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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请示了一下,同意了。
众人站在旁边,圆桌很大,服务员拆了桌面,又找了帮手,弄了好一会儿,停顿了。
现在是两张大圆桌挨在一起,像一个上下一般大的葫芦,看着有些滑稽。廖盛满意,“嗯,这还差不多。现在时兴用大圆桌,像以前,都是食堂那种长条桌,最适合聚餐。”
桌子重新安排了,又为坐在哪里而费劲。按理说,廖盛应该坐在最中间,可是,最中间恰巧是全桌最不如意的地方。最后还是廖盛一锤定音,“我就坐在中间,让你师母坐我对面。”然后又补充了句,“反正我们出来,就是为了热闹热闹,吃什么、吃多少,我都不在乎。”
李乐桐一直没说话,看廖盛坐下了,自己想拣个远一点的位子坐,却听韩远径说,“乐桐,坐这边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全桌都听到了,有人望着李乐桐。李乐桐若无其事,“大家就近坐吧。”然后不由分说的在一张圆桌的桌后坐了下来。
廖盛忽然想起韩远径失踪三年的事,于是板起脸,“远径,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韩远径笑的自然,“这三年我在国外,有点事。”
“有事也不至于没联系啊。”
“请老师谅解,确实是不大方便。”韩远径仍然神色不变。“不过,这三年,我时时刻刻的想着老师,想着我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异国他乡的这三年,这种念想给了我很大的支撑。现在回来了,亲眼看到大家都还好,我觉得很高兴。”
李乐桐低头不语,她不想听这些话,如果可能,她会把耳朵给塞上。
廖盛看了看李乐桐,嘴上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题很快就转到一边儿去了。韩远径问老师师母的健康,问生活,问工作情况。老师毕竟是老师,看到了学生,就很开心了。
李乐桐坐着,表情平静,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很少与人说话。不必表演,她想。三年的时间,已经让她很能平静下来。即便是有风吹浪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看出来的。
热热闹闹,转眼十点。有人因为要赶地铁,陆续离开。第三拨要走的,李乐桐也起身,对着廖盛说,“廖老师,我也走了。”
廖盛才点头,韩远径截住,“乐桐,一会儿和我送老师和师母回家吧?”
李乐桐的眉虽然没皱,但她没想到韩远径用的是这样理由。是的,送老师和师母,她说不出拒绝。
可是,她不乐意,不乐意和他。
“不用了,”廖盛接过话,“我和你师母打车回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韩远径说,“老师,我三年没回来,今天就得让我来送。”然后转向李乐桐,“乐桐,你说是吧?”
现场有短时间内鸦雀无声。他们大都知道韩远径与李乐桐曾是一对儿,也知道在过去三年的时间里,李乐桐与他们一样,和韩远径没有一点联系。消息灵通一点的,甚至从同在恒远工作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韩远径高攀了老板的女儿,做了乘龙快婿。
如今,这算是什么呢?
李乐桐承认,韩远径就是韩远径,这和当年那个明目彰胆给她数学不及格的人一样。他不会在乎人说,他能做到。
于是她看着廖老师,“廖老师,您别客气了,我们几个送您。”
廖盛看了看他俩,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聊到十点半,终于要收拾着走。开车来的学生不少,有韩远径的话在先,大家就陪着廖盛下楼,在酒店门前等韩远径取车。
韩远径就一直就在李乐桐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的走路,默默的下楼梯,默默的去取车子,没有和人打招呼,除非有人来和他说话。
车子开来,不是宝马奔驰莱斯劳斯,却是阿尔夫。韩远径下车打开后排车的车门,和几个同学把老师和师母扶了进去,望着李乐桐,“走吧。”
李乐桐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还是搭别人的车吧,不用你送了。”
一小堆人不说话,看着这两个人。酒店门口的灯在檐下形成一个光圈,李乐桐站在光圈里,韩远径站在阶下,黑的,看不清脸色。
“你还是上车吧。”韩远径重复,声调里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商量,还是别的,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忍。
孙可为出来打圆场,大声说,“师姐,老师还在等着,你们上了车再说吧。”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说,先上车吧,先上车吧。
李乐桐无法,她不是不能拒绝韩远径,她只是不想在老师面前露出个人的恩怨。老师说过,个人恩怨应无碍大局。于是,她向大家笑了笑,走向了副驾驶的位子。
廖盛住在学校里面,沧海酒店离学校很近,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韩远径把廖盛夫妇搀出来,“老师,天晚了,我就不上去了。”
廖盛说,“远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乐桐不知他要说什么,便陪着师母聊天。师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以前是一个医生,早退休了,孙子也跟着儿子出国,膝前冷落,见着学生们格外亲。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就听廖盛喊师母上楼。师母说,“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廖盛打着幽默,“我们是开门见山,奔着主题就去了。只要主题结束,其他的就不再迂回作战了。”
师母笑,“这么说,倒是我们拖沓了?”
