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味见亲属
随后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早茶。
有外人在单映童也不好意思跟姚麦礼太过亲昵,可是小别初见又忍不住腻过去,只好尽量分散注意力,而分散对象自然就是那一对夫妇。
看起来贺迟家是女人当家,吃不吃早茶,吃什么贺迟都听乔落拿主意。
然而单映童明明记得乔落点了一杯咖啡,贺迟点了一杯牛奶,待到侍者上饮品时,贺迟却率先接过咖啡,又状似体贴地将牛奶放到乔落跟前。
单映童看看贺迟雍容大方的姿态,又看看乔落淡定至极的微笑,想着自己可能听错了。姚麦礼却在桌下轻轻挠了下她的手心,然后对她眨了眨眼睛。
单映童跟不上思路,姚麦礼拿起自己的杯子啜饮了一口咖啡说:“法国的咖啡味道真是醇香,别具一格啊。”
这回单映童看清了,乔落那微笑不是淡定,是僵硬……
然后在姚麦礼和贺迟津津有味地交流法国咖啡、巴西咖啡和美国咖啡的区别时,乔落似是终于忍无可忍一般,放下牛奶,赫然伸手去抢贺迟面前那一杯。
而更幼稚的事情发生了,贺迟见状竟然飞快地端起杯子,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杯咖啡喝了个精光!
继而放下杯子还对着乔落得意的一笑……
单映童于是看傻了。
她本来看见贺迟很有些紧张,这男人是姚麦礼崇拜的兄长,且一看就是从小霸气到大的人,如今当领导多年浑身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感。此时此刻全部破功……
她听说,天命相属的恋人骨子里有着相似的基调,这俩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不得不想起这场著名的爱情事件中的另一人,在英国有过一面之缘的顾意冬。
甚至于又开始恋爱中女人的患得患失,她想着,倘若顾意冬是前人而贺迟是终结者,那么她在姚麦礼的爱情中到底扮演的是谁的角色?
她与他如今的确忘我相爱着,可是谁说乔落与顾意冬当年不曾这般?
早茶的时间并不长,期间的交谈中,贺迟并不多话,大多是乔落在带话题。
她是个很善于交谈的女人,和善自然,让人不自觉地信任亲近,后来单映童才知道原来她长时期从事慈善工作,与不同的人沟通是长项。
单映童的紧张曲线是起伏状的,因为虽然贺迟的破功让她轻松许多,但很快她也发现,尽管气氛轻松融洽,乔落也颇具技巧,可她还是像见家长一般在源源本本介绍自己的生平背景。
于是她渐渐也尽量用简洁的话来回答。
她其实并不介意将自己本就清白的身家对这个亲切优雅的女人合盘托出,但她抵触这个女人作为姚麦礼的家人的身份前来审视的用意。
一方面,她自己的部分并没有做好见亲属的准备。
另一方面,对于一对年轻的恋人来说,她更想要的,是来自姚麦礼的态度,而非其他。
这时贺迟笑着说了一句:“还说不喜欢麦子,他交女朋友你比姨和姨夫还八卦。”
乔落推了贺迟一把,嗔道:“乱说。影响我们妯娌关系!”
姚麦礼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掩饰不住的开心。
乔落的肯定代表了贺迟的肯定,贺迟的意思便是整个贺家的意思,也就是姑姑的意思,那么说服并不顽固的父母就更具希望了。
乔落随后对着单映童笑笑说:“映童你可千万别介意贺迟的话,你们家麦子人见人爱。我以前吧,只不过看不惯他那张脸。你应该知道的,他长了一张不太招人待见的脸。”说罢挤眉弄眼,逗得单映童扑哧地笑出来,她还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可深一琢磨,却觉得这话很有味道。
乔落又说:“不过呢,我现在发现了,这事儿真不赖他,他本质是挺实心眼一孩子。虽然目前还有点儿不靠谱,但正在成长中,以后保不齐,不对,肯定是颗好苗子。这次就狠长了一下,有点儿模样了。
“所以说,这基因给了他这么个外型,他也没办法,咱不能因为这个苛责他。”
这下大家都乐了,姚麦礼好脾气地支着头笑,跟贺迟说:“表哥你看看,都是你给惯的,嫂子现在说话越来越没边儿了,都批评到长辈基因上去了!”
