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腔愤怒,顾映宁大步流星地走到盛夏旁边,蹲下身麻利地为她除去了蒙眼的布,又用刀一下子割断了她手脚上的麻绳。终于重见光明重见了他,盛夏的眼泪忍不住又一次喷薄而出。恐惧依旧存在,却因为他在身旁而渐渐安心起来。
她脸上的五指印和肌肤上的青青紫紫那么清晰,顾映宁看着这些刺眼至极的颜色,血液里汩汩的狂怒让他恨不得一刀结束了那杂碎!
他冲盛夏怒吼:“吃个午饭都能吃成这样,你是没有长脑子吗?”
他愤怒,怒自己因为赌气而不见她这么些天,怒自己竟来得这样迟让她吃尽了苦头,怒自己来救她竟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可是盛夏却完全懂了他的愤怒。
浑身都觉得痛,盛夏轻轻嘶声:“我们先赶紧离开好不好…”
一把抱起她,顾映宁迈步就要离开,然而就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工夫,裴晋竟然又站了起来,甚至还堵在大门口。他笑得格外狰狞:
“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他不寻常的神情让顾映宁不由心下一惊,像裴晋这般孑然一身的人若是发起疯来,后果绝对不堪设想。果然,裴晋右手举起,握在手心的赫然是一只打火机。
抱着盛夏慢慢地往后退步,顾映宁屏息警戒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裴晋张口,鼻孔里喷气道:“小子,我不信你会给我留活路。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心咯噔一下猛地下沉,顾映宁脊背倏然一僵,而臂弯里那副身躯亦是陡然间僵硬。他一边继续慢慢地后退,一边用余光飞快地扫视四周,同时也警惕地注意着裴晋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已经陷入了癫狂不顾的状态,裴晋似乎并没有发觉顾映宁的后退,他的眼睛已经充血般猩红,整张脸竟扭曲得变了形,那条疤痕也越发得显得可怖。他狞笑:“刚刚我已经把煤气打开了,现在,只要我轻轻地一擦打火机,‘嗙’!”他故意做着夸张的动作,“我们三个人瞬间就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莫大的惊骇震得盛夏几乎无法动弹,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危在旦夕”这四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刚才也没有。而现在,裴晋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却牵动了她和顾映宁全部的神经—生或死,都只在这一夕之间。
盛夏如此,顾映宁又何尝不是。素来高高在上无需担心安危的顾氏总裁何曾有过这样的境遇,臂弯的僵硬是他最真实的反应—但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因为他此刻肩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安危,更是盛夏的全部信任。
用力紧了紧怀里抱着的盛夏,顾映宁不住地深呼吸,竭力不让自己有半点儿颤抖。附在盛夏耳畔,他声音轻却坚定:“放心,不会有事的。”
明知两人都已毫无退路,只有孤注一掷的可能,但既然他说不会有事,她原本慌乱冰凉的心竟然就因此安定了许多。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是有事,也没有遗憾了吧。
就在此刻,裴晋终于发现了顾映宁的移动,他双目一瞪旋即也快步走过来,大声喝道:“不许动!再动一步,我就立刻点火!”
停住脚步,顾映宁佯装附和:“好,我不动。但是裴晋,你就打算跟我们这样耗下去吗?好不容易从监狱里出来,你这样一错再错有意义吗?”
“别给我假惺惺的!”裴晋倒也不落套,“当初我一再申冤有人听我的吗?明明辜子棠这王八蛋才应该去坐牢,却诬陷了我这么多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顾映宁绝不会放弃:“既然咽不下,那又何谈今天的同归于尽?”
裴晋冷笑:“你能找到这里,警察又岂会找不到?死期只是早晚的事,若是报不了仇,拉着你们两个垫背也不差!”
听到这里,顾映宁心知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同裴晋再这般耗下去绝没有结果。扫了一眼身后的窗户,他将盛夏轻轻缓缓地放下来。
一手还揽着顾映宁,盛夏只觉得双腿发软,若是没有他的支撑自己早就站不住了。虚软着手脚,盛夏颤声:“裴晋…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若放过我们放过你自己,明天起我们就请F市最好的律师来为你翻案。”
“翻案?”裴晋嗤之以鼻,“说得轻巧,有辜子棠在能有我翻案的那一天吗?好了好了,多说无益,再浪费时间怕是你们的救兵就会到了!”
