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涧山目光沉沉,正欲再夺过杯子,我却向后一仰,将酒倒进嘴里,动作猛了些呛了数下,只趴在桌上咳嗽半天,脸都憋得红了,喘息着道:“谁在乎呢…”
“百万…”他放柔了声音,似是要劝慰,我苦笑数声,将脸贴在桌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反正他娶我…也不过是为了真经罢了。”
宋涧山一怔:“你知道?”
我心里酸涩,晚间苏灼灼的面庞还映在我脑中,她说出那句话的每个神情与每个音调都不断回放重演,言语中俱是苦苦压抑的情思。我只觉得整颗心都难受得翻滚起来,仿佛那便是我将来的模样,爱而不得,痛不欲生。只在尘世中,为情所困百转千回,永远逃不出那一生的桎梏。
——公子,我只恨自己没用,连让你利用的地方都没有。
“然我却觉得,能做金百万,真是太好了。”颊边似是有温热的东西落下来,粘在桌子上湿漉漉的一片,我轻声道:“能给他想要的东西,让他利用…真是太好了。”
那一瞬间,我心里便是这般想的。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哪怕背后只是一场交易,哪怕他于我半分情意也无。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卑微。
半晌无声。
我爬起来,朦胧的望着宋涧山:“你怎么还不骂我傻,我想听得紧。”
他只淡淡笑了一声,温言道:“你不傻。”
我对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情状不太满意,只努力瞪了眼去瞧他,重重虚影中,又在他面上寻到了那种认真的表情,像是慨叹,又像是…怜悯。
“百万,我只说这一次,你须记在心里,”宋涧山凑近我耳旁,声音轻得像是出口便散了:“曲徵不是你的良人,若有机会,便离开罢,走得越远越好。”
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时间像是凝固了,只余窒息般的沉默。
“咯——”我肩膀一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
宋涧山脸黑了:“算我对牛弹琴!”
我哈哈一笑,面上装作醉了,心中却隐隐痛成一片。我又焉能不知曲徵实非我的良人,可就算不提九重幽宫与那托镖人,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却又怎么…舍得离开。
“情关难过…你懂甚…”我一下一下的拍着桌子:“阿颜那般喜欢你…你却这样伤她,你懂甚…”
宋涧山面色一凝。
“我知你有妻子,亦欣赏你专一的脾性,只是…”我停了手,淡淡叹息:“至少晋风云的事情,你不该这般一直瞒着她真相,一个女子不过几年大好昭华,凭白耽搁在你身上。”
今日的酒喝得奇怪,开始时明明两人都兴高采烈的,喝到最后却双双感伤起来。宋涧山默了许久,终于展了眉峰,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
“想必你亦听过,我出身乡野,爹娘都是老实的庄稼人,有一门从小定下的姻亲。”他垂了双目,沉声道:“那一年赶上山匪洗劫,村中人死了大半,我那未婚妻子拼死护我爹娘,最后…爹娘无事,她面上却留了一条狰狞的疤。”
我听得认真,他顿了顿,复而弯起嘴角笑了:“百万,便算师妹伤情于我,但有妻如此,宋涧山顶天立地的汉子,又岂能负她?”