“那可说不准,拖沓不拖沓,要看表现,不是靠说的——这里有个坑,你小心点儿。”
韩远径和李乐桐站在车头,看两位老人相扶着消失在楼洞之中,然后楼道里的灯一层又一层的亮起。
韩远径轻轻仰头看着,看着四楼的某间屋子亮了灯,嘴中喃喃,“又回来了,都还在这里。”
李乐桐没有说话。是啊,都还在这里。她三年没回来了,都还在这里。一进校门的那一架大紫藤、廖老师的家、楼洞前的那棵无花果树、甚至花坛上那棵半死不活的冬青,都还在那里,各就各位。
“走吧?”韩远径看着她。李乐桐没有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一席话,既然是无法躲过,那便来吧。
韩远径将车倒离家属楼,却没有直接开出去,而是沿着林荫路慢慢的开着。李乐桐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一边,不作声的看着外面。
真的是太熟悉了。每一寸土地,就像自己白天还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走过。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校园好,毕业后却发现,那是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这里有自己的笑声,有自己的青春记忆,有自己最宝贵的一段年华。
韩远径把车停在一幢楼下,这幢楼还没有熄灯,几乎每一个窗户里都透着白炽灯的光。俩人默默的看着五楼的某个房间,多么熟悉的灯光,仿佛那还是她的宿舍,她还在里面跑、在里面笑,以为每一个明天都会和今天是一样的。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灯虽然还是亮着,只是灯下的人,早不知换了几茬了。
“桐桐,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韩远径趴在方向盘上,出神的望着那盏灯火,“我会想,不过是梦而已,都是梦。”
李乐桐没有说话。她不想自己变的像个公鸡一样。
“我也知道,不是梦。是真的。”韩远径的声音低而哑,有些绝望。
“桐桐,我和徐葳只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们…”
李乐桐忍不住,冷冷的打断,“我不想听。”
“桐桐,”韩远径转过脸来看着她,“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车厢里沉默。李乐桐想出言相讥,但她说不出来。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我常常想你依赖我的样子,我不知你自己怎么办。你长大了,小鸟儿长大了。”最后这一句,韩远径几乎是喃喃的说着。
李乐桐语调平静,“请不要侮辱我。”
“决定和徐葳结婚,我不敢告诉你,我也怕看到你伤心崩溃到我面前。我怕,我不敢。”韩远径低声,“我只能逃避。为了这个不光彩的决定。”
李乐桐要推门下车,韩远径叫住她,“小鸟儿,你现在已经足够成熟了,够得上谈这一样一场话,不是吗?”
李乐桐停住了,是的,她在躲什么?她不想面对,但这场话,是一定要谈的。
让伤口最后撕裂一次吧。
“从通知我考虑与徐葳结婚,到婚礼的举行,只有一天半的时间。”韩远径声音幽幽,平淡又单薄,“我没有背着你与徐葳来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个。我和徐葳,一直到她死,连kiss都没有。”
李乐桐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疑惑,韩远径继续说下去,“徐葳有艾滋病。”韩远径的头埋了下去,“医生说,大约能活五年。徐葳蔑视死亡,她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当最后的诊断结果出来后,她改变了主意。她拿着自己的诊断书去找父亲。无论徐总是一个怎么样的商人,他毕竟是父亲。他看到这份诊断书,先是大发雷霆,甚至把徐葳打在地上。”
那是怎样一个场面。
那天他正在徐铁成的办公室里听他交待公事,徐葳没敲门就直接进来。
“老头子,有戏看了。”她把一张纸拍到他正在看的文件夹上。
韩远径离的近,他清清楚楚的看着上面的字,那时候的他尚年轻,当即就抽了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让徐葳斜了他一眼。
徐铁成抓着那张纸,“什么意思?”
