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一早,楚飞扬从君书影房中出来,神清气爽地伸展了下身体,呼吸了两口清晨的冰冷空气,只觉脑中一片清明,浑身都舒坦了。这里二楼的雅房走廊都是冲着院中的天井,放眼看去只见院中一片白雪茫茫,洁白平整,一个脚印都没有,很是一副悦目的风景。
楚飞扬刚要唤小二送些热水上来,却见对面房间的门动了动,吱哑一声慢慢打开了,楚云飞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脸出现在门后面,一张脸犯着青白,显是没有睡好。
楚飞扬怔了下,笑着扬手打了个招呼,却见楚云飞神色复杂地看了他片刻,又游魂一样慢慢下楼去了。
楚飞扬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想是人家不愿开口的少年心事,他也不好过问,继续唤了小二上来,让他去烧一桶热水送到门前,便又回房去了。床帐里面伸出一只纤长劲瘦的手,光洁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一道青筋。那只手有气无力地垂在床边,一副饱受蹂躏的样子。
楚飞扬过去握住那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笑道:“喂,不要一副被我弄得下不了床的样子,好歹我传了你那么多功力又教了你那么久的武功,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滚…你这个怪物。”君书影把脸转到里面,趴着的身体软成一瘫泥一样,露在外面的肩膀上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乖,等下我帮你洗个澡,再助你运个功,包准你精神十足地见人,谁也看不出你伺候了为夫一夜。”楚飞扬在他肩膀上轻轻亲了几口,把几个吻痕又往重里咬了咬。
君书影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肩后的几点刺痛让他的眉头皱了皱,除此之外,他现在只想睡觉,睡觉。
迷迷糊糊了不知多久,只觉得楚飞扬把他翻了过来想将他抱起来,君书影硬是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房间中摆着的浴桶走去,自己坐了进去。
楚飞扬跟过去,两只手伸到水中解他身上要掉不掉的衫子,拧干了搭到木架上,又捋起了袖子趴到浴桶边,看君书影闭上了眼睛又开始神游天外,不由地微微笑了,伸手轻轻刮了下他挺直的鼻梁,轻叹道:“我总算把你养熟了。你只要这样就够了。眼里只看着我,完全地相信我,完全地依赖我…”楚飞扬低声说着,手指慢慢爬到君书影的脸颊。
客栈的厅堂上。楚云飞拿着个馒头慢慢揪着,揪成了细碎的小块,再用筷子把小块一块一块细细地碾磨,一双眼睛却毫无焦距,不知道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臭小子,别弄了,不想吃就别吃,作践粮食。”江三在一边骂骂咧咧道,伸手将剩下的几个馒头都兜到自己脸前,就着小菜大口嚼着,肮脏的胡子一抖一抖。
“我点了四人的份,你给楚大哥和君大哥留点…”楚云飞开口提醒道。
“留什么留什么。你楚大哥有的是钱,他不会亏待自己的。你君大哥,嘿嘿,他现在可吃不了这个。”江三猥琐地笑了两声,继续将馒头往嘴里塞。
“为什么,君大哥不是那么奢侈的人。”楚云飞拧起眉毛不满道。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江三贱兮兮地凑近楚云飞,冲着他嘿嘿一笑。
楚云飞一看他的表情,与昨晚教唆他的时候一个模样,忙摇头道:“不,不想知道。”
江三哼了一声,坐正了身体,慢慢吃着,又道:“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呢,小子,再去给我叫几壶酒来。”
楚云飞根本不听他的,托着下巴又发起呆来。
“你这死没出息的。”江三一个巴掌打到他后脑勺,“不就是听到了个墙角,作什么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
楚云飞揉着脑袋,扁了扁嘴道:“我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江三不耐烦地问道,“早知道昨天就不提点你,呆瓜。”
原来昨天夜里江三起夜时看到楚飞扬放着自己的房间不住,却跑到隔壁君书影房里,又想到那个呆子楚云飞看君书影那日渐沉迷的眼神,心下起意,便把楚云飞敲起来,鬼鬼祟祟地指着对面的房间,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楚云飞虽然呆,却也不傻。他早知道江湖上对楚君二人关系的传言。本来是真是假也不关他事,但这时却又免不了要上心。江三回去后,楚云飞在房里坐立难安了不知多久。一时想到楚飞扬和君书影的关系,就觉得心烦意乱,一时又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毕竟不管楚飞扬和君书影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楚云飞江三二人的房间与楚飞扬君书影二人的房间正好隔着天井相对着,透过窗户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的景象。楚云飞呆呆地看着,那边窗户后面偶尔有修长的人影晃过,动作之间看得出来两人相谈甚欢。想到君书影面对自己时的冷漠,楚云飞不知为何心底有点犯酸。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只见对面的灯光渐渐弱了。大概是君书影要安歇,楚飞扬要回去了,楚云飞心情瞬间有些舒畅起来。
