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没有想到,他只是准许小书生出府一趟,回来之后他居然回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看着他时也不再惟惟诺诺眼神躲闪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要知道从那天开始小书生就变得对他百般抗拒,甚至恐惧,着实让秦王十分闹心。刚才与年修齐相视的那一眼,他从那双灵动的眼睛当中却只看到估量,猜度,评断,独独没有看到那些让他烦心的害怕和恐慌。
小书生心思单纯,单看他现在腰背挺直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知道他必然有恃无恐,有所依仗。只是他依仗的是什么呢?秦王对此感到兴致盎然。
待到秦王落坐,众人行礼,那被叫来的王府御医也刚刚赶到,这大夫正是给年修齐解毒的那一位。他先向秦王行礼,秦王平和地点头叫起,又叫他直接去给明姬娘娘诊治。大夫只看秦王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就知道他今天的裤腰带可以轻松一些了,至少不用拴着脑袋。
众人都安静地等着御医的诊断。御医给明姬号了脉,便向秦王禀道:“禀王爷,明姬娘娘并无大碍,老朽开几副安神养胎的药给娘娘,娘娘可以视自己的身体状况,酌情服用。”
年修齐闻言看了御医一眼,御医只是淡定地从自己的小药箱中取出纸笔,开始写方子。这位御医很大胆,这不明显是在说明姬娘娘在装模作样么?
明姬似乎松了很大一口气,摸着肚子几乎快要泛出泪来,看向秦王轻声唤道:“殿下。”
秦王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明姬看了年修齐一眼,垂首道:“无事,是臣妾自己不小心。孩子没事就好。”
她不说,一旁的婢女内侍还有一堆,可以替她说。果不其然,最有资格替明姬说话的自然是那贴身侍女小桃,马上就打抱不平地接上了话,将方才明姬是如何温柔可亲地对待年修齐,又是如何摔倒的事说了一遍。虽然字里行间没有明说是年修齐动的手,看似客观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却又字字指向年修齐,让年修齐连辩解都无从辩解。人家并没有明说是他,他要如何否认?
看起来明姬也不并愚蠢,没指望秦王这一次就降罪于他。明姬怕他在后院立足,先在这里埋下一根刺。如果年修齐真的住进了秦王的后院,只怕还有无穷无尽的阴谋等着他。
只是这些算盘全都无用,他真的只是迷路而已。年修齐无奈地抚额叹息。说起来这秦王府的偏门也有数个,那个小侍卫怎么偏偏把他往这个门带?他不会是秦王派来陷害他的吧?年修齐狐疑地看向秦王,如果是这样,刚才他那个诡异的笑容就可以解释了。真是一个卑鄙的男人!看错他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的秦王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看向年修齐道:“本王不偏听偏信,你有什么要说的?”
其实年修齐说什么对于秦王都无所谓,后宅女子的这些手段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些阴谋更是无所遁形。只除了他建府之初时年轻势弱,被太后坑了一回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简直是切肤之痛。直至他能掌控一切,后宅一派和气反而不是他想要的,只有她们去争,去斗,他才能游刃有余,拿捏利用,将她们身后的势力握在掌心,为我所用。
世人羡慕位高权重者三妻四妾红颜无数,岂能知晓他每一次踏进这后宅之地却并不比在朝堂上轻松。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这个时而机灵时而愚笨的小书生而已。
小书生已经许久没在他面前放肆过了,甚至不愿见他,也不愿意与他说话。好不容易在此相见,又见他恢复了以往模样,秦王只想逗着他多说几句话。
秦王看向年修齐的眼神柔和又亲切,时刻注意着秦王的明姬岂会看不出来。她暗暗咬紧薄唇,纤秀的指甲扎入掌心。她又将目光投向那个“程秀棋”,却见他皱眉望着秦王,手摸着胸口,神色之间隐有倨傲,简直可气又可恨。他一个委身于权贵的落魄皇子,艳名在外放荡成性,装什么柔弱,又有什么可傲的?!
