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带着她往后台走。
“乐正谦。”
走出摄像机的拍摄范围,秦颜停下脚步,深呼吸,缓和了一下情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比以前温柔,却也更加脆弱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有掉眼泪的冲动。
“江连阙他……他是无辜的啊。”
手攥着裙子,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乐正谦的心也跟着皱起来。
他长久地望着她,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良久,化作唇齿间一句绵长的叹息:“秦颜,又有谁是有罪的吗?”
“在我十八岁之前,甚至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我拼命地练琴,就是因为我的老师告诉我,成年之后,我就自由了。”
此后怎么选择,全由他自己来。
“我心心念念,想回东方看一看。”
所以那个时候,才选择去应聘“JC”,在母亲生前的电台做钢琴师。
JC,江城。
——与“阙”字对应,那才是他原本的名字。
“JC”电台,是母亲生前送给儿子的礼物。
B市人来人往,高楼大厦,他穿梭在人潮中,一直生活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
却也无法再靠近一步。
他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乐正谦比任何人都迷茫。
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又为谁而活。
可他在那里遇见秦颜。
深夜电台没什么人听,女生却对古典乐怀抱着一种温柔而不张扬的热情。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们交流不算多,那却成了他伶俜岁月里,难得记住的执念。
所以千里迢迢,他往华沙去而又返。他想感谢她,但当年的时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意义。
等故人真正站到眼前,他才发现,感谢也好,别的也罢,她并不需要他多余的心意——或者说是,已经不需要了。
“你不该这么……”思绪落回来,过往他一字未提,眼下仍旧语调艰难,“这么苛责我。”
“这不公平,也没有道理。”
秦颜红着眼移开视线,胸口剧烈地起伏。
却慢慢冷静下来。
“……对不起。”良久,她说。
那时乐正谦和江连阙都还太小,没有一个选择是自己做出的。
她也一样。
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因为这些改变,完全地不同了。百转千回地绕一圈,最后还是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
秦颜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短暂的沉默。
“你刚刚,是不是在找江连阙?”乐正谦略一斟酌,主动转移话题。
秦颜一愣,心头浮起三分喜悦:“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他诚恳道,“但我可以带你去江家。”
她有些失望:“我今天上午去过了,可是进不去……”
“振作一点。”她的情绪变化太明显,乐正谦有些想笑,又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啊……”青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有别的办法。”
***
他带着她翻了墙。
钢琴家动作敏捷,同样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遍,看得秦颜目瞪口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花圃外两米高的铁栅,乐正谦穿着正装,翻得脸不红心不跳,“我以前在我老师家……就是你妈妈家——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不想练琴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跑出去。所以这样的墙,他从小翻到大。
“他们这种房子,构造都差不多。”他轻呵一声,“绕着找一圈,总能找到比较矮的地方。”
助跑两步踩一脚,就能翻过去了。
立在绣球花丛里,乐正谦整理一下袖口,自然而然地朝她伸手:“来。”
秦颜出门时换下了招摇的小礼服,她今天的常服是长裤风衣,即使翻墙也没有关系。
但是……
她踩在铁栅上,指指他背后,不忍心提醒,“你以前在容塔家里时,也装着这种摄像头吗?”
乐正谦一愣,转过身。
与摄像头面面相觑。
乐正谦:“……”
摄像头:“……”
他飞快地转回去,把小熊一样慢吞吞的秦颜一把抱下来,拉住就跑,“赶紧走!”
跑出去没两步,后面传来保安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你们俩哪来的!别跑!”
从花园里跑出去,乐正谦来不及看,拽着她往主建筑跑,“这边!我们是不是不要走正门比较好?”
“正门我们也进不去吧?”
“那……等一下,”他猛地停住脚步,“哪个是正门?”
