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婚期不远的一天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天井,暖融了空地的温度,也把天井里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儒雅俊逸。许瑞离是第一次踏进白家的大门,自然来找白若玉。佣人通报了之后,白若玉急忙双颊粉红地匆匆小跑下楼,白若翡在楼上的闺房里望着妹妹的背影笑得正打跌,不经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然而竟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从此往后他们三个人的纠缠与牵扯不清的爱恨血泪。
因为心高气傲,白若翡从没有在意过许瑞离,也因而从未见过他。
在她心里,既然需要联姻的男子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然而那随意地一瞥下远远望到的许瑞离,却让白若翡的心一下子狠狠地震颤了。
那天白若玉和许瑞离约会回来,见到自家姐姐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沉着一张脸。鲜少见白若翡这般严肃的模样,白若玉自然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然而令白若玉刹那血色全无的是,白若翡突然说她决定还是自己嫁。
“为什么?”白若玉浑身都在颤抖,冰冷得牙齿打战,哆嗦着唇问白若翡,“姐姐为什么突然又…”
白若翡静默了两秒,最后还是心一狠,抬眼看着妹妹说:“应该出嫁的本来就是我啊妹妹。所有人,包括爸妈包括许瑞离所认知的都是白若翡和许家联姻。姐姐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让一切回到正轨。”
从那天起,佣人们发现二小姐忽然一下子仿佛丢了魂,若说从前是沉静安娴,那么现在就是失魂落魄,苍白而没了生机。
成婚那天,白若翡终于如愿以偿地披上了嫁衣,在一片祝福声中羞着颊低着头被送入了洞房。新婚初期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渐渐地,许瑞离还是感觉到了越来越强烈的违和和怪异之感—自己的****,和成婚之前似乎判若两人。
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结婚半年后的某次巧合,许瑞离到底发现了真相。原来,自己爱的竟是那时顶替姐姐的妹妹白若玉。望着昔日佳人憔悴而脱了形的身影,许瑞离只觉心如刀绞。
那个年头,离婚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许瑞离在F市有一处不大的私人房产,于是许瑞离和白若玉开始悄悄地幽会。那座低矮的小洋房里,曾经逸满了他们的欢笑和甜蜜,曾经是他们忘却世外只看得见彼此的天堂。
只是,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白若玉的幸福其实一直是偷来的。
偷来的,就总有要还的那一天。
幸福的日子过了一年,白若翡终于发现丈夫和妹妹私下里还有联络、甚至亲密相偎的事。那时的白若翡对许瑞离也已经情根深种,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又惊又怒中三人爆发了一次不可收拾的争吵。白若翡尖锐地指责妹妹不检点****姐夫,许瑞离怒叱妻子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而白若玉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捂着耳朵泪流满面冲了出去。
这么一闹,两家人自然都知晓了这件事,白若玉被父母禁在了家中,平时就算是外出都必须有人陪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月后竟趁着众人熟睡时连夜逃家了。
白家老人因为两个女儿和女婿的事早已深受打击,现在向来乖巧的小女儿竟这般大逆不道地离家出走,白母终于病倒了。也许是因为孪生子的感应,白若翡总觉得妹妹的出逃并不单纯,因为她并非为了和许瑞离双栖双飞。不动声色地调查了一阵子后白若翡终于明白,自己的妹妹大抵是有了身子。
怒火、嫉妒早已冲昏了白若翡的头脑,她俨然忘记了最初让白若玉顶替联姻的人分明是她自己,她才是这一切痛苦纠葛的始作俑者。白若翡自然没有将她的发现告诉任何人,而众人在国内寻找白若玉好久未果之后,到底放弃了。
就这样,这段痛苦了三人又散了两户大家族的往事,被灰尘和梅雨淹没了三十年。
许瑞离心里从未放下过白若玉,而她的生死未卜也让他深深自责。白若翡不是没有愧疚过,然而每当丈夫透过自己的脸望向虚无的远方时,那些愧疚又被蚀骨的痛恨所取代。她擅自改名为“隋湘”
便是要告诉许瑞离,他永远都不可能妄想她离开—隋湘、湘隋,永远相随。
他们真真是一对怨偶,而许亦晖,便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日渐长大。
原本,他以为自己父母只是单纯的感情不好。然而两年前在美国静养的时候,有一次许瑞离和白若翡又起了争吵。因为以为许亦晖还没有醒,他们吵起来自然毫无忌讳,而许亦晖也终于第一次晓得,原来自己的母亲从前不叫“隋湘”而叫“白若翡”,自己还有一个阿姨叫“白若玉”,而那从未谋面的阿姨,竟是造成自己父母失和的罪魁祸首。