话音方落,顾映宁已经一个大跨步到窗户边,随手抄起旁边的凳子使出最大的力气猛地砸向玻璃窗。盛夏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不可置信地双手捂嘴。就在窗户好不容易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时,裴晋显然也猜出了顾映宁的意图,顿时面色狞然,冲过来就要对着顾映宁挥拳。
混乱之中,盛夏余光瞥到裴晋身后的几根废弃铁管,趁着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映宁身上,她一下子蹭上前,抓起其中一根铁管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他后脑勺敲下去!顿时,裴晋的头上血流如注。头昏眼花中裴晋目眦尽裂,心知自己是没有可能抓住盛夏了,摔倒之前裴晋竭尽最后的气力,拇指奋力一按打火机。
电光火石间,顾映宁臂膀一伸将盛夏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砸碎的窗户口纵身一跃,就这么带着她破窗而跳!
身后的爆鸣声有如轰天惊雷,火光冲天烈如艳莲,然而这些盛夏都一无所知。坠落明明只是十几秒,于她而言却仿佛那么漫长,犹如一头扎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没有阳光没有空气。风以光速呼啸耳畔,失去重心的加速度难受到要窒息,惶然惊恐中,盛夏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回抱住顾映宁,这真真是溺水的人在一片汪洋中仅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嘭!”
该说是顾映宁和盛夏的祸中之福,楼下的一户人家安装了极宽大的雨篷,因此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层楼的时候他们重重跌落在雨篷上。那瞬间的巨响让盛夏懵懵然中终于略微清醒了些,她惶惑地睁开眼,发现顾映宁正在自己身下,双眼紧闭双唇紧抿。
怔忪了两三秒种盛夏才回神,急忙将双腿小心地移开,半跪着支起身轻唤顾映宁:“映宁,映宁。”
然而身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却没有丝毫反应。深邃的眼窝依旧,但往日总是敏锐的目光此刻却无法寻见。盛夏迟疑地伸出右手,明明已经快要碰到顾映宁的脸颊了可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迟钝了片刻,她才似乎真正清醒了过来,双手轻拍他的脸颊:“映宁,映宁你醒醒。”拍打的力度由初始的轻到后来的越来越重,自己的双手双腿分明都还在颤抖,盛夏竭尽全力地一边拍打顾映宁的脸一边声音嘶哑:“顾映宁你给我睁开眼!你这么一跳把我带到这里,必须负责到底将我带到地面!”
眼前越来越模糊,盛夏忽然觉得自己双手都潮湿了。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眼泪,可是看着看着却觉得不对,这颜色怎么是猩红猩红的呢?
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抖得如秋风中瑟瑟的枯叶,好似那是世上最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般,盛夏轻轻一触顾映宁的脑后便飞快地收回手—鲜红的血,铺天盖地地渲泼了她的全部视线。
盛夏想放声尖叫想失声痛哭,然而此情此境她竟突然发不出一个音来,眼泪也奇迹般的慢慢退潮。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是他以自身作为缓冲垫在她身下保护她才让她受到最小的伤害,那么现在,该换她来保护他。
不晓得这个雨篷的吃重究竟有多少,盛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哆嗦着手却无比利落地撕开自己T恤最干净的部分,然后紧咬着唇一口气包扎好顾映宁头部的伤口。摸摸他的大衣内袋,果真触及到硬硬的金属感物件。盛夏掏出顾映宁的手机,正欲拨打110,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喧嚣的警笛声。微微探身一看,果然是好几辆警车刺啦啦地一下子都到了。
盛夏张口想喊住刚下车的陈子健,然而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已经支离破碎到几乎发不出声来。眼看着陈子健就要和其他奔跑的同事一同进入大楼,情急之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然后用力地将它抛了出去,恰好滚落在了陈子健的脚步前方。
终于,陈子健抬头看到了雨篷上的盛夏和顾映宁。
“快!人在雨篷上,快去救人!”
这是盛夏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惨白。过了好久,盛夏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里。慢慢地转头环顾四周,空旷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凉意从左手迟钝地传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不及盛夏抬眼望过去,熟悉的声音已经率先响起:“小夏,你终于醒了!”
谈晶欣喜若狂地快步上前,一屁股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真是急死姐姐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拂上盛夏颊边的头发,“想不想喝水?”
轻轻地点了点头,下一秒谈晶已经端着水杯凑到了盛夏嘴边。
坐起身啜了好几口水,喉咙里的灼烧感终于好了许多。
不待盛夏说话,谈晶已然再次噼里啪啦地喋喋不休起来:“小夏你可吓死我了,姐姐我年纪一大把了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
你不知道,昨晚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我差点儿把手机给摔了!”