年修齐摸着胸口却不是装柔弱,里面装的帐册是他的“倚仗”,摸一摸他就能定神。倒并不是他要拿帐册胁迫秦王什么,他只需要找到一丝使命感,让他摆脱自己百无一用的颓丧,就足够他振作起来了。他的心思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反而令心机深沉之人无法看透。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之间暗流汹涌,明姬的心思昭然若揭,剩下的却是谁也看不透谁了。
年修齐挠了挠怀里的帐册,昂首对上秦王的视线:“秦王殿下,我只是误入此地,望殿下明察。既然明姬娘娘无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秦王望着他沉吟不语,眉目深遂,看得年修齐心底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这时刻装什么大尾巴狼?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待秦王说话,明姬身边的内侍却开口了。明姬的父亲早年是以军功封侯的异姓王爷,这内侍是侯府旧人,在侯府时地位不低,因此偶有放肆之举,又见秦王从不计较,便越发大胆起来。
他斥道:“区区质子,也敢对秦王殿下和明姬娘娘如此无礼?!娘娘凤体无事是娘娘吉人天相,岂是你脱罪的借口?!”
明姬虽然看不透秦王的心思,却显然比她这内侍要了解秦王。他虽然表面斥令程秀棋自辩,实际上全无怪罪之意。这时候她若还要追究,岂不是自触霉头?她本就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步,因此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拦住还欲多说的内侍,心里恨骂一声蠢材,自己端起笑脸看向秦王和年修齐:“下人愚笨。程公子宽洪大量,还请看在他护主心切的忠心上,不要怪罪。”
年修齐看着明姬虚伪的笑脸,还有她身边那些侍女太监同仇敌慨的忠仆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无名火起。
平白无故被人泼一身脏水,他可以忍。对方咄咄逼人,他也可以不计较。可是诬陷人不成还自作正义,再要用道德压他一头,就让年修齐分外不爽了。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唬得明姬等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惟有秦王依旧一脸淡定。年修齐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帐册拍到他面前。
“这是给你的。”年修齐微怒道。
“大胆,竟敢对秦王殿下如此不敬!”
“你才大胆!”年修齐转身怒视明姬身边那名内侍,“秦王在这里,哪有你手指划脚的份。”
“你——”那内侍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年修齐说不出话来。撇一眼秦王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无喜无怒,却着实心惊胆战起来。
以前仗着自己出身侯府,明姬在秦王府又受宠,他才敢偶尔行些嚣张之事,却也不敢越矩。明姬如今身怀皇嗣,秦王为了皇位着想也会重视。能为明姬出头谋利的事,他都会拿捏着分寸来做,倚仗的不过是秦王对于子嗣的重视,想来总不会错的。但今日他这一出头,却似乎是,出错了。
年修齐也看了秦王一眼,见他仍旧沉默不语,并不开口喝止,便索性不去管他,看向明姬道:“明姬娘娘平地摔的功力不错,有练过吧?!”
他一句话说得明姬脸色由白变红,双眼冒火地瞪着他,手也捂上了小腹,似乎真的有些隐隐的疼痛。
“你——你血口喷人!殿下!臣妾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指责过秀棋公子什么,您怎么能看着他这样颠倒黑白?!”
“您是没有说,您只会做啊。”年修齐道,“可是您要摔要斗,去跟其他娘娘施展,您陷害我有什么用?我又生不了娃,也当不了王妃。”
明姬快被他气到倒仰。依她对程秀棋的了解,他并不是如此莽撞粗俗之人。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因为大家都阴着来,这是心照不宣之事,不到胜负落定之时,谁也不会鱼死网破。这四方围墙之内,谁不知道谁的那点心思,背地里再乱捅一气,还不是面上和和气气。把什么都揭到明面上,晒到阳光底下,那就谁也好看不了。这人怎么会如此鲁钝?!
明姬指着年修齐,气到说不出话来,何况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没碰到过这种对手。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王突然站起身来,吓得一群下人俱是战战兢兢。他却没理会他们,连那逾矩的内侍也未理会,只是拿起桌上的帐册随手翻了翻,拉起年修齐的手道:“跟本王去书房。”
年修齐知道秦王终于要跟他说正事了,他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花团锦簇却处处冷锋之地,脚不沾地地跟着秦王走了。
明姬愣愣地看着秦王携着程秀棋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方才那一番表演就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这样的秦王令她分外陌生。平日里所见的秦王即便不是柔情无限却也和气,或笑或怒都能看懂。众人同在这场戏里,祸福各凭本事。
今天的秦王,却分明是一个戏外之人。明姬不由得怀疑,这个男人,是否从未入戏?

