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骋风拎起我,把我放到地上,自己也下了马,有家人上来牵马,他的头一歪,“走吧!”这是哪里?我疑惑地想着,提起包袱跟在他后面。
这并不是一进很大的院落,收拾得却很精致,各处悬挂灯笼,许是晚上,人并不多。他带着我一直往里走,迎面一排正房,檐上齐齐挂着一排灯笼,中间几间房灯火通明。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家奴迎了出来,“少爷回来了!”一面拿眼睛瞧着我。

这是杨骋风的家?他家不是在京城吗!
杨骋风哼了一声,走进屋子,解开披风,早有丫鬟上来接了。他嘴上说:“瑞叔,让人给她做身衣服,从里到外。再安排点儿吃食。还有,给她安排间房。”那个瑞叔躬身应了要出去,他却叫住了,“瑞叔,那个…把她安置在我旁边。”瑞叔应了,又看了我一眼,下去了。

屋里又只剩下我和他,我局促地坐着,心里盘算着。杨家到底有几处房产?他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莫非,他想把我关在这儿?他想做什么?真要那样…想到这儿,我瞄了瞄他,不成想他也正在看我,碰到我的目光,他却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这个杨骋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么就盯上我了?
饭很快上来了,不见多,却都非常精致。我吃糠咽菜了这么些日子,面对这一桌子的饭食却毫无食欲。但是,我仍拾起筷子。现在我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不容我耍心情。吃饱了,才有力气。吃饱了,才是上上策。

我很快便吃完一碗饭,杨骋风起初兴致盎然地看着我吃东吃西,忽然笑了笑,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残食撤尽,瑞叔走进来,“少爷,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这位姑娘的外衣,明天还要安排裁缝老袁再量一下尺寸,棉缕倒是现成的。”
棉缕?睡衣!杨骋风要做什么?!我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剪刀,还在!
给我安排的卧房是正房中的一间,不大。梨花木做的桌椅很光滑,做工精良。床上挂着浅灰色厚缎子帐子,看样子却不像女人住的房间。我刚一进房,后面便跟着一个丫鬟,看样子也就十岁出头吧,她向我行了个礼,“请姑娘沐浴更衣。”后面两个小厮抬了汤桶进来。我笑道:“有劳你了。只是我现在不想洗澡,麻烦你着人抬出去吧。”

这丫鬟又一行礼,“请姑娘沐浴,这是少爷吩咐的。少爷说,如果姑娘不洗,少爷就只好亲自代劳了。”
杨骋风究竟要干什么?洗澡太不安全了,这里是他的地盘,若他突然闯进来,我连自卫的时间都没有。我执意不肯,小丫鬟出去了。不一会儿,杨骋风从隔壁踱步进来,“你这打扮,连个村姑都不如,敢情做下人做惯了,澡也不愿洗?”他斜睨着我。

洗不洗澡是我的事。我不理他,退到椅子上坐下来。坐着最能让人对你产生松懈的心理,我务必要防着他。
“喂,你身上都有味儿了,若不洗澡,本少爷怎么带你回君家!”
我淡淡地笑了,“不劳烦少爷,我自会回去。”
“你莫不是想走回去?你是走着来的吧?”
我还是不理睬,少一句话,便少让他抓住把柄。
“又不说话了。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对我话就那么少,像个哑巴。和那小子怎么就有说有笑的?”
我仍旧不理他,低头坐着。
杨骋风转了几圈儿,忽然捞起勺子,舀了一勺水,朝我泼了过来。这一下浇个正着,我当时就跳起来了,从头到脚全湿了。
“杨骋风!”我指着他。棉衣吃水,很快便渗透了。他脸上却现出笑容,扔下勺子,“行了,洗吧。”
就这么小半天,一会儿被他放火,一会儿被他泼水,我简直要气死了!他轻松地吹了吹口哨,走出去了。我在后面咬牙切齿的,他却头也不回地说:“洗吧,本少爷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至于色急到什么女人都要的程度。本少爷保证,不会突然进来的。”

