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强人苏慈文
里面似乎有人回答,而这个时候,门口两个大汉走上前来,将径直走来的小木匠给拦住,一脸戒备地说道:“先生,请回避一下……”
小木匠瞧见对方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苦笑着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他这边与两位彪形大汉解释着,而房间里传来一阵香风,有一道倩影走出了房门来,朝着他这儿一打量,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叫住这两人,开口说道:“退下吧,他便是甘先生。”
那两个壮汉听了,很是尴尬,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开。
这两人一退,小木匠便与那女子打了照面,瞧见说话这女子,却正是他要找的苏慈文。
只不过此刻的苏慈文,与他印象中的女学生完全不一样了——她穿着一套类似于西装般的灰白色束身装,戴着一顶小圆帽,造型别致的褐色皮鞋,整体上看着有些男性化,但细微处又颇多精致,显得颇有气场,又不失柔美,而面容略施粉黛,头发留长,挽了起来,看着很像是干练精明的西方女性,而如白天鹅一般的洁白脖颈,配上她那鹅蛋般柔美的脸,又显得很有东方女性的韵味……
总之,此刻的苏慈文,她身上既有男性那种锐利能干、英姿勃勃的潇洒劲儿,又有女性特有的柔美之处……
这些整合在一起,却有着一种让人感觉高不可攀、望而生畏的女强人气度。
瞧见这个有些陌生的美丽女子,小木匠本来有许多的话语要讲,结果张了张嘴,却莫名地词穷了,一时间愣在了那儿。
反倒是苏慈文显得很是大方,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啊,怎么,不认识了么?”
她依旧是如以前一般亲切,虽说隐约间似乎有一些疏离,但也让小木匠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是,说起来可得有好几年了呢。你的变化挺大的,乍一看,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呢……”
苏慈文打量着面前这个英挺自信、淡定平静的年轻男子,也忍不住叹了一声:“你也是一样啊。”
两人说完,四目相对,却有千百情绪流转,莫名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小木匠并非当初的小处男,片刻的尴尬之后,他询问道:“我听你的手下说你回了湖州老家,得有三五天才能够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苏慈文历练数年,此刻纵有无数情绪,也终究掩藏下去,平静说道:“对,正好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就回来了。”
事实上,她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途中劳顿,远没有她表面上说的这般风轻云淡。
不过她不想把这份激动表现出来。
小木匠与她又聊了几句,很明显地感觉到苏慈文的话语里,似乎有几分疏离之意。
他是何等聪明人物,自然知晓这里面的缘由,除了两人数年未见,彼此有一些生疏之外,更多的恐怕是他房间里的刘小芽。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苏慈文,听到对方的消息,兴致冲冲地赶过来,结果瞧见一个陌生男人在苏慈文的房间里,而且看上去还挺亲密的样子,恐怕自己甚至都做不到如此刻苏慈文这般的淡定,要么就暴跳如雷,要么扬长而去了……
所以他很理解苏慈文此刻的表现,于是说道:“你这是准备离开么?”
苏慈文点头,然后说道:“对,我刚刚回来,手头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过来瞧你一眼,确定是你之后,就回去了。等晚上,晚上我请你们俩吃饭……”
小木匠瞧见她有些慌张、想要逃离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对方离开,而是说道:“虽然忙,但也不急于一时,咱们下楼去喝杯茶,聊几句再走吧?”
他虽说是在询问对方意见,但语气却很是肯定,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苏慈文听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小木匠一眼,然后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随后与他一起下了楼。
那两个跟着一起过来的保镖却是很知趣地落在了后面。
两人下了楼,来到吧台这边,找了桌子坐下,小木匠点了龙井,而苏慈文则点了美式咖啡,两人对坐,而这会儿苏慈文似乎回过神来,人也不再躲闪,而是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很自然地问起小木匠怎么想着来找她了。
这会儿的苏慈文再也没有了刚才小姑娘一般的软弱与慌张,眉目间的自信流露出来,显示出了她这些年的历练与神采。
此刻的她,完全就是一民国商场女强人的姿态。
小木匠笑了,简单说了两句,讲自己路过这儿,想起几年前的约定,于是就过来,试着问一问,没想到她居然还真在。
随后他聊起了苏慈文这两年来的成就,表达了他心中的惊讶,并且告诉苏慈文,挺为她自豪的。
苏慈文却说道:“我这点儿小成就,只不过是站在我爹的肩膀上折腾的,而且那些人之所以高看我一眼,也都是因为我爹和湖州商会的面子,以及他们背后那人的面子而已,与我的关系真不大。倒是你,单枪匹马,形单影只,却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名头来,什么羊虎禅三分天下,龙虎山刀斩东洋天才,长白山下力挽狂澜……这一桩桩、一件件,那可都是如雷贯耳,名扬天下呢……”
啊?
