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冬并不回答,其实乔落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她继续问:“告诉我,有多严重?会……死么?”
顾意冬恨声:“不会。他谨慎的很!”
顾意冬不能看她,他一直死死的盯着碧绿碧绿的荷塘,却满眼血腥颜色,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落也没有回答,他口不择言:“我很想问问乔大小姐,你屈尊为我妈伺候屎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那时似乎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现在他也记不得了,他当时只觉头脑发热压抑良久的恨意可算倾泻而出,真的太久了。
她只是轻声说:“意冬,我要走了。”
顾意冬倏然打住,看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震撼。
“签证已经下来多时,去美国,下周的机票。”
顾意冬盯着她平静的脸,踉跄后退,笑容惨淡,一边点头:“好!好!不愧是乔落,不愧是乔落!!”
就在那前一天,他们还像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在食堂吃饭,晚上他送她回寝室,在楼下摩挲她的头发,轻语:“怎么最近瘦了好多,好好休息。”女孩面目恬然,巧笑眸兮:“你不也一样瘦?你也好好睡觉。”的32
他当时胸口怜惜到心痛,他真的很想陪在她身边,那是他梦寐以求多年的幸福位置。他想对她好,像他发过的誓。的43
对她好,一辈子。
可是他不能了,
所以他想尽量的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
乔落看着他的目光那么哀伤:“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意冬?”
那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他的心上,轻轻一触,就融入血脉,让他在之后无数个夜里,疼痛不已。
他猛然背过身去,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迸出来,每一字都耗尽他全部心力,他说:“乔落,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永远别再回来。”
乔落当真转身就走。
他听到声音那么慌张的转过身,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踉跄的跟上前去,他想拉住她。
他的脚步破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淋淋。
可他仍固执的追着女孩的背影,凄惶的。
他想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跟她说:落落,不要哭,落落……没有我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落,我……永远爱你啊。
可是他终于追不上了,女孩越走越快,最后飞跑起来,一转身就消失在转角。
顾意冬觉得所有感官都疼得承受不住,他整个人都在哆嗦,眼前的世界摇晃的厉害。一手支住树干缓缓地蹲下来,蜷缩着,蜷缩着。
树上的蝉嘶声鸣叫,有声音从顾意冬心底传出,清亮的女孩嗓音:“说吧,顾意冬,本姑娘等着呢。”
男声有些局促:“说什么?”
“呆子!为什么不让我收他们的情书?”
明明天气不热,男孩却觉得周围空气粘热的受不了,他觉得背后有汗流下,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太过重视,但终于还是说:“我喜欢你。”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透,将手里的书包掷向他,嗔:“呆子!谁让你说这个?!”扭身就走,男孩一下子慌了,他哪里懂得女孩口是心非的害羞心情,急急拉住她的手:“我、我是认真的!落落!我从小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对你非常非常好,我会永远宠你爱你,做你的小跟班,为你跑腿,逗你开心,让你永远快乐!!”
女孩没回头,却说:“我又不是慈禧,要小跟班和跑腿的干什么?”
他窘住,急得不行,又一时哽住没有词汇,急得眼眶都泛红。
女孩却笑嘻嘻的转过头来,脸颊嫣红,侧着头看他:“永远对我好?”
他连忙点头:“永远!永远!!你、你不信我可以发誓!我顾意冬发誓!永远对乔落好!”
我顾意冬发誓!永远对乔落好!
苍天在上,那是他最真的心。
呵,那样年轻的心。
顾意冬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仍掩不住那声音。
他头下的土地,一点点晕湿开来。
周围人来人往,看见那个永远气度雅然的校园风云人物这样萧索凄怆的埋头坐在树下,没人敢上前询问。
如果,彼时他知道,那一次的放手让乔落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他会不会奋力拉住那个低头哭泣的女孩?
会还是不会?的e0
那之后他几乎是不要命的工作,没得到过不知道,而他失去了,很明白若想仍跟以前的朋友站在一起,要付出多少恐怕都不够。
那时的他简直就是六亲不认的工作机器,因为他也根本无处安置他的伤心。
他不知道贺夕是如何说服她爸爸的,他也无所谓。毕竟恬不知耻的讲这个婚约对他顾意冬只有好处。何况,既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
订婚典礼很隆重,可是贺家的独子,他最好的兄弟却留在美国拒绝参加。
他只是挂了一个电话问自己:“你确定?”
