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小蘑,若这法子—— ”
“师兄。”古小蘑突然打断他,回眸一笑,“不用替我担心,好好照顾师父师娘,还有萦萦和孩子。若十年无用,我便坚持二十年,若二十年无用,我便坚持四十年,直到他回来为止。”
莫轻远一怔,她的笑容那样纯粹,让人感受不到分毫勉强。
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女子了吧,当年的逐仙会,她在他身前,没有回过头,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神采飞扬,那么倔强,说走便走,说不爱便不爱,半分留恋也没有。想不到这样一朵洁白的花,过了十年,仍然如此坚强地盛放。
“路上小心。”他似是释怀了,淡淡一笑。
古小蘑点点头,眨眼便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总是会有这样的心情,看着她的时候,微微带着些遗憾。似乎骨子里有个自己那般羡慕死去的郁琉,看她在大把美好的年华中,为了那个男子苦苦支撑,却仍然能绽出这样明朗的笑容。
但已经不可能。
因为她是古小蘑,也因为他是郁琉。
换了谁,便再也不会有这般…惊天动地的爱了。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小镇一如既往地安静。黄老爷子说了一下午的书,着实有些累了,喜竹伺候着他回家睡下,便自己一人出来买些菜果。
她拎着竹篮,经过一处狭窄的小巷,突然便有一块石子丢中了她的腰。喜竹“哎呦”一声,回头却见几个小孩在她身后,笑得不怀好意。
“小骗子!”为首的一个孩子嘲讽道:“跟着一个老骗子!祖孙都是骗子!” “我爷爷才不是骗子,我也不是!”喜竹怒道,捡起一个石子便丢回去,却没有打中。
“你们骗人!还说什么仙女!就是骗子!”
“我没有!”
“那你说仙女什么样子!”
“仙女…仙女姐姐…”喜竹结巴起来,“她…”
“说不出了吧?”为首的孩子又捡起一个石子,朝她丢去,“小骗子!”
喜竹委屈地扁起嘴,靠在角落,从菜篮中翻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制娃娃,宝贝般地摩挲着。
为何会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从未见过那救了整个小镇的女子。
那时只是恍惚记得,爷爷带她匆忙躲进地窖,手中的娃娃被刮坏了,整个脑袋几乎掉下来,她又惊又怕,结果晕了过去。直到她被人从地窖中抱住,隐约闻到淡淡的茶香,还有一个灰色的背影,她的头发那么美丽,长长的直到腰际。
仿佛有一只温腻的手擦去了她脸上的黑灰。
然后待她醒来,便看见了身旁完好无损的娃娃!爷爷说,根本未见什么人拿过那个娃娃,它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变回了原样,自然是那个姐姐做的,那个仙女姐姐!
“喜竹没有骗人啊…”少女眼圈一红,便要滴下泪来。
“小骗子!小骗子!”孩子们又捡起石子,准备向她丢去。
“喂!这么多人打一个?! ”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喜竹猛地抬头,却见昨日在茶馆喷笑的红衣男子站在他面前,眸色极浅,看起来妖异非常。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她有些害怕地站起,向后挪了两步。
“你,你是谁?”
红衣男子没有回答,或许他收起了那副顽皮的表情,剑眉星目,看起来是相当英俊的。喜竹微微红了脸,见他突然双手一叠,恍然道:“你是昨日茶馆里的那个小丫头!