听到苏慈文的话语,小木匠颇为惊讶。
若说前面几件事情,江湖上有些传闻,这个不算什么,但长白山应福屯之事,这事儿因为官方忌讳,被刻意地隐瞒了消息,所以除了东北道上有些传闻之外,知晓这事儿的当真不多。
至少他从东北南下,过了山海关,就没有听人聊起过此事,所以他以为南边这儿,几乎无人知晓呢。
没想到苏慈文却是如数家珍地提及,着实让他位置以外。
小木匠询问这个,苏慈文则说道:“这消息的确被管控住了,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上面越是压制,下面的小道消息就传得越多,光我听到的版本就有五种,最厉害的一个,说你甘墨甘十三一人力挽狂澜,呼唤群龙,天地生光,却是将日本当今的顶尖高手武修罗山下半藏给斩杀当场,又瞬间灭了一个大队的日本关东军,宛如陆地神仙一般呢……”
听到这般夸张的话语,小木匠忍不住苦笑起来,将当时的情况与她简单客观地说起,告诉她收拾武修罗的并非是他,而是一位叫做幽暝摆渡者的神秘人物。
听完小木匠的讲述,苏慈文忍不住感慨几句,却话锋一转,又赞起了他来。
当时倘若不是他奋力而为,也未必有如此结果。
所以江湖人传颂的威名,他是担当得起的。
聊着东北往事,两人之间的隔阂却是浅了许多,小木匠与她说了几句,却是换了话题,聊起了房间里面的刘小芽来。
他将刘小芽的身份与苏慈文聊起,讲起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而最终的落点,却是在那个什么红姐团伙,以及刘小芽在北平的姑母身上来。
小木匠对苏慈文说道:“你在上海滩地头熟悉,帮我查一查红姐那帮人的下落——刘小芽与我算是故人,而且她二哥刘知义与我兄弟屈孟虎还是同学,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伸手相帮,不能让她平白受人欺负。另外这事儿了结,也得给她寻一个去处,所以如果能够帮着找到她姑母,也是放了心,日后见到她二哥,也算有个交代……”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表面上是求苏慈文帮忙,实际上却不落痕迹地解释了一番。
果然,苏慈文听了,很是认真地答应下来,告诉他立刻叫人去查,至于那位刘小姐的姑母,她也会找北平的朋友查找,实在不行也可以登报询问——办法有的是,让他不用着急……
这疙瘩解开了,两人之间隔阂少了许多,正待叙一叙旧情,这时不远处却是走来一人,朝着苏慈文招呼起来。
那人西装革履,皮鞋铮亮,梳着小偏分头,还戴着金丝眼镜,长得颇为俊俏,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华贵之气,而他过来与苏慈文招呼,却完全不理会旁边的小木匠,径直说道:“慈文,听说你回来了,我去会馆找你,才知道你来了锦江——对了,匆忙过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杜先生想要跟你吃个饭,聊一聊法国人那批货的事情,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们赶紧过去……”
苏慈文听到了“杜先生”三个字,立刻就变得认真起来,与那人问了几句,确定此事之后,点头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聊完公事,苏慈文这才想起旁边的小木匠,大概是觉得怠慢了,便与两人介绍起来。
小木匠这才知晓,这个中途插话的男子,叫做尚正桦,也是浙东人士。
他与苏慈文的父辈,都是湖州商会的合作伙伴。
而苏慈文对于小木匠的介绍则很简单,说姓甘,甘十三,是她以前在西南结识的朋友。
这样的介绍,有些干巴巴,甚至颇为冷淡。
这位尚先生听了,与小木匠热情握手,而两人手一搭上,小木匠就感觉对方的手上,却传来了一股狠劲儿,显然是来意不善,想要让他在苏慈文面前年出丑。
小木匠瞧见对方笑盈盈的眸子深处,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小朋友,比手劲儿,你还真的是嫩了点儿呢……
第九章 斧头帮
“痛、痛、痛……”
果然,两人都用上劲儿的时候,最终吃亏的,却是这个率先挑衅的尚正桦尚先生,他歪着身子,忍不住地喊了起来,一脸难受的表情,而小木匠则很是惊讶地说道:“尚先生你怎么了?”