贺迟笑着对乔落一瞪眼睛:“胡闹!麦子从小就是有名的漂亮孩子,怎么还变成错处了。”
乔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们啊,不懂女人。”
单映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地笑,然后将交握的手指松开,喝一口咖啡,对乔落说:“其实法国咖啡没多好喝,牛奶倒是很香浓。”
乔落看着她笑:“谢谢安慰,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点儿了。”
乔落与贺迟是途经法国去瑞士n度蜜月的,早茶后便要启程。
分离时乔落很美式地拥抱了下单映童,语气轻快地说:“映童,很高兴认识你。听说你们半年后即将结束学业回国,介时请你吃中式早茶,哦对,豆腐脑!”
单映童窘然,暗骂姚麦礼大嘴巴。
贺迟则再次很郑重地与她握了握手,他说:“麦子被我们惯坏了,你多担待。”
莫名地让单映童有种被托孤的重任在肩感。
贺迟的眼神深邃有力,不知是其话中深意还是那浓烈的男人魅力让单映童默默红了脸。
姚麦礼一把将她拉回来,不满道:“你脸红什么?他有主了!”
“……”
看见神仙眷侣的幸福样子,总能让人燃起对爱情的信心,被肯定也是动力的源泉。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可说是过得平静安然,少了之前眼花缭乱的活动,却多了一份深沉的相依。
爷爷的去世对姚麦礼的打击远超过单映童的想象,他变得比较沉默,开始关注新闻与时事。
以前那个在浇花时喜欢缠着单映童一起,然后每每弄湿她衣服的男孩,开始独自默默地坐在花园中沉思。
好男孩大都会有那么一天,离开他心爱的游戏机,开始意识到他在这个社会上该有所担当。
而家族大树姚爷爷的离世对于姚麦礼来说,无疑是个具有标志性的成长痛。
他猛然意识到作为姚家独孙的自己,在从掌舵人第三代升级到第二代的过程中,需要更坚实的肩膀。
他甚至有些焦急,有些焦虑。
风花雪月的日子在巨大的成长面前显得有些单薄苍白。尽管感情面的整体份额在缩小,但其中的百分比依旧如昨,全是单映童。
象牙塔里的孩子往往晚熟,初见风霜更是分外的严阵以待,不大会兼顾与分配。
他的转变对于敏感如单映童来说,无疑是醒目的。
依旧在单纯学习中的女孩无法理解这之中的玄奥,只知道他心事重重,而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事唯有体贴。
说来正是乔落的那一针安定,剂量恰当落点精准,让她平心静气了好一段时间。
姚麦礼带回来了一幅画,一米见方左右的大小,包装严密。但一直没有拆开,他回伦敦时也始终立在巴黎小房子的墙角。单映童没有过问。
四月的假日姚麦礼再来巴黎,两个人在房间里各自安静学习。
单映童本来更习惯于在图书馆学习,可是她觉得二人两地相见不易,且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情绪低落时应该还是希望有人陪伴的。所以她便都留在家中自习。
她这日正在温习一堂公共课的ppt课件,姚麦礼忽然在后面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句:“呦,几日不见学会看小黄图啦?”边说边走过来,凑到单映童电脑前一起看,“你这习惯没创意,跟陈沛似的,他以前学不进去,最喜欢在数学书啊什么的空白处画个裸女调剂下了。”
单映童大窘,磕磕绊绊地解释:“这个裸女图不是我、我加的,是、是老师给的课件,里面带的。”
姚麦礼不懂法语,不信地一挑眉:“你学这什么课啊?老师在课件里加美女全 裸图?”
“……工业管理。”
“噗……童童,你最好有其他理由说服我。”
“我……这个这个,那个法国老头是有点无厘头的……而且,啊,你看这旁边还有设计旁白,都是我们老师弄的。”
“哦?他写什么了?”
“c'est la vérité。”单映童硬着头皮翻译,“意思是……这就是真理。”
“噗哈哈哈!”姚麦礼大笑起来。
单映童本来很有些窘迫,然而仰头看着姚麦礼多日不见的飞扬大笑,顿时觉得这老师果然有水平有想法有学识有深度。
姚麦礼接下来一把抱起单映童,在她的惊呼中邪笑着说:“来吧,让我膜拜下我的真理!”