第85章

年修齐跟随秦王走到书房,秦王摒退下人,将帐册往桌面上一扔,道:“这是什么?”
“你不会自己看啊。”年修齐道。
秦王被他噎了一下,瞪了瞪眼睛,心底却无端升起一丝甜美来。
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小书生,终于又回来了。秦王至此才算明白,小书生只需要有事做就会旧态复萌,活泼起来,一直关着他,就只会像离了阳光和水的花朵,渐渐枯萎。
“从刚才就想问了,你到底在乐什么啊。”年修齐不解地道。
秦王瞬间板起脸来,抬手摸了摸脸:“谁乐了?!说正事。元铭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你?”
年修齐刚想回答,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瞪着秦王:“你都知道?!你派人跟踪我?”那个跟着他的侍卫小哥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来不及向秦王报告。秦王会知道,那定然还派了其他人。他出个门到底后面跟了多少人?
秦王被人戳穿也不觉得难为情,一脸坦然地道:“本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有许多深入的问题,需要修齐解答一二。”
不得不说秦王很会哄人开心,一句话不着痕迹地就让年修齐感到了被需要的成就感,这在目前简直是他的死穴。
年修齐摸了摸鼻子,矜持地笑了笑道:“真的?那你问吧。哦对了,你问元铭为什么给我这个?这是他从李良轩那里偷来的,他想交给你,但是又觉得背叛了太子殿下,所以就交给了我,让我决定给不给你。”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交给本王,背叛了太子殿下。”秦王笑道。
“这是两码事。”年修齐道,“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帐册修齐看过了吧?有什么看法?”秦王转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
年修齐想了想道:“帐册里记的东西都不算罕见,我看不出门道来。只是有个地名让我觉得有点在意,那个百凤府,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在西北边界吧?西北外的蛮族上一次被吕将军打败之后元气大伤,本该休养生息,却居然马上又大举来犯,这其中,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秦王赞赏地看着年修齐:“想不到你竟然看得透彻。那你说说,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年修齐想了想,道:“殿下欲与吕将军结盟,在这关头西北却战事又起,吕将军也因此被调离京城,这是表面上的事。要说最不希望殿下将吕将军收归门下的,就只有太子一派了。这李家——”年修齐沉吟片刻,悚然一惊道:“这李良轩,难道竟然为了将吕将军调离京城,不惜资助西北蛮族进犯萧国边境?!”他拿起帐册翻过几页,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只觉得越看越是心惊。这里面的货物,几乎全是战时物资。
“实在是太过分了。”年修齐将帐册往桌子上一拍,“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这简直是卖国!”
秦王笑了笑:“有些人尝过了一步登天一手遮天的滋味,就上瘾了,戒不掉了。为了手中的权势,这世上无不可出卖之物,无不可利用之人。这是人性,修齐何必生气。”
“这才不是人性!”年修齐怒道,“连启蒙的幼儿都会念人之初性本善。这些让权势迷了眼的人怎配代表人性?萧国是元家的萧国,难道秦王殿下就不生气?”
秦王露出一抹几乎自他们相识以来最为柔和的笑,低声道:“本王记得修齐一直想当官?萧国的官员如果都像修齐这般,何愁不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年修齐正气愤着,猛不丁地得了这样大一个夸奖,一时间又觉得不好意思,脸色发红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气是羞了。
秦王继续道:“这萧国,也不只是我元家的。说到底,谁能让百姓温饱无忧,这天下就是谁的。那些只会玩阴谋的野心家,根本不值一提。”
“秦王殿下——”年修齐被秦王这么高的思想觉悟震惊到了,面上瞬间有些动容。
秦王又道:“修齐聪慧,能看出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但是事情远不止你想得这样简单。”
“那背后还有什么呢?”年修齐百思不解,虚心好问道。
秦王深奥一笑:“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年修齐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殿下是那只雀?”