秦颜:“……”
别问她,绝对音感的人没有一个能找到路。
“人……人少的地方。”背后的安保穷追不舍,她带着他绕过喷泉,朝着白色建筑背后拔足狂奔。
午后出了太阳,热烈的阳光中,喷泉的水珠把光芒折射成无数片。
走到楼前,秦颜若有所觉,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心跳剧烈地加速起来。
“走啊。”乐正谦急了,“后面还有人追……”
秦颜猛地抬起头。
风带起三楼的窗帘,把白色的轻纱卷出来,映着天空,宛如旗帜。
落地玻璃,窗口大敞,风声作祟。
乐正谦随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微微一怔,继而瞳孔猛地收缩。
阳光劈头盖脸。
没有错……
江连阙。
坐在窗边,摇摇欲坠的……江连阙。
作者有话要说:我……
不好意思讲我回来了_(:з」∠)_
废话留到天亮说 QUQ……结局还剩一点点点点,我修完就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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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澧有兰,苏苏思,青墨砚台,墨发未绾,渚清沙白,包子,鹿栖玄,重口,123 同学们~
☆、可后来
***
一阵手忙脚乱。
秦颜和乐正谦急急忙忙地叫来安保,好不容易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管家把两个人请进屋。
劫后余生的江公子坐在客厅里, 撑着额头,哭笑不得:“我发誓,我不是想自杀。”
落地窗外阳光繁盛, 绣球花蓬勃伸展。
有人在他们面前放下下午茶和精致的小点心, 杯盏清脆地碰撞, 乐正谦低声道谢。秦颜一动不动, 盯着江连阙。
他穿着简单柔软的黑T,嘴唇没有血色,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他的脑子似乎还有点儿不清醒,每说一句话,都要缓半天。
“我……我原本只是想下楼。”他顿了顿,指骨疲惫地抵住眉心,“但是我爸出门之前把我卧室门锁了, 我叫他们, 他们也不给我开。”
所以秦颜和乐正谦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路引着安保到他房间下, 反而让他们注意到了正鬼鬼祟祟打算跳窗的小少爷。
虽然有江景行的指令在前,可但凡他出点儿什么事,都没人担待得起。
所以踌躇再三,管家还是把决定上楼踹门。
缓慢地将事情经过在脑子里过一遍,江连阙撑着脑袋,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脑子转得慢,半晌,低声道:“谢谢你们。”
虽然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事儿……
但是……
“对不起啊,秦颜。”
“……”
“唉。”他叹息,“我有长篇大论的话想对你说,总觉得这种情景下,好像应该抱着你耳鬓厮磨,然后像挤牙膏一样,你亲我一下,我就多说一句。”
“……”
“但是乐正谦也在这儿,我不想让他围观。”
乐正谦:“……”
你不是脑子不灵光吗?这会儿的逻辑倒是很清楚?
半小时前跟着安保破门而入,他和秦颜急匆匆地跑到窗边,才发现江连阙竟然是……
睡、着、了。
他靠在窗台上,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像是要去扒窗户的姿势,死死皱着眉头,在睡梦之中也呼吸急促。
……像是吃多了药。
秦颜沉默一会儿,脸色变得难看。
于是乐正谦伸手,将他抱下来。
他本来就不想睡,只是碍于药物才昏昏沉沉不大清醒,一停下来就不受控制地想要阖上眼皮。此时被乐正谦一碰,外力打断,便挣扎着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秦颜。
阳光澄明,人影憧憧,乐正谦一边拍他的脸一边问他有没有事,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望见她眼里深重的担忧。
江连阙在心里发出漫长的叹息。
所以果然,即使他不去找她,她也会回来。
他的秦颜啊……
“喂喂。”乐正谦敲着桌面,打断他的回忆,“但你怎么也得跟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吃了那么多安眠药——以及,今天上午为什么要缺席国青赛吧?”
“简单地说……”江连阙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看乐正谦。
阳光倾入,钢琴家的长相与自己三分相似,脸上却带着种海晏河清的温和。他心情复杂,“老江先生给我下了药。”
秦颜微微一怔。
江连阙很不想把家里的事讲给她听,因为说来话长,也因为没完没了。
即使那一日在电话里,江景行并没有在口头上拒绝或应允江连阙去德国的请求,可当两个人在B市面对面地谈话,却是实打实地进行了一场……父子谈判。
他把国青赛决赛的获奖名单放到他面前,每个条目都是空白,让他自己做选择。
江连阙沉吟片刻,笑出了声:“秦颜参加国青赛,本来就是参加着玩儿的,即使你把首奖给了别人,也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江景行表示赞成,挑眉道,“而且我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相对公平的、我的手再长也够不到的比赛,你们大可以就这样走人,大可以去参加。”
“可是江连阙,你有没有想过?”
“比赛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笑,“即使拿到了最牛逼的奖,又有什么用?如果我想,我一样能尽我最大的能力,压得她在贵圈寸步难行。”
“别人能说什么?‘她资源不好’,‘她公司太烂’,‘她被雪藏了很久’——可是又有谁能改变它?”