他一脸关切,但手却就是不肯放松,弄得尚正桦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苏慈文瞧见这两个男人在这儿跟小孩子一样暗地里交锋,忍不住笑了,对小木匠说道:“甘先生,正桦年纪还小,喜欢玩闹,他是开玩笑的,你莫要与他计较……”
甘先生?
小木匠听到这称呼,心中满是委屈——以前你可是叫人家“甘大哥”,甚至是“十三郎”的。
现在叫人家“甘先生”?
哼……
不开心。
他心里面有情绪,手劲儿越发大了,一直到尚正桦脸憋得通红,那根弦快要崩掉的时候,这才放开了手,和气地说道:“喜欢玩闹挺好的啊,我就喜欢像小尚这样开朗活泼的朋友,生活都有乐趣许多……”
尚正桦本来憋着坏,准备对付小木匠,结果给他来了这么一手,知晓对方是个高手,可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
他心中暗恨,但当着苏慈文却也发作不得,只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啊,日后可是要多与甘先生请教才是。”
说完这些,他又对苏慈文说道:“一会儿赴约,我们是不是先回会馆去,跟几个主事人聊一下该怎么谈?”
苏慈文显然对那杜先生的邀约十分重视,当下也没有再停留,与小木匠说了声抱歉之后,起身与尚正桦离开了锦江。
小木匠瞧见两人离开大堂,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将这杯清茶喝尽,方才起身,返回了房间。
回到了房间,一推门,他就瞧见撑着拐杖的刘小芽站在门口这儿,瑞瑞不安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十三哥,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木匠和声说道:“什么说错话?”
刘小芽小心看着他的脸色,然后有弱弱地说道:“我要不是说错了话,你怎么到了门口,都没有进来跟我打招呼?刚才过来的那位姐姐,是不是你的相好?”
小木匠笑了,说道:“没,她就是我的一朋友,我与她许久没见,所以就在楼下聊了一会儿。”
刘小芽低着头,眼睛里竟然水汪汪的,仿佛随时都要流眼泪一般。
他很是懊恼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她是谁,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要不然,我现在就离开?”
她撑着拐杖,作势要走,小木匠瞧见,忍不住笑了,拦住她,说道:“你根本就走动不得,去哪儿啊?放心,她不会计较的,你安心在这儿养伤便是了。”
刘小芽满心担忧,总担心会给小木匠带来不好的影响,死活不肯再待在这儿。
小木匠好说歹说,这才将她给劝住了。
随后两人一起聊了会儿,说起当日在三道坎的往事,还有小木匠差点儿给那吴半仙弄死的惊险,刘小芽惊叹连连。
许多事情,她所知不多,此刻回想起来,着实是有一些可怕。
中午的时候,两人一同吃的,而吃过之后,小木匠让刘小芽回房休息,而他则盘腿打坐,努力地修行着。
自从当日离魂之后,他身上的龙脉之气再无限制,修为越发磅礴,然而修行这事儿,并非是一蹴而就的,须得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倘若太过于操之过急,很容易走火入魔,最终反而被吞噬了心智去。
这事儿,不管是顾白果的帝俊之心,还是他的龙脉之气,都是如此。
世间修行皆是如此,须得修为与心境齐头并进才行,从来不存在一步登天的道理——即便是有,那也是邪门歪道,稍不注意,就会成为力量的奴隶,迷失心智,最终成为只知杀戮、穷凶极恶的魔头,遭受反噬。
所以自古就有“练武先修德”的话语,正是这个道理。
小木匠勤练不辍,而且坐忘之间,自有极乐之处,不知不觉,却是日头偏西,这时房门被敲响了,连续好几声,听着颇为急促的样子,使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来,应了一声。
而起身来的时候,他发现刘小芽却是拄着拐站在了卧室门口,一脸关切地看着那房门。
她还真的是有些太过于敏感了。
小木匠示意她不要那么紧张,随后走到门前,问了一句:“谁?”