秦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只雀。”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嘛?你说清楚。”年修齐道,“小生愚钝,实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使劲想。”秦王哼道。“这话里还带坑的,本王看你一点也不愚钝。”
年修齐笑了笑,抬手抓了抓头发。
秦王多日不见他这娇憨模样,心里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抬起手来,想要摸摸小书生的头顶。这般的亲热举动,也是许久没有过了。
没想到年修齐一矮身,从他身边滑了过去,向后退了几步,将将远离了他。
“殿下日理万机,小生就不打扰了。”年修齐双手一合作揖道:“小生告退。”
“你!”这是摆明了的故意躲避他,秦王心里生气却发不出火来。
看来就算年修齐恢复往日模样,却仍旧不愿意和他亲近。秦王心知肚明其中原因,因此看着小书生告辞离去,他竟连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年修齐匆匆离开秦王的书房,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的院子,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一样。却未曾想到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恨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帐册交了出去,年修齐又一次无所事事起来。秦王不敢让他闲着,将书房里积压的一些陈年旧帐都翻了出来,让下人拿给年修齐。年修齐百无聊赖地帮他看,竟然真的让他看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都一一报给秦王知道。
三天之后的晌午,年修齐正在院中小憩,院门突然一动。年修齐被惊醒,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进来,叫上轻儿过去开了门,年修齐往门外瞅去,仍旧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年修齐暗自嘀咕着,转身欲回院子里去,衣摆突然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手揪住了。

第86章

年修齐低头看向这不速之客——说起来至今为止在京城里遇见这么多人,似乎很少有人是需要他低头去看的…
想远了,年修齐收回心神,看向面前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个大概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看上去并不瘦弱,只是有些灰头土脸的。他的衣裳也是脏的,但仔细看去,那衣衫布料却都不是凡品,让年修齐一时之间猜不透他的身份。
“小弟弟,你有什么事呀?”年修齐蹲下身去,尽量温言细语地和小男孩说话,“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哪里?你父母呢?告诉哥哥,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男孩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面色平静无波。看得久了,竟让年修齐觉到一丝不自在来。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气势,这孩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年修齐想了一圈,这秦王府里的小孩子他知道得不多,但有一个,却似乎能对上面前这个孩子的气质。
“你不会是…小世子吧?”年修齐试探地道,果然见小男孩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异样。
“你真的是小世子?秦王殿下是你父亲?”年修齐道。
小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突然拉起年修齐的手,拽着他朝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年修齐不好挣开他,只能一边跟着走一边问道。
小男孩仍旧不理会他,只是闷头往前走。反正这是在王府里面,这个孩子虽然行迹诡异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年修齐丝毫没有对他警惕。
小男孩对王府的地形似乎很是熟悉,带着年修齐七转八转,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荒芜的宅院里。
年修齐停下脚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无奈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带你回家好吗?”
小男孩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向年修齐的身后,突然张了张口,出声道:“这里有…”
“有?有什么?”年修齐握住小男孩的双肩,好奇道。
“有人。”
“什么——啊!”年修齐话音未落,只觉颈间传来一阵巨痛,然后便昏沉沉地站立不稳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几欲陷入昏迷却仍强撑着的年修齐抱了起来。小男孩仰头看着那高大的黑影,眯起了双眼。
那男子笑道:“小东西,干得不错。”
“你把他带走,我娘就真的可以回来了?”小男孩皱眉问道。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小世子难道不相信我了?乖乖在这等着,你娘很快就回来了。”男人毫无愧色地欺骗小孩子。
小男孩点了点头,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从怀时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又将手帕叠好收了,自己在石头上正襟危坐下来。
年修齐混沌的视野和思维当中,还能够勉强理解自己当前的遭遇。这个挟持他的男人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到了小世子,让小世子助他抓捕自己。
他听着这个男人生硬的腔调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还能够看到小世子挺直了脊背坐在石头上的倔强身影。年修齐还来不及替自己感到担心,心里却无端地升起对这个孩子的一丝心疼。