“看下面那章,”徐葳不在意的点着了一根烟,吐出一口雾,“我怕你不信,特地让医院开了盖章的诊断证明。”
徐铁成咆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葳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你女儿要over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啪,”徐铁成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徐葳,你疯了吗?”
徐葳一边带着笑,一边又抽了口烟,然后捋起袖子,“瞧见没?多漂亮。”
韩远径在第一时间别过头,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让他毛骨悚然。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曾几次跟着徐铁成半夜去那家“酒馆”里找徐葳,但都是他在门口等,徐铁成进去抓人。只有一次,徐铁成打电话叫他进去帮忙,那时候的徐葳,也是穿戴整齐,看不出什么。
“我身上能扎针的地方全扎了,我本来还发愁呢,正好,解决了。”
“徐葳!”徐铁成怒吼,给了她一个耳光。徐葳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
“甭喊了,”坐在地上的徐葳却仍然继续幸灾乐祸,“不就你女儿吗?我补偿你。”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怎么补偿?”
徐葳不紧不慢的爬起来,又点起烟,“这主意也是我才想出来的。老爷子,你就一个女儿,我死了,就没人继承你的家产了,对不对?”她又抽了几口,呲着牙把烟吐出来,人旋到桌子上坐着,“不如这样好了,我临死前给你招个女婿,让他叫你爸,让他来替你管理恒远,替你干活,还可以让他替你传宗接代,你看怎么样?”
“徐葳!”
“现实点儿,老头儿,”徐葳掸掸烟灰,“凭心而论,我这二十几年是没有给你带来点什么好处。只有这一次例外。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着想。你也六十多了,再娶一个,也未必能生。年轻的小老婆,搞不好还要…”
“住嘴!”
“嘿嘿,你随便。”徐葳不在意的说,“我说完就行,考不考虑是你的事。我说过,这个主意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所以,没什么候备的人选。”她用夹着烟卷的手点了点韩远径,“他。我看他就不错,至少看见针眼儿知道害怕,肯定不会走我的路。而且,他是你的心腹,和我年龄也相当,人长的也过得去。和你和我都不吃亏,你看怎么样?”
韩远径当时要背过气去了。他没想过,这件事会与自己发生联系。
“你考虑考虑吧。”徐葳从桌上跳了下来,“反正我时间不多了。到了后期,你即便是想让我结婚,可能我都神志不清了。”
徐葳就这样出了门,连头都没回。
韩远径也被打发出了门。坐在自己的位子,他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堕入了人间地狱。
一个小时后,他让徐铁成叫到了办公室,得到了那个选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一场恶毒的玩笑。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韩远径的声音很轻,他看着远方,眼神空洞。
李乐桐冷笑,“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不,不用。”韩远径仿佛受了惊,他很快的说,“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付出的,终有回报,不是吗?”李乐桐并不激动,依然很平淡。她觉得累了,听着韩远径的故事,仿佛很遥远,与自己无关。她觉得自己在应付。
韩远径扭过头,看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目光灼人。
沉默了许久,韩远径说,“桐桐,你真的变了。”
李乐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匆匆的说,“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想回去了。”
“我不想放你走。”韩远径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喃喃自语,不像白天那么有主见,只是越来越让她心冷。
韩远径变了。
以前的他虽然不算阳光少年,但绝不像今日般有阴冷的色彩。这种冷,看不见,在黑夜里似幽灵一样附在他身上。不可捉摸,却在。
“风雪夜归人。”韩远径又喃喃的说,“夜归人,我就是一个夜归人。”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忽然醒了一般,声调高了,平淡又正常,“这三年里,我受尽了折磨,后悔或不后悔,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必须要努力的想,我能熬过去。所幸,”他的语调里有点讥诮,“徐葳她自己也熬不过,到底在第三年上,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寒意由心底升起,这是韩远径?