言语不过寥寥,但每个字都透着无尽的残酷与苍凉。
那一年山匪流窜,宋家爹娘染病相继离世,亲家亦只剩姑娘一人了。宋涧山决心下山学艺,一辈子都要护她周全。两人相约待他学有所成便回来完婚,一生一世双影天涯,再不分离。
这一去便是近十年,那姑娘无怨无悔的等着,宋涧山凭天生资质与过人聪慧,勤修苦练终得了风云庄首席大弟子之位,他本想着已修成正果,岂料晋安颜忽然对他吐露心事,宋涧山无法,只得将自己与未婚妻子的事情说了,晋风云本来对他极是赏识,连风云枪法都尽数传授,但女儿伤怀又无法不理,只是左右为难。
此事一出,风言风语极其难听,宋涧山不愿损及风云庄与晋安颜,便想悄然退出江湖回那村子。只是这一回去,见到的只是房屋燃起的熊熊大火,他的未婚妻子因年逾二十五未嫁遭人排挤,孤身住在偏僻之处,是以一直未有人发现,待他形容癫狂的将火扑灭,见到的只有她已成焦炭的躯体。
她手中握着两样东西,一个是他临行前送予她的定情之物,另一个却是不该出现在这穷山村中的东西——一颗雕琢得极其精致的金铃铛。
这金铃铛他再熟悉不过,乃是恩师晋风云五十大寿之时,晋安颜请了奇匠妙手铸造的枪饰,一串足有百余,挂在长枪璎珞上,舞动起来仿佛仙乐天籁,配以风云枪法,火焰中金光交错,有如神迹。
那时他仅是怀疑,却不敢定论,只匆匆赶回风云庄与晋风云对质。
然现实终是指向了他最不愿相信的真相。短短数日不见,晋风云像是老了十岁,新病旧疾一同复发,面对宋涧山的质问,只神色苍白的瞧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内疚?亦或后悔?宋涧山亦不知道,他严慈如父的恩师,是否当真爱女心切,便向一个无辜的村妇下了毒手,只为他能够娶自己的女儿。
“待我回过神的时候,晋风云已呕了血,大约是被我揭发,一时急病攻心,就此不治。”宋涧山冷道:“我虽未动手,他亦算是因我而死,也算不得冤枉。”
我被震慑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只是结巴道:“那,那你为何不告诉她?”
“晋风云是自作自受,可晋安颜是无辜的。若此事传出,风云庄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她若知道爹爹的死是因自己任性要嫁我,又如何能拆解这个心结?”
“可是…”我忍不住道:“你便甘心这样东躲西藏一辈子,白白冤屈了自己么?”
“如今亦没有甚么不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此等罪孽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背负,宋某大好男儿,何惧流言世俗。”他昂起头,眼中凛然无畏,只是片刻,那铮铮铁骨霎时转为点点柔情,隐入黑眸,再无半点踪迹。
“至于师妹…她年纪还小,总有一日会忘了我这山野匹夫,嫁个如意郎君。”他轻道:“在我有生之年,能守护她一刻,便是一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剧透了,风云庄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继续战斗存稿君!
☆、32章
当晚我被这比艳本还要离奇曲折伦理无常的情节震慑了,走出酒楼之时还浑浑噩噩,一不小心便撞了一个人。
此人一副纨绔模样,看似也是喝多了,刚刚伙同狐朋狗友祸害了一个瓷器摊子,这会见了我,撩起袖子便意欲轻薄:“呦,小妹子不长眼,专往相公身上撞——”
他的手还未碰到我的衣角,便被宋涧山一根手指点了开:“哪来的醉鬼,饥不择食也要看对象。”
…
动作是见义勇为的,言语亦是正义不屈的,只是为甚我觉着这么不是滋味儿。
然我此时没心情理他,宋涧山亦是不愿多事,我二人速速走了几步,只见那个被砸了摊子的老大爷坐在地上,两眼浊泪捡着碎片,场面实在可怜。偏偏那几个纨绔子弟还不长眼的追了上来,抡起拳头作势便要打架。
我默默的瞧了一眼那几人的胳臂,大约还没宋涧山的手腕粗。
…
于是数声惨叫过后,我晕乎乎的走到近处去,从那几人怀中搜出了七八锭银子交予了老大爷,亦没查总共多少,反正慷他人之慨一点不心疼,大约够买数十车这样的瓷器了。