门外有个男人冷冷地回答道:“我。”
这冰冷的一个字,让小木匠的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脸孔来。
当下他也是将门打开,瞧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江老二这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他站在门口,往屋子里打量了一眼,瞧见刘小芽的时候,有些意外,眉头扬起,脸色越发冷了:“不方便?那我们出去说。”
小木匠朝着刘小芽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里去,然后请江老二进了里面来。
两人落座沙发前,小木匠问:“找我何事?”
莫得感情的杀手朝着卧室望了一眼,一脸冰霜地说道:“原本是想问顾小姐人在哪儿的,但是看到你这金屋藏娇的德性,就知道她走的原因了……”
小木匠瞧见他那一言不合就准备上来干架的架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让对方猜来猜去,而是将顾白果离开的原因,简单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盯着江老二,缓声问道:“你认识她师父,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么?她真的是被人故意派过来,接近我的?”
江老二面无表情,双眸却在发亮。
面对着小木匠的提问,他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他本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但是这会儿,却没有了那一股子的怨气,甚至都不再多问顾白果的事儿。
他对小木匠说道:“我听述樵说今日事发之时,你也在现场,而且将我们的人瞧了清楚……他对你敌意很深,想要斩草除根,但我给你做了担保,希望如果有人找到你的时候,别把我们给卖了……”
小木匠眉头一跳,问道:“述樵?就是那个脸上有疤的人么?”
江老二点头,说对。
小木匠想了想,问道:“这个可以,不过我想知道,你跟什么人混在了一起,今天你们杀的那个家伙,又是何人。”
江老二冷冷瞧了他一眼,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我先前告诉过你,君子莫问深处——有的事情,知道太多了,对你未必是件好事。”
小木匠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而是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便不答应你。”
江老二并非什么善茬,当下就是脸色一变,人也变得冷厉起来:“甘十三,你得知道,要不是我拦着他们,只怕找上门来的,就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小木匠颇为淡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到时候闹翻了,别怪我不客气。”
他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显然是没有打算好好谈了。
江老二被小木匠的强硬态度给呛到了,愣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
不过他并非没有脑子的角色,也能够感受到今时今日的小木匠,与往日又有许多的不同。
对方无论是气度,还是修为,都让他看不透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让了步,对小木匠说道:“我现在跟着暗杀大王王亚樵在做事,今天跟在我身边的,就是王亚樵的弟弟王述樵,动手的这些人,则是斧头帮的兄弟,至于我们砍的那人,是日本人山口平津。这人表面上是一个牙医,但实际上是日本秘密结社菊机关在上海滩的联络负责人。这菊机关怎么说呢,解释起来很复杂……”
小木匠听了,很是惊讶,不过瞧见江老二如此费力的样子,却开口说道:“你不必解释,我知道。”
江老二很是惊讶,说:“你知道?”
小木匠瞧见他不信,于是说道:“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天皇以其近侍,以及效忠自己的八坂神社、平安神宫和住吉大社,还有日传佛教浅草寺为基础,组建了专门为日本皇室服务的鬼武神社;而一战过后,鬼武神社与日本特高课合作,又衍生了梅兰竹菊四机关,负责不同的事务,这也正是菊机关的由来,对吧?”