上次重逢,姚麦礼还处于新丧期,二人均有克制。
此时才是真正春雨哗啦啦,享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
单映童最后的印象是姚麦礼搂着她在絮絮说话,而她眼皮昏沉,终于不敌疲倦渐渐睡去。朦胧中有个温存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男人说:“童童,我们永远不分开。”
日子如同海风下的云朵,一一平静地滑过天空。直至一个微起波澜的下午。
这事要从生日说起。那时候刚他们温馨且低调的度过了姚麦礼的23岁生日,接下来便是五月,谨慎小老头单映童的生日月。
姚麦礼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单映童想不出来。直到某日清晨,姚麦礼起得出奇的早,他站在晨光中,一脸郑重地缓缓撕开那幅一直立于墙边的画的包装。
桃味烂摊子
姚麦礼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单映童想不出来。直到某日清晨,姚麦礼起得出奇的早,他站在晨光中,一脸郑重地缓缓撕开那幅一直立于墙边的画的包装。
那是一幅人物画像,很是出乎单映童的意料,是毛主席半身像。
她第一反应是惊异,然后便想笑。
可是姚麦礼却回过头来看着她说:“是我爷爷留下的,他珍藏了许多毛主席画像,极其宝贝。”
他的语气她无法描述,太复杂。却让单映童立时收起说笑的心情。
他们,都是好时代成长起来的独生子女,从小就被早早盖上“垮掉的一代”“腐朽的一代”的印章。
小时候大人看报纸往往会对着那些“小公主”“小皇帝”的绰号哈哈一笑,然后指着自家孩子调侃。
小映童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但对大人随后自然而然的忆苦思甜倒是耳熟能详。
那是个她完全想象不出的年代,那些硝烟与激情,那些信仰与诚挚。小映童听的困惑又向往。
“我妈妈说……”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说这个,“她说毛主席去世时,她真的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一般。”
单映童并不懂得那种感情,显然,单母只是一个中部城市中千千万万再普通不过的群众中的一员。
姚麦礼微笑了下说:“我爸说他当年哭得很伤心,再没有更伤心的那种……是摧心裂肺的痛哭。”
然后他们都静默了一会儿。
姚麦礼凝视了画像片刻,轻声慨叹:“他们总说我们活在富饶的环境中多么幸福,我却总觉得,从那个时代经历过的人才最富有。”
那个独一无二的,凝聚了中华民族的悲壮与勇气的时代,每一笔都是划时代的浓墨重彩,是空前绝后的历史。
功过后人论,恩情留心中。
姚麦礼轻声说:“我爷爷,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我总觉得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这次病发的太突然,上次出院后,明明说一年内都会很硬朗,结果不过是睡了个午觉,就不肯醒过来了。”
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开口诉说,单映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离开的时候我就守在他床边,他有那么一时是清醒的,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我想他一定还有话想说,他……他一定是不放心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姚麦礼声音开始颤抖,而单映童的眼泪已经蜿蜒落下。
心真疼,真心疼。
她柔声说:“麦礼,你很好,你一直是所有人的骄傲。谁人不知道姚麦礼是多么出色耀眼。别难过,你爷爷那么爱你,一定也相信你。”
“我真是后悔,真后悔。我以前该多陪着他,多听他的教诲,多花时间成长,而不是漫不经心的浪费时光。如今……让爷爷走得心怀遗憾。我啊,还答应他带你回去给他见见……”
姚麦礼攥着画框的手指泛白,却一直没有落泪。
单映童看他这样心里更难过,拼命地说着安慰的话,几乎语无伦次,真是恨不得替他痛。
姚麦礼倒是反过来安抚她:“我没事,童童,真的没事了。已经两个多月了,有些事一开始很放不开,现在也都过得去了。现在说这些也只是拆开画一时难受,跟你说说心里能舒服点儿。
“爷爷他80多的高龄,算是喜丧,亲人虽然舍不得,但也要让他安心的走。我很清楚,我该做的是好好的走下去,对得起他的身后名。”他眼神转暗,抚摸着相框,“我带回一副爷爷珍藏的画像,便是激励自己。我也很希望能够补足些我早年挥霍掉的学习机会,老爷子无法再亲自教训我了,但他的精神还在。只可惜……我想许多事,我并不懂得。”