老大爷千恩万谢,执意捡了件东西送我,我推拒不过只好收下来,趁人群未聚集围观之前赶紧跑路。
路上我细细瞧了,那是一对端坐一起的瓷人,均着了大红喜服,颜色上得很是粗糙,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大约不值几个钱,但欢喜的神色却惟妙惟肖。宋涧山瞧了一眼,哼道:“为甚揍人的是我,得好处的却是你?忒不公平。”
“你要那送你啊。”我向他怀中塞去。
“说说你也当真。”宋涧山躲开了,微微一笑:“你可知这对瓷人是甚涵义?此种东西…只能送意中人的。”
他笑容中隐隐有一丝悲伤的意味。我心中紧了紧,再抬眼时却已看不到忧愁,只见到那个潇洒不羁的宋涧山。种种惨痛的记忆没有让这个孤苦的男子堕去,他不是没有恨,只是他有胸怀容忍。他默默的保护了风云庄,堵上一世的声名与尊严,去守护那个倾心爱慕她的女子,就算她是仇人的女儿,就算她一心要杀了自己,仍然凛然不惧。唯这样的男子,当得起侠之一字。
心中陡生敬重之情,我终于明白为何曲徵与他性格截然相反,两人却做了知己。
“不是公的。”我轻道:“能认识你…能与你做朋友,我觉着很荣幸。”
宋涧山一怔,随即莞尔一笑:“能认识百万你,我的肚子也很荣幸。”
…
好吧跟他正经就是个错误。
于是夜黑天高,我酒醒大半,就此蹑手蹑脚翻墙摸进伙房大院,通铺的姑娘们都已睡下,花姐见我回来,微微眨了下眼睛,我对她笑了笑,脑袋沾了枕头,只觉浑身乏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一晚梦得可算精彩纷呈,一会是宋涧山的亡妻叫着我死得好惨啊,一会又是曲徵淡淡一笑说那火其实是他放的,最后苏灼灼从天而降大声嚷嚷着你和宋涧山是一伙的,身后还跟着俞兮和俞琛等等一众人,吓得我连滚带爬的跑还不巧摔了个狗啃屎,一抬眼便是一柄血红如弯月的刀,腥气随即扑鼻而来。
我霎时便将那血月刀一脚踢开,嘴里叫了一声“滚你娘亲的罢”,然后觉着身上一凉,睁眼默了半晌,这才发觉我踢开的是自己的被子,而旁边一人轻笑一声扭过头去,白衣曳地眉目如画,正是曲徵。
…
老子衣衫不整啊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不会敲门的咩!
我大窘,赶紧拽了被子裹住身体,曲徵别过头只作甚么都没看见。尴尬之余,我正想寻个话头,又恍然想起这是通铺,本来就是没有门的。
“头可还痛么。”曲徵背对着我道:“这是解酒汤,趁热喝了罢。”
我这才瞥见他身旁放着的小碗,心中不由一虚,挠头道:“咳…你都知道了。”
不对啊,我心虚个甚,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且就算做了甚反正他也不在乎。想到此处我大方的道了声多谢,捧起汤碗便喝,却不想这药大约是刚出炉,烫得我直咋舌。
“自然都听花姐说了,”曲徵淡道:“俞兮未死,只称自己发了急病,清早便提前赶回了俞家。”
“算她命大。”我嘟囔了一句,此事之后,俞兮定然对我更加防范,甚至指派其他人来暗害我,看来我要加倍小心才是。
“她活着倒非桩坏事,若俞二小姐在崇阳出事,俞望川定不肯善罢甘休。”曲徵淡淡道:“只是百万你今后不可独自出去了,任我安插在你身畔的人再多,也只防得住一时。至少在瞿门,她还不敢乱来。”
我一听不能再出门,不由得十分失望,但亦知他是为了我好,便扁了嘴不说话,仰脖喝光了那醒酒汤,随即将碗搁在一边,紧了紧身上的亵衣,然瞧着曲徵没有出去的意思,我默了半晌反应过来,他大清早来此,大约不只是为了给我送汤和俞兮之事这般简单。
“咳,有甚事情…待我穿好衣服再说罢。”
我尴尬的说完,曲徵侧过身,悠悠的瞧了我一眼,嘴角弯起一抹笑:“是我唐突了。”
…
为甚我看不出你有一点唐突的自觉啊!
他说罢,转身飘然而出。我正欲拎了衣服套上,便见门侧又伸进来一排脑袋,个个脸上洋溢着三八的气息。
“你瞧见曲公子没有!居然进了咱通铺——”
“以前从没见曲公子来过这里嗷!”
“他方才出去时对我笑了一下!啊啊啊我死而无憾…”
“想得倒美,你眼花了罢,明明是对我笑的!”
“近看真是更美啊!”