“如果她再不死,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坚持到五年以后。真的,不可能。”韩远径的头伏在方向盘上,黑暗裹去了他的颤栗,只剩下略显沉重的呼吸。
“恒远我是进来了。徐铁成也算遵守承诺。徐葳伤透了他的心,有时我倒挺同情他。他自己也说过,他不想再娶妻生孩子,徐葳真的让他怕了。那是怎样的一个恶魔啊。”
“韩远径,我知道你有个女朋友,就在老头子的公司。你别给我耍花样儿,看着你们分开,我高兴。哈哈哈哈。”徐葳的声音仿佛穿过黑幕与时空而来,寒意侵满了韩远径的全身。他继续说,“乐桐,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接受这个约定?也许我一直都是一个不惜一切手段渴望成功的小人。一直都是,真的。”韩远径仿佛又陷入到他自己的喃喃自语中。
“我希望我能成功,希望能给你好的生活。可是,在当下的社会,我没有背景,没有资本,我什么都没有。如果仅是在恒远——哪怕是在恒远,我又什么时候能成功呢?徐葳终是要死的,不过五年而已,五年,我忍得了。虽然我最后,差点没撑得下去。”
李乐桐没有说话。虽然她想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想放弃的,也都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你。”韩远径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我从来没有放弃你。我不告诉你,我不敢,不敢看你骂我,不敢看你哭。我更不敢的是,如果由我告诉你了,你会死心。我了解你,我知道我不给你答案,你会不死心。不死心,我要的就是你的不死心。”
李乐桐打了个寒战,韩远径说到最后的口气让她颤栗,那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我不允许你对我死心。”韩远径的声音又坚定了起来,目光灼灼,“桐桐,你我从来没有结束过。我只是暂时离开,我没有要和你分手,只是暂时的、没有告诉你的,离开了一下。”
李乐桐那一霎那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错乱的境地。惊愕、混乱、颤栗、愤怒、甚至还有可笑混在一起。
韩远径在说什么?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布娃娃吗?
“我的手机,”韩远径停了下,“在我决定与徐葳结婚的时候就预存了三千块钱,我只是关机了,没有换号,没有注销,我只是关机了,我只是不方便接电话关机了。在我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便开了机。从那时起,我又是过去的韩远径,我又回到了我的世界,能收到这个世界里所有朋友发的短信,包括今天晚上的。我又是过去的韩远径了。是的,我是,我要找回我过去世界的所有东西,所有,廖老师,同学们,当然,还有你。最重要的,就是你。你们都在,今晚我看到了,你们都在。”
寒意越来越重,李乐桐觉得他似乎是真的有点疯了。
“我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样子,天真、依赖心强,”韩远径有些自嘲,“却没想到,你长大了。长大了,好,我也不用哄你了。乐桐,我承认,我是为了钱而同意与徐葳结婚。是的,为了钱。”
“桐桐,风雪夜归人,我回来了。”
回来,谁又在原地?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句诗一直是李乐桐所喜欢的。言语朴素,感情真挚。其他诗传递的或者有美、有感慨,但读读这首诗传递出一种温暖。试想一下,风雪之夜,有什么比一间充满着温暖的屋子更让人向往的吗?
她曾经说,她觉得,“夜归人”这个“人”,不是外来的客人,也不会是作者自己,更不会是偶尔路过的人,应该是屋中人的亲人。很简单,因为一个字——“归”。
“归”是一种归属,这个“柴门”应该是他的归属,是客人与偶尔路过的人所不能有的。而从诗的上下文看,更像是作者站在事外的一种观察,而不是作者本身的一种归来的体验。
韩远径对她的这个意见不予置评。他俩都不是学究,尤其是中文,不是他们的专业。韩远径也喜欢李乐桐的这个解读,毕竟,风雪之夜,一个人在家中听到自己的狗在欢迎另一主人回家,这个画面远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从远处看着一所黑洞洞的物资要温暖的多。
现在的韩远径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诗。他想回来,他要回来。
李乐桐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三年中的第一年,她在痛苦与毁灭中幻想着韩远径还会回来,只要手机一响,就在心里暗暗的期盼着是他。三年中的第二年,日复一日的等待磨掉了她的恨意,让她慢慢淡漠,她开始学会麻木。三年中的第三年,麻木让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想静静的生活。
韩远径的理由并不新奇,她知道,她也想过,却没有想到韩远径居然是这么地、自以为是地“回来”。
回来?谁又在原地呢?谁又怎么回到原地呢?
