己。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旁边的小道士四眼赶忙说道:“师父,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咱们能不能护送他们去渝城?”
老道断然摇头,说道:“不可能。”
四眼急了:“为什么?”
老道指着场中几人,说道:“这儿去渝城,水陆两地,都有鬼面袍哥会的探子,带着这么一帮伤残过去,我如何能够照看得过来?还不如留在此处,将伤养好,这事儿才是稳妥,至于先前去往渝城,简直就是找死。”
他倒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没有一昧拒绝,而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时顾白果、苏慈文和江老二都相继醒了过来,毕竟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也不可能睡熟去。
听了灰袍老道的解释,大家都觉得在理。
鬼面袍哥会是外地帮会,即便耳目众多,但不可能一村一户的搜查,毕竟他们的主力,还需去干其它的事儿,所以留在此处,有着锦屏道人守护,这才是最安全的。
就在此时,小木匠已然想妥,他走到了那老道跟前,拱手说道:“既如此,那么我这几位朋友,就拜托道长了。”
灰袍老道有些诧异:“你这么说,是要干嘛?”
小木匠淡淡说道:“我打算独自一人进城去,通知程五爷。”
第三十九章 进城途中
灰袍老道原本对这个出身旁门左道的后生就不是很喜欢,特别是瞧见他睡觉时,左边搂一个,右边搂一个,嘿,那叫一个气人,越发觉得这家伙是个浪荡登徒子。
然而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勇气和胆魄,却让锦屏老道颇为惊讶。
他眯眼打量着眼前这年轻人,好一会儿,方才缓声说道:“无论是双喜,还是鬼面,说白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样的江湖,不是你一个小木匠所能够掺和的;你与其去那儿送死,还不如留在此处,坐山观虎斗,反正不管谁赢了,都不影响你日后的活计。”
他看惯了世间争夺,并不会因为鬼面袍哥会拘了他徒弟,就会暴跳如雷。
但小木匠却不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说道:“渝城的双喜袍哥会,背地里到底做过了多少恶事,这个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但至少,他们还是讲江湖道义的,不会像鬼面袍哥会一样,一言不合就屠灭村子;所以若有可能,我还是希望双喜能够活下来。另外,我不想像一只老鼠那般生活,所以此行,不得不去。”
灰袍老道瞧见他如此坚持,也来了脾气:“那行,你去吧,这儿的人,我会帮着照顾的。”
他没有再多挽留,而小木匠则与其余几人拱手,简单说了几句,准备离开。
最舍不得小木匠的,自然是顾白果。
她很想跟着小木匠离开,不过知晓自己小手段很多,但真正要与人拼斗起来,基本没啥用,跟过去也是累赘一个。
而且江老二身上的伤也是麻烦,她若走了,恐怕江老二能不能活,都得两说。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小木匠,满是不舍,但却并没有拦着。
她知道,小木匠这么做,并没有错。
苏慈文低着头,没有说话,但心中,多少也是有些不舍的。
小木匠走到了祠堂外面的小院儿,此刻天色将亮,大雾迷蒙,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声“喵呜”,却是那虎皮肥猫,拖着瘸了的右后腿,跟了上来。
瞧见这肥厮,小木匠不由得笑了,对它说道:“你都这样子了,就在这儿休息吧,用不着跟我走。”
虎皮肥猫“喵呜”两声,龇牙咧嘴,却还是跟了上来。
此刻的它倘若是能够说话,必然是“妈卖批”不断——谁爱跟着你呀,倘若不是那个小胖子在我身上作了法,我尼玛,老子管你死活呢……
然而它终究没办法开口,只是喵呜一阵叫,弄得小木匠还怪感动的。
这肥厮不仅感动了小木匠,连那冷酷的灰袍老道都有些意外,他走到了这肥厮跟前来,瞧了一眼它身上的伤,叹了一口气:“你这义仆,倒是忠义,既如此,我这儿有青城补气丹一颗,给你吃吧——有了这个,你身上的伤势,也会好得快一些。”
他从腰间摸出一葫芦来,抖了抖,倒出了一颗深蓝色的小药丸来。
那肥厮也不客气,踮着脚过来,粉红色的舌头舔舐了一下,然后吞进了肚子里去。
大概是感觉到了药效,小畜生冲着灰袍老道“喵呜”两声,表示感谢。
瞧见这小东西如此懂事,灰袍老道僵硬得如同岩石一般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裂开,仿佛一朵盛放的菊花。
小木匠过来,抱着虎皮肥猫,朝着锦屏道人施了一个礼,然后翻墙离开了去。
小木匠出了村子,沿河而行,此刻天色已明,因为昨夜下过大雨,河畔满是朦胧薄雾,河水浑浊,岸边许多露珠,空气清新,仿佛一个崭新世界。
抱着虎皮肥猫,小木匠一言不发地走着,离开了三五里地,他突然间开口说道:“昨天那头猛虎,是你吧?”