我想了想,是福不是祸,他真要把我怎么样,即便洗澡时不出事,该来的终究要来的。这是他的地方,没有人帮我。其实,我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爬进浴桶,抓着我的剪刀,匆匆忙忙地抹了皂角洗澡。正准备出来时,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女声,“姑娘这是洗好了吗?”
我吓了一跳,赶紧遮住前面,还是刚才那个丫鬟。我迅速看了一下门,还是掩上的。
“你…”
“姑娘莫惊,这屋子原就和少爷的屋子是相连的,那里有扇门,我从那边进来的。”她往屏风后一指,我一边怪自己粗心,一边吓了一跳,杨骋风到底想干什么?刚才我洗澡,他…

“姑娘不要担心,少爷刚才在那边看书,并未往这边走过。”那丫鬟可能看懂了我的脸色,连忙又补了一句。
我舒了口气,却听那丫鬟继续说:“我伺候姑娘出来吧。”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也只是个丫鬟。”前世也在学校澡堂里洗过澡,但这种被人服侍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姑娘既是少爷带进府的,自然就该由奴婢服侍。”这丫鬟坚持地说。
“我说过不用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慢慢来,用得着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姑娘…”那丫鬟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又轻轻地说,“少爷吩咐,姑娘务必要穿这些衣服。少爷说,不要让他再过来动手。”
我还真是有点儿怕了这杨骋风,再过来动手,谁知道又耍什么把戏!我说了声知道了,她便出去了。我四处看了看,迅速钻出来,胡乱地擦了擦身子,套上丫鬟刚拿来的衣服,绑好头发,仍旧把剪刀揣在怀里。过了一会儿,丫鬟又进来看了一下,然后着人把汤桶抬出去。

这一夜,我不敢入睡,却居然无事。
腊月二十九,我洗了把脸,那丫鬟便过来行礼说少爷有请。我没有外衣穿,决定不去,要耍花招你耍吧,我不去!果不其然,杨骋风过来了,“喂,怎么不过去吃早饭?”有这么简单?我继续沉默。他的手一挥,家人便摆上一桌饭。我依旧吃了,他也无语。这个杨骋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天该起程了吧?”我实在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怎么,着急了?想君木头了?”
“既是决定回君家,自然早回去为好。”君闻书的心思再难猜测,也比杨骋风强,我实在不知道他下一刻又有什么举动。
“嘻嘻,你我好不容易在一起过个年,急什么。”
什么?过年!我皱起眉头,“杨少爷,府上既然有家眷,还是回去和他们团圆吧。”
“哟,你还想起这个来了。呵呵,还挺懂人情的。谁让你不跟我回去!”他倒打一耙。
“杨少爷,还是早些走吧,家里有人惦记你。”
“你惦记我么?”
我不说话,和他纠缠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这里是我娘的旧家,也算是我家了。难不成你想大过年的赶路?自古过年不出门呢。”
杨骋风的心思真难懂,他真的在打我的主意?“杨少爷,如果你不想赶路,那我先行一步了。”
“如果你出得去,可以。”
我瞧了瞧他,淡淡地笑道:“既是如此,那打扰了。”一转身,我便回了房。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衣服送来了,我大大方方地穿上。不要害怕,也不要让人认为你在害怕。每个人都有害怕的时候,我的心反倒沉下来。
杨骋风又进来了,围着我转了两圈,“哟,今儿怎么这么顺眼。嗯,还行,还算合身。还是打扮一下好看,好好一个人,干吗弄得跟村姑似的。”他掀了掀我的头发,“头发不好,遮住你的小白圆耳朵,显得你有些死气。”我正不耐烦,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问:“今天你想做什么?”

“看书。”既问了我,我也不必扭捏作态。
“好,那我们就看书。只是,本少爷的书只能在书房里看。”
书房就书房,你家的地方,哪儿都一样。
我拿了本《国语》,却见他拿了本《资治通鉴》。没想到他这纨绔子弟也读书,怪不得平日歪理一套套的。其实我们谁也没有看进去。我在防他,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留意着。他似乎也时不时地瞟我两眼。

“喂!”他扔下书,“我们说会儿话吧。”
我继续沉默,你自个儿说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这是我一直想到知道的,但我不问,我不想让他得意。
“切,你真是,就不会和我说句话么。我就那么可怕?我不如你的傻小子会骗你开心,总比君木头好多了吧!”
“杨少爷请说。”我冷冰冰的。
他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我大婚那天——我成亲了你知道吧?”他的口气似乎在说别人结婚,我点点头,“我大婚那天,全府的丫鬟都去送那个君老二。你没去。当时我还以为是君木头不让。后来悄悄溜进你房里一看,门居然锁了。”我不言语,却留神听着。