单映童说:“我们都不懂,再没有人能懂。麦礼,不要逼得自己太紧。”
再向往,再尊崇,也再没人能真正领会那身在其中的激荡与震撼。那代人的理念和精神,实难被后人真正体悟。
“我知道。童童,我也只是尽力为之,至少是为怀念祭奠吧。我有时候真是想老爷子。”
那个清晨姚麦礼悲伤的侧脸烙进了单映童的心里,她想做些什么,让他能够不那么难过,不那么遗憾。
姚麦礼的爷爷是因为老年病加上恶性肿瘤过世的,几天后单映童在网上看到一则医疗新闻,便记在心上,又在网上查了些资料,随后向医疗中心递交了一份申请。
算着今日会收到回邮的表格和材料,她下午下课的时候一路疾奔,比平时提前了十几分钟到家。
然而一转入巷弄,便看见姚麦礼正和一个女生在门前拉扯不清。
有那么一个瞬间,单映童以为自己置身炼狱,烈火与极寒交织加诸于心,所有的恬然心情瞬间颠覆成空。
她不想的,可是完全是下意识的,在一片残败的情绪灰烬中,脑中迫不及待地碰出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终于。
但这短暂的悲观情绪很快就被理智压住,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别害怕别慌张,他不会的,他是认真的,要相信他相信感情……
随后那女孩由于比较激动,动作间露出侧脸,单映童认出来,这是陈沛的女朋友。
这个女孩叫许安,是个秀美乖巧的女孩,书香世家,名校名专业,与单映童有过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去年年末陈沛带她来欧洲旅游,途经巴黎与单映童吃过一次饭。这帮人形状顽劣却往往礼数周全,当时姚麦礼并不在巴黎,陈沛依旧硬拗她一起,席间一口一个嫂子,许安也跟着叫,搞得单映童很是尴尬。俩人一直柔情蜜意缠绵悱恻,一顿饭吃的单映童都不知道眼睛该放哪里。
第二次是在伦敦,元旦前后的事,原来陈沛也办到伦敦念书,先学半年英语。当时许安很柔顺地坐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看他活跃地嬉笑耍闹。
印象中陈沛搂着许安一口一个“老婆亲爱的”很是甜蜜高调。单映童对比第二次见陈沛时,他在巴塞罗那的海边失意醉倒的落魄样子,心中还颇有感慨。
单映童走近,倒是背对她的姚麦礼先发现她的存在。他扭头看见她,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慌张,然后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抽回自己被拽住的胳膊,跟单映童说:“你见过的,这是……许安。”
单映童打招呼:“嗨,许安,好久不见。”
近看,许安要更狼狈一些,瓜子脸瘦成一小条,双眼红肿眼袋突出,头发沾着眼泪粘在脸颊上,憔悴得一塌糊涂。
许安噙着泪呆呆地看了单映童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似的反映过来,刚说了声:“单映童……”眼泪就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嘴里含糊着咕哝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更是委屈了。
那伤心如此鲜明巨大,感染得单映童也有点难受,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许安却只顾着哭,姚麦礼叹口气把同情心泛滥的单映童拉得远一点,说道:“许安,你说的事我帮不了你。陈沛现在并不想定下来,也不想见你……你俩的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你还是别再……”
“我不逼他了!我说了我不逼他了!我不要结婚了,不用见家长,不需要亲友承认!我都说了,都说了啊!姚麦礼,求求你了,让陈沛见见我吧!就你的话他肯听的!让我当面跟他说,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啊……”
单映童听得动容,姚麦礼却只是貌似不胜其烦地揉了揉眉尖。
许安继续凄凄惨惨地说着:“姚麦礼,你是他最好最信任的兄弟,你了解他的,陈沛他还是孩子心性,他偶尔使倔,事后会后悔的!我能全部的包容他,我是真的爱他。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的,他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们还要牵手走过很多路,他说我是最适合他的女人……姚麦礼,姚公子,求求你了,他是爱我的,他……我能让他幸福的!”