他行走河边,左右无人,突兀开口,也无人应答,看上去十分奇怪。
但原本懒洋洋躺在小木匠怀抱里、不断调整姿势的那虎皮肥猫,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小木匠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了,这世间哪有那般灵性的畜生,还能够听懂人语?先前我也没有见过你,老八突然就从林中把你抱过来了,现在想一想,恐怕你,便是他降伏的一头虎妖吧?”
虎皮肥猫依旧没有动,不过双眼却睁开了,金黄色的眸子里面,有些空洞无光。
小木匠不断赶着路,那肥厮并没有任何回应,气氛有些僵硬。
但小木匠感觉怀里的这头肥猫,身子有些发僵。
有些事情,说透了,反而没有意思。
他笑了,又说道:“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总之,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吧。”
这句话将两者的关系最终敲定下来,而原本有些僵直的虎皮肥猫则“喵呜”一声,勉强算作是回应了。
小木匠继续行走,差不多半个多时辰之后,虎皮肥猫已经待不住了,挣开了小木匠的怀抱,跳了下来,小木匠一开始还担心这家伙是个瘸子,没想到那灰袍老道的药丸还真的不错,虎皮肥猫走了两步,却是行动如常了。
难怪以前小木匠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那帮摆摊卖大力丸儿的家伙,非说自己的这个,是青城山秘方呢。
果真好使。
小木匠沿着河边走了许久,远处瞧见了一个渡口,不敢上前,远远打量了一会儿,感觉到了危险,于是转身,入了林子。
进了林子之后,小木匠并不着急赶路,而是爬到了附近的一个山坡上,站在高处眺望着。
并非他草木皆兵,而是知晓鬼面袍哥会的人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绝对不会轻易罢休。
几条进渝城的要道,甭管是水上还是陆路,肯定有着鬼面袍哥会的人。
他得越发小心谨慎,不然很容易就翻船了。
只可惜,他没有江老二那等改容换面的本事,要不然也用不着这般折腾。
小木匠把脸上抹了些黄泥,绕了好几条路,避开了市集和村庄,走到了午时,已然能够远远瞧见渝城的轮廓,但他却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了。
再往前走,就有卡哨了,而到了那里,就没办法悄无声息地前行了。
怎么办?
瞧着时间慢慢流逝,小木匠难免有些心焦,而正当他打算实在不行,就去江边泅渡的时候,却瞧见路边走过一个很眼熟的人。
黄老七。
这个曾经在朝天门与他有过交集的袍哥会六排望风,小木匠对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程寒之死,正是他帮着穿针引线,去的张飞楼。
只是不知道程寒死了之后,他有没有受到牵连。
小木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林中走了出来,叫住了那黄老七。
此刻的小木匠浑身破破烂烂,脸上还满是泥巴,黑乎乎的,看上去就是一叫花子,黄老七被叫住,有些发愣,站着打量,好半天都认不出人来。
小木匠不得不上前自报家门:“我,甘墨。”
黄老七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拱手说道:“原来是甘爷啊,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小木匠没有与他说太多,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见程五爷,你能安排么?”
黄老七问:“找程五爷做啥子?”
小木匠摇头,说做啥子你不用管,我就问你,能安排不?
黄老七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甘爷,你有所不知,上次的事情过后,程五爷对我不太待见,所以我就被调离了朝天门,出了城,去附近的镇子里了,这次回去,是一兄弟伙升迁,我偷偷过去喝酒的,这事儿不敢让上面晓得,不然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木匠却说道:“没事,只要你能安排我见到程五爷,我保证你不但不会受到责罚,而且还能立上一大功。”
听到这话儿,黄老七激动了,说果真?
小木匠说我骗你作甚?
