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朝中余相一党一头独大左右朝政,戌荣帝早已不爽久矣,奈何其势力太过于庞大,拔出萝卜带出泥,便也不好下手。而今唯一能与余相抗衡的,便是刘太傅与九凰王两派,若这两方能结成亲家合成一脉,于余相定然是个极大的打击,戌荣帝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条双赢的计策,顾长惜很快与刘太傅通了气,双方便开始杜撰这个计划。
太傅夫人嫁给太傅之前,曾是兵部尚书侍妾所出的庶女,而那个侍妾幼时便久居伏霞村,她们那个族的习俗便是在腰间挂这种小锁,每个姓氏雕刻的小锁都不一样。虽然容家小焕出生时,伏霞村已经没有那个族的存在了,然太傅夫人的娘亲中年染病,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回乡,至于她有没有在路上或是村中再产下一女,后来那孩子是不是丢了,又是否嫁给了一户姓容的人家,那便没人能说得清了。
时年重男轻女之风甚厉,不过是一个侍妾所出的女儿,这许多年来不加寻找也不会有人挑出什么不妥,而如今认回,也不过是大街之上的“偶遇”——嗯,满街百姓作证。
“其实我和太傅一开始,是计划将你变成遗落的女儿认回来,这样更加名正言顺些,”太傅夫人笑了笑,“可惜如此一来,定然要委屈你不认亲生爹爹,王爷便否决了,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容家小焕听得叹为观止,这条计策说是杜撰,处处细节却都对得上号,只怕有人去查都不一定能找出漏洞。难得顾长惜如此心思,生生给了她一个太傅表小姐的出身,联合刘太傅打压余相党羽,又迫得戌荣帝不得不应这桩婚事。这般布局,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不愧是顾三儿,狡猾啊忒狡猾。
神王庙祭祖之行就此作罢,车夫调转马车,一路加急赶回了京城。
太傅夫人看起来柔弱,哭起来却着实声势浩大,容家小焕亦是一个老戏骨,两人哭号着进了府,让人瞧着忍不住叹息血浓于水情不自禁。
刘太傅下朝后便准备好了在家中相迎,一口一个“回家了就好”,说得跟真的一样,果然为官再清廉,在朝中混久了,做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待下人一遣散,他立时一改长辈模样,恭恭敬敬地对容家小焕施了一礼:“今后太傅府与九凰王妃一荣俱荣。”
容焕赶紧还礼,就见刘太傅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她立马就认了出来:这是血凰卫的飞鸽传书。
“王府待容姑娘真是没的说,”他捋了捋胡子笑道,“人还没到呢,信就先来了。”
容家小焕乐颠颠地接过来,也顾不得太傅两口子在场,便急不可耐地拆开了。
她瞄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细长的纸条儿上只有四个字:抓紧长肉。

看来以后一定要习惯顾三儿这种独特的甜言蜜语了…

第50章
第二十章 赐婚
太傅府多了个失散多年的表小姐,京城沉寂久了,忽然得了这么一桩好八卦,直传得天
花乱坠。
事情已过去了一月有余,便在余热将过之时,忽然又生出一件事,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件事便是:九凰王对太傅府表小姐一见钟情,短短三日已交换了庚帖。
在群众的热情关注下,一桩前些日子的旧账又被扯了出来,说这根本不是一见钟情,早在表小姐还是神农谷的神医之时,九凰王便差人前去下过聘,整整三百二十一抬聘礼,豪奢得令人咋舌。能令神仙般的九凰王这样痴心,教人不得不遐想这位表小姐究竟是何人物。
大街上小巷里,处处都在谈论此事,其中也包括京城有名的满座茶馆。
说书的先生在台上口沫横飞,将这段故事添油加醋讲得荡气回肠,就在他说到容焕掉下悬崖捡到了一本易容秘籍时,角落里一个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引得数人侧目回望。
那儿坐的是两位公子,年轻的白皙俊俏,年长的儒雅风流,坐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
“行走江湖,引人注目是大忌,”尚风悦不满地瞟了她一眼,“一会儿有人认出你怎么办?”