后来发生的事都顺理成章了。许亦晖悄悄地请人调查白若玉却一无所获。就在他陷入迷雾的时候,他先前让侦探社寻找盛夏的结果出来了。当许亦晖翻看到关于顾映宁的资料、尤其是看到顾映宁那张和自己无比相像的脸时,他心下一动,有什么念头到底被他抓住了。
因而,在他完全康复之后,许亦晖按着自己已经部署了不少时日的计划回到了国内,来到F市。S.R.的掌舵者是许亦晖一个发小的妹妹,所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顺畅。
直到几日前,隋湘在替儿子打扫房间时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纸盒,纸盒的盖子因为倒地而打开,里头的文件散落一地。正在她手忙脚乱地欲把资料收拾好回归原位时,许瑞离有事找隋湘而迈步过来。
就在许瑞离跨门进来的那一刻,隋湘的心跳快得发狂。到底,该来的,还是来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旧梦,竟是生得这般模样。
许瑞离已经老泪纵横,伸出手想要握住顾映宁,可是因为害怕拒绝而又缩了回去,嗫嚅了很久,到底说出两个字:“儿子…”
顾映宁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那般狠心地抛弃了母亲和他。然而当窗户纸被捅开、面目真露的时候,他却又迟疑了。顾映宁想起从前母亲那么多个暗自垂泪的夜晚,想到本该是自己姨母的隋湘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眸已复清明:“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对父亲说,她只想藏于他身后。现在看来,在母亲回国后你们还是查不到她的消息,都是父亲对她的保护。”
许亦晖心里的震撼怕是最大的。他筹划了这么久的报复、他以为了这么久的仇恨,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被颠覆了的根本说不清孰是孰非的真相。失神了很久,许亦晖怔怔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突然猛地站起来转身便跑。隋湘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见许亦晖这样顿时慌了,急急起身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有盛夏的思路还是清晰的。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顾映宁的手掌,转头看了看他强作镇定的神情,盛夏对许瑞离歉意地笑了笑,道:
“伯父,今天我们等会儿还有事,改天再去拜访您和伯母,行吗?”
许瑞离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化作了一声叹息,那叹息中饱含了激动、不舍、无奈,以及深深的愧疚。
当许瑞离也离开后,别墅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
顾映宁终于撑不下去了,几乎是在听到铁栅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一把抱住她,头紧紧地埋于她的脖颈背后。盛夏被他箍得生疼,她能感觉到他肩膀微弱的耸动,和背后慢慢沁入皮肤的湿凉。
盛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给他无声的安慰。
正如每当她需要他时他都在一样,当他需要倚靠她的肩膀时,她也一定在。
最后,许亦晖还是随父母一起回了美国。
盛夏一点儿都不想去追究许亦晖这次回来初始对她那一次又一次的表白到底是真还是假,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报复顾映宁。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就像从前她不会去追究许亦晖的谎言一样,曾经他是她青葱岁月里那样美好的一个存在,她会封存那段时光,让岁月保留它最纯真欢欣的模样。
一直到许瑞离登机,顾映宁都没有叫出他殷殷期盼的那一声“爸”。望着老人两鬓的华发和失望微垂的眼睑,他难得地低下了头。
想来,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吧。
顾氏集团的一切渐渐地重新回到正轨。危急解除后不久,顾映宁和盛夏的婚期终于到了。谈晶毫无疑问地做了伴娘,伴郎则由一直默默跟在顾映宁身后的江镡担当。他们的婚礼在F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顾映宁可是一直蝉联F市最佳钻石王老五榜首的男人。
但旁人的言语他们根本不曾在意过。
他和她寻到了彼此,好到几乎融入了彼此呼吸一般,其他人纵使再优秀都不要。
尾声 没有人像你
在深夜喃喃自语没有人像你,一句话就能带来天堂或地狱
又是一年冬。
今天是平安夜,早晨出门的时候顾映宁一边给盛夏一记“good bye kiss”一边不住地叮嘱:“今晚平安夜,早点儿回来…一定要把晚上空出来,记住了?”
盛夏失笑:“这样重要的事怎会不记得。”将公文包塞给顾映宁,她几乎是推着他出门,“好啦好啦,拜拜!”