姚麦礼深吸口气,一手支着大门,单映童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在膨胀,她有点儿不忍,在他开口前狠狠地拉了下他衣袖。
姚麦礼顿了下,又深吸口气,说:“许安,你上次、上上次来找我的话,我都原封不动地转告他了。他没有动摇。
“你说得对,我了解他,我们20几年发小成长起来,我想我比你了解他。许安,你还是死心吧。”
“不!不会的!姚公子,你让我见他一面!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就一面,我不相信他这么绝情!他说过会一辈子爱我……他说过我们会……”
“许安,你去问问哪对分手的恋人没说过这样的话?清醒点儿吧,向前看。你也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哥们间向来有规则的,这种……前女友的问题,绝对不会开门的。”
一个“前女友”深深刺激了许安,她悲怆地冷笑一声:“呵,明白了,他以前也这样帮你挡掉过许多‘前女友’吧?未免他下次放水,所以这次你也不会帮我对吧?”
姚麦礼不想跟她无礼纠缠,他一向觉得失恋中的女人十分不可理喻,遂微欠身说:“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然后拉了单映童开门进屋。
单映童却一个使力挣开了他的手。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被陈沛感情烂摊子搅和得心烦意乱的姚麦礼不明白她怎么回事,问:“映童?”
单映童回过头来,表情如常,甚至还微笑了下说:“你先进去,我陪陪她。”
姚麦礼显然觉得没这个必要,刚一皱眉要张口就被单映童打断:“麦礼,你进去吧。”
姚麦礼看看哭得凄惨的许安,其实心下也是同情,但他总觉得所谓失恋是别人都帮不上忙的一种痛,终究需要自己消化。男人失恋时,朋友不过就是一瓶酒,一个拍肩而已。可是他大概知道女人的方式有所不同,也明白单映童的善良,便点点头转身进了屋,一面心里还骂着陈沛这个废人,感情事永远处理不妥连累朋友。
其实单映童并没有如何地安慰许安,不过是陪她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她哭着,单映童陪着。
后来许安稍微平静点儿了,单映童说:“我是个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生,应该遇到更珍惜你的人。麦礼他态度不好,真是对不起。但他不会随便说话,他说没有回转的余地,那就是确定没有了。你不要再这样伤心了,”
单映童看着她憔悴的样子,莫明地有些鼻酸,她说,“许安,你不该这样伤心,不值得。”
她送许安离开的时候,许安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映童,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生,你……保重。我是说……你,”
单映童笑着摆了下手:“我明白,谢谢。你路上小心。”
刚才许安第一眼见到她,在那声“单映童……”之后咕哝的话,她其实听见了。
许安说的是:“你们竟然还在一起。”
单映童进屋的时候姚麦礼正在挥汗炒菜,看见她一边关火盛菜一边扬声问:“送走啦?”
单映童走过去,看着他愈发娴熟的动作,说:“走了。你为什么说他们肯定没有回转余地了?”
姚麦礼看了她一眼,含糊答了句。
“什么?说清楚。”
“咳,陈沛已经有新女友了。”
单映童一怔。
姚麦礼说:“正热恋着呢,天天跟我们吹这个女友多漂亮多懂事多相配,说要带出来显摆显摆。”
单映童支着一旁的桌子缓缓坐下。
桃味萌芽
“咳,陈沛已经有新女友了。”
单映童一怔。
姚麦礼说:“正热恋着呢,天天跟我们吹这个女友多漂亮多懂事多相配,说要带出来显摆显摆。”
单映童支着一旁的桌子缓缓坐下。
她不该问,可是想起那个初次见面时笑得憨厚诚恳的男孩,想起那个于巴塞罗那海边醉倒在地、稚气发誓的男孩,想起那个搂着女朋友一口一个“老婆亲爱的”的男孩,她还是忍不住问:“陈沛……难道对许安并不是真心?他们在一起时……很甜蜜。”
姚麦礼摆碗上桌:“这要看衡量标准了。在他那,算是吧。在你的标准,不算,差得远。”
单映童一笑:“我的标准?”
姚麦礼抛了个媚眼:“我啊!”
单映童微侧头道:“他,我是说陈沛,是不是不能忘记之前那个离开他的女孩?”