“对不住,一时没忍住…可是实在太离谱了嘛。”顾君乔忍住笑低声道,“别那么紧张嘛,这里是京城,又不是九凰,没那么多人认识我的。”
尚风悦故意肃了面孔:“你忘了在九凰答应我什么了?”
“记得记得,”顾君乔往他身上凑了凑,粉面含春道,“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尚风悦默默扶额:阿满这货嘴上答应得快,只是过一会儿她便全忘记了,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从九凰到京城一路惹下不少事端,难为他潇洒如风快意恩仇的剑神大人,还要为这拖油瓶各种善后。
他面上虽不耐,目光中却携了一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后面几个姑娘瞧得咬起了手帕:好不容易遇见两个上等货色,哪只他俩竟是一对儿!真是暴敛天物啊暴殄天物。
另一半,八卦的核心容家小焕刚刚用过膳,在湖中心的亭台间吹着小风闭目养神,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冰镇的瓜果点心,一副惬意得不能再惬意的模样。
说起来,她倒是将顾长惜“抓紧长肉”的四字箴言贯彻得淋漓尽致,在太傅府好吃好喝的滋润下,短短数十日,容家小焕已然丰润了一圈儿,就要赶上当年体重的巅峰时期了。
太傅和太傅夫人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结交九凰王的大好时机,便将家底儿都毫不吝惜地翻了出来,唯恐容焕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种日子虽好,但过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趣,尤其是她想见的人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便颇有些百无聊赖了。
湖面吹起一阵微风,柳梢拍打着清水,荡起阵阵涟漪。
忽地一声轻响,不知从哪儿弹出一粒石子,稳稳击中了容焕身后婢女的睡穴,她甚至什么都未感觉到,便软软地靠坐在廊柱间昏睡了过去。
容焕一惊,刚刚站起身来,便见亭台边缘倒挂下两颗脑袋。
男声道:“哟,原来这就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傅府表小姐。”
女声道:“啧啧,日子过得这样骄奢淫逸,浪荡啊忒浪荡。”
容家小焕霎时露出笑容:“郡主!尚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才几天不见,你便摇身一变成了太傅府的表小姐,如今京城最红的人物,”顾君乔咯咯笑了数声,被尚风悦抱着跃下亭台,复又道,“等了那么久不见你想我寻我,我就只好自己找上门来啦。”
她刚一落地,便几步奔上前与容焕抱作了一团。尚风悦却不靠近,他抱着双臂倚在柱子边,眼睛极快地瞥过容家小焕腰间的药袋子,显然心有余悸。
两个姑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在一起叽叽喳喳互诉衷肠,顺便还吃着小点心。过了不多时,也不知顾君乔说了什么,便见容焕惊呼一声,捂了嘴道:“你居然…你居然自己吃了!可有效用?”
“还成,只是特别热。”顾君乔垂下头,羞答答地瞄了尚风悦一眼,“效用嘛,我倒觉得跟下在他身上也差不多…”
饶是尚风悦风流成性,此时也不禁微微有些脸热,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容家小焕一脸暧昧地笑起来:“原来如此。那尚前辈几时来提亲?”

“我们不打算成亲了,”她握住容焕的手,一脸认真,“阿焕,这次来我便是想告诉你,过些日子我就要和他离开九凰,这一走便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
“什么?”容家小焕吓了一跳,“你要走?好歹也成了亲之后…”
“我仔细地想过了,他无心驸马之位,又不喜被困在一个地方,我便是喜欢他这无拘无束的样子,又何必让他为娶我而强迫自己改变?”顾君乔微微弯起嘴角,那笑容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我什么都不求,只愿随他天涯海角。谁说这样不算成亲?”