黄老七沉思了几秒钟,终于点头答应了,说甘爷,你说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小木匠告诉他,说这会儿有一帮人正在追查他,他不能公然进城,让黄老七想办法,把他弄进去,然后安排见程五爷。
黄老七是这地界的地头蛇,听到这话儿,哈哈一笑,让小木匠跟他走。
两人避开大路,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庄子,进了一个豆腐坊,黄老七认识里面的老板,找人耳语一番,然后叫小木匠去了后院。
那儿停着一辆牛车,黄老七将车架上的木架打开,却有一个夹层。
他告诉小木匠,说人可以藏在这夹层里,然后上面摞了豆腐,谁都瞧不见。
这应该是袍哥会以前养的通道,小木匠松了口气,按照黄老七的吩咐,抱着虎皮肥猫进了夹层,而随后上面被摞上了一盒一盒的豆腐。
弄了好一会儿,黄老七在旁边问了句:“甘爷,如何?”
小木匠说道:“还行。”
第四十章 姜大
这儿应该是袍哥会进城的一条秘密通道,毕竟虽说袍哥会在渝城势大,但终究还是有对头,和名义上的政府,许多事情,并不能太过于公开。
小木匠躺在夹层中,怀里的虎皮肥猫因为拥挤而不断地扭动着身子。
好在夹层里的孔洞足够,呼吸倒还算顺畅。
上面的豆腐都是新出炉不久的,还带着丝丝热气,落入小木匠鼻中,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黄老七与小木匠确定之后,又与人交流几句,随后开始赶着牛车离开。
同行的有两人,一个是豆腐坊赶车的伙计,另外一个,便是黄老七。
这两人赶着牛车,沿着小路往前,过了几里,走上了大路,而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小木匠藏身于夹层之中,路况不太好,那牛车又缓慢,如此一摇一晃,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到了后来,适应了,便舒服起来,仿佛躺在摇篮之中一般,再加上小木匠昨夜没怎么睡觉,天没亮又一直赶路,故而瞌睡就上来了。
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肯定不能睡,便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权且当做休息。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小木匠感觉路又变得陡了些,摇摇晃晃的,而周围的人声、车声也小了,让小木匠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还是敲了敲车木板。
叩、叩叩……
按照先前与黄老七的约定,小木匠一长两短,敲了三回,终于听到了黄老七的回应:“甘爷,咋了?”
小木匠问道:“我听这动静,怎么不是进城啊?”
黄老七“啊”的应了一声,然后回答道:“嗨,别提了,刚才前边儿在行军,也不知道哪儿的队伍,咱们这些人,再凶也凶不过当兵的啊,怕惹事,就抄了小道,也是为了避开那帮臭当兵的——没事儿,您歇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就是了。”
现如今的年月,都说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兵匪是一家,寻常老百姓,碰到这当兵的,能躲远点儿,就躲远点儿。
您真要是不服气,人家直接把您在车上的豆腐都给“征用”,那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
黄老七的解释合情合理,小木匠没有再说话,继续闭上了眼睛。
然而行进了一段时间,小木匠不但没有睡着,反而越发觉得不安起来,但他又不知道具体是哪儿出了岔子。
在摇晃的牛车夹层里,他越发觉得不安,终于忍不住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下。
事儿得从他与黄老七见面开始算起。
随后他通过黄老七,约了程寒,一起去张飞楼一聚。
程寒带着黄老七赶到,他与程寒把酒言欢。
程寒身死。
他上一次见到黄老七,是在讲义堂,这哥们儿跪在地上,而这回黄老七告诉他,说自己得罪了程五爷,被发配城外去,连进城去喝兄弟伙升迁酒,都偷偷摸摸,不敢声张……
这里面的逻辑其实并不复杂,黄老七的所有点也都讲得通,完全没毛病。
但如果……
如果程寒之死,不但与那窑姐儿灵犀有关,与黄老七也有关呢?
那又如何?
要是顺着这逻辑下来,那么自己半路截住黄老七的事儿,就变了味。
那家伙找到豆腐坊,将自己藏在牛车里,说是进城,但却没有走大路,那路反而越来越颠簸——怎么看,都不像是进城去。
如果黄老七骗了自己,前面没有兵过,那么,他会带自己去哪儿呢?