她忽然发现,自己都无法恨起来。曾经积蓄的一腔怨恨,都不见了。
哀莫大于心死,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韩远径。”连名带姓的称呼他,是一件陌生的事情,“你和我早就没了关系。从你背着我要娶徐葳的那天起,这世界上,就没有再认识韩远径的李乐桐。”李乐桐的声音并不高,她自己都惊讶,怎么会用这么平淡的口气来说话。“看在廖老师的份儿上,你还是我的韩师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李乐桐,也早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这个叫李乐桐的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希望的生活,她是你的师妹,希望你做师兄的,能够体谅。”
车内静悄悄的,说都没有说一句话。宿舍楼里的灯火一站一站熄灭了,还有极零星的窗户里,从窗帘后面透出幽暗的光。那或者是熬夜的同学,在开着自己的小灯。
李乐桐的情绪从灯光中收了回来。刚才似乎还是景中的一人,而现在却记起,那不过是对岸的风景。很远了,和自己无关了。当日在学校里牵手相伴的两个少年男女,也只是定格在当日的风景,在那时空里,没有走出来。
她的手机也像是强调这一点,来短信了。
“李姐,我是程植的同事小郭。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李乐桐略一思忖,拨了回去,“嘟嘟”两声之后,有人压低声音,“喂?”
“我是李乐桐。”
“嗯。”郭远腾的声音有点鬼鬼祟祟的,然后听见开关门的声音,郭远腾的声音大了,“李姐,有个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下。”
“你说。”
“程植闹着明天出院。”
“哦?什么情况?”
“不清楚,所以我要向你汇报啊。”
李乐桐一听,明白了。
“有没有什么你不认识的生人来看过他了?”
“生人?男的女的?”
李乐桐支吾了一下,“男女都算。”
“没吧?不知道,没见过。”
郭远腾说话不紧不慢,安定和谐,李乐桐却笑不出来,“你打电话给我,是想让我劝他别出院?”
“不是。”郭远腾还是不紧不慢,“我是向你通风报信一下。如果你不同意他出院,你就要赶紧来阻止他。当然,如果你同意他出院,明天想过来送他的话,也赶得上。或者你不送他,也不用再来这里看他了。这是三重意思。”
郭远腾的贫让李乐桐有点想笑。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听起来就是贫。
“我知道了。”她的语气放缓,“他要出院,就让他出。命是他自己的,他若不要,别人也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要。至于后两重意思,他更是自己看着办。他不告诉我,我就绝不会主动的搭上去。”
“李姐英明神武。”郭远腾说笑话、拍马屁时,口气也正经的很。
李乐桐终于忍不住,嘴角抽动了几下。
挂了电话,李乐桐口气轻快,“韩师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告辞了。”
韩远径的口气冰冷,“你还在照顾那个人?”
“他叫程植。”李乐桐平常的语调里夹杂着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的快意,“你见过的。”
“不许和他来往!”
李乐桐收拾好包,“这话应该是他和我说吧。”她推门要下车,让韩远径拉住。她早有准备,右手抓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向韩远径的手腕上用力一磕,左手趁机挣脱出来。
她站在车门口,半低着头,“韩师兄,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你和我早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所谓的风雪夜归人,你不该归到我这里来,我也不是等待你的那个人。你做你的徐家女婿,我当我的城市白领,我不想再见到你。谢谢。”
说完,她手一扬,用力甩上了车门。
初秋的夜晚,风有点凉。校园里静悄悄的,办公楼里,零星的还有几盏灯火。路过篮球场,铁丝网上的大横幅在路灯的照耀下,字迹很清楚:“预祝第二十五届挑战赛圆满成功。”
是啊,按照惯例,十月初就是挑战赛。院和院之间对打。李乐桐所在的传媒学院,男生很少,只够拼一支队伍上场装装样子,名次自然是最后,院里也无人关心这事儿。韩远径所在的经济学院则好很多,韩远径是主力。于是,经济学院队的狂热粉丝里,当仁不让的多了一位猛将李乐桐。
那一年,李乐桐和韩远径刚谈恋爱还没多久,韩远径要训练,李乐桐嚷着要去,韩远径说:“我要训练,带你去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吗?”
韩远径挠头,板着脸,“你干扰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