顾意冬低声答:“对不起。”他对着自己最好的兄弟道歉,羞愧的。
那端只是叹一口气挂断。
那之后的日子每天都是一个样貌,昏暗、忙碌。
他不再问不再听任何有关她的消息,生怕一个触动,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只是,那一天的鸣蝉似乎一直声嘶力竭的喧嚣在耳畔,那个哀伤的目光无处不在。
只是,多少个夜晚,他会不停的梦到一片苍茫的荒漠,似乎是在高原,他呼吸的很艰辛,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万千的刀子在割他的脏器。身旁的女孩转过头来,在漫天满地的灰莽中更显得脸色晶莹娇嫩,她的双眸漆黑璀璨,盈盈的看着自己:“意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
他似乎是笑了,梦中的他感觉自己的心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而湿润,他开口,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猛然惊醒,冷汗淋淋,欲裂的头痛尖锐并且持久。
然后再也无法成眠。
只是,他习惯吃饭的时候多叫一客忌廉布丁,却从不吃。
只是,因为她不喜欢烟,所以他坐在一群吞云吐雾的人中间,仍自制。
只是,每次他成功或是失败,他都会回到那个湖边,事无巨细的絮絮的讲给她听。
再怎么假装,还是失去了。
于是,他永远先看美国的《TheWallStreetJournal》再看英国的《FinancialTimes》。
于是,他电视里常看的是CNN远胜于BBC。
于是,他开始沉迷失眠,试着接近那13个小时的时差后,地球那一边的人间烟火。
他以为日子会这样过,心里伤口上的痂越来越厚,他开始佯装不疼。
他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再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如此残忍。
但他更加没有想到,这种残忍与乔落所经历相比,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不敢想他们复合之后发生的种种,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
落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怕我动摇,
还是怕你自己动摇?!!
意冬,我很难过
顾意冬觉得流到嘴里雨水苦涩的让人哽咽,那觉得那个孤身在树下坐到天黑的少年又回来,天地混沌,我心何其悲戚。
他很痛。
真的很痛。
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冰冷的雨砸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睁不开眼,他却感觉浑身炽热难忍,像有一个巨大火球呼啸着肆虐他每一个细胞。
天整个黑下去,他一个人茫然的站在院子中,满目疮痍。
他听见一个金钟齐鸣的声音撕裂他混沌的天地,唤他:“意冬。”
他猛然回身,腿早已僵硬,他踉跄的大步逼近,抓起倚在墙边男子的领子,目眦俱裂,恨声:“你早就知道!!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你要她恨我!!你要我们无法回头!!!”
贺迟悲悯的看着面前临近崩溃的男人,这是顾意冬,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兄弟,他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他们一起玩过泥巴弹过玻璃球打过篮球喝过酒,骂过交警诉说过迷惑畅谈过理想……他贺迟是大收大放的男子,但就从来在心底服气顾意冬,服气他真正从内到外的儒雅斯文,风度翩翩,服气他外表温柔如风内在坚硬如铁,服气他遭逢大变没有萎靡抱怨,依然仪态从容的咬牙撑起一个家。
贺迟觉得他很爷们。
可是面前这个濒临崩溃满眼晃着绝望的人,是顾意冬吗?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
“意冬,你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你要我以什么立场说?你又以什么立场听?更何况,她不要说。”贺迟任他攥紧自己的脖领,随意的把手伸出屋檐,冰冷的雨水砸下来,他却没有丝毫感觉,“意冬,她本不想告诉你,因为她不要你疼不要你悔。”
顾意冬晃了一晃,转身挨着贺迟靠在墙上,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死气,良久哑声:“贺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如果不是我非要追究……我没有想到……我以为……我真是蠢透了!!”