江老二听到小木匠这般说着,一些事情,他自己都未必清楚,不由得很是惊讶,随后点头说道:“对,这个山口平津害死了斧头帮不少兄弟,还残杀中国志士,所以帮主才找人将他除了……”
小木匠听完这些,点头说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江老二得了承诺,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之后,小木匠进了房间,瞧见刘小芽躺在床上,满是担忧的样子,于是上前,与她宽慰几句,告诉她刚才那人虽然性子冷淡,眼神很凶,但不是坏人。
刘小芽很担忧小木匠,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小木匠随后敷衍,并不多聊。
他与刘小芽多年未见,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聊的,现如今刘小芽从事的又是舞女以及售卖皮肉的工作,他说话也得小心些,免得触及对方痛处,有些头疼。
而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人敲响了,化解了尴尬。
小木匠去开门,门口站着先前出现在苏慈文身边的一个汉子。
那人对着小木匠恭恭敬敬地说道:“甘先生您好,慈文小姐想邀请你一起吃顿晚饭,请您随我一起过去。”
第十章 喝茶么?雨前龙井
接到苏慈文的邀请,小木匠有些意外。
中午的时候他与苏慈文碰过一回面,知晓她刚回上海滩,工作上的事情是非常忙碌的,而且还有许多的大人物需要见……
别说今天,这几天恐怕都未必能抽出时间来见他,没想到这才到了傍晚,她居然就发出了邀约来。
很显然,自己在她心中,应该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当初在锦官城的那一个晚上,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春宵一梦,消散于风雨中去……
朱砂痣并没有变成蚊子血。
小木匠回过头来,看着同样还没有吃过晚饭的刘小芽,犹豫了一下,客气地邀请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刘小芽表现得非常懂事,乖巧地说道:“十三哥你去吧,不用管我。”
小木匠也只是客气一下,毕竟他又不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真的将刘小芽带着去赴苏慈文的邀约,只怕这位威风凛凛、掌握众多产业的慈文小姐,未必会给他好脸色看。
所以他也没有再多坚持,与这汉子走了出去,下楼的时候,还特意在前台交代,让人给他房间里送一份晚餐过去。
汽车在锦江酒店的门口等着,小木匠下楼的时候,与那汉子聊过了,知晓他叫做小关。
小关是苏慈文的护卫,也是苏家的老人了。
坐上车,不到一刻钟,来到了离苏家商行不远的一处餐厅,下车之后,小关领着小木匠进了里面去。
这是一家法式餐厅,装修布置与格调,都颇有异国风情,而里面的人也大部分都是眉高目深大鼻子的洋人。
这里还有人弹着琴,显得很有氛围的样子。
小木匠的本职便是建筑结构,也就是所谓的盖房子,瞧见这等异域风情,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等来到桌前的时候,在这儿等着的苏慈文却是笑了。
她对坐下来的小木匠说道:“怎么,对西洋女人挺感兴趣的?”
小木匠被这问题给难住了,不过他并非唯唯诺诺之人,也不打算被苏慈文夺了气势去,于是笑着说道:“对,感觉她们穿得挺少的。”
苏慈文指着旁边说道:“你如果是想看那个的话,旁边不远,有一家白俄餐厅,里面的白俄女人穿得能够让道学家发疯,不过味道一般,所以我才没有带你去……”
小木匠笑了,说有机会倒是想要见识见识。
两人又聊了几句,小木匠不能说对答如流,但基本上都能够接得住,而且还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言语间也完全没有太多的拘谨与束缚。
这种洒脱淡然的态度,反而让苏慈文生不起为难他的心思,叫了服务生过来,与小木匠商量着,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人离开后,她有些感慨地说道:“你与以前的时候,当真截然不同了。”
小木匠有些好奇,说是么,我没感觉自己模样有什么变化啊?
他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苏慈文笑了,说:“我说的不是脸,而是一种……怎么说,你的气质,或者气度吧,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木匠盯着她,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听到这话儿,苏慈文望着眼前的男子,心思有些复杂——以前的小木匠,认真坚定,沉默勇敢,给人的感觉非常可靠,但似乎又缺少了几分男性魅力;而此刻的他,无论是气度还是谈吐,又或者待人处事的方式,似乎都强了许多,也变得完美了。
但正因如此,却给她的感觉有些琢磨不透,远不如以前那般让人放心,踏实可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得到了这个,便会失去那个,世事皆是如此,难有完美之事。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了话题,跟小木匠聊起了他今日托付帮忙的事儿来。
在法租界的那一片地界,的确有一帮小团伙,以一个叫做“红姐”的女人为首,以短脚虎和红豹子两个江湖人为骨干,上面挂靠着青帮下属荣社的邱老板,官面上的关系是法租界捕房探目丁永昌,特点是手下的舞女质量很高,经常会被几个舞场借调过去撑场面,也颇得洋人的喜欢。
她告诉小木匠,这个红姐的能量还挺大的,据说跟荣社的社长黄六爷有些关系,算是暗地里的半个情人,所以在十里洋行里吃得挺开的。
那女人甚至还与电影公司的老板有瓜葛。
所以苏慈文找人打听的时候,别人告诉她,说如果要动这个女人的话,还是得小心点。
毕竟红姐还好说,手下的几个打手也只能算一般,但如果因此而惹怒到了黄六爷,那事儿可就麻烦了。
毕竟黄六爷可是青帮大佬,上海滩的大亨级人物,不但是法租界警务处唯一的华人督察长,而且手下门徒数千,在外滩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抖上一抖。
要想在上海滩做生意,真不能惹到这样的地头蛇,毕竟即便是洋人,都得靠这些人来管理事务,繁荣市场。
听完苏慈文的讲述,小木匠着实有些惊讶。
他原本以为控制刘小芽的,就是一伙流窜犯案的小团伙,凭着他一己之力,直接给那帮人一顿教训,这事儿也就算是处理完成了。
结果没想到这背后,还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情来。
他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征询起苏慈文的意见来:“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苏慈文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我的大英雄!”