“皮肤是怎么保养的…”
“眼睛怎么那么黑那么亮!嘴上没胭脂也好诱人——”
“咳咳,我说,”芊芊站出来:“曲公子来这里,还不是因为百万,正牌未婚妻在这里,你们好歹收敛些。”
我抽了抽嘴角,便见一众姑娘将我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八卦开了,全然不顾我想独自穿衣这一意愿。
“百万,我瞧曲公子待你不错呢。”
我默了,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真的,他虽待人温善,但也没见跟谁这般亲近过。”
“对,更别说大清早不避嫌的过来,巴巴就为给你送碗醒酒汤。”
“啊啊啊好羡慕,百万你是如何把曲公子搞到手的?”
“难道说书人讲的是真的?你们…你们已成了好事!”
…
“曲徵便在院子里,他耳力极佳,难道你们竟不知。”我皮笑肉不笑的道:“现下你们说了甚,他都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语毕,伙房众姑娘互相看了看,哗啦一声鱼贯而出,捂着脸不知到哪害羞去了。我默默的起床换好衣服洗了把脸,簪好头发便入了院子。曲徵背对我站着,冬日阳光温淡,落在他一袭白衣间却陡然耀眼浓烈,如同神祗初降。
我未吃早膳,便从伙房顺手摸了个温窝头,捧在手里啃得欢实。
曲徵要我将遇到俞兮的事情细细说来不可遗漏,我眼珠转了转,便将偷窥他二人这段略过,只说自己遭遇俞兮偷袭花姐救我宋涧山忽然出现等等等等,说到最后我也吃完了,喉中噎得慌,便回身去伙房取了碗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数,而后听曲徵淡道:“依你所言,与非弓喝完酒便回来了?”
“嗯。”我继续喝水。
“是么…”他微微一笑:“那对瓷人又是甚?”
…噗。
我呛了口水,他娘亲的,这货明明就派人跟踪我连瓷人都知道,还要我再跟他说一遍作甚!
“咳…这个,”我从怀中将那瓷人掏出来:“路见不平的酬谢。”
曲徵伸出手,我便将瓷人放入他掌中,顺便把遇见那几个纨绔子弟之事说了,见他执在手中瞧得认真,又想起宋涧山曾说这东西是送意中人之物,不知为甚脸上红了红,小声道:“也…也不是甚么重要东西,你、你若喜欢…便拿去罢。”
他嘴角弧度不减,我心中惴惴:这…这算不算表明心迹了?可是瓷人甚么的是女儿家才关注的玩意儿,曲徵大约不知这个寓意为何。然我一颗心乱蹦跳了数下,最后却垂下眼睫,只是不敢再去看他。
便听曲徵默了半晌,忽然道:“后天便是苏师姐生辰了。”
我怔了怔,随即“噢”了一声,心下有些空落。
“瞿门大举设宴,相交的门派都会前来,而后一同赶赴俞家参加武湖会。”
他与我说这些,大约是想要我有个准备。我心中暗暗记下了,然心思一转,却脱口问道:“你送了她甚么生辰礼?”
曲徵有些讶然,侧过身微微一笑:“眼下还没有,师姐说待她想好,便会与我说了。”
我心下怏怏,不由得有些艳羡:“真好。”
他走近了些,温言道:“不知百万生辰是甚么时候?”