江湖传言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明楚大哥已经有了妻室子嗣的,怎么可能还与君大哥…想着自己因为江三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在这边发呆了半天,也实在是无聊,便起身准备洗漱睡了。
然而这样的心情也不过维持了片刻,对面那紧闭的房门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楚云飞又呆坐了会,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顺着游廊走到君书影房前,几次抬手欲敲,却又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把门敲开,他能说些什么。
楚云飞最终没有敲门。他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中患得患失一般的心情他完全不懂。楚云飞放下手垂头丧气地正要回去时,房内却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声,让他如遭雷击一般,僵立当场。
震惊也只是片刻,楚云飞反应过来时,已经手忙脚乱地跑回自己房间,如同有恶鬼在追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人家房前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多少,只觉得那几个低低的,如低泣如哀求的声音——白日听来是那么冷淡漠然,这时却带上了一种诱人的魅惑——在脑中杂乱无章地旋转着,回响着,缭绕不去。
楚云飞倒在床上捂住眼睛,完全无法赶走脑中的声音。
他一向迟钝的感官这时却该死地敏感。那个人是在诱惑。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那个人一定在用那样的声音诱惑,也许还有肢体——楚云飞的眼前晃动着那人衣袖下修长的手指,手背和手腕都是皓白的,再往上那些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一定更白——他会用那双手去拥抱着身上的人吗?连修长的双腿也会缠上来…像他用他的声音一样,明明是那么清冷疏离的人,却要发出那样的声音…
楚云飞羞耻地感到了一股邪火在体内乱窜。他默默地环抱住自己,在床上蜷成一团。
那些在他脑中乱撞的纷杂思绪,他好像明白了,却好像又不明白。
“君大哥…”楚云飞低低地叫着,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到身下,还没触及时却猛地惊醒过来——他在做什么?!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是对他的亵渎!
楚云飞狠狠地将手抽出来,捶了枕头几下,把脸埋了下去。
他是楚大哥的…他的一切,都只是楚大哥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为什么,楚大哥,明明有了妻儿,却还要去招惹他?!你把他当成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楚呆瓜,又走神啦。”江三猛地一拍让楚云飞一下子惊过神来。

第29章

楚云飞刚一回过神,就看到楚飞扬和君书影从楼上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君书影又换了一套新的衣裳,是前几天从来没有见过的。领口和袖口仍旧是温暖的裘毛,淡紫暗花的外衫更衬得主人高贵优雅。——也许和衣物无关,也许只是他的心境变了。
楚云飞悲哀地发现,他不知从何时起,居然也会注意起男人的相貌,也会被男人美丽的皮相所蛊惑和吸引。
为了两相对比,楚云飞又特意去将楚飞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看得楚飞扬疑惑丛生,结果却只让他更加失落。
他所仰慕多年的楚飞扬楚大侠对于他,居然完全没有吸引力。虽然楚飞扬也是一表人材英俊潇洒,是多少美女红颜的春闺梦中人,可是他看在眼中,却完全没有想要脸红心跳的感觉。
楚云飞这时已经绝望地确认了,只有君书影这个人,明明是个男人,皮相却能让他倾倒,呼吸间的气息都能让他折服。
“呜…恨不相逢未嫁时…”楚云飞痛苦地埋下头去,嘴巴蹭在手臂上,模糊不清地吭唧着。
这话只有离他最近的江三听了清楚,登时被一口粥呛道,咳了个昏天暗地满脸通红,几粒米从鼻孔里喷了出来,把刚走到近前的楚飞扬恶心得够呛。
“云飞,你们继续吃吧。书影,来这边坐。”楚飞扬走到邻桌,对君书影招了招手。
楚云飞本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快到走到近前的君书影,正酝酿着怎样得体又热情又温柔地跟他君大哥打个招呼,却见君书影听到楚飞扬的招唤半道一转身,飘然朝他那边走去,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前方那热情如火的视线。
楚云飞满腔热情被泼了盆不大不小的冷水,扁了扁嘴,眼神溜向楚飞扬和君书影那边。
楚飞扬唤小二来点了些粥和小菜,就开始和君书影说话。
楚云飞自然地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虽然明知跟他无关,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眼神还是不自觉地一眼一眼地溜过去。