她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却拼命瞪眼,“许亦晖也被你吓得不轻,在这儿照顾了你一夜,上午刚离开。”
眼睛热热的,盛夏抿唇微微笑起来。
谈晶瞪她:“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给我笑!”盛夏回握住谈晶的手,轻轻地摇了摇。谈晶嘟囔道:“好啦好啦,不怪你啦。”
她将水杯放回桌上,打算将病床摇平,但盛夏却拦住了她。
张口,喉咙的撕裂感强烈极了,盛夏慢慢地一字一字,问:“顾映宁呢?”
谈晶顿了一秒,尔后嚷嚷起来:“就说你没良心,老娘照顾了你一天提心吊胆了一天,你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那个已经和你解除了婚约的薄情郎!”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张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到底没辙,谈晶只好撇嘴:“他好像还没醒,在重症病房躺着。”下一秒,谈晶瞪大了眼睛,嘴巴几乎合不上,“别告诉我你要去看他…你疯了吗?”
但她再大的惊诧错愕,都改变不了盛夏要去看顾映宁的坚决。
私家医院的VIP重症病房,偌大的空间里只有顾映宁一个人。
值班护士密切地关注着他的状况,见到盛夏坐在轮椅上慢慢被推过来,有些为难道:“小姐,现在还不可以探望病人。”
隔着透明玻璃,远远的,顾映宁那张双眼紧闭的脸竟然苍白到和墙壁一般的颜色。盛夏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回头:“护士小姐…请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好不好?”
进退两难中,主治医生周家安恰好查房查到了这里,见到是盛夏,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值班护士说:“让她进去吧。”
换上无菌服,盛夏坐在轮椅上一个人缓缓地向顾映宁推驶过去。
终于,那张熟悉的脸庞近在眼前。
头上缠裹着纱布,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鼻梁上更是有一道很长的划痕,在如此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显得越加醒目。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躺在那里,微弱起伏的胸膛才让盛夏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迟疑地伸出手,盛夏轻轻触上他的颊。
大概是因为戴着无菌手套,唯一的感觉只是没有温度的凉,凉得盛夏的眼泪竟然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肩膀不停地耸动起伏,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流泪,静静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他。
岁月从来没这么宁静过。时间滴滴答答地淌进河流里,溅起寂然无声的水花,如同清澈的睡莲,等待何人来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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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听医生说了,他伤得很重,脾脏内出血,胸肋骨断了三根,左腿粉碎性骨折,后脑勺也因高空坠楼摔了一个血窟窿,之前甚至出现过休克。
如果没有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活着,更不用提周身除了右脚踝骨折外只是一些皮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
是他,等不及警察的到来孤身来救她;是他,以自己作为缓冲垫在她身下,以他所能做到的极限来保护她尽可能不受到伤害;是他,让她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这样的爱他—当跌落在雨篷他不再有回应的时候,她的心脏仿佛也瞬间停止了跳动。
而更多的却是震撼。
凝视着病床上没有生气的俊颜,忽然之间之前的笃定疑惑了,之前的气闷和决然也动摇了。盛夏在心里问自己:顾映宁真的不爱你吗?可若是那样,为什么他会在你危急的时候一再出现?为什么他要这样舍身救她?
奋不顾身她也会,但只会对自己深爱的人。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张口,声音嘶哑:“顾映宁…顾映宁你醒过来,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回答她。回应盛夏的依旧是“嘀嘀”
的心跳检测仪声,不急不缓。
他正在输液,手上插着针管,于是盛夏格外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掌之中。顾映宁的手指向来骨节分明,却从没有这般的苍白过,脆弱得仿佛她轻轻一折就会断一样。可也正是这双手,曾经在一次夜晚迷路时紧紧地攥住她的手,那温度和力道让盛夏原本的慌乱和焦急都被抚平,因为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只要是跟着他走,即便是走到宇宙洪荒的尽头,她都不怕。
望着他毫无生气的脸,盛夏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气,一手仍旧握住他,另一手却在他的颊边轻轻拍打了好几下:“你说让我别想那么轻易地摆脱你,话是你自己说的。顾映宁,你要是不醒来一直躺在这儿,下一秒我就去找个人嫁了!”