“回门那天,我特意去了琅声苑,向君木头旁敲侧击。一提到你,他便不言语,脸色非常难看。我便想,莫不是死了?”君闻书到底怎么了?按理说他该来抓我呀,怎么全无动静。

“后来,我便回去问了你的好妹妹听荷…”听荷!我心里一紧,她果然陪嫁了,到眼前这个变态的家里去了!
“你那个好妹妹呀,啧啧,模样长得倒挺惹人怜,就是不经吓,一听我说你死了,果然小脸发白,就跟你现在似的。她摇着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逃了’。”

我继续听着。
“我一听,便知道果然有蹊跷。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死了,你不是司杏么,你死了谁还当司杏?再一逼问,听荷就说你曾经打算让她逃跑,连地方都找好了。我悄悄地跑去看了,还真是,那棵杏树下还有一根被折断的枯树枝,想必是你留下的吧?”他的语气里带着嘲讽。

我不吱声,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色。心里皱着眉,他来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找这小子!”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愤恨,“那个穷傻小子,你还真不嫌他!那时候事情多,反正你也跑不了,先让你逍遥几天吧。不过我也没闲着,发了封私信让人看着动静。他们说那傻小子每日当班,按时回家,也再没有收到过信了。我就觉得奇怪。手头上的事情做完,我便亲自来了一趟湖州。那小子果然没什么动静,难道,你没有来找他?”幸好我没有待在湖州城,暗号还是挺管用的。

“我不信,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平时不来,过年也肯定要来,果然…”杨骋风往后一仰,手却搁在桌子上,“腊月二十八,湖州大集,我二十七便来了。我站在街心最高处一看,果然见你和那小子有说有笑,亲亲热热的!”

“当时你为什么不抓了我?”我忍不住问。
“哼,我若兴师动众,谁都知道你是君家跑出来的丫鬟了。莫非,真要我为君家做好事?而且…”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却低下来,“我也想看看,这几个月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我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我抬头问道:“杨少爷,有一事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小奴婢,究竟何种缘故,让杨少爷千里迢迢来抓我?”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你终于问了一个你最该问的问题。”他顿住了,又自负地仰起头,“我堂堂一个少爷,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下人,但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没赢过你。我不信,我非要赢你!”

我简直哭笑不得,幼稚!“杨少爷,若是这个缘故,您不必费心了,我本来就是个下人,不值得你费这心思。少爷还是赶紧忙荣华富贵的正经事儿吧,我承认,你赢了。”
杨骋风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赢,你。我要赢的——是你!”
我心里一跳,要赢的,是我?我不会笨到以为杨骋风对我有感情,他一个三品大员的公子,几番嘴脸我都见过,娶个正妻都要算计一下谁对他有利,他会对我有感情?他就是寻事找乐子。却听他继续说:“你要回君家,我不拦你,但我要你记着——我要赢你,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输给我。”

我笑了,“杨少爷,我只是一个奴婢,没什么好和你赌的。我知道你家有权有势,把我没入官婢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你不用费心思了,你肯定能赢的。”
杨骋风盯着我,“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不是觉得我只是仗着我爹吗!我要让你知道,你错了!我要靠自己赢了你。”
“杨少爷何必?奴婢从来没想着和人赌强争胜,杨少爷不要这么莫名其妙了,不值得。”
“哼,我说值得便值得,你在君府装得像个正经人一样,背地里,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确实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他要赢我,赢我什么?你与我,就像天际两岸的星星,除非地球发生变故,否则我们绝不会有什么联系。
新年到了,湖州的杨府虽然只是杨家一处不常来人的居所,但可能因为杨骋风在,倒也有些模样。我没想到杨骋风这么飞扬跋扈的人居然也“发纸”,也对着供桌下跪,还挺虔诚的。

我待在书房里,除了吃饭,哪儿也不去。我不动逃跑的念头,因为我知道根本逃不出去。这里不是君府,即便我跑了,杨骋风也能很快把我抓回来,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荸荠。