容焕微微一怔,心中忽然为顾君乔涌上一股骄傲之意。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执著而勇敢的姑娘终于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从今以后,睁开眼便是心尖上的人,出了门便是肆意闯荡的天下,这样自由自在,对影成双,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了。
她还未言语,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阿满”,尚风悦显然从来没有听过顾君乔说这番话,此时便忍不住有些动容。
顾君乔没有回头,仿佛自己在说一件平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容家小焕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起我才真正认识了昭满郡主,小小女子,气度却比那些江湖侠客还要来得豪迈大气。”
一席话夸得顾君乔微微红了脸,她嘿嘿笑了笑,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低“啊”了一声道:“怎么不见容老伯?我听闻他如今可是九凰城北六条街的大东家,被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呢。”
想起那一袋子地契,容家小焕忍不住默默扶额。
半月前,因她想念爹爹,容老爹便在顾长惜的安排下顺利住进了太傅府。
继容老爹认可了顾长惜这个王爷女婿之后,也全盘接受了那一袋子地契。然可惜的是,他显然没那么容易接受一夜之间富可敌国的现实。
如今的容老爹,因着身份和地位的改变,日子也与往常天翻地覆起来。作为一个清贫了大半辈子的普通农民,忽然让他一个早上吃八个小菜,六种点心,喝参片和雪莲熬制的补粥,连漱口水都是泡了柠檬片的…委实有点太过于梦幻了些。
说起来,这父母俩都是一个性子,见不得浪费,也闲不下来。在过了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之后,容老爹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便强烈要求回到神农谷继续做他的药农去。
容家小焕强拗不过,也就随老人家去了。
她将这其中缘由与顾君乔说了一通,面色便有些黯然。顾君乔心知她想爹爹过好日子,便安慰她道:“由俭入奢易,你日后多接他去九凰住住,早晚会习惯的。”
两人又八卦了些子桑的状况,聊得兴高采烈,不知不觉竟已是日落黄昏,中间那婢女醒了过来,被容家小焕胡乱找了个借口打发了。眼见这二人有在太傅府用晚膳的架势,尚风悦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这两个货一不饮酒,二不切磋,三没有妹子…不对,她们自己就是妹子…是怎么做到聊上一下午的?!
可怜他一代风流剑神,曾经多少潇洒肆意,如今居然沦落成为跟班的,还一等就是一下午,当真是可悲可叹。

正在尚风悦忧伤地望天时,远处湖面忽然荡起一道微波,倏地便闪了过去。他立时来了精神,随手拈起一粒石子运气顺着那方弹过,却听不到入水的声音。下一刻,清隽的身影翩然落在亭台边上,带起一阵温暖的风。
顾长惜内着如意锦缎,外批一身孔雀蓝色长衫,乌黑的青丝只用一根玉簪绾起半数,衬得整个人慵懒又绝丽。他丢掉那枚石子,弯起嘴角道:“想不到二喜客人不少。”
即便湖畔光线昏暗,却仍教他这一笑映衬得亮堂了几分。容家小焕又惊又喜,还未言语,尚风悦便率先一步凑了过去,面上神色十分委屈。
“长惜,你找的好媳妇!居然算计到为师头上去了!”他毫不犹豫地告状,“用软骨散也就罢了,还给阿满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他边说边回头偷瞄,顾君乔尴尬地咳了一声,容焕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却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药袋子。
尚风悦背后一毛,赶紧向顾长惜身后藏了藏:“罚你将麒麟核给为师戴几年。”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看来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容家小焕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顾长惜瞧了一眼顾君乔,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尚风悦,唇边弯起一个冷诮的笑。
以容家小焕对自家顾三儿的了解来看,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接下来一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可惜尚风悦没有察觉,仍然眼巴巴地望着宝贝徒弟,手还状似无意地捋了捋腕间。
顾长惜从腕上摘下麒麟核,干脆道:“好啊。”
容焕大为意外,尚风悦一脸欣喜,作势便要伸手去接。
“权当我给你和老二的贺礼了…姐夫。”

尚风悦的手顿在半空,顾君乔羞涩地低下头:“这么快就叫了,真是的。”
容家小焕一时没忍住,“噗”了一声。
尚风悦目光一转,从容焕看到顾长惜,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聪明狡猾的货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默了半晌,他犹不死心,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叫我什么?”