小木匠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心脏倏然收紧,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圈,随后又敲响了车板,发出暗号。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小木匠有点儿憋不住的时候,黄老七终于回应了:“甘爷,又怎么了?”
小木匠说道:“你先让车停一下。”
黄老七问:“为什么?”
小木匠说:“我内急,撑不住了,先让我下来解决一下。”
黄老七十分为难:“甘爷,您上面都是新鲜的豆腐,一盒一盒码上去的,让你出来,得费老鼻子的劲啦——您就忍忍吧,过一会儿就到了。”
听到这句话,小木匠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不管如何,黄老七都在骗自己——他既然说抄了小道,避开了兵潮,那么必然会拖延时间,肯定离进城也还有很长的时间,结果他为了不让小木匠出来,却谎称“过一会儿就到了”。
这绝对不正常。
小木匠坚持说道:“老七,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你再不停车移货,我可就要拉在这车里了。”
黄老七依旧哄着说道:“甘爷,咱再忍忍,再忍一会儿,实在不行,您拉里面也成……”
他话音刚落,小木匠便开始屈膝,紧接着猛然发起了力来。
砰!
砰、砰、砰……
很显然,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小木匠这边一用强的,黄老七就慌了,他不断地安慰着小木匠,结果瞧见牛车夹层里面的小木匠完全不听劝,终于恼了:“格老子的,你麻批,老子辛辛苦苦带你进城,你爷伙一点儿不听招呼,是不是找死?”
小木匠听到他骂骂咧咧,便知晓这小子绝对有鬼,越发用力。
而突然间,小木匠感觉到左边板壁一阵异动,下意识地一缩身,瞧见一把锋利钢刀,刺破了板壁,朝着里面戳了进来。
杀人灭口?
小木匠终于确定了那黄老七的身份,深吸一口气,将那钢刀压住,紧接着往上面猛然一举。
哗、啦、啦……
他这边用了全力,却是连着那钢刀,以及整个车架子,都给掀开了来,漫天的豆腐洒落,而小木匠一跃而起,站在了牛车上。
他还未仔细打量,便感觉劲风扑面,从四面八方劈了过来。
小木匠此刻历练颇多,对付这场面已然熟悉,并不慌张,就地一滚,从车上落到了泥地里去。
一落地,他双手一伸,却是拽住了那牛车的木轮子,一咬牙,气力贯注双臂,却是将那牛车车架给掀了起来,将周围扑来的家伙给避开了去。
一片混乱中,小木匠又翻滚了两下,虎皮肥猫从身边跃开,而小木匠则爬了起来。
这时,他瞧见了黄老七,那家伙有些踉跄地往后方跑开了去。
而在他近前,则有五个冷着脸的汉子。
这几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点,在于他们手中的长刀,却雪亮锋利。
这刀,小木匠认得。
昨天鬼面袍哥会那帮人用的刀,便是这个。
果然,黄老七居然是鬼面袍哥会打入渝城双喜袍哥会的内应,而自己找到他,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难怪刚才他出现,与黄老七碰面的时候,那家伙会愣住。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认出自己,而是给惊住了。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如此推论,那么也就是说,程寒之死,与这个家伙也是有关的。
想到这里,小木匠顿时就满腹怒火,既有被人欺骗的恼怒,也有程寒死去的仇怨,不过此刻容不得他表达愤怒,近前那五人已经挥刀,朝着他再一次冲了过来。
小木匠抓起一块装豆腐的木盒子,当做盾牌,且战且退,不停抵挡对方的猛攻。
在这间隙,他的余光还捕捉到了虎皮肥猫的身影。
那家伙受了伤,即便是有锦屏道人的丹药支持,勉强能行动,但也没办法化作猛虎状态,加入战斗。
小木匠不停抵挡,发现这五人之中,有两个特别厉害。
一个秃瓢老头,一个刀疤脸,刀法泼辣凶狠,让人防不胜防。
特别是那个刀疤脸,给人的感觉,也就比昨夜那个死在苏慈文刀下的八档头要差一点儿。
很显然,在豆腐坊停留,以及路上的这段时间,黄老七已经召集到了足够的人手。
刚才之所以劝他,只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小木匠拿着那木盒子,左冲右突,却终究不是这帮人的敌手,几个回合下来,手中的木盒给砍得稀烂,眼看着就要被乱刀砍死,他也是发了狂,猛然转向,冲向了不远处观望的黄老七:“我日你麻批……”
他此刻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临死了,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然而他刚刚冲出三五米,就给那刀疤脸一脚踹在腰上,整个人隔空飞了起来,重重落在了散了架的牛车上,疼痛无比。
紧接着,三把快刀,就落到了小木匠的头上来。
要死了么?