生辰我自然不知,至于生辰礼甚么的,更从来没敢奢望过。我垂下头不自觉拧着衣角:“我…我没有生辰。”
“倒是我忘了,百万与我说过是孤儿。”曲徵淡淡弯了唇角:“苏师姐亦是孤儿,不过师父收养她时,襁褓中附有姓名与生辰八字,是以每年虽有师姐的生辰会,最后不过都会变成对师父的铭恩宴。”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然言语到了最后,却发觉曲徵这般耐心细细解释,竟有几分宽慰我的意味。
“嗯,其实也没甚么。”我心中感念他的好意,便扬起一个笑脸:“有没有生辰,于我来说都是一样,我亦不是很在乎。”
曲徵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撩过我耳边的发,嘴边笑容渐渐隐去。我心中突突跳得极快,只觉他目光似有深意,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瞧,待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已转过身,白衫赛雪衣袂翩飞,悠然去了。
胸口像是压着甚么,说不出,又闷得辛苦。
我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颊边还有他手指拂过的温度,酥酥的痒。
然未待我伤春悲秋多久,伙房院子里的姑娘们又冲出来一通八卦,我听着她们花痴的言语,心情好了些,转而想起那对瓷人,曲徵没有应声,但他亦没有还给我,想来便算是收下了罢。
那是送意中人之物呢。
我脸上红了红,心中却渐渐生出缕缕甜意,像是得到了甚么了不得的宝贝。
婚喜瓷,成双对,美眷生红尘,盼君常怜惜;年岁飞去,容颜易老,此情无期何寄,但愿相思不语,却与日月齐。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今天不小心把word忘在家了。。。抱歉大家~~~
默默望着存稿君- -还剩最后一口气
打滚求鼓励~~
☆、33章
近日伙房忙了起来。
因着苏灼灼生辰,所以提前两日便要开始着手准备菜品。我听话的窝在院子里不出门,闲得无聊便也帮着干活,姑娘们已与我很熟了,亦知我待得难受,也就任由我到处搭把手。
如今我方知,瞿简生性孤高,不喜奢费,是以门中弟子从上到下都谨遵教诲,每月余出吃穿用度,全都施给了城中孤寡乞丐,深得崇阳白姓尊崇。我觉着瞿简这老头儿,除了不喜欢我这点,其他倒真是顶好的一个人,可惜忒可惜。
正因如此,苏灼灼生辰便显得尤为排场起来,可谓是瞿简鲜少同意铺张的宴会了。我开始有些羡慕,但后来便也淡了心思,若人人都要去比,如何能落得好心境。眼下我有吃有喝甚么都不操心,待去了武湖会,这等悠哉日子只怕再也寻不见了,该趁现在好好乐呵才是。
生辰宴前一日,崇阳的花坊送来一批妆点宴会的鲜花,部分用于装盘,另一部分却是摆在厅中的,要苏姑娘亲自挑选。因伙房姑娘们讨厌汀兰,是以谁都不想去,最后全都巴巴的瞧着我,反正我眼下亦无事,便应承了下来。
将每种花都折了几枝捧在怀中,一时间花色缤纷浓香四溢,我觉着最近也没怎么招惹苏灼灼,她应不会趁机寻我晦气,便问好路线去了她的院子。
然到了那里却只见到汀兰,苏灼灼不在屋中。
“这等事还要劳烦金姑娘来做呢,那帮下人真是不懂规矩。”不知为甚汀兰笑得一脸贱兮兮:“姑娘在伙房待得可还习惯?”
我笑了笑道:“甚么叫那帮下人,难道你竟是上人了么?”
汀兰面色一黑,登时语塞,顿了顿却又笑了,眼中很有几分得意之色:“金姑娘爱说笑,你来找苏姑娘,可惜她眼下…”
我隐隐觉得她说的不会是甚好话,便听她欠揍的又笑了一会,故意慢慢道:“…眼下正在曲公子屋中呢。”
在曲徵屋中?
“那有甚么,”我面上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情状:“曲徵入瞿门两年多,只怕与苏姑娘同在一屋中的时机多得很,可惜…”
我得瑟的转过身:“可惜后来还是与我订了婚唉。”
汀兰立时就炸了毛,然她跳到我面前那一瞬间,大约想起我武功比她高明那么一丢丢,是以很快便换了副屎一样的表情缩了回去,看样子已在心中将我鞭尸了一百遍。
我面上虽轻松,心中却已然开始咆哮。
——曲徵这货招蜂引蝶竟然都招进屋里去了是当我死的咩!