以前没有注意过,这时却很容易就发现,楚大哥真的很喜欢对君大哥动手动脚做些小动作,却总是一脸坦然的样子,好像在做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会儿摸摸领口,一会儿拉拉手指,一会儿又搂搂肩膀,君书影一脸如常地随便他。楚云飞抬眼宵想了一下,如果那双手是自己的手…好像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后果如此不堪设想,还是不要想了。楚云飞失落地低下头,硬是就着小菜啃起了馒头。虽然少年情窦初开就遭此难题,但是等下还要赶路,心里再烦乱这会也得吃饭。
楚飞扬把小二端上来的粥放到君书影脸前,看君书影虽然面上是和平时一样的平淡漠然,但显然根本心不在焉,没精打彩,便推了推他低声笑道:“还梦游哪,快快回神啦。你的粥。”
君书影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真乖。”楚飞扬感慨道。
“再乱说话就把嘴缝上。”君书影眼皮都没动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落下一道阴影,“反正除了说胡话,也没别的作用了。”
楚飞扬识相地闭上了嘴巴,转而微笑着一脸慈详地摸了摸君书影的膝盖。
“再乱摸就把爪子砍了。”君书影撇了他一眼,凉凉地道。
楚飞扬正襟危坐起来:“好、好,听你的,不摸,不摸。”
君书影哼了一声,低头喝粥。
几人用完早饭,便在楚飞扬的带领下,向梅家庄赶去。
这个镇子离梅家庄不远,四人慢悠悠地走了大半天,便到了梅家气派无比的大门前。
然而不同于平日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时那高大厚重的大门紧紧关着,门前还挂上了几尺缟素,内院也听不到仆人来往的声响,走到近前时只觉一片死寂凄凉。
楚飞扬和君书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楚飞扬上前拍了拍门,不多时大门吱哑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仆役模样的人从里面探出脸来。
“在下楚飞扬,前来拜会梅老爷。”楚飞扬拱了拱手报上名号。
那仆役是在梅家做工多年的,自然认得楚飞扬的脸,这时也赶紧打开了门将楚飞扬一行人让了进来,一边低下腰道:“楚大侠请往正厅稍等片刻,我去向我家老爷通报。”
楚飞扬点了点头。几人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番。所见之处,到处都是白色的绸缦和灯笼,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人家在办丧事呢,你们却非来要人开什么仓放什么粮,真是落井下石,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江三在一边咕哝着。
楚飞扬和君书影却同时在疑惑,梅夫人早就去世,梅向又好好的,这丧事是为谁而办?

第30章

梅向让下人将楚飞扬等人带至偏厅,在看到跟在楚飞扬身后的君书影时,梅向的老脸也不禁猛一抽搐。
他还记得几年前这个男人带领天一魔教的人大闹武林大会的事。他下了药控制各大门派,不少人在期限前纷纷屈服,俯首跪拜。梅家不是武林世家,商人原本就善于见风使舵,自然也在臣服之列。没想到最后又被楚飞扬扭转了乾坤,让那些早早放弃的门派大失脸面,梅家也从那个时候与清风剑派渐渐疏远了。自从两年前梅欣若嫁了出去,梅家与清风剑派更加断了往来。
后来的事却让多数人出乎意料,此人似乎一直与楚飞扬交情不浅。这个事实致使江湖上许多人认为那一次武林大会上的动乱根本如同儿戏,而那些被逼迫臣服的几个大门派更加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一般,因此对于最后了结这场动乱的楚飞扬不但没有感激,反而更多怨恨。
如今梅向看到那时候的罪魁祸首跟在楚飞扬身后若无其事地闯进他梅家的地盘来,怎能不感到憋屈。
若是平常,梅向就算与楚飞扬撕破脸皮,也不会容忍这个人出现在梅家庄。不过眼下,还有更重大的事占据了他的全部精力,使他痛不欲生,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其他。
楚飞扬行了一礼,梅向摆了摆手,一脸憔悴:“贤侄不必多礼。不知贤侄来此,有何贵干?”
楚飞扬与君书影对视了一眼。看梅向此时身披丧服,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浓浓悲哀也不似作假,连客套话也懒得说了,这求他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事,显然不适合这时候提出来。
“我和这几个朋友从朗月山而来,正一路向东,要去办些事情。碰巧途经此处,我想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拜会过梅老爷了,所以擅自叨扰来了。只是看梅老爷似乎…有什么难处?”
梅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摇头不语。
“梅老爷,若您有什么需要飞扬帮忙之处,尽管开口。梅家与清风剑派也算世交了,您不需客气。”楚飞扬神色诚恳道。
梅向低下头揉着眉间,声音干涩:“多谢贤侄关心。实在不算什么大事,贤侄不用担心。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分身乏术,只怕不能招待各位了。”言下之意却是要送客了。
楚飞扬略一沉吟,开口道:“我们来时的路上,正好碰到姚夫人带着下人往梅府赶来。不知夫人可有安然到达?”