喜竹顿了顿,突然别过头冷哼:“你若也觉得我是骗子,就冲我丢石子好了。” 这小姑娘人不大,脾气倒倔强,颇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天尧登时来了兴致,蹲下身道:“老子相信你,你说的仙女姐姐…老子认识的。”
“当真?! ”喜竹刷地站起,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 一你没有骗我?” “老子犯得着骗你这样的小丫头吗?”天尧站起,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望了喜竹一眼,低声道:“过几日老子便要去见她了,你若不信,大可跟着老子。”
瑶池仙境。
古小蘑坐在池边,裙摆系在了腰间,裤腿也挽到了膝盖,露出一双白皙的脚,在池水中摆来荡去,玩得不亦乐乎。
若西王母见到自己心爱的荷花池被某些人用来泡脚,大概要气得吐血了。古小蘑坐了一会儿,便见树后走出一个淡蓝纱衣的美丽女子,登时喜笑颜开:“绫罗姐姐。”
绫罗仙子与古小蘑相识在瑶池边,早就听得她的故事,对她极是钦羡,每次都背着西王母帮她摘得荷叶,又以引水明珠相赠,一来二去,二女倒成了至交好友。 “若我说,你直接去威胁那雷公和龙王,在特定的日子下第一场雨便是了,何必如此辛苦?”绩罗为人随性,口无遮拦,一直不得西王母喜爱。
“若是这样,那这方法也失了意义。”古小蘑微微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XIAO
“你都快立地成佛了。”绫罗冷哼,“今年初雨在北方,倒是少见得紧。”
“嗯。”她随意地应了一声,却望着湖水发起呆来。
绫罗又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
“今年是最后一年…”绫罗笑道:“就快成啦!到时候要将他带来给我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绝世倾城?”
“我倒宁愿他生得丑死了,只要他活着…”
她眼中深黯,绫罗也不再言语,池水荡漾起来,荷叶浮动。DUO
“时候不早啦,姐姐保重。”古小蘑翻身而起,折了其间一片碧绿的荷叶,笑声还在,人却已然飘得远了。
’ 甜甜嫣儿 2010-03-02 16:32
是第二日了。
北方的天气比不得南方,即便是初春,仍然有人穿着夹袄。这样一对比,酒楼里只着灰色薄衫却大快朵颐的女子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了起来。
好穷啊!古小蘑哀叹,现在鲜少为官府捉妖除魔,偶尔遇到还是穷苦的百姓,这怎好意思要银子?终于到这里捉了一只伤人的娱蛤精,换了十两银子赏钱,才能到酒楼吃顿好的,当真悲惨至极。
旁里坐了几个妙龄女子,一坐下便卿卿呱呱说个不停。
“听说木公子下山了呢。”
“当真?你何时听说的!”
“这还用问?木公子终年在山上种花,难得下山一次,城里的小姐们早就知道了,争相邀他来家中做客呢。”
“你说咱们沈城那么多俊俏公子哥,小姐们偏偏就看上了那个种花的呢?” “你若见过公子,便绝不会这样说。”
“当真那么好看?”
“不仅仅好看,他一笑,仿佛整个冬天都融化了一般…”
“呦,你这小丫头,也不知羞!”
古小蘑一口馒头噎在嘴里,怪不得外面街上姑娘这么多,敢情都是来看美男的。她摇摇头,招来店小二付账。店小二报出价钱,看她一枚一枚地将铜钱细数好,绝不多给一个子儿,眼角不由得抽搐起来。
古小蘑吃饱了心情大好,开始在街上闲逛起来。引水明珠到了这里便一直红得发亮,今年的第一场雨定是这里没错了。好在此处恰好离昆仑山也不远,腾云的话,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
她逛了许久,还在决定要不要忍痛花一吊钱给莫小河买个面具玩,便见有人吵嚷着将街边的人们挤到一边。古小蘑好奇地望去,一顶红色幕账的软轿映人眼帘,前后均有官兵丫鬓护卫,想必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游。
“是徐知县的千金昵。”
“唉唉,你看,那可是木公子?”