顾长惜慢条斯理地叫道:“姐…”
“夫”字还没出来,便见他猛然后退一步,甩袖卷过顾君乔的腰,几个旋身起落便去得远了。
大约是心情起伏过大导致运气不稳,他踏过的亭台边缘在过了片刻后,忽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瓦片,如同剑神大人此刻碎掉的心。
容家小焕摇头叹道:“太傅府得修这亭子了,劳民伤财啊劳民伤财。”
她刚刚说完,忽觉腰间环上一双手,身体落去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顾长惜的乌发垂在她耳畔,又香又痒。容焕微红了脸:“你忽然来了也不走正门,身子已全好了吗?”
两人自九凰一别,已数十日未见了,自然思念得紧。容家小焕上次见到顾长惜,他还是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如今一身踏柳飞湖的功夫利落漂亮,大约已好得差不多了。她心中一宽,只觉喜不自胜。
“有二喜的方子,好得慢才奇怪。”顾长惜垂下头,低声道,“处理了些血凰卫的事情,路过太傅府,忍不住想来看你,又不想别人跟着,便择了最近的路。”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容家小焕笑着转过身来,忍不住还是伸手搭了他的脉,顾长惜任她折腾,顿了顿道:“在太傅府住得习惯吗?”
“嗯,太傅和夫人待我都很好。”容焕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话说顾三儿,你是何时开始计划这件事的?”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从她答应嫁给顾长惜到那日未时三刻去扬州酒馆,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日半,且他一直都乖乖地在床上躺着养伤,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安排这一切?除非…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了。
顾长惜顿了顿:“从看见你还活着的那一日,就开始想办法了。”
容焕微微一怔,心中有些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我不答应,你岂不是白忙活了…”
“不。”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暗潮汹涌,“我这一生,唯二喜许之。你不愿…我便与你耗着,终有一日,你非嫁我不可。”
言语轻描淡写,却深情霸道非常。
明明是被威胁了,容家小焕却觉得甘甜似蜜,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
“好吧,不过我何时能离开?”她摸了摸丰润起来的下巴,忧伤道,“只怕这样待下去,长起肉来一发不可收拾。”
顾长惜低笑一声,将她拥进怀中。两人这般静静依偎了一会儿,便听他垂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与从前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差哪儿?我觉得一样了。”容焕急迫道,恨不得捏起腰间的肉给他看。
顾长惜没有言语,只是目光向她锁骨下面略略扫了一眼。

好吧,顾三儿戏弄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天空骄阳似火御书房内却一片清凉。
顾长惜跪在左下首,戌荣帝眯着眼瞧了他半晌,似笑非笑道:“这么说…你和那个太傅府表小姐的事,是真的?”
“请皇上成全。”他分外干脆地回道。
这小子求人的态度和办事的时候都这么干巴巴的,忒没趣。
戌荣帝放下折子端起茶碗:“能得九凰仙非卿不娶,朕都想看看这表小姐是何天仙模样了。”
顾长惜没有言语,只是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什么。戌荣帝察觉到了,心中微微讶然,他自然不相信顾长惜会对哪个女子一见钟情,然宝贝到让他见一见都不愿的地步,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好吧,起来说话。”戌荣帝放下茶碗,略一沉吟,“朕先问你一句话,她当真是太傅府的表小姐吗?”