总想找些借口,不愿相信所谓无情,就是这么赤 裸绝对。
姚麦礼一怔,失笑:“他啊,可能早忘了那姑娘叫什么了。陈沛那小子别瞧看着憨厚,心里花着呢,就是你瞧着他跟许安热恋那会儿,私下也并不老实。他总有感情纠纷,所以我们都不愿意管他的事儿,也管不过来!”
单映童立时觉得寒毛耸立,姚麦礼所描述的人与她认识的陈沛相距甚远。
她本就清楚自己与这帮人精的差距,也早早决定放弃弄清楚他们的表里,可真正意识到这层面皮能有多虚情假意,依旧深受震撼。
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姚麦礼后知后觉她差极的脸色问道:“童童,你怎么了?不舒服?”
单映童强自归敛心神,看了他一眼说:“没有。那个,麦礼,你刚才表现的不好。许安那么难过,你这样态度她会更伤心。”
“你还在想陈沛的破事啊?!是是,童童大人,我错了。我实在是怕了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的女生,真是怕了!我以后注意啊,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许安对陈沛早死心早超生啊。人生处处是变数啊,总守着没指望的事哭也不是办法啊,保不齐她转天就遇到更倾心的对象,忘我相恋了呢!”
单映童对着姚麦礼的嬉皮笑脸牵强地动了动嘴角。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层,这样心碎欲绝找姚麦礼说理的女生海了去了!
且不说他那帮混账朋友的感情纠纷,找他本人哭的就数不胜数,她在A大时就听过老多这样的段子了,所以他当然练就铁石心肠。
单映童只能自我安慰她本就是个泪腺不算发达的女生,所以届时这个桥段正好可以略去,俩人都省事。
饭后二人相依窝在沙发里看书,不一会儿姚麦礼手机响起,单映童本有些心不在焉,初时也没注意,然而他与那端说笑了良久,文体商政唠了一大圈,眉飞色舞的,然后她听见姚麦礼说:“对了,许安今天又来了,你小子啊,听哥一句,长此以往必有报应啊!”
那边说什么间他飞快地看了单映童一眼道:“去去去!这不一样!我美着呢,你不懂!”
话题很快又走远,说起股改来。单映童重重合上书,闷坐了一会儿,又默默打开。
可算等到电话结束,单映童忍不住说:“感情挺好啊。”
姚麦礼理所当然地接:“啊,是大沛呀!”
单映童阴恻恻地瞪着他,瞪到姚麦礼终于觉悟大叹一声:“嗨!他这人感情态度值得批判,可是对待兄弟从来没的说啊,一码归一码啊!”
单映童再次合上书,愤愤进屋。
这天晚上,单映童再次被噩梦惊醒,那梦境实在太过恐怖哀戚,她惊喘着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淋不住地发抖。
噩梦的开头,依旧是那个平常的下午,她懵懂地打开一室狼藉,对着他傻乎乎地笑,说:“你们好。”
然而苏格兰高地的青草、普罗旺斯的花香都无法阻挡泰晤士河的寒冷漩涡。
只是这一次,与她一起溺死在河底的还有一个许安,只是这一次,姚麦礼淡笑离开的背影旁,还有一个漂亮高贵的女郎。
姚麦礼在单映童急促颤抖地喘息中打开床头灯,揉着眼睛问:“童童,你怎么了?”
单映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转回去,说:“关上灯,姚麦礼,关上灯。”
梦里的情绪太浓稠,带到现实中来,久久无法稀释,此时看见他,无疑是刀口撒盐般的痛楚。
让她如何受得了,这样面庞纯良语气关怀的恋人,这样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情人,这样不顾一切放纵相爱的……爱人,有一天竟会天各一方,相逢亦不识?
尤其是,他会变成另一个她的他,依旧这般风度翩翩深情款款,他可会向朋友炫耀自己的新女友?他可会绝情抹去他们一切相爱的印记?