谁知一说到梅欣若,梅向立刻无法克制地老泪纵横起来。他用青筋暴露的枯瘦的手捂住嘴,低着头泣不成声,头顶上花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颤动,半晌才点头哽咽道:“她到了,她…飞扬,你走吧,走吧…”
楚飞扬面色凝重起来,走上前来搀扶着梅向道:“梅伯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欣若她怎么了?”
“欣若她…欣若她去了啊!”梅向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恸哭起来,他一把抓住楚飞扬的手臂,“飞扬啊飞扬,当初为什么不是你娶她?为什么不是你娶她?!”
“梅伯伯,您请节哀。”楚飞扬拍着梅向的背安抚着,“我们见到欣若姑娘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会…”
梅向抹了抹眼泪,示意下人将君书影等人带离。江三第一个吊儿郎当地出去了,他对梅家有什么秘密全然没有兴趣。楚云飞虽然好奇,但既然主人家不想让他听到,他自然尊重别人的意愿。楚云飞走了两步,见君书影没有跟上,便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君书影看了楚飞扬一眼,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转身随那下人去了。楚云飞向楚飞扬和梅向点了点头,赶忙跟了出去。
只剩下楚飞扬与梅向两人时,梅向沉默了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家丑不可外扬。本来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是你既然提到了欣若,我想欣若她…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我把这件事瞒着你。”
楚飞扬也轻叹一声,转而凝重起来道:“欣若姑娘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是何人…”
梅向一抬手止住他,摇头哽咽道:“不是别人,没有别人。这都怪我,只怪我,贪心不足,敛财无度。这是报应,全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
“梅伯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不用太过自责。”楚飞扬一边安慰着,一边等着梅向平静下来,才又道:“梅伯伯,您只管告诉我,到底是何人加害于欣若姑娘?我虽不能使欣若姑娘复活,却可为她手刃仇人,让她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梅向看了楚飞扬一眼,哀叹一声:“用不着了,他已经在地牢里了。”
“到底是谁?”楚飞扬问道。
“辰英,是辰英。”梅向一双浑浊的眼睛更加万念俱灰,“是欣若的哥哥,是一向最疼爱欣若的辰英。报应,报应啊。”

第31章

梅向缓和了情绪,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楚飞扬讲来。梅向只是一介商人,这时人命关天,祸及的又是自己的子女,早有些乱了阵脚,不复冷静。这时的楚飞扬,倒成了他惟一能够依靠的人。
梅向虽然爱钱,但是对女儿的疼爱却是真真切切。他并不想把梅欣若的亲事作为自己的筹码,只想为她谋一个幸福的人生。原本楚飞扬是梅向最中意的东床快婿。他会是个体贴忠一的情人,强大可靠的丈夫。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一个清风剑派。
当然到最后他的如意算盘一点也不如意。梅欣若最终嫁了她现在的丈夫,在朝为官的姚云海。
头两年时,梅向对这个女婿还是分外满意的。他疼爱妻子,又不遗余力地帮衬梅家,使梅向的生意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一时梅家风光无两。
后来姚云海开始渐渐参与进来,也慢慢将梅向拉入他的陷阱。当梅向从明晃晃的金银堆中恍然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晚了,他已无法从中脱身。一旦他二人这些年来所做的事公之于众,不论在朝堂律法,还是在江湖道义,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后悔害怕,但也只能继续深陷,何况还有那无数金银财宝的诱惑。
梅辰英一向游手好闲,每天只管花天酒地,家中的生意还不如姚云海一个外人了解得深。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妹夫做的那些事。
梅向知道这是个棘手的摊子,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绝对处理不好,更加没有本事和姚云海周旋,也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逼着梅辰英打理家中商号。反正他只是爱好吃喝游玩,不嫖不赌,也没什么大奸大邪的狐朋狗友,便由着他整天玩乐。梅向一边也在暗中着手处理,一旦自己身故,留给儿子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家产,让他与姚云海彻底脱离开来。
然而梅向没有想到的是,姚云海的野心不只这些。
自从一年前梅欣若生下一子,姚云海便开始屡屡暗示要瓜分梅家家产。梅向虽然憋屈,却也不敢声张,只能尽量耐着性子慢慢周旋。但是梅辰英有几次差点“意外”遇险后,梅向再也沉不气,与姚云海大吵了一架,却不想又被梅辰英偷听去了一多半。