小木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却听到“咚、咚、咚”三声脆响,紧接着鼻子里满是石粉灰的气息,让他好是一阵呛。
刀锋并未如期而至,小木匠下意识地翻身,然后睁开眼睛,瞧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看着不高,但身形却异常直挺,仿佛白杨树一般的家伙。
那人,却是程寒口中的小师叔。
双喜袍哥会的执法老幺。
姜大。
第四十一章 江中大船
这位叫做姜大的执法老幺,是个三十来岁,留着胡须的男子。
除了胡须,他的模样,长得其实没有什么特色。
甚至有点丑,有点儿憨包。
这人笑不得,一笑就有点儿像是乡下老农,有点儿土气。
不过好在小木匠从未见过他笑。
他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刀,永远都是那么锋寒锐利。
此刻,他出现了,双手低垂,袖子遮住手掌,冷冷看着这边,仿佛是一个过路客。
但他真的是过路客么?
当离小木匠最近的一名刀手,再一次朝着他挥舞长刀的时候,姜大的左手动了,没有人瞧得见他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只见衣袖“啪”的一声响,那刀手便惨叫一声,长刀脱手而出。
而他握刀的手,则是血肉模糊。
刚才救下小木匠的人,果真便是这位执法老幺。
小木匠死里逃生,又瞧见那人的长刀跌落,顿时又生出了几分勇气,飞身扑去,抓住了那人跌落的长刀,然后回身来挡。
铛、铛、铛……
好几把长刀劈落下来,那刀疤脸转身过去,拦在了姜大的不远处,另外几人,则全力朝着小木匠进攻。
很显然,他们想要趁着姜大靠近之前,将小木匠给剁了,杀人灭口。
然而拿了刀的小木匠,和不拿刀的小木匠,判若两人。
一个是狮子,一个是喵咪。
长刀挥舞,原本狼狈逃窜的小子,此刻却凭空多出了几分悍勇之色,不但将对方的攻势给守得严严实实,而且还反客为主,即便被重重围困,居然还张牙舞爪,时不时展露杀机,完全没有一点儿落入下风的自觉性。
这便是“镇压黔灵刀法”,甭管你是一人,还是一百人,老子照样要镇压你。
就是这般气概,谁来也白搭。
顶多不过死。
小木匠的悍勇,让这帮临时凑起来的追兵有些无所适从,而另外一边,刀疤脸已然跟姜大交上了手。
相比于这边的混乱与生涩、争勇斗狠,那两人的战斗则简洁许多。
刀疤脸是长刀,而姜大则是赤手空拳。
乍一看,仿佛前者胜算很大,毕竟武经有言,“一寸长,一寸强”,只要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刀疤脸绝对是能够占到上风的。
但世事总有例外,那脸色冰冷,仿佛谁都欠他一百大洋的姜大,在刀锋临体的一瞬间,突然避开了那一下,甚至还贴着刀疤脸的变招走移,随后他的右手开始出击,仿佛出弓之箭,快得让人惊诧。
刀疤脸算是高手,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居然反应得过来,左手出击,连着抵挡了几下。
却听到“啪、啪”几声响,刀疤脸挡了好几下,但挡不住最后一记杀招,胸口被一拳打中,整个人如遭雷轰,后背的衣服顿时炸裂开来。
随后他身形一滞,而姜大已经将双手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猛然一扭。
各位,我这说书的嘴皮子吧嗒这么多,好像很繁琐,但在当时旁人的眼中,却只瞧见那刀疤脸长刀劈去,姜大错身而过,紧接着双龙盘根,就这么一拧,咔擦一下,那追兵之中,最厉害的刀疤脸,就这么嗝屁了。
您说说,其余人瞧见这家伙猛成这样,还有心思继续搏命么?