明明知道这一切恐怖皆属假设,顶多算推测,多想无益,白日里的单映童并不允许这样畏缩闺怨的自己出现,然而在这个寂静的暗夜里,这棵早就种在心底的不安种子,终于破茧而出了。
这一夜,姚麦礼睡的也不好。他知道单映童偶尔会做噩梦,每次问她话,她总是恍若未闻一个字也不答。
惊醒后的单映童往往是将自己蜷成一团默默睡去,第二天再追问,她则说不记得了。他并未觉得这是件严重的事情,只当她容易惊梦。
然而这一次,单映童说话了,虽然只有一句话,九个字,但这让姚麦礼意识到,她原来是清醒的。
她的表情疲惫,语气厌倦,尤其是她的眼神,冰凌凌的,带着判研、畏惧、伤心、绝望……极度复杂,那一瞬间,姚麦礼似乎明白了。
那梦中骇人的,也许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他。
单映童再次缓缓睡去,他却在黑暗中久久注视着房顶无法合眼。
他第一次与女孩交往,是小学时顺势接受校花的告白。
心如野马的淘小子并不真正明白所谓的交往意味着什么,他一切照旧地与小哥们在泥地里打滚,在操场上狂奔。
待到初中,他的世界更大了,要关注的事情更多了,他作为孩子王领着弟兄们在学校里上房掀瓦,他作为姚家的子孙则开始频繁地被逼着穿戴成糖纸娃娃站在校礼堂中参加朗诵比赛、英文演讲……
他渐渐感到身后那个总是穿着公主裙默默跟着他的小女生让他局促了,受限了。于是他果断地提出分开,结果女孩一周没来上学。
后来才知,她竟是留下一封情信,割腕自杀了。
显然,半大的女娃娃只觉得伤心欲绝,并不真正知道所谓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气与狠心,伤口很浅,流了一些血,便被抢救回来。
然而这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姚家上下震怒。
姚老爷子一拐杖砸在姚麦礼的肩膀上,大吼:“混账!姚家怎么会出来你这等不知羞耻、不负责任的逆子!”
年少的姚麦礼并不服气,面对诸多苛责与非议,他心中更多的是惊骇、困惑、以及委屈。及至今日,他也不认为那女孩与他之间的是爱情,那种值得生死相许的爱情。
那只是一段懵懂的,甚至都谈不上青涩的感情,他们未曾拥抱牵手,他们从未情话绵绵信誓旦旦。可是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漂亮公主,太过骄傲偏执,无法接受失败与失去,才会搞得下场如斯惨烈。
然而在那一役之后,姚麦礼明白了,有些女孩不能招惹,有些情理说不明白,而也是在那一次,他第一次被指着鼻子喝道:“姚麦礼,等着看!你会遭报应的!”
他说过,他不怵这个。
倘若所谓报应是出现一个女孩,让他爱得无计可施、无药可救,那他心甘情愿被她折腾、为她操劳,甚至必要时以命相酬,那又有何碍?
然而倘若这报应,是让这个他心爱的女孩夜夜惊梦,彷徨退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倾注一切的爱渐渐枯萎零散……
那这报应,未免太绝、太狠了些。
第二天早上,姚麦礼憔悴地醒来。
早餐摆在桌上,屋里空荡荡的,他气场幽怨地独坐桌边,心情晦涩。
单映童却哗啦一声推开门,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姚麦礼惊喜抬头,仿若枯木逢春。
只见她捧着一个大信封,携带着晨光与清新的空气走近,她嚷嚷着:“麦礼!麦礼!昨天一闹我都给忘了,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姚麦礼拆开信封,拿出厚厚一叠材料和表格,越看越沉默。
单映童在他翻到第三遍的时候制止他。
她双手盖在表格上,看着姚麦礼,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说:“陪我去捐骨髓吧!”
那天单映童看到的医疗新闻,便是随着医疗水平的不断发展,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已日趋成熟并成为治愈恶性疾病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其中包括晚期肾癌,也就是导致姚爷爷快速离世的疾病。
她当时还与姚麦礼讨论了片刻。虽说姚爷爷年逾花甲,但倘若当时有相匹配的骨髓,那么还是有被挽救、至少是延长寿命的可能的。
这便是她向姚麦礼讨的生日礼物——陪她去捐骨髓。
那么,也许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挽救另一个被家人深爱着的人,让他继续享受阳光、弥补遗憾,可以避免另一个男孩时时懊悔自责,可以让另一个女孩不必这样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