古小蘑好奇心起,可待她望过去的时候,后面一顶蓝色软轿的幕帐却已经落去,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不自觉地跟着便走,直到软轿进了县府,她还站在门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径有多么无聊,便挠头想走开。
不料从门里走出一个官兵,此时瞧见古小蘑,登时大喜,急道:“仙姑留步!” 古小蘑眉头一抽,自从她在外游历以来,称号就变得十分丰富多彩。
“昨日仙姑走了,娱蛤精是死了,但,但是又来了个更加厉害的母娱蛤精!她化成美艳女子勾引县老爷,若不是正巧飞进一只鸡,老爷就没命啦。”
那还不是怪你家老爷好色。古小蘑嘴角一撇,头痛地望了望天上,还没有下雨的征兆。大概要再等两天,这等小事应该影响不了什么。她笑了笑,便瞧在那五十两赏金的份儿上,点头应承下来。
徐县令见了古小蘑,激动得涕泪纵横,差点便将她供起来了,一定要她时时保护她的安危。
她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十分无聊,便在县府中随意走动。全县府都知道她是仙姑,有法力的,全都对她毕恭毕敬,以至于她走近了徐小姐的花园,也没有人拦阻。
“没想到木公子如此精通山茶之道。”
“小姐谬赞了。”
这声音温文尔雅,说不出的好听,可人了古小蘑的耳中,却当真有如五雷轰顶。
许多已经尘封的记忆突然涌出,他的离开,他的死去,他的复活,他为了她所受的百般苦楚,他流着泪喝下孟婆汤的模样,还有他那一句决绝的“好自为之”,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般,生生撞击着她的心魂。
古小蘑身子一颤,不小心碰动了旁边的花盆。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十年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却使得他愈发沉稳温润。那一抹笑容绽放在嘴角,像是有光散发出来。
“你…”她颤声道,“你…”
“姑娘?”孟泽虚礼貌地点头,“身子不舒服吗?”
徐小姐不高兴地缓步走过来:“你是何人?”
古小蘑怔了怔,突然恍然,尴尬地笑道:“没有,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花盆…”
孟泽虚微微一笑:“天色也不早了,徐小姐,我这便告辞了。”
“不是说好用完晚膳的吗?”徐小姐近乎痴迷地望着他,“我早已吩咐过厨娘,若你不在,我…我…”
古小蘑想说,若他不在,大家还可以照样吃啊。可是孟泽虚犹疑了片刻,轻道:“看这天色,只怕今夜会有暴雨,我房前的那颗山茶不过刚刚抽了新芽,山上历来风猛,我担心…”
“难道佩佩在你眼中,还抵不过一株山茶花吗?”徐小姐嗔道,别过头泫然欲泣。
孟泽虚面露难色,古小蘑却仍是呆呆地盯着他看,这许多年未见师兄,心中总是极为想念的,有机会告诉师娘,她老人家一定开心死了。
他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同为县府的贵宾,古小蘑和他坐在了一起。县太爷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有了古小蘑保镖在侧,终于恢复了平日风光。但他不喜孟泽虚这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穷小子,便一直有意冷落。
徐小姐见不得心上人委屈,便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到孟泽虚碗里,柔声道:“木公子不用客气。”
孟泽虚一怔,正想婉言推辞,便听旁边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
“他不喜吃蛋的。”
古小蘑正拼命往嘴里塞鱼肉,说完之后只觉孟泽虚和徐小姐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她,顿时觉得不对,一口噎在那里:“咳,我是说我不喜欢…”
然而孟泽虚离她这样近,却听得得一清二楚,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若有所思。
古小蘑心虚地别过头,将碗中食物一扫而空,便急忙溜掉了。
是夜,孟泽虚终于告辞。徐小姐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住他,便亲自出了闺房相送,还命人抬着徐县令专用的软轿送他回山。
古小蘑站在角落,目送着孟泽虚离开,脑中乱成一团。
看到他,似乎便能想起十年前那一段疯狂的过往。那时她单纯无知,以为只要努力不认输,便没有什么办不到。可是现在,他们在此处重逢,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呆立了许久,只觉头痛欲裂,便回了房。
一夜无眠。
第二十章
昆仑山巅。
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雪色,像是将天地都净化了,纷飞的晶莹落在空中旋舞,地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派脚印,直向山顶延仲而去。
“怎么还没到吗?”
喜竹两个脸蛋被冻得通红,全身都被包裹在裘皮大衣中。
“要到山顶去等。”天尧不耐烦地道,“你要老子说几次才明白?”
“可是…我背着爷爷出来…”喜竹小声道,“他若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急死。”
“喂,来之前老子可是问过你很多遍了,是你自己非要跟来,怪不得我。”天尧不爽地道:“你现在想回去也晚啦。”
喜竹嘟起嘴:“我又没说要回去。”
二人一路拌嘴,竟很快到了昆仑山的最高处。天尧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气,应该是快了,最慢也不过太阳下山之前。
“小丫头,先带你去看个美人。”
“美人?”喜竹好奇地跟上,却见天尧往山巅处的绝壁奔去,笑道:“莫非比沈城迎春楼的花魁还美吗?”