贺迟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意冬,不要这么想。不是你的错。而且,她并不怪你,她从来没怪过你,她一直只是说:自己没有运气。”
意冬,我的朋友,隔着这么多年的山长水阔,这么多的爱恨纠结之后,你竟仍然这样爱她么,所以你会甘愿自动地将她受的苦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贺子,这么多年……谢谢你。”
贺迟一震,眼中汹涌着不明的情绪,却只是淡淡的说:“你没资格跟我说这句话。”他抬头,觉得这一夜的天,太过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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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顾意冬浑身湿透的走进来,面对不能面对的局面。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在不停的滴着水,这样狼狈的样子,却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和气质,可是他的眉目间呼啸着那么痛苦而凄厉的悲怆,只用一瞬间就将屋内原本忧伤的气氛变得无比哀戚绝望。
顾意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乔落的床前,单膝跪下,小心而颤抖的执起乔落的一只手,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久久。
乔落僵坐着,感觉有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
一滴、两滴,渐渐汹涌。
她听见自己说:“不要这样,意冬,真的用不着这样。我并不怪你,在你的立场你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都是我自己运气不好。
“意冬,事已至此,让我们好聚好散。
“如果可以……
“希望再也不相见。”
乔落转过头去,默默的看着暴风雨狂肆的席卷着窗外的世界,心却出奇的宁静。
当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在暗夜里一遍一遍的念着顾意冬的名字,她把这一点一滴的苦楚藏在心底,实在装不下的时候,她会默默地讲给顾意冬听,那个住在她心里的,发誓会永远爱她疼她宠她,要为她遮档所有风雨牵手过一辈子的顾意冬听,反反复复。
有的时候,当她的正面情绪被消磨殆尽时,她也会一遍一遍的在心底恨恨的说:顾意冬,早晚有一天你知道我遭受过什么,你会后悔!你会后悔!!
她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她曾以为,她永远不会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打击和折辱,她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焦虑并且心如刀绞。
如今她依旧心疼他,她不想他受这样的苦。
她也曾经想过,也许会有一天,终于有那么一天,她仍像许久以前一样,被他珍爱的揽在胸前,将这些年的委屈和眼泪一并洒满他的心口,用他的心疼和懊悔治疗自己的斑驳的创伤。
可是,她从没想过竟会是这样,她说了,
镇定而且条理清晰。
她在心里脑中反复描摹的都没有出现,什么都没有。
她这样的平静,平静到心里又开始弥漫那种明明已被她逼到角落中的忧伤。
那忧伤比外面的天还要暗沉,比雨还要潮湿,丝丝渺渺,侵袭着乔落每一个毛细孔。
乔落忧伤的坐着,在这暴风雨呼啸的傍晚,她眼前一幕幕的掠过6岁穿着乳白小西服的顾意冬弯着腰吃力的拍打自己的裙摆,一面哄着说:落落不要哭!落落不哭!
8岁在车站拼命的摇着手的顾意冬,跟着火车边跑边喊:落落!我等你回来!!!
18岁清俊飘逸的少年,独立在空气混浊的火车站外,微微低头对她笑:落落,你终于回来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墨香飘动的午后,有一个俊雅的少年局促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微微垂着头却掩饰不住红通通的耳廓:“落落,你能不能……别再收其他男生的情书?”
曾经有那么一个明媚的春日,男孩陪她去了西藏,苍茫高原之上,女孩被眼前雄浑壮丽的自然风光所慑,心悸的看向身旁英俊的男孩,她不知自己的目光多么流转清澈,她说:“意冬,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么?”他笑得宠溺,音量不大却无比坚定自若:“当然。”
他说,当然。的d9
一辈子在一起。
他们都不知道,一辈子原来那么长那么长。
一个岔路口,就会弄丢彼此。
意冬,哦,意冬。我们都太过自信,我们又太过相信对方,相信我们的爱情。
可是意冬,20岁那一年我们的分别,你却没有说,你等我回来。
所以,我,没有回来。
意冬,如果你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
意冬,怎么办?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意冬,我很难过,
我真的很难过。
万家灯火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乔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
她住在一个极奢华宽敞的套房中,洗浴沙发地毯冰箱自是不必详述,这里还有一套组合音响。乔落随便抽出一张影碟放进去,这段时间贺迟一看她好转,就再没有好脸,天天绷着一张绝世大冰脸,好像自己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还真就是心虚。
她真以为这么些年小心养过来她的胃已经足够坚强……好吧,她承认她当时头脑发热一时逞强了,但她真的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放的是周迅的新片,她没有注意名字,只是懵懵懂懂的盯着屏幕。
周迅有一张很漂亮的脸,以前一个慈善发布会她去看,周迅也出席。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初入演艺圈的年轻女孩,本人很娇小,眼睛乌黑有神,乔落却更偏爱她低哑的声音。彼时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缱绻的浮动在乔落耳畔:“看那个女孩,眼睛很像你!”她看过去,也觉得乍一看很有几分相似。可如今乔落盯着屏幕,不知是是自己的记忆有误还是她的妆容变化太大,竟找不到相似之处了。
或者,是自己变得太多呢?