自从开了一家工作室之后,盛夏因为要亲力亲为,陡然间竟变得忙碌起来。有时顾映宁下班回家看到那一室清冷。虽然微生不满,但见她因为工作室的成绩而盈盈笑意的小脸时,他心里的不快都无奈却又甘愿地化去了。
结果盛夏回到家的时候到底还是已经五点半多了。匆匆地穿过天井,推开内室的门,盛夏几乎是一进来就屏住了呼吸。
满室柔和的晕黄灯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在客厅的右前方,仿佛眯眼笑望着盛夏。大大小小的铃铛挂满了树桠,彩灯的环绕也让整棵圣诞树一下一下地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缠绕了铃铛和草叶的圣诞挂圈正悬挂在餐桌上方的墙上,地上散落着零星的小熊****和漂亮的长筒袜。
顾映宁本来正在布置餐台,听到盛夏回来的声音他转头,脸上的线条在晕黄灯光的照射下那么的温柔。他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浅笑着说:“回来了?快些过来。”
短暂的惊讶之后,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感动让盛夏的鼻子突然有点儿泛酸。她应了一声“嗯”便快步上前,近了才发现那张圆形楠木餐台上已经铺了一层红黑格子条纹的餐布,高塔烛台摆放在桌子的顶头,乳白色的瓷花瓶里几朵红玫瑰正在盛绽。
有些哽咽,盛夏深呼吸了好几下之后才笑着问他:“你这是早有预谋吧?”
顾映宁挑眉,故作深沉道:“就这些还需要‘预谋’吗?”
他虽然这样说,但盛夏能想到定是他很早就回来了,已经布置很久才将家里变成这个模样。抿唇笑了笑,她道:“要不要帮忙?”
顾映宁没有立刻回她,弯腰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另一只圣诞帽,摸了摸上头白色的小绒球后给盛夏戴上,然后将她按在高靠背的餐椅上,不由分说道:“今晚你只需静静坐好便是最大的帮忙。”
话音落下,顾映宁在高塔烛台上插好白色的蜡烛,又继续摆放好之前未布置好的餐具。盛夏一手托腮,笑吟吟地注视着顾映宁的每一个举手投足,感动过后,此刻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安宁。
欢喜染上每一寸眼角眉梢,盛夏问他:“顾先生,今晚吃什么?”
顾映宁嘴角微勾,仿佛居高临下地扬眉道:“顾太太,请静静坐好。”他刻意强调了“静静”两个字。然而盛夏因为他这副模样却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出声来。
结婚这些月以来,顾映宁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也越来越多的在她面前展露各个面貌的他—冷静的,开怀的,发怒的,欢喜的,甚至是孩子气的。而这些不同的他,构成了一个完整而鲜活的顾映宁,让盛夏一天比一天更沉浸于现在的生活。
让盛夏更为意外的是,这十分丰富的晚餐竟是顾映宁亲自下厨做的。蔬菜沙拉,文蛤甜豆汤,蒜蓉焗扇贝,龙虾自制宽面,刁草三文鱼扒,每一样都倾注了他太多太多的认真和心血。
盛夏一边吃一边不忘及时地表扬顾映宁,当最后一道甜点上来的时候,她尝了一小口后说:“这红豆布丁的味道怎么和前街那家店的味道那般相似?”
顾映宁“唔”了一声:“就是在那家店买的。”
盛夏了然,点了点头然后说:“难怪觉得不如前头的菜好吃。”
话音刚落,不只盛夏自己,连顾映宁都禁不住笑了。
“原来顾太太这么会巧言令色。”顾映宁的双眸亮得惊人,嗓音低沉如水,仿佛最动听的大提琴独奏。
盛夏笑得眉眼弯弯,露出贝齿,道:“顾太太只是比较有眼光。”
“那顾先生岂不是更有眼光?”顾映宁接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就开口,“能娶到你,是顾先生做过最有眼光的一件事了。”
虽然已经渐渐习惯顾映宁时不时冒出的这样动容的情话,但也许是喝了些红葡萄酒的缘故,盛夏还是一下子粉了颊,红云甚至爬上了耳根。
按下手边遥控器的“play”键,一首悠扬而迷人的歌曲缓缓地响起。这是Katie Melua很多年前的老歌,《CALL OFF THE SEARCH》。
顾映宁站起身走到盛夏跟前,倾身伸出右手:“MayI?”