这世界本不公平,江连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江连阙沉吟着,想跳起来反驳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即使他口中所说不是事实的全部,可那也的的确确,是事实的一部分。
他所在的时代,任何人与物,都只能昙花一现。
好也罢,坏也罢,云烟一样从眼前飘过,事后没有人会记得。
哪怕曲映寒那样不光彩地偷走了秦颜的东西,哪怕她将她的视频断章取义,哪怕真相大白之后——她已经在粉丝骂战中体无完肤。
可公关和水军轮过一圈,面子上仍然欣欣向荣。才过去没多久,他已经看到有人在问这样的问题了——
“我觉得曲映寒挺好的呀,你们为什么这么黑她?”
他为此而茫然。
他应该怎么反击?也像他们一样加入阵营,让资本流动起来,去进行一场公关与水军的狂欢?
江连阙找不到意义所在。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话糙理不糙。”江景行轻笑,笑意转不进眼底,“我早该告诉你,在资本面前,你的文艺梦——什么都不是。”
平心而论,他从来不担心儿子知道自己手上有多少筹码,因为他清楚他的弱点,知道这种短处,便更能扼住这种短处。
这种……自欺欺人的,对“公平”的执着。因为远离市井而被精英教育熏染出来的,纯净单一的世界观。
怀着绝对的赤忱与绝对的纯真,才会活得痛苦。可他的玻璃房子迟早要被敲碎,与其将来由着别人,不如他亲自动手。
“所以,”江景行的手指扶上桌面,轻轻敲了敲,“不如留下来——成为我。”
声音闷而清,他喜欢这样的木质。
就像喜欢一切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事。
“小江同学。”于是,他徐徐笑了,“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
江连阙不太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说服了。
江景行为了不让他离开,还留了一手,在他杯子里下了双份的安眠药,够他睡上两天,错过去德国的航班。
这几乎是江连阙预料之中的事。
来见江景行之前,他都做好准备全程不喝水了,可千算万算,还是没能躲过去。
惦记着第二天的比赛,他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强烈地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被药性死死压住。
昏昏沉沉间,他做了一个断续而绵长的梦。
梦里遇见许多故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大多呆板凝滞、动作僵硬。
他便抬起头。
看得仔细了,才发现每个人都是提线木偶,可他拼命仰着头再往上看,黑压压的一片,根基便无处可寻,不知道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江景行身上,也牵着一条细细的线。
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一切荒诞不经,又毫无尽头。
天色熹微时,江连阙挣扎着爬起来。
他生而混沌,思维尚不明晰,潜意识却也在强烈地呼唤,必须得去见一见秦颜。
他还有答应她的事,没来得及做。
说到这里,秦颜已经忍不住,打断他:“你是白痴吗?”
江连阙挠挠头。
为什么又骂他。
“来不了就别来了,谁会像你一样有事没事总想着跳窗?掉下来怎么办?”
我身手很好的——
江连阙张了张嘴,触及她的眼神,又悻悻地把那句话收起来。
她在担心他,他有点儿窃喜。
被喜欢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踌躇半晌,江连阙忍不住,偷偷捏捏她的手,“我是脑子被药搞坏了,以后绝对不这样。”
顿了顿,又小声道:“你放心,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很惜命的。”
秦颜不买他的账,没好气地将手往回收,被他死死地按住。
“……”
沉吟良久,江连阙脸上笑意渐渐散尽,他舌根发苦:“……对不起,秦颜。”
秦颜望着他,目光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他苦笑:“我答应你的事,好像没有一件能做到。”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
“我迫切地,需要时间。”
或者江景行是对的,未来,他会成为第二个他;又或许江景行是错的,他能在过程中找到更好的方法,去反驳自己的父亲。
可这其中没有任何一样,是十八岁的江连阙可以做到的。
他没有成长到能与任何人抗衡,这是他的困局。
他需要时间,去验证每一件事的对错。
秦颜目光复杂。
许久,像是将念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
他听见她的声音,坚定得一如既往:“那就不要走,留下来。”
江连阙微怔。
“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没有关系。”她望着他,眼中倒映出独一无二的人影,“你曾经告诉我,‘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怎样的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对我来说,也一样。”
“你在哪里都没有关系,不管未来成为什么样子……”
“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缓慢流动的时间里,江连阙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严冬也好像春风拂面,他想让这一刻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慢到可以黏住时光。
***
秦颜翌日离开,江连阙去送机。
三人行变成了两个人,秦时未置一语,十分善意地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评价与看法。
大概是他老了,才会觉得离别本是常态。
就像当初容塔告诉他“我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人生被绑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包括你”一样,到头来世事都相似,没有谁的分别会与别人不同。
安检之前,他停下脚步。
江连阙碎碎念了一路,怀揣着一个十八岁少年所能表达的最大的浪漫,嘱咐她细碎的日常。
不知道小姑娘从今往后异国他乡,迷路要怎么办。
虽然她外语很好……
可也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不担心她了啊。
临别之前,江连阙朝她张开双臂:“来。”
“不抱。”秦颜拒绝得非常干脆。
“……”
“昨天从你家离开之后,我想了一整夜。”她顿了顿,仰起头,眼里亮晶晶,“我觉得,我们得约定一个时间。”
她不知道江连阙后来是怎么说服了江景行,让他放他出门,来给自己送机。
可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不是可以悬而不决的事。
于是她一脸认真地,向着他伸出小拇指:“给你五年够不够?或者六年?”