天尧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站在昆仑山巅,才感受到世间万物的渺小。那景致气势谤沱,将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喜竹看了许久,转过身才发现天尧已去得远了。这悬崖对着昆仑山一道绝壁,那山面仿佛被切开了一般,平滑垂直,覆着冰雪,她大感有趣,便跟上了天尧,这才发现那雪白的绝壁中间,似乎嵌着什么东西。
仿佛水晶一般清澈见底的冰块,整个融合进了雪壁。
天尧站在那块冰前,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嘴角的戏谑隐去,浅色的眼中满是沧桑。
喜竹探出头去,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却没有发出声响。
那冰中有人。一个极美的人,她想不出怎样形容他。一袭青衫,冰肌雪肤,额间映着一个妖异的黑色花纹,乌发散在冰中,那双眼仿佛玛瑙般玲珑剔透,秀美的嘴角弯着,仿佛下一刻便能绽出绝世的笑颜,直叫人觉着他还活着一般。
“他…”喜竹颤声道,“他是…”
“便在这里等吧。”天尧坐在地上,懒洋洋地道:“运气好的话,今晚你便可以看到美人活过来。”
喜竹怔了怔,突然发现那冰前有一些瓷瓶,数了数,一共有九个,不规则地摆在雪地里,像是某种祭典一般。
“这是什么?”
院子里吵嚷起来。
古小蘑躺在床上,只觉无限疲惫,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直到寅时勉强有了些睡意,现在却又睡不着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穿戴洗漱完毕,推开房门,便见徐县令和徐小姐满脸惊恐地向她扑来,身后还抬了个浑身是血的家丁。
古小蘑登觉不妙:“出了什么事?”
“仙姑!仙姑救命啊!”那徐县令只吓得双腿发软,“昨夜这软轿行至山下,突然被一阵阴风连轿子卷了去,四个轿夫死了三个,只留这一个还剩半条命啊…”
“仙姑!救救木公子啊!”
六师兄!
古小蘑心中一紧,他没了记忆,之前降妖的术法,可还会用吗?
“仙姑救命!那妖怪定以为轿中是我,恐怕县府日后再无宁日了呀!”
徐县令的哀求和徐小姐的哭号还在耳边,古小蘑当即捏了个诀,不在乎这许多凡人瞧见,腾云便向山上驰去。
一路天色愈发阴暗。
她心中焦急,口中干渴,在这初春的山间搜寻,果然在山腰间嗅到一股浓重的妖气。古小蘑面色严肃,缓缓向下沉去。
她越是靠近,便越是有种不好的感觉。已经过去了一夜,师兄他…可还有命在吗?
密集的林间突然现出一个小小的茅屋,屋前一方小田,旁边却种着一棵树。似乎是…山茶树。
那山茶已然抽出早春的新芽,古小蘑心中惊喜,像是重逢了另一位故人一般。她伸出手去,轻轻抚上树干,缓缓摩掌。
山风猛烈地刮起。
她没有动。
那攻势来得迅猛异常,古小蘑猛地侧身,瞳孔蓦地一紧。
孟泽虚嘴唇紫黑,正恶狠狠地望着她。
她一呆,立时便明白他被附身了,急忙一手按上他的额头,急道:“退!”
然而这妖怪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孟泽虚非但没有醒来,反而钳住了她的手,一掌拍向她胸口。古小蘑本想拧断他手腕,奈何突然想起这是孟泽虚,登时反应慢了,被掌力击得向后跌去,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那妖怪透过孟泽虚温润的双眼,正轻蔑地瞧着她。
“便是你,杀了我家相公吗?”他阴阳怪气地道。
古小蘑傻了,原来公娱蛤精的老婆来报仇了。她冷哼一声,嗔道:“你家相公若是好好在窝里待着,我自是不会去为难他,可他偏偏出来吸食孩童鲜血…是女人就出来跟我光明正大的打,躲在男人身体里作甚?”