他的眼里仿佛有一汪最深邃的海洋,碧幽的海水将她牢牢包围,她只能深深地浸醉于其中无法自拔。下意识地把柔荑递到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顾映宁一把牢牢握住,用力一拉便将盛夏带入了自己怀中。
客厅很大,灯光很柔和,缓缓倾泻的音乐很动容。他搂着她的腰,她的螓首靠在他胸膛,随着美得令人窒息的节奏他们轻轻地起舞。
他和她都没有说话,偌大的空间里唯有那首他们都喜爱的英文歌。
Katie用她那有着独特味道的嗓音微带慵懒地唱:“AndIwon’tend my days/wishing that love would ea long/cause you are inmylife/where you be long/now that I’ve found you/I’ll call off the search…now that I’ve found you/I’ll call off the search.”
就这么轻轻晃动着身子,盛夏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明亮眸子,眨了眨眼,忽然就踮起脚尖吻上了顾映宁好看的嘴唇。小舌尖在他的唇外流连够了,终于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顾映宁早被她撩拨得脑中一阵发麻,在她的小舌伸进来的那一霎他已经迅速地攫住,时而用力地吮吸时而游戏般追逐。被顾映宁这般肆意地尝着自己的味道,盛夏早已浑身酥麻地微微颤抖,思维与感官也早已被他侵占得彻底,全身上下每一粒细胞都火烧一般地灼烫。
他们什么时候踉踉跄跄地走回二楼卧室的,盛夏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留在脑海里的只剩笼罩在她上方顾映宁的气息,她愿为了紧拥的这个人而等到白眉鹤发、尘霜覆衣。他修长的手掌点燃了沿途凝脂般的柔软与纤细,而她流下的每一滴汗水、身上每一寸战栗的皮肤,都只为了同他共舞、为他绽放。
若说相守的时光用分秒来数,那么但求岁月永远无法被数完。
肉眼看不到紧紧拥抱的炽热温度,两手也摸不到同偕到老的余下步数,但只要每一次心跳一下一下数,他和她从来都坚信,就定能数得到苍老。
第二天早上,盛夏醒来的时候顾映宁已经起床了。
趿着拖鞋打算下楼去找他,经过窗户时她忽然顿住了—糊着蒙蒙雾气的窗玻璃上被人用手指划了两个英文单词:Merry Christmas。
怔怔地盯着这两个字,盛夏的记忆忽然松动了,她记得初中时也曾有人在她座位旁的窗玻璃上写下过“Merry Christmas”。
她告诉过顾映宁,初三那阵子几乎每天都有人悄悄地往她课桌里塞各种零食。其实那时她的心里是雀跃的、欢喜的,甚至是带着小小期盼的,那是属于少女情窦初开却又无迹可寻的情愫。那“Merry Christmas”便是在那段时间有人写下的。只可惜,直到毕业盛夏都不晓得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心下一动,盛夏急匆匆地小跑下楼。然而当她距离厨房里的顾映宁越来越近时,却慢慢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厨房外扶住门边。
顾映宁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只是说:“醒了?早餐就快好了,百合小米粥。”
盛夏却只是那么扒着门框站着,不说话也不进来。
他这才察觉到什么,放下手里洗好的碗走过来,看她怔怔愣愣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
“Merry Christmas。”她忽然说。
顾映宁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祝福,于是舒展眉头笑着回道:“嗯,圣诞快乐。”
然而她却直直地望着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和探询:
“是不是你…很久很久以前,C市的十九中,每天给我偷偷送零食,还在窗户上写‘Merry Christmas’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这一回,怔住的人变成了顾映宁。
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她竟还能记得窗户上写字这样的细节。
“以前我明明跟你提起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你?”心那么明显地漏拍,盛夏只觉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此时的情绪,就好像一个人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回到原点才发现,原来最瑰丽的风景就在最初的地方,从未改变过。
顾映宁笑了。
沐浴在棱棱晨光中,他的笑容那样好看。揉了揉盛夏的发顶,顾映宁说:“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她提及的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他怕自己若是贸然说那个人是自己会吓着她。然而后来,却是再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了,总觉得显得突兀。