乔落有些出神,却听见音响传来的影片声音:
“如果你有500万,你要干什么?”
妖冶的女人低哑答:“去哈尔滨。”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就掉下来。
她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深处,那个关于冰雪王宫婚礼的誓言。
贺迟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有点纳闷,他明明怕她无聊又担心她多想,单挑了些搞笑和轻松无聊的商业片送来,这怎么还能看哭?
“喂!这片子有什么好哭?”他一边说一边放下粥,这段时间他可是全职保姆啊,别说,还挺驾轻就熟的。
乔落一震,这才恍然发现贺迟进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情绪却收不起来,只得侧过头去。
所以没有看见贺迟暗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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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落搬家的时候天气开始渐凉,东西并不多,她本想自己叫搬家公司搞定,但贺迟坚持插手,她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她穿着白t恤迷彩长裤斜倚在车边,看着搬运工人一趟趟的搬东西,贺迟则煞有介事的指挥检查。
那一刻,空气宁静柔和。
“贺太太,鞋架搬么?”工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喊,乔落有点发傻的瞅着那人。因为搬家公司是贺迟联系的,所以联系人签的也是他的名字。
“不要了,扔这儿吧!”贺迟飞扬的声音传来,乔落这才反应过来,看过去贺迟乐得那叫一个美,还冲她挤眼睛飞吻。
贺迟心里还是很生气乔落之前漠视健康的冲动,可是他还能怎么样呢?难道一直气下去么?他对她有什么办法呢?的3b
不是不气馁的,他贺迟对外人一向的说一不二、作风强势,可一遇见乔落就全灭火。小的时候每次见到她那张趾高气扬的天经地义的脸蛋他总是要提起一口气憋在胸前才能保持阵势不输。自从那年看见她苍白着一张脆弱的小脸无助的晕倒在医院门前,他那口气一时心慌忘了憋住,从此一泻千里,再也收不回那片曾经辉煌的大好河山。反而还巴巴的种树除草的修整这片山河,希望她能更惬意更舒适,甚至,永远的留下来。
乔落看着贺迟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见他无赖似的一步三晃的走过来,打开车门,又转眼一脸奴才相的扶了她坐进去,然后小跑步的到驾驶座坐定,再冲她来一个媚眼:“贺太太,咱走着?”
乔落嗔怪的瞪他一眼,只能笑。
笑中却有她自己都不知道幸福痕迹。
贺迟看着她的笑靥有一瞬发怔,然后也歪头笑了笑,发动引擎。
新居是在3环和4环之间,地理位置自然不如原来的家,但是房子相当宽敞明亮,简装,最主要的是旁边有个很大的带湖的公园,因此这周围的空气质量和绿化面积在b市算是相当不错。而且环境安静,适合老人居住。的d
尽管卖了小套房仍然不够买下这套房子,所以乔落只得付了首付,好在按揭并不沉重。
整理房间的时候乔落又看到那个纸箱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打开。里面大都是她收到的信,大部分是顾意冬写来的。乔落眉目不动的整理着,有些信封甚至已经开始泛黄。
原来,真的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啊。
箱底还有一些零散的奖状和老期刊。她从小到大得奖无数,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她家里的条件稍好一些,父母又忙,所以请了不同的老师来教,乔落本就好奇心旺盛,所以也都学的有模有样,但若论精通还要差得远。可是在学校交份不登大雅的书法、上台弹个琴跳个舞还是游刃有余的。那时家长对小孩子的培养还没有如今的疯狂,上周她在福利院遇到一个家长,因为大儿子是残障儿童,所以他们家又要了老二,竟然上了珠算、奥数、作文、英文、钢琴……等等八个补习班,听得乔落瞠目。啧啧感叹现在竞争激烈到从娃娃开始压榨啊。
她有很多精致的奖状和奖杯,当年都被爸妈仔细的收到一个柜子中,现在都被封压在其他几个箱子里。这个纸箱里面是另外一些不太重要的小奖状,乔落一个一个摩挲着,仿佛看到那段鲜活张扬的岁月,嘴角不自觉的含着一抹笑。