孟泽虚阴森地笑起来,手中突然现出一根白骨长鞭,散发着幽幽的魔气。
“我开玩笑的…”古小蘑汕笑道,“何必这么认真…”
她猛地后退,那鞭子抽在她刚刚坐倒的地方,顿时出现一个深深的痕迹,若是打在身上那还得了?古小蘑惊恐地跳起,那鞭子又攻了过来。
“你…为何不拔剑?”孟泽虚轻蔑地道:“你不是有一把剑吗?为何不用?”
古小蘑没有说话,眼神渐渐冷冽起来,良久才轻声道:“因为你不值得。”
这一次的白骨鞭来得极快,她没有躲开,在腿上留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嘴硬的女人。”孟泽虚冷哼,一鞭又抽了过来。
她腿上受了伤,又不能攻击孟泽虚,根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很快古小蘑身上便挂了彩,只是一直勉力支撑。
可她仍是没有拔剑。
孟泽虚倒似恼怒了:“你便去阴间后悔你的狂妄吧!”
他扬起白骨鞭,那鞭子仿佛自动开始神长,骨头也变得更加锋利,幻出了两条绿幽幽的刺在尖端,一看便知有毒。
那鞭子向她击来,古小蘑就地一滚想要躲开,却突然发现,若她躲开,这鞭子势必将身后的山茶花树拦腰抽断。
那一刻,她来不及思考。
剧烈的疼痛爆发,两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小腹,虽说她百毒不侵,可鞭子上的骨刃也已经将她划得体无完肤,鲜血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当真惨烈之极。
古小蘑喘息着,几欲晕去。
孟泽虚却停了下来。
“你…”他有些茫然,“为何不躲?”
她疼得虚汗直流,却倔强地对他冷笑:“老娘喜欢。”
孟泽虚突然后退几步,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为什么…我明明吃了这身体的灵魂…啊!”他在地上翻滚起来,“为什么他还能反抗…我…我明明…”
“那或许是因为…”古小蘑双眼眯起,轻道,“他早已没有灵魂。”
一声惨叫。
546 甜甜嫣儿 2010-03-02 16:32
孟泽虚坐倒在地,旁边现出一条半米多长的巨型娱蛤,翻滚几下便不动了。
“你…你没事吧?”他惊魂未定,看得古小蘑重伤,急得几步奔上前来,将她扶起,“我需得带你去看大夫。”
“不…”她靠着山茶树,嘴唇已然毫无血色,“没有时间了。”
有水滴落在她颊边,像是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他抬头,这才发现是下雨了。
“你不能再淋雨了…”他焦急的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扶她进屋,却又不敢。 古小蘑冲他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竹筒,刚刚大战时几乎快裂开了,此时轻轻一碰,便现出里面卷着的荷叶来。
她的手指折断了两根,颤巍巍地捧着荷叶。雨水落入荷叶,立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吸收了一般,直过了半晌,才在中间现出一汪清泉来。
古小蘑艰难地掏出一个瓷瓶,将那荷叶里的水倒人其中。直重复了几次,瓷瓶满了,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已然血色全无。
雨水混着血水,在她身上肆意流淌。
孟泽虚呆呆地站在雨中,便这么望着她,突然觉得心如刀绞。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专注地望着一个女子。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每个瞬间都在他心里,那般刻骨铭心。
她和她,那么像。
“你…”孟泽虚突然轻道,“我们曾见过吗?”
古小蘑微微睁了眼,他望着她,脸上湿润,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兄啊…
“不。”她绽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我们从未见过。”
若是遗忘就能够幸福。
十年前你选择了忘记,带着十八喝下孟婆汤,可我却没有那份决然。十年后我在这里独自挣扎,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方式,所以,绝不会再惹你伤心。
她撑起身子,似乎要站起,孟泽虚没有去扶她。
“伤得这样重了…仍要走吗?”
她却摇头,微微一笑:“珍重。”
天色已晚,昆仑山上一片漆黑。喜竹早已昏昏欲睡,天尧蹙眉,往年的时候古小蘑早就来了,今年为何拖得如此之晚?
他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见喜竹睡了过去,便腾云而起,在昆仑上空巡视。
蓦地,一个黑点映人眼帘。天尧心中一动,飞速向下沉去,却见一个灰衣女子面容向下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尽是伤痕,身后拖了长长的血迹,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干瘪蘑菇!”他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干瘪蘑菇!你怎样了!”