执起她柔软的手摩挲,他笑着娓娓道来:“那时候我已经面临高考,本打算向你告白,谁知父亲忽然说要送我出国读书。我辗转了一整晚,最后决定让这份悸动还是保持种子的模样,毕竟那时的你和我都太年少。”
听着他的解释,盛夏慢慢又想起一件事来。
初三的一天,刚出校门突然天降大雨,没有带伞的她自然瞬间成了一只落汤鸡。就在她觉得慌乱无措的时候,走在身后的一个男生上前友善地伸出援助之手。在走完短暂的同路后,男生将伞留给了盛夏,自己淋着雨跑开。因为先前被倾盆大雨砸得满脸都是雨水,尽管后来躲到了伞下,但头发、睫毛处仍旧有雨水不停地往下淌,让她一直不时地抹揩。模糊中,盛夏只记得男生长得很好看。后来大学时认识许亦晖,盛夏总觉得面熟,想起来这件事后她曾有些激动地问过许亦晖,可是许亦晖根本不曾在C市待过。
现在想来,连那个曾经出现在滂沱大雨中伸出援手的男生,也是顾映宁吧。
盛夏忽然笑了:“顾先生,原来你喜欢我这么久了啊…”她把尾音故意拖得很长,带着一丝沾沾自喜的小得意。
顾映宁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少许细细的纹路。他勾唇,加深笑意,嗓音低沉:“所以,这辈子你都逃不开成为顾太太的命运。”
冬日的早晨,大地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阳光那样温暖柔和,客厅里的水仙花正吐露着奶白色的芳香,空气里还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
而这,正是他和她想要的世界,因为真正的幸福经得起平淡的流年。
或许不会再有太多从前的脸红心跳,也不再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有的,是渗入呼吸、深入骨髓的亲不可割。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走过家门前那条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一起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日常琐碎,一天比一天地更离不开他,才是真正的幸福。
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想每天一醒来就看到他的睡颜;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觉得哪怕和他一起刷牙这样稀松平常的事都是那么的值得期待;再不会有人像他,让她觉得只要是在他身边,就算是荒野流离都和天堂拥抱没有丝毫分别。
好比有次她回母亲家,收拾旧物时曾翻出一把落满了灰尘的折叠伞。物件可以落灰,记忆却永远如新。
因为他是她掌心最倔强而炽烈明媚的玫瑰。
因为从来都是他,在盛夏光年里,投射进影子里成为最温暖而无可取代的阳光。
番外
【之一顾太太减肥记】
结婚第三年的某个周末清晨,“二十四孝好丈夫”顾先生做完早饭后来喊顾太太起床。偏偏无论顾先生怎么好言好语或是冷言冷语,顾太太就是赖着不肯起,裹着被子在床上装毛毛虫滚来滚去。
忽然,顾先生在顾太太的腰间轻轻捏了一把,然后蹙眉:“顾太太,你是不是胖了?”
此言一出,不用顾先生再说第二句顾太太已经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双目微瞪,顾太太如临大敌:“胖了?哪儿胖了?”
顾先生若有所思:“唔,看样子从今往后叫你起床有方子了。”
顾太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对他那句话还是上了心,而且级别是“非常”。于是顾太太摩拳擦掌决定制定减肥计划,一定要挫败敌人—此处“敌人”有两个,一为顽固脂肪,一为嫌弃那些脂肪的顾先生。
看着顾太太每日午餐、晚餐的餐盘里少得可怜的食物,顾先生面色微沉:“顾太太,你先生还没破产。”
顾太太的回答很响亮:“我要减肥!”
顾先生蹙眉,十分不赞同:“减什么肥!吃这么少完全是糟蹋身体。”
顾太太这回却执拗得很:“不管,我就是要减肥!谁让你嫌弃我!”
顾先生觉得彼此的脑电波此时完全不在一个波段上,为了避免产生破坏性的硝烟,明智的顾先生决定暂时先闭嘴,以他对顾太太的了解,她铁定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熟料,向来料事如神的顾先生这次失算了。
顾太太竟晕倒了。
再醒过来时,见顾先生瞪着一双犀利的眼睛铁青着脸色盯着自己,顾太太的小心肝颤了两下,蚊子嗡嗡一般地嗫嚅:“我…不就是饿晕了吗…”
顾先生的面色越来越沉,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果然,两秒后顾先生厉声咬牙:“顾太太,你肚子里有一颗受精卵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你居然都不知道?”
怀孕了?
顾太太脑子一懵,前阵子工作室太忙,姨妈大人来没来她竟忙得压根没注意。
眼前是顾先生那张放大的“暴风雨”脸,顾太太嘴巴一扁,委屈至极泫然欲泣:“你、你就是嫌弃我!”