明天就是初二了,我暗自焦急。明天,荸荠该等我了吧!帽子还在包袱里,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难道真没法送给他?我想了又想,行或不行,我也只能去和杨骋风明说。
我根本不用费劲儿找杨骋风,他没事就在我旁边转悠,我只装作看书,不理他。果然,他来了。
“司杏,今天初一,别看了,我们去玩儿?”
“去哪里玩,玩什么?”既要求人家,好歹给人家点儿好脸色。
“啊,你答应了!我们放风筝吧,新年放风筝,许个愿,据说很吉利的。”工于算计的杨骋风还这么单纯地迷信呢。
我跟着他去了。风筝早被拿到院子当中,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老虎,还带着响竹。说来惭愧,我两世都只有看别人放风筝的份儿。杨骋风倒是几下便把风筝升上了天,张着嘴,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这,是杨骋风?

“你来你来,这么拽着就行。”他把线塞给我,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往东往东,你得让老虎跑啊!在天上傻待着干什么!哎呀,你拽呀…”他又抢了过来,老虎又开始跑了,响竹被风吹得呜呜响,倒真有几分像。

“杨少爷,我想求你件事。”乘他高兴,也许还有几分希望。
“什么?你说。”他的两只眼睛仍然盯着天上。
“明天…我想去方广寺一趟。”我故意说得若无其事。
“嗯?”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没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你去做什么?”
“我…去还个愿。”明说怕不行。
“不行!”他仍然抬头盯着天。
“杨少爷,我只去一会儿,跑不了的。”
“不行!”
“杨少爷,我是君家的丫鬟,算你的罪犯吗?”
他又转过头来,“是,你是君家的丫鬟。不过明天我们要起程了,所以你不能去。”
明天要走了?!我暗暗吃惊,却只能说:“我就去一会儿,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见那小子吧,我告诉你,不行!”杨骋风又看着天。
“是,我是要去见他,怎么了!”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不必躲躲藏藏,“我要见谁是我的事,你凭什么不让?”
他盯了我一会儿,诡异地笑了,“好,本少爷答应你。我们可以路经方广寺,让你去见见那小子。”
我皱起眉来,他又在耍什么花招?我不信他。“你想对他怎样?”
“你看你看,我仁慈一回,你倒不信我了。”他笑嘻嘻地拉着风筝东跑西跑的,响竹也跟着呼啦啦地转起来,“我只是看你可怜,同情你罢了。”
我倒不敢去了。“杨骋风,你别耍花招,若要对他不利,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不信我,其实我对你是最好的。”真是够厚脸皮的。
到底去不去?杨骋风在打什么主意?我想了一宿,决定还是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荸荠了。我打定主意去了也不多说话,只把帽子给他,和他道别,以免落入杨骋风的圈套。前途凶险,我也不打算让他为我分忧,一个人就够了。我的剪刀和对券一直揣在怀里,如果明天真的情况不对,我也只能以死相拼,绝不连累他。

第二天一早,我把全部东西打包好,只留下一贯钱。剩下的钱和帽子一起包好了。回君家还不知是死是活,要钱何用?我全都给荸荠。
小丫鬟又来了,说少爷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抓起包袱,出门却只见一辆马车,我便站着不动。
“上来呀。”公子哥儿在车厢里坐着,摇晃着腿。真会享受,里面居然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炉子。
“男女共乘一车,恐怕不便。”地方太小了,危险。
他转了转眼珠子,“那你要坐在车顶上?会掉下来的。或者你自己出钱雇辆车?反正你不能步行,少爷我事忙,亲自押送你回扬州已经是大功大德了,你莫要再耽误我的时间。”

真会狡辩!看样子我再坚持也没用了,杨骋风就是个无赖。
“去方广寺吗?”
“去去去…”他不耐烦地说,“少爷我答应你了,自是要去的。去看你和那小子做最后的告别,免费的戏,哪有不看的道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不过总比要害荸荠强,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远远地,我便看见了荸荠,还是那么瘦。真瘦啊,虽然才分别几天,但我觉得上次见面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唉!杨骋风一脸的笑意,“喂喂,到了。你瞧,那又穷又丑又傻的小子在那儿站着呢。”我不理他,跳下车,想叫荸荠,又吞了回去。这是暗号,不能让杨骋风知道。我笑盈盈地走过去,“你来了。”