古小蘑手指动一了动。
“是谁…”他焦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老子…老子找他算账去…”
“天…天…”
他明白她是想叫他的名字,便倾身在她嘴边。
“背我…上…去…”
天尧没有废话,脱下自己的红衫将她整个裹住,打横抱起,急得连腾云都忘记了,便向山上奔去。
“干瘪蘑菇!别睡! ”他慌道,“跟我说话!”
“我…很累…”
“累了也不能睡!”天尧吼道,“十年马上便到了!你不是绝不会放弃吗?!”
绝不放弃,多么好听。
古小蘑闭上眼,在心里某个地方,她其实那么害怕面对这最后一年。
若到头来仍是空梦一场,她宁愿这场梦,永远不要做完。
“干瘪蘑菇!”天尧吼了几声,见她没反应,却突然硬咽起来,“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他怎会死?你却从未怪我…干瘪蘑菇!醒醒!你不准死!你要给老子幸福!”
他似乎突然停住跪了下来。古小蘑咳出一口鲜血,缓缓撑坐在地。
十个瓷瓶便在她面前,古小蘑颤抖着将轩辕剑取下,一点点撕去上面的布条,露出古朴的剑身。
她似乎很急切,脸上又有些畏惧和期待。不知是牵动了伤口还是心神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古小蘑拿起一个瓷瓶,轻轻打开,向轩辕剑上倒去。
她顿觉有些异样,急忙将瓷瓶凑近看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空的。
她心中一紧,急忙拿起另一个瓷瓶,仍然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 ”古小蘑似疯了一般,拿起一个瓷瓶,拔出瓶塞,倒了倒,又丢开。直到拿起自己刚刚带来的瓷瓶,里面一样空空如也。
天尧不明所以,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呆滞。
“哈哈哈…”古小蘑抱住双膝,肩膀抖动起来,“哈哈哈哈…”
“怎么…”天尧还未上前,便听旁里一阵响动,喜竹被古小蘑的笑声惊醒,揉着眼试探般问道,“仙女姐… 姐?你…”
然而她没有说下去,眼前的灰衣女子在笑,可她又在哭,那般癫狂.直叫人看了心中揪起,不知为何便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十年,不敢开口念他的名字,不敢拔出轩辕剑。
她笑得累了,靠在那冰块上,背对着冰中的绝世容颜,轻轻叹息。
不是早就有这种准备了吗?十年来,苦苦支撑,独自挣扎,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郁琉,你是不是也在笑我?
她软弱地靠在那里,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失去了。
我厌倦了故作坚强,我也厌倦了孤独和寂寞。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没有死,你在等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心中害怕得紧,这世间没有你,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你却真的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年。
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所以我终是相信你死了。
那般悲伤的哀嚎,古小蘑仰起头,似是将十年的隐忍都释放在这一刻。天地似乎都被这声音撞击得不断晃动,她不理,整个身子崩起,似乎要将自己融化在这一声呐喊中。
“干瘪蘑菇!”天尧一把抱起喜竹,“快走!”