她越说越气,好像连过去他的那些威胁都变成了蜜糖似的。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他。
眼泪簌簌地往下淌,终于做不到像之前那般无声地啜泣。好几大滴眼泪滴到了顾映宁闭着的眼睛上,渗入他长而翘的睫毛时让那睫毛微微颤了颤,盛夏差点儿以为是他要醒过来。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然而不久之后她便知原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哽咽着,她一边用力地抹眼泪,一边恨恨道:“我说到做到,等会儿就去找个人嫁了,谁让你一直不醒过来!”
“你…敢…”
忽然,气若游丝的一道声音在盛夏耳边响起,那样轻,轻到盛夏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次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张脸。而这次,她发现终于不再是错觉。
顾映宁吃力地睁开眼。尽管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他还是使出全部气力企图瞪向盛夏:“你嫁…我就…就抢婚!”
明明连张口都困难,他却竭尽全力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盛夏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却也“扑哧哧”地滂沱而下。
她双手捂住嘴,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哭声,然而几秒之后又忽然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拼命按他床头的那枚红色按钮。
医生和护士几乎是在一下秒就跑了进来,紧张地问道:“病人怎么了?”
她回头望着周家安,那句“他醒了”分明就在嗓子眼,但偏偏就是被卡住了一般,她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一个音,除了那极力压抑的抽咽声。
说不出话,盛夏急了,幸好周家安一眼就看到顾映宁睁着的疲惫的双眼,顿时有些激动地对护士道:“病人醒了!快,将东西准备好给病人进行检查!”
盛夏没有出去,她将轮椅推到病房的角落里,看着周家安和护士们进进出出为顾映宁进行全面检查,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地感念医生。
先前腾然站起来的时候她早将自己右脚踝骨折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知觉回笼,盛夏才慢慢地感到骨折处钻心地痛。但她不想出声,因为她不想离开这里。她从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竟会因为顾映宁睁开双眼而那样虔诚地感激上苍。原本,睁眼是那样简单而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家安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个护士在为顾映宁重新扎针输液。盛夏自然没有注意到谈晶是几时进来的,只是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看着顾映宁,谈晶目瞪口呆:“我算是服了,原来爱情的力量居然真的能这么伟大…赶明儿姐也要找个人去谈恋爱感受一下。”
盛夏轻轻地将轮椅推过去,在顾映宁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侧停下来。她没有说话,也许是说不出来,亦或是不想打破这刻的安宁。
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病床上那张依旧苍白却已然精神了一丝的脸,许久许久,才眨一次眼。
她想看着他,她舍不得眨眼。
到底,还是顾映宁先开口,依然有些吃力地说道:“我不许…你嫁别人。”
盛夏没回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他,只是嘴角微微地有些上扬。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盛夏还是没有说话,顾映宁有些急了,微喘着气促然道:“我说…”
这一回,她却打断了他。她终于微笑,说:“你好好的,我就不嫁。”
有她这句话,顾映宁这才放心了。于是缓缓地舒了舒气,眉宇间仿佛也多了几丝精神。
明知他胸肋骨断了三根却还让他着急,盛夏忽然又有些愧疚自己刚才的不言语了。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她轻声道:“睡会儿吧,我在这陪你。”
顾映宁知道她其实也很累,那张容颜上的憔悴写得清清楚楚。
但最后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他想,就让他们彼此都顺从于心吧。
顾映宁再醒过来的时候,盛夏果然还在。
这一次他到底是舍不得了,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盛夏却摇头:“等会儿,先把这碗粥喝了。”
顾映宁这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只保温桶,黄澄澄的桶身,上面有两只正在戏水的鸳鸯,一只曲颈,一只依偎。
盛夏一边旋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说:“这可是小晶子熬的,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吃一点儿流食,我便托她熬了些来。”
粥还滚烫滚烫的,盛夏用勺子舀到碗里,霎时热气直冒。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起来,他端着清粥小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情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秒,盛夏将那次不欢而散的记忆摇落脑后,尔后偏头问他:“先喝半碗,好不好?”
摇起病床的上半边,顾映宁算是坐起了身。看着盛夏操作着轮椅动作并不熟练地忙前忙后,顾映宁不忍:“盛夏,不如叫护士吧。”
她刚好退回他身边,认真地望了他一眼,然后道:“我想自己照顾你。”
她自然很累,自然很想休息,但她更想做的事是亲手照顾他。
跟他说说话,替他喂喂粥、擦擦嘴,这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却那么珍贵。也许是因为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经历,她不想再跟自己的心闹别扭了。
生命这般脆弱,她不想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盛夏不知道除了顾映宁,还有谁会像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救自己。或许更深一层的原因,是他的舍身相救让她原本就已经很爱他的那颗心,再也无从躲藏。不去想之前他们那场激烈的争吵,不去想他最初接近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去想自己的举动究竟是不是示弱,她只想顺从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因此,盛夏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温柔而平和地对顾映宁说过话。
他虽虚弱,却很清醒,自然感觉得到她的不同。
顾映宁的眉宇鲜少地全然舒展,开口道:“粥呢?等了这么久还不送到嘴边吗?”