我前脚刚走进曲徵的院子,便见瞿简负手缓缓踱步,似是正要出来。因着上次相见不欢,我立时别过头做出一副“我看不见你”的德行,不料瞿简却顿了脚步,淡淡的瞟了我一眼,唇边发出一声清晰的哼笑。
…
这老头儿不是心情极好就是吃错药了,我挠挠头瞧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耸了耸肩,一转身却瞧见曲徵的房门紧闭,心中不由得酸了酸,孤男寡女的,甚么事不能开着门说么。
我捧着一怀的鲜花,伸着耳朵听了许久,却没发觉一丝动静,这二人到底在作甚?我脑中不住猜测,心中猛然咯噔一下,浮现出一个画面来:曲徵搂着苏灼灼,两人无比宁静美好的躺在床上…
美好的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
床上…
我气血上涌,冲动的毛病又犯了,只站直了身子一把推开房门。
一阵清风随着房门悄然而入,携着我怀中的花香,伴着淡淡的冬日暖阳,柔柔落进屋中。
苏灼灼端坐窗边,不施粉黛如同清水芙蓉,一头乌发悉数落在月白纱衣间,仿佛错落凡尘的九天玄女,极尽天然去雕饰的清美。曲徵站在案前,玄袍将腰身勾勒得很是玉树,修长的手中执了笔。因我忽然推开门,两人便都向我看来。
这…大约是在作画。
我有点尴尬,挠挠头道:“咳咳,那个,花坊送花来了…我代人来问苏姑娘的意思,看明日摆哪几种好。”
曲徵未答,手中的笔也没有落下,一双幽深的黑眸便落在我身上,像是要将人生生吸进。我被他瞧得后背发毛,只得讨好的堆起一副笑,心中暗暗骂娘。
苏灼灼倒是意外的给面子,大约是正在曲徵画中,不便对我跳脚,只挑了我怀中鲜花的几个颜色品种说了,我怕自己记不住,便将她说到的鲜花收在怀中,剩下的一股脑儿插在曲徵房中的瓷瓶里,就当清新环境。
“这幅画便是师姐要的生辰礼了。”曲徵淡淡瞧了我一眼:“百万你过来,看看画得可还好?”
我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伸头瞧了一眼,虽有些准备,却仍被他一手妙笔丹青震慑了。这货从小是怎么过的?琴棋书画色艺双绝不去挂牌真是可惜…
咳,扯远了。
我默默的瞟了一眼苏灼灼,阴险啊忒阴险,生辰礼要画像,不就是想制造些二人独处默默凝视的美好机会咩!还有瞿简那老头儿,画个画儿就那么高兴,搞得像二人已成了好事一般是想怎样!
“画得甚好啊。”我颔首道:“就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有些虚了,得再完善完善。”
我胡乱指了一通,只觉苏灼灼眼神要吃人了,便也不管曲徵理不理我,赶紧抱了鲜花开门溜走。
生辰宴当日,各大门派来贺,俞家、风云庄、桃源谷均有到场,其它小门派不予细表。
俞家来的是俞琛。在武湖会这当口,他竟然不去帮爹爹主事,亦不留在那里照顾染病的妹子,反而远赴此处道贺,倾慕之心昭然若揭;桃源谷假御临风一众正在为御非守孝,不便到场,但仍派了弟子奉上丰厚贺礼;风云庄却来的是晋安颜本人,她一进来就握了我的手,说要一直留在这里与我们一同去武湖会,我大喜过望,然想起她与宋涧山之间的爱怨纠葛,不由得又有些怅然。
苏灼灼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水袖罗裙,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当真是美艳惊人。各派初到之时,仍有不死心打听我踪迹的新秀才俊,然这会也没了声息,全被苏灼灼勾去了魂。我觉着自己这时露面只会自找麻烦,便也就躲在角落偷偷观望。
我来瞿门也有段日子了,从未见瞿简这老头儿这般和颜悦色过。曲徵仍是平时的儒雅模样,规矩的坐在第七个弟子的位子上,浅浅啜茶,有人慕名与他攀谈,他便也与人淡笑言语,举手投足间斯文内敛锋芒尽收,然我第一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胆的凝视,只觉他一举一动都好看极了,怎么瞧都瞧不够,仿佛心里凭白生出一个花痴。
然看苏灼灼与在场其他女子的目光,大约这厅中花痴也够搓两桌麻雀牌了。
生辰会到了后来,果然如曲徵所说,变成了瞿简的铭恩宴。席间一派父女情深的情状,我止不住艳羡,几度红了眼圈,还是决定不继续在那里虐自己,自个儿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