江连阙一愣。
她自问自答,说着说着,一张小脸都皱起来:“或者七年……八年?……十年,不能更久了。”
江连阙张张嘴,良久,闷声道:“三年。”
“……”秦颜微怔。
“三年之后,”他微微俯身,手指勾上她的小指,“我去柏林找你。”
希望那个时候,我们都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秦颜晃晃他的手,吸吸鼻子:“你没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江连阙眉眼弯弯,低声在她耳畔笑:“I.dare.not.guess,but.in.this.life;Of.error,ignorance,and.strife……”
她辨认出,那是雪莱的诗。
难以想象,这浮萍一生;满是谬误,愚昧与纷争……
无所谓真实,一切皆为表相,我们只是梦影在游荡。
“……you.are.meaning.”
——但你是意义。
秦颜眼眶发热。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把她从泥沼里拽出来,自己又陷进了无解的深渊。
他是多纯透的人。
有无畏的勇气,无畏的热烈,干净透明的心。
“……傻子一样。”
机场里人潮汹涌,播音不断地切换语言播报航班信息,阳光从高大的穹顶上落下来。
同一时刻,不同国别、不同肤色的人,进行大同小异的告别,拎着行李箱走进不同的关口,奔赴向不同的未来。
她陷进他怀中。
仰目向上,吻落到侧脸,轻盈得像夏天的羽毛。
江连阙微微一怔,抱紧她。
秦颜的声音落到耳边,带着点儿神秘:“走之前,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献,献身吗?”
“……”呸。
给他一个白眼,她退后一步。
眼里流光四溢,含着点儿掩饰不住的小雀跃。
江连阙情不自禁,跟着她屏住呼吸。
机场中人来人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响起第一声长笛。
曲调悠扬,以此为引,仿佛第一只鸟引颈长鸣,惊醒林间百兽。
江连阙微微一愣,耳朵比脑子先辨认出渺远的前奏,眼中惊喜四起。
这是……!
他转身望向进门的候机大厅,眼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慢慢分开。
少年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自人群中走出。
他看到景年。
开篇的小乐队只有三五个人,景年微微顿了顿,以长笛为引,将提琴放上肩膀,进入第一个乐章。
开篇的小品轻松明快,朝气而活泼,尾音以长笛押尾,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陆续有不同方向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持着不同的弦乐器,加入他们的队伍。
机场内的人群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被吸引,在场上场下围起小小的包围圈,朝中心举起手机,充满好奇地小声发问。
“哇,这是什么?”
“为什么在这儿表演……”
“是快闪吗?——我还头一次见到现场版!”
开篇绵长的尾音中,乐正谦不疾不徐穿过人群,在景年面前停住脚步。
晨光之中,年轻的钢琴家衣角翻飞,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
被人临时拉来做指挥,他不慌不忙,眼中光芒四溢。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手——
下一刻,中国鼓鼓音加入,曲调由欢快变得热烈,将军令下,旗帜随风斩断,豪气冲天,万夫莫开!
热血沸腾,气势万钧。
人群中发出惊叹与低呼,旋即便被乐声淹没。
江连阙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林鹿拿着大提琴,抬头间视线相撞,他露出善意的笑。
眉眼弯出愉悦的弧度,满是蓬勃的朝气。
光线从高高的穹顶上落下来,光影在白色的地板上游移。
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来参加国青赛的少年,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少年。
不疾不徐,一个一个地,走进阳光之中。
千言万语,沧海桑田。
我对这片土地最深刻的眷恋,都倾注在指尖。
乐队所有成员悉数到齐。
耳畔弦乐齐鸣,江连阙眼眶发热。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
何止山风与明月,他看见河流,看见万物。
看见蓬勃的朝气,无畏的心,攒动的矩火。
他心下震动,阳光繁盛,风从指尖流过。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有理想,有热情,有信仰。
我有雄心壮志,轰饮酒垆,欲乘槎穷银汉,直入白云深处。
我满腔热血,一心热忱,山河宇宙不在话下。
我相信世界,相信真理。
相信少年是迎风——不随风而去。
***
江连阙久久回不过神。
秦颜凑过去,歪着头笑,“喜欢吗?小少年?”