顾先生气结,猛地俯下身去。
堵住顾太太的红唇,从来都是顾先生最佳的回答。
【之二熊猫慢递】
许多年之后一个深秋的下午,六岁的顾安安小朋友跟着隔壁的小哥哥捣蛋回来时,看到一位邮递员叔叔正欲将两封信投掷进自家的信箱,忙奶声奶气地说:“叔叔,那是我家的信箱,可以把信直接给我吗?”
邮递员叔叔低头一看,是个唇红齿白的可爱丫头。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儿,他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家是哪一户?”
顾安安前阵子刚被爸爸勒令背熟了家里的门牌号码以及电话号码,此刻一听这问话,回答得格外响亮:“C座503!”
忘了说,本着“让孩子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不能从小养成优越感”的宗旨,顾氏夫妻早几年前便从别墅搬来了闹市中的公寓小区。
一进家门,顾安安脱完鞋撒腿就往自己的小卧室跑,顺便将手里的两封信扔飞镖一般扔给了盛夏,再附带信封上几个黑黑的爪子印。盛夏每次见顾安安这么调皮就头痛,明明自己和顾映宁都不是这样的性格,怎么生的丫头竟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呢!
看着手上的两封信盛夏有些疑惑,信封上的字迹似乎是她和顾映宁写的,但她不记得他们曾给对方写过信。盯着“熊猫慢递”这四个字的logo,记忆终于回笼—这不是十年前他带她去北京时候的事嘛!
拆开信的时候盛夏很是唏嘘。
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庆幸的是十年过去,他们还依然在一起,甚至连女儿顾安安都已经六岁了。
读着顾映宁十年前写给自己的信—那时候不约而同的,他们竟都是将信写给了对方—盛夏心里缓缓淌过一层暖流,就好像时光倒转,他和她又回到了曾经年轻的时候。
心里正动容,顾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溜到了妈妈身旁。六岁的小丫头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看见信纸最后那一行字,顾安安突然大声地念出来:“盛夏,我爱你。”她吐了吐舌头,鼻子里“哼”
了一声满是鄙夷,“真肉麻!”
说话间大门由外头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顾安安机灵得很,猛地从盛夏手里抢过那封信,一边跑向顾映宁一边继续大声鄙夷道:“爸爸,你跟妈妈两个人整天唧唧歪歪,真肉麻!”
小丫头就像是一枚小炮弹直直射进顾映宁怀里,盛夏走到过道里看着咯咯笑的女儿和满脸关切的丈夫,只觉得这样一个午后再幸福却又再寻常不过。
十年间,她和他都老了许多。
容貌或许改变,但温柔的岁月,从不曾改变。
【之三最初的悸动】
顾映宁头一回觉得自己病了,而且是无药可医的病。或许并非没有解药,但那唯一的解药竟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黄毛丫头。
顾映宁第一次见到盛夏,是在某天的晨训时。
尽管即将成为一名高三学生,但顾映宁优异得从不需担心的文化课以及实在太出色的田径成绩让他仍旧留在校田径队。
从小到大,抢眼的外表以及出色的成绩让顾映宁一直是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虽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但无论高中低年级的女生依然兴致昂扬地前赴后继。
一天早上晨训的时候,顾映宁发现操场上忽然多了一个跑步的小不点。按照惯例,每次校队训练都是要清场的,而这个小不点明显不是校队的一员。副队长小李说这小不点是他邻居,央求他网开一面让她早晨来练跑步。起初顾映宁很不高兴,因为小不点总是围着他这边跑,他下意识地就把她归为又一个“追求者”。
偏偏,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也从没跟他说过话。
时间一久,天天都看着这个小不点在操场的跑道上蜗牛一般地蹦跶,顾映宁慢慢觉得倒也是一道还不算太赖的休闲风景线。而当某一天,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操场上一样,小不点忽然又不再来晨跑了,顾映宁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根本都不认识那小不点,怎么每天早上都忍不住会自动搜寻,看她今天来了没有。而现在见不到她,他好像浑身都不自在,甚至连训练都会有点心不在焉?