绝壁轰鸣起来,大块的冰雪向下掉落,古小蘑闭上眼,似是失去了表情。这样也好,我终于能来找你了。
整个山巅都摇晃起来,绝壁塌陷,爆出茫茫雪白的尘埃,淹没了天尧撕心裂肺的吼声,也淹没了轩辕剑一声轻巧的铮鸣。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最后一刻,她睁大眼,仿佛听见佛祖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熟悉得令她心痛的香气突然袭来,乌黑的发丝落满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不敢回头,却感觉一双手臂轻柔的揽在了腰间,青衫铺天盖地的落下,蒙住了她模糊的视线。
“这十年,本就没有什么天地精华,要的只是你一片精诚而已。”
雪壁轰然砸下。
寂静了许久,似乎回声还在天边鸣响。天尧腋下夹着喜竹在绝壁边狂奔,泪水便堵在鼻间,想要去喊古小蘑的名字,却只是硬咽数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雪纷扬,将一切悲伤掩埋。
这一场大雨,直下到第五日清晨,方才停歇。满地泥泞狼藉,却也携着一股浓郁的泥土香气,在温和的阳光下蒸发开来。
爬满青苔的墙边,颓然的坐着一个红衣男子,他浑身仿佛湿透了,还在滴答着雨水,可他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偶尔有好心的过路人丢给他一枚铜钱,他看也不看,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市集上很快便热闹起来,阳光渐盛。人来人往间,一个绿衣少女疾步向他走来,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她的目光一直在墙边搜寻,落到那红衣男子身上时,突然变得变得无奈起来。
“喂。”
她轻轻唤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喜竹蹲下身来,将碗筷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天尧面前,悄声道:“你便吃些吧,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天尧看也不看她一眼。
“仙女姐姐吉人天相,未必便是葬身雪海了。你须得想开些,我…我这几天偷偷跟了你去,爷爷急得病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
喜竹碎碎念了一番,见天尧还是没反应,便叹了口气,收起食盒,正欲离去,却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男子,面色极为阴沉,正定定地俯视着天尧。
喜竹心中一跳,只当他不怀好意,警觉地站起身,挡在两人之间:“你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却不看她,目光落在天尧身上,似乎突然有了些许表情,淡淡地道:“小天。”
天尧浑身一颤,僵硬了几口的视线第一次从地上挪开。
雨后的阳光温暖,将天狗的身影染了一层金色光芒。他这样抬头看去,耀眼却不刺目,竟仿佛佛光一般。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道,“她为了我在逐仙会拼命,又为了我与郁琉心生间隙…若不是我,郁琉又怎会中那毒母?她能为朋友做到如此,可我却…大哥…我好悔,好恨!”
喜竹没有作声,天狗也静静的,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熙攘喧嚣,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红衣男子倒在地上,哭得如同孩子一般。
天狗轻轻摇了摇头,倾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你是为了我做事,这原本怨不得你。”
“十年了…我一直在找赎罪的方法…可是…可是…若郁琉当真回不来了,我可还配做她的朋友吗?”
天狗神情一顿,刚要说话,却见一个衣衫槛褛的小乞丐急急跑来,目光粗略的扫过天狗和喜竹,落到天尧身上却瞬间变得欣喜起来。
“这位相公,你可是姓尧吗?”
呃?喜竹和天尧都是一愣。天狗却若有所思地站起身,突然猛地看向天尧,嘴角悄然弯起。
大哥笑了!
大哥居然笑了!
小乞丐见天尧傻在那里,却突然不耐烦了起来,语速极快的道:“天桥边有个姐姐,要我把这东西带给尧汪汪尧相公,不过尧相公要付我一两银子。”
天狗咳了一声,没有去理还在震惊中的天尧,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
“谢谢这位黑相公!谢谢尧相公!”小乞丐擅自给天狗安了个姓,面色狂喜,把一个小巧的锦囊丢给天尧,仿佛生怕他们反悔一般拔足便溜,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顺便提一下,您的名字真特别。”
天尧甚至没有去向他毗牙,只是几下扯开那个锦囊,霎时瞪圆了眼睛。他的表情有些白痴,半张着嘴,从喜竹看到天狗,又从天狗看到喜竹,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
天桥并不远。
红衣男子在人群中发了狂的疾奔,他喘着粗气,不顾水果摊主的低声咒骂,一双浅色眼眸焦急地在天桥下寻找。不会很难,他要找的人…即便在这样的人群中,也决计一眼便可以认出。
就像那一抹亘永的青色。
那男子的背影清远出尘,如墨的黑发缭乱了视线,隐隐现出一张极美的侧脸来。剑眉张扬,红唇羞敛,琉璃般的墨绿眼眸好似点了星光。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消失在天桥尽头,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天尧呆了呆,突然躬下身大笑起来。
是了,是了。谁会叫他尧汪汪,谁会给他那么大颗的糖球,又有谁会小气得连一两银子赏钱也不肯自己出。
他笑够了,终于向旁边对他奇怪行径指指点点的人们毗起牙来,又撞掉了几个水果,匆忙向青影消失的地方奔去了。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古小蘑。
有人问她到底死没死,或者到底有没有救到郁琉。仿佛无人真的知晓。只是似乎曾经在某个街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温柔地为灰衣女子插上一根发答。俩人十指紧扣,轻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