梅辰英终于知道,这几年来梅家骤然扩大的生意和越滚越多的金银都是梅向与姚云海勾结敛财的结果。他又听到梅向承诺给姚云海一半的家产,只为换他一个保证,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事。梅辰英稍一想便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这几次“意外”,都是姚云海所为。
姚云海走后,梅辰英又与梅向吵了一架后便离家出走,几月不归。他以前也经常不着家,再加上姚云海保证不再动梅辰英,梅向派了人去跟着,倒不十分担心他。只是连这个一向胸无大志耽于享乐的儿子都斥责他敛财无度失了良心,如今骑虎难下任人宰割纯属活该,却让梅向后悔又伤心,一夜之间几乎苍老了好几岁。
他更加没想到的是,他再见到梅辰英的此时,却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妹妹,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向他认罪的时候。
梅向讲完这一切,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楚飞扬本来为他官商勾结鱼肉百姓之事而来,如今梅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自己向他和盘托出,他反倒无法将怪罪的话说出口了。
楚飞扬和颜悦色地安慰了片刻,又道:“梅伯伯,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就是因为一路行来时,路上见到许多背井离乡的村民,衣不敝体饥寒交迫…”
梅向一听他如此说,又开始唉声叹气,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
楚飞扬道:“事已至此,如今后悔也无益于事。我想恳请梅伯伯,开仓放粮,至少救济附近州县的百姓安然度过这一冬。我知道此时提这些不太合适,但是那是无数条人命关天,如果梅姑娘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您倾力相救。”
梅向愣怔了片刻,看了看楚飞扬,又将眼神放空,末了悲叹一声:“是啊,欣若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辰英那天骂我…金钱糊了眼被狗吃了良心,他也是个好孩子。只有我,只有我,我才是罪大恶极的大恶人。”
楚飞扬有些不忍地道:“梅伯伯,您…”
梅向打断他道:“不用再说了,我会开仓放粮的。都是我自己造的孽,自然要由我去弥补。只是苦了我那可怜的女儿。”
楚飞扬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梅伯伯,您相信梅公子吗?”
“信?信他什么?信他会杀了他的妹妹么?”梅向无限凄凉地道。
“如今看来,梅公子犯下了罪行,他又供认不讳,姚云海的人也知道了,他就算表面上了为欣若姑娘,也定然会将他治罪。如今梅家的子孙,就只有欣若姑娘所生下的孩子。您认为,最后最大的得益之人,会是谁?”楚飞扬慢慢道来,“我只想问您,您相信梅公子会为了家产,而杀害自己的妹妹么?”
“我不信,我自然不信。辰英是我的孩子,他是什么秉性我比谁都了解。他比谁都疼爱欣若。”梅向重重一拍桌面道,“可是我不信有什么用?!他那时提着刀,上面还沾着欣若的血…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不信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楚飞扬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我想见见梅公子。”
后院的走廊里,楚云飞一路疾走,一边慌张地四处张望着,口里喊着:“君大哥,你在哪里?”
“嘿,小子。”一颗石子弹到他的头上,江三从院中走了过来,“不好好房里呆着,叫什么魂呢?”
“君大哥…”楚云飞眉毛揪成一团开口道。
“哥你个头,瞧你那个衰样。”江三摸了一把邋遢的胡子打断他道,“看样子楚大侠没个三四天是走不了了。走,我带你出去找个好玩的地方玩玩。”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人就往外走。
楚云飞还在唠唠叼叼着君大哥长君大哥短的,原本是不想出去的,没想到江三的力气还挺大,挣了几下没挣开,再加上找了君书影一上午也没找见人,他又有些好奇江三说的那些“好玩的地方”,就乖乖地跟着出去了。
看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君书影才从一间房里走出来,轻呼了一口气,总算这个粘人的小子不在了。他想着楚飞扬和梅向也该说完了,正想去厅里找他,一转头却看到护送梅欣若的那个张统领低着头向后院走去。君书影想了片刻,也施展轻功跟上前去。
刚到地牢门口时,便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阵人声。君书影收敛气息,隐在暗处观察。
张统领站在牢门外,一脸得意地笑道:“本来我家大人另有良策,没想到梅大公子手脚倒是利落。梅大公子好计谋,这下倒是保住了你自己的性命。”
梅辰英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垂着头道:“我早知道,姚云海不会放过我的,只有我父亲才会如此天真,以为许以一半家产,就可以喂饱狼子野心。如今我身陷囹圄,再也无法与他争夺家产了。欣若也死了,我父亲早已被他控制,梅家没有人会再与他作对。不知你家大人,愿意放过我这条贱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