小木匠讲了他原本简单的想法,苏慈文忍不住想要笑,弄得小木匠很是郁闷,说道:“别幸灾乐祸了,赶紧想办法啊——如果只是我一人,管他什么黄六爷黄八爷的,老子将那帮人贩子、花拐子直接端了,跑路就是了。但问题在于我住的那房间,可是你商行的名义定下来的,不管怎么样,都牵涉到你,我这么弄了,可就得由你来擦屁股了。另外那家伙要是知晓了人在我这儿,到时候朝你要人,那可怎么办?”
苏慈文“噗嗤”一笑,说你想得可真多——首先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找你屋里那小姑娘,再者说了,人黄六爷家大业大,也是讲理的人,在我这儿,耍不了横的,所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小木匠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如此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说起了另外一个大亨杜先生,苏慈文告诉他,她与杜先生的确认识,关系还算不错。
不过人家杜先生之所以如此对待她,更多的,却是因为她以及她背后湖州商会的实力,以及湖州商会支持的那位先生,与她本人的关系倒是不大。
聊到这个,终究还是绕不开今天出现的那位尚正桦先生。
这会儿菜都已经上了大半,苏慈文瞧见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这个,却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并没有隐瞒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小木匠,说这位尚正桦是留洋归来的,读的是日本的早稻田大学,另外他们尚家在整个浙东都挺有势力的,无论是财力,还是影响力上面,而且家学渊源,祖上是有大名头的,现如今他堂哥尚正桐已然出仕,人在常先生身边,常任副侍卫长,负责江湖事务,权力颇大……
自从尚正桦半年前从日本留学归来之后,双方的家长都在撮合两人,希望苏尚两家能够联姻,强强结合。
如此一来,两家就能更加紧密的联系,以求能够在这乱世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和生存空间。
苏慈文与小木匠聊了很多,她讲的这些,小木匠有些能懂,有些却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尚正桦的那堂哥,他其实是见过的。
在金陵那个什么法会之上。
当时的尚正桐,是与龙虎山的几位道长一同现身的,当时就负责某项要务,而后来小木匠再听说此人,是因为董惜武。
据说董惜武投靠南边之后,正是被这位尚正桐排挤,不受重用,使得他不得不又转投了汪秘书去。
不管如何,有着这么优秀的堂哥,这位尚正桦的家世,绝对是一流的。
小木匠听到了最后,忍不住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间很期待苏慈文的答案。
然而苏慈文却并没有如他所想,袒露情愫,而是认真说道:“我这两年在风云莫测的商场上摸爬滚打着,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什么情感,什么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所以我既不想靠着尚家,也不想靠着任何人,而是想凭着自己的实力,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说这话儿的时候,苏慈文意气风发,明媚的双眸之中,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来。
瞧见她此刻的模样,小木匠知晓,眼前的苏慈文,已经不再是当初在西南时遇到各种危机惊慌失措,慌乱不已的女学生了。
她已经有了自己一整套成熟的想法,也知晓了自己想要什么。
知晓这个,小木匠暗自叹息一声,心生退意。
他与苏慈文,恐怕是回不到以前了。
这般想着,小木匠放下了先前的诸多心思和杂念,而是与苏慈文如朋友一般聊起来,发现许久不见,苏慈文的许多见解与经历,都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两人就这般聊着,然后享用着法餐,还喝白葡萄酒,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间。
饭后苏慈文跟着车,送小木匠回锦江,到了酒店,小木匠以为苏慈文要离开,没想到她告诉小木匠,说她家里这两天亲戚太多,忒乱了,所以也会在锦江待两天。
两人一同上楼,就在小木匠准备分别前,苏慈文却问他:“要不要去我房间喝杯茶?我那儿有今年的雨前龙井,很不错的。”
小木匠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结果等他跟着苏慈文进了房间,门一关上,灯都没开,他就被两瓣热情似火的柔嫩嘴唇给堵上了嘴。
唔、唔、唔……
第十一章 看戏