那些老期刊有些距今真的快有二十年了,脆弱的像是一翻动就会散开。都是一些《小学生作文》,《中学生作文通讯》之类的刊物,有几本里面有她的文章,更多的,是顾意冬的。他有极出众的清晰思路和十分优美的文笔,是这些刊物的常客。小的时候,尤其是分开后,她都很期盼的等着爸爸的秘书把这些期刊送来的时刻。迫不及待的拿来,认认真真的看完之后就“蹬蹬蹬”的跑去给顾意冬写信,煞有介事的评价一番。
真是一段可爱的岁月。
都说人在经历大变和挫折时,最容易走进宗教的门。
在美国的时候她也曾经想在上帝那里寻找平静和解脱,但二十几年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教育让她很难从心底信服圣经中那些七日造天下的故事。可是频繁的出入教堂却让她爱上了福音音乐,懂得了平和、宽容和感恩。
她曾经,走过一段坎坷的岁月。
但她感激如今她仍有机会坐在这里,为世间多添一抹微笑。
无论如何,她永远感激曾有过的那段美丽的年少岁月。
乔落把杂志和信件一一码平,合上了箱子。
乔父保外就医的事情一切顺利,她已经拿到了保外就医的审批表和意见书,现在看来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说来赧然,到最后仍是贺迟帮了忙才这样顺利。
但他并没有告诉自己,却是她去盖章时那个工作人员说漏了嘴:“乔小姐,我儿子就在贺董的公司上班,老崇拜贺董了!总跟我念叨贺董多么的有魄力有远见!”乔落怔住,然后报以微笑。
她试着去体味他人善意的帮助。
27岁的乔落,开始向这个世界妥协。
仗着良好的文凭和工作经验,还有一份绝对是夸大其词的推荐信,新工作是在一个美国的投行MT做风险分析,虽然已经比较偏内部和技术,但仍然要比原来忙碌很多很多。这家投行虽然蜚声国际,但在中国设分部还没有几年,规模并不大,同事之间虽然竞争残酷但还有一些同甘共苦抵手打拚的情谊。而且很庆幸的是离新家并不太远,30分钟的车程已经让乔落足够满意。一个多月过来,乔落很享受这种充实和忙碌的生活。
“乔姐!救命!我这个case验怎么总是对不上?”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叫杜可,应用数学专业,却性格活泼外向,说起话来总是眉飞色舞的而且净是些“干物女”“晒客”这些他们都听不懂的词汇,然后动不动就爱感慨说:“唉!我们这些白奴啊!”
乔落一抬眼看表已经快7点,他们这里加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小丫头,乔落了然笑道:“好了,给我吧,你快去约会吧!”
杜可一声欢呼:“乔姐万岁!”火速的收拾好衣服皮包往外冲。
一旁的龙涛摇头笑:“你啊,总这么任劳任怨,”三十出头、面目整齐的白领男子,略带试探,“你总这么加班,你家那位就不抱怨?”
乔落温婉的摇头笑,并不接话。
她不屑骗人,可也不喜欢麻烦。
做好工作时公司里面空空荡荡,是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安寂。她最近渐渐习惯加班,起初是出于好胜心,毕竟一大把年纪换了工作,而且还是一份打算长久干下去、养活他们父女的工作。所以总希望能尽快的融入和适应新环境,所以最初的几周在份内工作之余她还作了大量的相关功课。再后来则渐渐喜欢这种逗留到只剩一个人的感觉。
新居很好,但太新了,没有家的感觉。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惘然四顾间,发现自己连可以回顾的前尘往事都不剩。
乔落静静的靠进椅背中享受的喝一杯被贺迟严禁的速溶咖啡。他最近出国谈一批很重要的建材生意去了,乔落终于成了没大人看管的野孩子。
走出大楼的时候夏天漫长的白日终于悄悄落幕,黄昏晕染下房屋街道都变得莫名可亲起来,乔落也开始有了些暖意。
公司大门正对的是一条不甚繁华的中等街道,过道,左转,插入大道,上过街天桥……乔落停步在天桥中央,脚下的城市灯火渐起,纷扰的人群,匆匆的车流……这一切的繁华看得她莫名感慨。她好像,远离这些好多年了。
万家灯火。
让她如此酸涩的四个字。
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快了,就快了。
乔落试着对自己微笑。
这一点点期盼,转眼便成了莫大的动力,她转身往回走。
下天桥、走过大道、右转、过道、再右转。那辆车果然还静静的停在那里。
一辆最近广泛引起公司上下讨论的白色的宾利GT-S。倒不是说这个车多么昂贵难得一见,而是杂志上几天前刚刊登出来展览将售的车,人家已经在楼下停了快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