明明是王府世子,却似乎无人管无人问,小小年纪就只能依靠自己,甚至要故作老成地与狡诈的大人打交道,被欺骗了也不知道。有些事有些话语,他那么小大概根本不能理解,心里应该很害怕吧?即便如此,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年修齐感到有些心疼,挣扎着向小世子道:“世子,快…跑…回去…找…”
“居然还不昏迷?”抱着他的高大男人啧了一声,似乎向他身边的人吩咐道:“凤铁,再给他来一下。”
后颈又是一阵巨痛,这一次年修齐终于忍不了了,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
“六王子,轮班的侍卫马上就要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凤铁向六王子禀道。
六王子点了点头,将年修齐甩到背后背着,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凤铁一起跃上墙头,向王府外迅速掠去。
荒芜的庭院里,小世子挺直着幼小的身体,抿紧薄唇,双眼望着院门的方向,等着那个黑衣男人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年修齐从黑暗当中渐渐醒转的时候,只觉得脑海里一阵一阵刀扎似的疼痛,疼得他几乎满额冷汗。他直觉得地感到有些不对,但此时还有更紧迫的危机摆在面前,让他无暇他顾。
年修齐强忍不适,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绑在了一起,脚腕上也捆得紧紧的,连动一动都费劲。
“秀棋公子醒了?”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年修齐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不起眼的灰衣的年轻男子坐在离他几步之遥的稻草堆上,举着水囊冲他微笑。
此时天色已暗,他们所处的似乎是一座破庙,到处都是破败景象,只有佛像仍旧端坐在莲花之上,一脸悲悯地望着世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年修齐咬牙道。
“我叫凤铁。”那人道,走过来打开水囊,也不管年修齐需要不需要,直接捏着他的鼻子让他灌了几口下去。
“咳——咳——”年修齐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咳得很是痛苦。
“中原人真是弱不禁风。”一道生硬的声音在他头顶上道。
“六王子。”凤铁唤了一声。
年修齐一听,强忍着不适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五官深遂的男人就站立在他的面前。
这张脸,再配上这个声音,年修齐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他不就是上一次在李府书房里碰到的那个“贼”?从那一次看他应该和李家是对头,为什么现在又转过头来对付秦王?
“秀棋公子莫怕,我们只是借你的名头,好邀秦王殿下过府一叙而已。不然,秦王殿下怎么会迂尊降贵来这种地方呢。”凤铁说道。
年修齐哂道:“借我的名头?还需要这样?”说着抬起被绑的双手。
凤铁道:“公子莫怪,我们也是怕秀棋公子不合作,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年修齐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阵发沉,强打着精神道:“你们想胁迫秦王?根本没用的,不管你们想要什么,秦王都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有用没用可不是你说了算。”那个略显生硬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年修齐面前蹲了下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强盗?”年修齐紧皱着眉头道,“你们若是想要金银珠宝,还是去找李良轩那个大贪官比较合适。”
那人冷哼一声:“强盗?哼,你见过本王这样萧西周党的强盗么?!”
“什么东西?”年修齐一阵发昏。
凤铁咳了一声提醒道:“六王子,您想说的是不是…潇洒倜傥?”
“多嘴。”六王子瞪了凤铁一眼,再回头看年修齐,却见他居然双眼紧闭,又一次昏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六王子疑道,“他怎么又昏了?你为何下手这么重?!”
凤铁无辜地摊开双手:“六王子,属下知道他没有武功,并没敢用太大力气,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醒过来。”
六王子摸着下巴看着昏迷不醒的年修齐。难道他说错一个成语就能把人气昏了?怪不得说那些中原人书读多了气性大呢——
然而事实上,在这具静伏在地上的躯体里,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转变。
年修齐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来,甚至还有越来越疼的趋势,疼得他恨不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抱着头去撞墙,只要能缓解这股巨痛就好。
被这样折磨人的疼痛支配着,他终于又一次醒了过来。
双眼使劲眨了眨,视野当中一片黑暗。年修齐身体使劲一翻,居然从床上掉了下来。好在床边的地板上也铺着厚厚一层毡毛,即便从高处滚落下来也丝毫没有蹭着伤着。
他记得昏迷前一刻他还在一个破庙里呆着,躺在一地杂乱的稻草上面,现在他所处的这屋子却显然比刚才那破庙要富丽堂皇得多,难道趁着他昏迷又换了地方了?
年修齐动了动手脚,庆幸的是这一次他们没再拿绳子绑住他,甚至连看守的人也没有一个。他捂着仍旧一阵阵泛疼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摸黑走到门边,慢慢将门打开。
探头向外一望——这一望之下眼中所见的情景,却将年修齐吓得显些倒仰过去。
这扇门外的那一个宽阔巨大的房间,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在最近一些日子里他也算来过一两回。
在这扇门的外面,分明是那萧国皇帝的御书房。
年修齐背靠着门板,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答案就在口边呼之欲出,年修齐却有些不敢相信。他转头四顾,借着月光的微亮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置着一块铜镜,他踉跄了一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第8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