离开明里三中那一天,她不仅去向老师们和顾笑悠告别,还去找了骆亦卿。
他无意间提起,江连阙曾经想要为她举办一场机场快闪。
穹顶高而远,玻璃建筑通透明亮,机场向来是天然的音乐厅。
她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江连阙。
但……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他做不了的事,就换她来做好了。
所以离开江家时,她拜托乐正谦担任指挥,而后联系还没离开B市的林鹿和景年,做了简单的统筹与策划。
林鹿热衷于搞事,响应热烈而积极。
钢琴家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摸着下巴感慨:“那我就当做,这是送给弟弟的礼物好了。”
这话听得她有些想笑,又有点儿哭笑不得。
离开江家那天,她曾听到乐正谦犹豫着叫江连阙的名字,只有一声,后者的背脊微微僵了僵,发出叹息:“乐正。”
只这一声应答,她便把心稳稳当当地放回了实处。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有一个从小就被送走的哥哥,知道自己走不了,知道自己在兄弟二人中……是不被母亲喜欢的那一个。
可这样一想,又觉得心里钝钝地痛。
……他把乐正谦推开,便在无形之中,替两个人都做了选择。
就像乐正珂生前嘱托容塔的那样,如果可以,请让乐正谦今生今世,不要再回江家。
作为代价,江连阙被永远地留了下来。
想到这里,秦颜耸耸鼻子,忍不住抱紧他。
仰头望他,她眨眨眼:“快夸夸我,快。”
江连阙一乐:“哪儿学的?”
“言情小说呀。”
“还有呢?”他眉梢一挑,“言情小说就只教了点儿这?”
秦颜的下巴低着他的胸口,神情有些苦恼,眼珠骨碌碌地转一圈。
她恍然大悟:“啊,还有!”
小绵羊深情款款:“天才属于全人类,但我只属于你——”
话没有说完,尾音被吞了下去。
秦颜睁大眼。
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他俯身吻住她。
阳光在余光之末幻化成无数片。
他从来温和,吻得小心翼翼,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告别的声音,机场播报的声音,逐渐低回的弦乐声——
时间停止了一刻,天地希声。
她听见诸神的叹息。
眼中只剩下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谢谢你,但我还是很想亲亲你。”
少年发出轻笑,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当着老岳父的面。”
秦颜微怔,耳朵蹭地红起来,忍不住偷瞄老父亲。
意料之外的是,秦时竟然没有看她。
影帝正低着头玩儿手机,姑娘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从他坐实她的身份之后,他……每天都在上热搜!
昨天是#影帝不哭,我们陪着你#,今天是#首都机场快闪,秦时好像哭了#。
神他妈……到底是有多少人在嗑着瓜子等他哭!
这到底是什么体质!事情全都是乐正谦搞的,为什么不把当事人拖上去轮!=皿=
秦颜突然想起什么,收回目光,仰着脸问:“我刚刚回明里市时,在中医院遇到你那次,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江连阙揉揉她的脑袋,蓬松柔软,像一只羊。
他徐徐笑:“是。”
“啊……”她耸耸鼻子,“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连阙迟疑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原本离开滨川市之后,他没想过还能遇到她,所以再见面的时候,脑子像旧工厂里不灵光的零件,一旦企图运作,就火花带闪电。
所以过往统统不作数,他忘记了其他一切想法。
只想让她记住他。
沉吟片刻,江连阙斟酌着道:“我小的时候,喜欢《星轨》,是因为喜欢电影里矫情的台词。”
“有一段,它这么写。”
“每一颗星星都有既定的轨迹,就像人生一样。
少年时以为道路漫长,再多的岔路口,都有无数的转向供自己选择。可是到最后才迟迟发觉,生命中一直有只无形的手,推着我们朝那个既定的方向走。
我们习惯性地,把它称作‘命运’。”
秦颜眨眨眼。
光线明亮,江连阙深深地吸一口气:“可是秦颜,可是,秦姑娘。”
“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每一颗星的轨迹,都是在将我指引向你。”
爱使人变得敏感而脆弱,却也让人拥有无上的勇气,去面对更加漫长的余生。
我生而孤独,幸好遇见你。
今后我的无数种未来,每一种都只想与你有关。
请在未来等我——
我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