顾长惜站起身来,低眉顺眼道:“皇上说她是,她便一定是。”
瞧瞧这回答,当可算是模棱两可的典范了。
戌荣帝心下不爽,刚要拍桌子瞪眼睛,便听他又复道:“臣和刘太傅已密谈过,如今朝中权势倾斜,当务之急便是镇压余相。九凰若能已联姻之名摆明立场,孰优孰劣,文武百官自然会重新掂量,届时皇上便可趁机肃清浊流,余相势必难以东山再起。”
这言语如此正义凛然冠冕堂皇,好像回答得一点不沾边儿,却仿佛又透露出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气息…
顾长惜摆出一副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的表情,戌荣帝都不好意思发火了,一句“放肆”到了嘴边,终于还是无力地咽了回去。
然话说回来,顾长惜这几句话字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是以他才纵容刘太傅和顾长惜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当然,瞧这架势,顾长惜也没打算当真瞒着他就是了。
戌荣帝忧伤地叹了口气。
“你为朕办了那么多事,这还是第一次来求朕,于公于私,朕都愿成全你。”他缓缓道,“可是长惜,怕只怕朕说得不算了。”
顾长惜轻哼了一声,虽然很低,却仍然被耳朵尖的戌荣帝听见了。
“你还真别不信!”他霎时奓了毛,“南胜自祭祖回来逼得更紧了,朕躲着不见她,她便求到了太后那里去,如今太后瞧你顺眼得紧,没准已经在拟旨了;还有那个五品宜人…宁太医的妹子,如今也得了皇后这条路子,过几日便是皇后的生辰了,若她那时跟朕请愿,你且说说…这两个人,哪个朕能拒绝?”
“这倒也不难,”顾长惜弯起一抹冷诮的笑,“就请皇上容臣暴病身故,另择一位高贤接了血凰卫这摊子吧。”
戌荣帝瞬时沉下面色:“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顾长惜眼睛眨也不眨:“臣不敢。”
戌荣帝气极,瞪起眼睛怒视了他半晌。若是普通大臣,被他这样看着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奈何顾长惜便似没感觉到一般,平静地直视前方,让戌荣帝瞪得极没成就感。
过了一会儿,他率先败下阵来,哼了一声别过头。没办法,他还需要血凰卫,且顾长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别人…便算有那个能力,他也实在信不过。
“要不我们各退一步,”戌荣帝忽然转过身道,“南胜也就算了,朕也舍不得你去做驸马…那宁家的小姐,朕也见过几次,连后宫也挑不出几个比她标致的妃子,不如你一并娶了做个平妻?也算帮朕买皇后一个面子。”
顾长惜弯起嘴角笑了:“宁家小姐这样好,皇上何不自己收去后宫?臣便不夺人所好了。”

一句话噎得戌荣帝差点没背过气去。
“混账!若是朕,皇后哪会这般大方?”
“臣亦然。”
顾长惜这三个字一出,戌荣帝怔了怔,心中忽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你也怕河东狮吼。”
自然怕了,她可是他重伤将死用尽手段,好不容易才拐回来的呢…
戌荣帝略一沉吟,低声道:“这样吧…这道折子我暂且压着,大后日是皇后的生辰,宫中势必大举设宴。朕向太傅府多发一封帖子,届时太后和皇后的意思,便不是朕能左右了,一切全凭你二人自己的造化。”
“臣谢主隆恩。”
太傅府表小姐大后日要进宫出席皇后的寿宴,此条消息一出,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宁致,因着后宫数位妃嫔染了风寒,一个传给了一个,皇后怕病情扩大演变成疫病,便小题大做地将宁致扣在了后宫,待那些妃嫔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容家小焕已在太傅府住了大半月了,是以神农谷发生的种种变故,他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还未待他出宫去太傅府看她,便又出了这等状况。