当然没有。
事实上,刀疤脸一死,其他人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完全没有继续纠缠的想法,转身就走。
然而这些人胆气已丧,锐气尽失,转身这么一走,那姜大就趁了心思,手中暗扣着的鹅卵石就这么“嗖、嗖、嗖”几下,全部都打在了他们的后背心儿上。
小木匠在旁边,就听到砰砰砰几声鼓响一般,紧接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追兵,全部都倒下了。
场中就剩下三人,一个发飞石的姜大,一个抓紧长刀的小木匠,最后一个,却是不远处,一动也不敢动的黄老七。
哦,还有一头受惊了的牛,哞哞地叫着。
你猜那黄老七为什么不敢动?
他本就是渝城袍哥会出身的人,瞧见了姜大,自然知晓这执法老幺指哪打哪的手段,也知道最安全的,就是站着,啥也别做,不要让这大哥感受到任何敌意。
这才是活命之策。
姜大出手,场间除了牛叫,一切寂静,而随后,姜大指着黄老七:“你,过来。”
黄老七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冲着姜大喊道:“执法老幺。”
袍哥会里面的人,关系很近的人在私底下,才叫姓名,而正式场合,叫职务更加能够表现同门之情。
黄老七这么一叫,姜大身上的煞气减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指着周遭一切,问道:“怎么回事?”
那黄老七倒也狡猾,他指着小木匠说道:“我在城外碰到了甘墨兄弟,他非要让我带着他去找程五爷,说有重要消息,我没办法,只有将他藏在豆腐坊的牛车夹层里,没想到半路碰到这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
姜大点头,看向了小木匠,而此时的小木匠正在瞧倒在地下的那几人,发现他们已然气绝身亡了。
这个姜大,当真是个狠人,一出手便不留活口。
等那人看过来的时候,小木匠刚要开口,却瞧见站在姜大斜后方的黄老七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赶忙大声示警:“小心……”
“啊……”
与小木匠一起出声的,却是黄老七。
那家伙在姜大看向小木匠的时候,抽出了一把利刃,想要偷袭,眼看着那刀尖都要刺破姜大心脏,手腕却给抓住,铁箍一般紧,随后姜大的手一用劲儿,黄老七的手腕顿时就碎裂,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这时,那姜大方才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儿?”
黄老七痛得浑身直抽抽,抽了一口冷气,这才说道:“你,一直跟踪我?”
姜大缓声说道:“程寒之死,多有蹊跷,尽管那个魅族一门的烂货一直不开口,但五爷却知道,肯定有人在这中间穿针引线,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你。”
黄老七忍不住惨笑了一声,说道:“唉,果然不愧是闻名渝城的程五爷,这都被他算计到了……”
他说着话,突然间口中流出一股黑色鲜血,紧接着双眼一翻,再也没有气息。
姜大瞧见,伸手掰开了那家伙的嘴巴,瞧了一眼,顿时就恼了,恶狠狠地将那家伙的尸体朝地上猛然一摔,恨恨地骂道:“你个趴皮……”
将人摔在地上之后,姜大还重重地踩了黄老七几脚,这才看了小木匠一眼。
“各人自己保重。”
他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小木匠赶忙喊住了他,姜大回过头来,冷冷打量他:“还有啥事?”
小木匠丝毫不绕圈子:“我要见程五爷。”
姜大冷淡地回答:“他最近嘿忙,莫得空……”
小木匠很坚持:“我找他真的有事。”
姜大迈开步子,已经走远了:“等以后有空了再说吧。”
小木匠瞧见他完全不想理自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之所以忙,是因为有人在谋算你们袍哥会吧?你难道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么?”
杀手锏一出,果然有效,原本准备离开的姜大猛然扭头过来,冷冷盯着小木匠,问:“谁?”
小木匠却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我只信得过程五爷,你带我去见他。”
姜大沉默了几秒钟,一颗鹅卵石从手中弹出,又伸手抓住,死死盯着他,缓声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你最好不要撒谎,否则我会把你绑上石头,沉到长江里面去的。”
说完,他说道:“跟上吧。”
姜大行走如飞,小木匠不敢怠慢,叫了虎皮肥猫,快步跟着,如此一前一后,差不多走了几里路,又绕到了江边来。
那个冷着脸的家伙将手放在嘴里,猛然吹了一个唿哨,不多时,江湾子划过了一条小船来。
小木匠与姜大上了船,船夫不断地摇着桨,朝着江心划去。
船上一片宁静,姜大看着远方,仿佛小木匠不存在一般,这气氛如此凝重,弄得小木匠很是郁闷。
更让他感觉不对劲的,是船并没有朝着城里去,而是去往下游出,瞧见这方向,他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姜大完全不搭理他,仿佛听不到一样。
如此划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条两层大船来,这边划了过去,搭了舢板,姜大带着小木匠登了船。
那大船有两层甲板,非常宽阔,上了第一层甲板,小木匠发现这儿戒备森严,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质疑。
小木匠跟着姜大进了船舱,登上二层,然后被叫在一处小舱房里等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被叫进了二层甲板。
走进去,他便瞧见了程五爷。
程五爷精神很是疲倦,瞧见他,勉强笑了笑,说道:“我听姜大说你要见我?”