虽是新年,萧靖江却依旧穿着他年前的那身衣服,我看了心酸。
“真是你!”萧靖江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换过衣服了。
“啊,是这样子的…”我正不知如何开口,却意外地找到了话题,便故作轻松地说,“君少爷派人来接我。瞧,那马车便是。这衣服也是他给我的。”
萧靖江脸上浮现一抹狐疑的神色。他瞧了瞧马车,又瞧了瞧我,忽然冷冷地说:“原来是这样,你这就要走了吧?”
荸荠!我在心里叫了一声,脸上却不敢露出来。我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是呀,就要走了。对了,年前给你弄了点儿东西,你拿着吧。”我塞给他。
“我不要!”萧靖江甩开了。
荸荠!我又在心里叫了一声。我冲他直眨眼睛,“你拿着,留个念想。”
他却像没看见一样,依然说:“我不要,你拿走给别人吧。”
我在心里偷偷哭泣,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回去。不能再拖了,会露馅儿的,谁知道杨骋风到底要干什么。“你爱要不要!”我扔在他怀里,转身跑回了车上。
杨骋风脸上的笑意全没了,阴沉地看着我和他。“走!”他冷冷地吩咐道。
萧靖江的身影越来越小了。荸荠…荸荠…我终于忍不住,泪流了下来。出乎我的意料,杨骋风并没有开口,和我一样的沉默,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擦擦吧,一个丫头,也不带手绢。”一块绿色的丝帕扔了过来。
谁稀罕用你的东西,都是你!
“你不要恨我。”杨骋风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是逃出来的,即便我不来抓你,你也无法和他在一起。你就认了吧,这是你的命。”
我不理他,眼泪越擦越多。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太强求了。”我不言语,扭头看向窗外。他继续说:“他真有那么好?我瞧着他似乎并不领你的情。你千般算计着防备我,为了他,值吗?”

你懂什么!他曾经救过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从君家逃出来以后。全天下的人可能都不敢收留我,他却不避嫌地帮我。你懂吗?
他却不说话了,车厢里除了我偶尔吸溜鼻涕的声音之外,一片沉默。
车子走得极快,路过驿站,杨骋风偶尔会停下来进去喝茶小憩一下。宋代官员的待遇不错,朝廷大员的家属也可享受驿站的招待。驿站虽不如大的客栈豪华,但其干净、清静及安全程度却是任何一家客栈所不及的。晚上,我们便在一处驿站歇下了。杨骋风今天难得的安静,吃饭时也没有和我嬉皮笑脸,却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一夜无话,早起赶路,杨骋风又恢复了他那副嘴脸,一路上叽里呱啦地净想套我的话。我十分厌烦,甚至幻想遇见一个山贼什么的,劫了车子。我反正没什么好下场,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又到了晚上,吃罢晚饭,杨骋风忽然说:“司杏,你想好了,真要回君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沉默,这便是回答。
他叹了一声,“司杏,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跟我回去吧,我保管你要什么有什么。”
简直不可理喻,我跟你回去做什么!恐怕到时候我连哭都找不着地儿,我真会相信你?让我对人刻意奉承是不可能的,几天过后,我只怕会比在君府更惨,我没白痴到拿自己去赌锦衣玉食的地步。

“司杏,你真不考虑一下?你回君府是要吃苦头的。”
我心里一动,是啊,要吃苦头的。吃苦头也得回去,我自己选择的。难不成我要受你一辈子要挟?
“唉…”杨骋风的头垂了下去,“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为什么呢?看来人太磊落就是不行,我若是骗你,你不也得上钩吗?”我气得简直要大笑了,你磊落?!
好半天,他又缓缓地说:“你回去…无论君家怎么待你,都不要和他们争,凡事…自有我。”我不理他,要挟我的也是你,才不信你的话。
第二天,我们上路了。杨骋风又不说话了,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将及晌午,车夫在前面说:“少爷,要进城了。”
杨骋风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的心跳却骤然加速,要进城了吗,我拼命逃出来的扬州城!
人都是软弱的,或者说都有软弱的地方。我不知道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毒打?活埋?还是…我根本不敢往下想。
“害怕了吧?脸色都变了。”杨骋风的语气中有一丝得意和期待,“君老头儿和小老头儿可都不似我这样仁慈,你真要回去?现在调转马头还来得及,我们从旁边走,直接去京城。”

我不理他,右手握成拳,却把左手覆盖在上面,轻轻地说:“进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