这一次宁致人来不及赶到,书信却先到了。容家小焕捧着那厚厚一沓信纸,心中颇有些打鼓。
她鼓足勇气翻来,果然头两页尽是斥责,从她被劫走开始,一直数落到她进了太傅府,中间搬出师父和谷规若干次,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接下来两页口气虽缓和了许多,然仍是在说她执迷不悟,被某人蒙蔽了双眼骗去了魂儿云云,终于到了最后…却是十余张画像。
那些画像的后面,皆写着画中人的名号,与一些性格与喜好等等。容家小焕不禁心中一暖,看来师兄大约知晓进宫不可避免了,生气归生气,仍是暗中帮着她的。
其次是太傅和太傅夫人,他二人大约没想到这么快便会进宫面圣,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礼仪和教养嬷嬷请了一大堆,吃饭睡觉都围着容焕转悠。不过容家小焕心中清楚得紧,就算她规矩得如同生在皇宫里一般,恐怕太后和皇后也不会有多待见她。
好在容家小焕聪明伶俐一点即透,她既上了心,那些敬语记一次便再也没有说错过,礼仪只练了三五次,便熟练得很了,教养嬷嬷们都对她赞不绝口。太傅夫人在一旁瞧着,心中对容家小焕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刨去双方利益不谈,她倒是真想帮她了。
“容姑娘进了宫便跟在我身后,哼,我好歹还有个一品的诰命,她们还能越过我吃了你不成!”
容焕心中感激,端庄地给太傅夫人行了个宫礼:“多谢夫人好意,容焕心领了。可惜喔如今的身份,不只是太傅府的表小姐,还是九凰王的未婚妻。”
她顿了顿,复又笑道:“若只敢躲在人身后,岂不教人瞧了笑话,又如何做他的王妃?”
太傅夫人怔了怔,随即亦展颜而笑,微微颔首。
自帖子送到太傅府之日起,顾长惜便一直没有露过面,容焕也没有差人去问,直至入宫前一日,九凰终于送来了三个锦盒。
容家小焕迫不及待地打开,却见第一个盒子里是一件样式简单的宫裙,摸起来既不像绸缎也不像雪纱,颜色还颇有些奇怪;第二个盒子里放了一副纯金镶祖母绿宝石的头面,瞧着虽贵重,然进了宫却也不见得是多么稀罕的东西;第三个盒子便更离谱了,软绵绵的堆了一条掉了色的旧斗篷,虽布料上乘,然毕竟有了些年头,乌突突的甚不惹眼。
太傅夫人沉思了半晌,双手一叠道:“我懂了,明日花枝招展的女子遍地都是,王爷这是让你另辟蹊径引人注目!”

夫人你想太多了好咩。
容焕亦是一头雾水,她伸手入盒,细细摩挲着那件宫裙,半晌没瞧出什么门道来,也就索性不再费神。
“没关系,我信他。”她干脆地道,“不必劳烦太傅大人过目了,这便换上吧。”
几个婢女捧着三个锦盒进去,不过片刻,容家小焕便收拾妥帖出来了。太傅夫人眼前一亮,与那旧斗篷不同,这件宫裙定然是新赶制的,样式简单大气,剪裁也似给她量身定做的一般,而那套纯金镶祖母绿宝石的头面,虽不见得多稀罕,却极衬容家小焕吗肤色,当中一点玉石垂在她额间,将她乌溜溜的眼睛映得莹润非常,显得精致又灵动。
太傅夫人瞧得不住点头,心中大赞王爷好眼光啊好眼光。
次日眨眼便至。
依着当朝惯例,重臣家眷都要在白日入宫,陪着皇后喝茶赏花。说白了,就是先去热闹热闹,妇道人家凑在一起好说话。
太傅夫人携着容家小焕踏入中天宫的一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几十道目光唰唰地射了过来,晃得太傅夫人足下一顿。她身后的容焕倒是面色如常,她轻轻扶了下太傅夫人的胳臂,两人不疾不徐地缓缓走了进去。
皇后坐在大殿上首,两旁皆是有品级的公主郡主夫人小姐,层层叠叠的椅子罗列了数趟,大约有数十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