有诗云:“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冰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又或曰:“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颦西子,体倦床中洗禄儿。妙外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一夜恍然如梦,摇晃近乎床榻,日头高照,落于枕间,小木匠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来,只感觉浑身酸疼。
特别是腰,摸一下,跟酸梅子一样。
这是他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感受,自从应福屯之战后,他再无顾忌,为了修行,经常将自己的体能逼迫到极致。
而即便是力竭之时,都没有这般的酸疼。
难怪古代皇帝,那么好的条件,愣是没有几个活得长寿的。
人真的不该太不放荡不羁。
不过话说回来,这阴阳调和也并非没有好处,此刻的小木匠深吸一口气,却是感觉神魂都飘飘欲飞,滞留不前许久的显神巅峰,似乎隐隐之间,触及到了某种从未抵达的境界。
仿佛往前再走一步,诸多迷雾,就会退散,从而见到新天地一般……
心情舒畅的小木匠发现昨晚那颇为霸道的佳人早已不在房间,找了一圈未果之后,只有回到床上,盘腿打坐。
等行进了一个周天,并且让那麒麟真火将自己筋骨淬炼一番,他这才龙精虎猛地从床上下来,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衫,瞧了一眼窗下那川流不息的人群,回头来打量客厅里的时钟。
早上十一点多了。
这才睡了六个钟不到呢……
小木匠回到柔软的大床前,打量着满床的狼藉,心中也满是柔软,他揉了揉太阳穴,却着实是没有想起苏慈文是何时离开的。
许是他当时实在是太累了的缘故。
愣了一会儿神,小木匠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出了房间,下了楼,在大堂里找了电话。
他知道苏家商行的电话号码,于是给苏慈文拨打了过去。
通过接线员,很快就拨通了,电话那头是苏慈文接的,然而让小木匠有些意外的,是昨天夜里还热情似火的苏慈文,此刻的话语却颇为冷淡,给小木匠的感觉,甚至有点儿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对方的态度弄得他挺没意思的,等到苏慈文问他还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却是意兴阑珊,淡淡地说了一声“没有”,然后就挂了。
挂了电话之后,小木匠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很难将昨夜如火一般的苏慈文,与此刻电话那头的她联系到一处来。
一边是火,一边是冰。
好一会儿,他方才琢磨出了这里面大概的原因。
昨天苏慈文跟小木匠聊了许多关于西方女权的事儿,说起了男女平等之类的,并且还表现出很是向往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将苏慈文此刻的表现,化作男人的立场,似乎就有了可以解释得通的地方。
对方是喜欢自己的,但并不想依附于他,甚至都不想有什么结果。
或许,身体上的彼此慰藉,才是她想要的……
小木匠这般想着,心里难免有许多失落。
不过失落之后,他却又变得释然了——在情感上,他一直都是一个挺压抑的性子,而这性格是从小的时候,被鲁大给培养出来的。
其实仔细想一想,其实他活得还挺压抑的。
而苏慈文则给他展现出了另外的一种活法。
不顾旁人的目光,为自己而活。
这样抛掉了世俗的洒脱,其实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而且他虽说腰酸了一些,但也没有吃亏……
这般想着,小木匠释然地往自己的房间回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莫名有几分说不出来的酸楚。
这种感觉,像极了爱情……
小木匠回到房间之后,刘小芽早就已经起来了。
她本身便是欢场中人,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有的,小木匠一夜未归,而此刻又是一对黑眼圈儿的模样,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不过她即便是知晓,也装作不知道,一如寻常地与小木匠招呼着,告诉他早上那位石医师来过了,并且告诉她伤势好得还不错,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
小木匠听了,说如此挺好的。
他本来想与刘小芽聊关于红姐之事,不过想起苏慈文告诉他红姐的背景,怕刘小芽担心太多,所以也没有再多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