她忍俊不禁:“总是一副少爷模样。”虽是这样说着,盛夏却还是端起碗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然后试了下温度才凑到他嘴边。
说是粥,其实更像是米汤。看着顾映宁慢慢地吞咽下去,她问他:“烫不烫?”他摇头,于是她舀起第二勺,如先前一样吹好后送到他嘴边,嘴角噙着一抹柔柔的笑。
顾映宁看着她,眼底温度鲜明。
谁都没有再说话,偌大的病房里唯有碗勺碰撞和吞咽的声音。
病床右侧的柜子上摆着一樽水晶花瓶,里头的花是谈晶不久前刚插的。
十一朵香槟玫瑰,那么柔软的奶油色,清香吐露。
第二天中午许亦晖来的时候,盛夏刚刚和警察做好笔录。起初盛夏有些迟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裴晋说的那些有关“冤枉”的话告诉警察,但最后她还是说了。法医已经鉴定了裴晋的尸体,因此辜子棠的案子也就此算是消了。
许亦晖带着一大束的百合,在盛夏的病床前站定,微笑道:“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盛夏,才大半天不见,你竟已经这么生龙活虎了。”
盛夏一抬眼,只见许亦晖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同他们初遇时一样,带着那样和煦的笑容望着她。她便也笑道:“明知我路都走不了了,你还笑话我。”
说话间谈晶正好推门而入,听到盛夏的话即刻插嘴说道:“哼,路都走不了还不忘去照顾隔壁那家伙!”她推门的时候并不晓得许亦晖也在病房里,话音落下才看到他的背影,谈晶顿时面色一僵,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有些尴尬地道:“亦晖你来了啊,我刚看到你…刚才我那话的意思是…”
许亦晖见谈晶脸憋得通红,于是接上她的话,说:“顾先生在隔壁?”
谈晶点点头:“昨晚刚醒。”
许亦晖又道:“醒了便好。”
盛夏微笑:“你们是决定要忽略我这个病人径直谈天吗?”
谈晶的窘迫这时才慢慢褪去,想到许亦晖也已经听到了关于顾映宁的消息,便一如平时那样的率直:“答对了,你可以去隔壁看你心心念念的顾先生了,右转不送。”
盛夏哭笑不得:“小晶子,你非要…”
昨晚她不顾自己照料顾映宁,谈晶颇有微词,一来她自己毕竟也是伤患,二来,谈晶为了顾映宁的悔婚至今气愤不已。盛夏知道谈晶是为自己担忧,却也无可奈何。倒是许亦晖替盛夏解了围:“其实这次也多亏顾先生,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住床尾栏杆的手骨节发白,双唇也骤然紧抿。
他的目光就这么灼灼地注视着她,那样的紧张、认真和隐忍,令盛夏忍不住微微前倾上身,主动握住他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亦晖,你看,我好好的在你面前,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吗?”
话音刚落,许亦晖终于忍不住,一把用力地抱住了盛夏。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骨子里,却又害怕弄疼她,于是惶恐的反倒成了他自己。
下巴轻轻搁在盛夏的发顶,许亦晖抚着盛夏的背,声音里有止不住哽咽:“阿夏…阿夏,原来我做得远远不够…好不容易,我从死亡线上爬起来重新找到了你,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死亡的阴影再分开我们…”
盛夏能感觉到许亦晖僵直的背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心里不由一阵动容和酸涩,于是也伸出双臂回抱住他。她记得从前有一次夏日,太阳猛烈而闷热,她大概是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走了太久,突然一下子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头昏目眩依旧,盛夏睁开仿佛千斤重的眼皮,入目的是许亦晖焦急担忧的脸。见盛夏抬起虚弱的手臂,许亦晖怔忪了一秒后迅速地站起来,一下子冲到她床头:“阿夏,你醒了?”
盛夏呆愣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扫了一眼满目的白色,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亦晖,我是不是中暑了?”一边说着,她一边挣扎着坐起身。只是刚一坐起身,就落入一个炽热的胸膛中。许亦晖的声音狂喜放松中仍然带着一丝后怕,一点儿都不复平时的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