小木匠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五爷,谋害程寒的幕后凶手,是那鬼面袍哥会的人……”
他三言两语,简单说完,抬头一看,却发现程五爷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小木匠心中一跳。
难道……
第四十二章 仗义
小木匠心中一阵狂跳,倘若不是知晓程五爷之子程寒之死,与鬼面袍哥会脱不了关系,他估计都没有胆气再留下来,而是直接跳进了江里去。
讲道理,他打密子的功夫,还是挺厉害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这帮在长江里讨饭吃的家伙。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身就逃。
他稳了下来,因为他相信,能够言传身教出程寒这等优秀年轻人的程五爷,绝对不会像他刚才猜测的那般龌龊。
死一样的沉默。
期间,程五爷也在与姜大在做眼神交流。
几个弹指之后,程五爷终于开口了:“就在今天清晨时分,鬼面袍哥会的大档头,酆都鬼王吴嘉庚,率人偷袭了龙头堂,将我们双喜的坐馆龙头给暗害了,不但如此,当时在场的一众双喜袍哥会成员,除了我和另外几人之外,其余人全部都战死……”
啊?
小木匠没想到情况居然是这样子的,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消息让小木匠有些颓然,他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道:“也就是说,我到底还是来迟了,对吧?”
程五爷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尽管消息没有及时传递,但小木匠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将昨夜之事,与程五爷、执法老幺一一说了出来。
本来袍哥会的几人对小木匠还有几分防范心,然而当他说完这些,那戒备就消去了,程五爷感慨地说道:“唉,瞧瞧,你一个局外人,却这般的懂事,反观咱们内部这些人,唉……”
他连着叹了两回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小木匠听出了味儿来,问道:“怎么了?”
程五爷说道:“你能够冒死过来送信,所以我也不瞒你——我之前的时候,与鬼面袍哥会有过来往,那帮人想要拉拢我,但被我严词拒绝了,所以我儿方才有了这么一场灾祸;而今早之事出现后,袍哥会本来应该严阵以待,跟那帮家伙正面对抗的,结果那帮人却怀疑是我与鬼面袍哥会的私怨,有意陷害,于是把我给置身事外了……”
“这怎么行?”
小木匠大惊失色,他即便不太了解渝城袍哥会,但也知晓,在整个袍哥会的架构里面,坐馆龙头固然位高权重,但下面真正有职权和势力的,却是各堂口的管事。
至于二排与三排,威望足够,但职能单一,整体的势力还是差了一些。
而双喜袍哥会下面的各堂口里,程五爷算是势力最强悍的一支,无论是个人实力,还是堂口的手下,都是一等一的。
会内对他服气的人,也很多。
别的不说,便是跟前这位桀骜不驯的执法老幺姜大,便也跟着他混。
由此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却给排挤出去了,那双喜袍哥会,又该如何面对鬼面袍哥会这等恐怖的敌人呢?
小木匠脑子有点儿懵,而程五爷也是有些无奈:“其实吧,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我和姜大几个人琢磨了一下,感觉我们的内部,已经有了对方的人,或者选择跟他们合作了……”
小木匠问:“就像黄老七那种?”
程五爷苦笑道:“自然是要比黄老七的级别好要高的。”
小木匠揉了揉脑袋,说道:“这可怎么办啊?”
程五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吧,近几年来,世道不太平,江湖上也动荡不安,我与江湖上几个交好的老兄弟沟通交流,都能够感觉到,暗地里,有那么一支,又或者几支潜流在涌动。那些人兴风作浪,到处翻涌,却有藏头露尾,让人难以觉察,没想到,他们终究还是把目光,投到了这偏安一隅的西南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