顾映宁想了整整一宿,终于忍住了心里的别扭自我承认了他这头老牛大概是想吃那株嫩草了。想通之后的顾映宁完全是一个行动派,先是向小李装作不经意地打探小不点的消息,然后就是“直捣黄龙”。
利用自己总会很早来学校之便悄悄在小不点课桌里塞零食啊、小玩意啊,午休、放学故意跑去初中部蹲点,等小不点下楼后装作同路跟在她后面啊…总之各种偷偷摸摸的事顾映宁都做了个遍,偏偏就是没有去表白—其****的品质从小就一览无遗。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一天下午放学,顾映宁照常去“蹲点”。刚走出学校大门,一直阴沉着的天突然狂风大作,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走在盛夏后面,顾映宁自然发现她没有带伞。那一刻,十八岁的顾映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样绝好的在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怎能放过!于是,在顾映宁脑中的兴奋感刚传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先一拍大步向前。
面上还是那样没有太多的表情,顾映宁走到和盛夏并肩的地方,默默地在小不点头顶上方撑起一片晴天。在小不点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地给他递来一个“转眸一瞥”时,顾映宁只觉得不止血液,连每一根毛细血管都达到了沸点。
他努力地露出一丝自然的微笑:“一起走吧。”
这样的雪中送炭小不点怎会不开心,她一边不停地揩去雨水一边笑得两个梨涡都格外甜:“学长谢谢你。”
短短五个字,让顾映宁的心都酥了。
飘飘然的结果就是顾映宁事后懊恼自己的脑子短路了,因为在走完那不长的同路后,他居然很实诚地说他要左转了然后把伞留给她。这件事顾映宁后来一想起来就想敲脑袋,明明可以以此为借口做一次“护花使者”理直气壮地送小不点回家啊!
不过,那时候的顾映宁可还没懊悔,回到家脸上都还是特别醒目的笑容。
顾宗奇看着儿子浑身湿透像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吓了一跳,问他不是带了伞吗,结果顾映宁只回了一声“嗯”,而且说话的时候目光涣散、嘴咧得也格外傻。
当下顾宗奇就在心里琢磨,这小子被雨淋傻了吧!
【之四落花流水】
西雅图的天气很好,但是许亦晖更怀念F市的时晴时阴。也许天气都不是重要的,毕竟爱上一座城或一段故事,重要的是其中的人。
然而让许亦晖感到诧异和害怕的是,盛夏对那个男人的感情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那时候在美国看到调查文件里顾映宁的那张脸,除了震惊和对父母之事的若有所思外,许亦晖更多的是欣喜若狂—顾映宁长得和自己这么像,他的阿夏一定还在等他,而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替身、一道影子,否则,她为什么要和这男人在一起。
可是慢慢地,许亦晖发现自己似乎错了。
阿夏会因为那个男人的皱眉而止住走向他的脚步,会在和他一起时因为那个男人而不停地走神,甚至会因为和那个男人分开而哭得像一只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许亦晖感到了心惊和慌乱。
他明明是带着稳操胜券的心态回国的,他以为盛夏会在重聚之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他的怀抱,可是现在,盛夏竟然默默地将自己推得越来越远。
盛夏第一次对他说让他放弃的时候,许亦晖仿佛听到一大块玻璃从高空中狠狠摔碎的刺耳轰鸣声。可是他不信,哪怕是走旁门左道他都要再放手一搏。
结果,他输得彻底。
得知他们从香港回来,他第一时间就去找盛夏。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疯了,明明已经无望的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的心鲜血淋淋。果然,她告诉他,她和顾映宁领证了,就在不久之前。
从此,他的阿夏,终于彻底地不再属于他。
仿佛是压弯稻草的最后一滴露水,许亦晖下定了收网的决心—是的,回国以来他报复顾映宁的计划从未放松过。若是说之前还有一丝的犹豫,那么现在他只觉得愤怒叫嚣着充满了他每一个细胞。父母之恨、夺妻之仇,许亦晖觉得每一样都应该让顾映宁为他的罪孽付出惨烈的代价。
所以他才会咬牙切齿地对盛夏说:“既然如此,阿夏,我不会说对不起。”
她已经做了顾映宁的妻子、和他连为一体,那么一旦收网,盛夏也必然成为受害者。
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阿夏,曾经我们一起坐在幸福摩天轮上,而现在,却是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局面。
既然这样,就让所有的记忆都随之淌走吧。
【之五后来】
后来,顾宗奇自然也晓得关于许瑞离、白若翡和白若玉之间的情感纠葛。他拍拍顾映宁的背,只说不要苦了自己的心。
后来,顾映宁到底还是渐渐同许瑞离有了往来。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说出许瑞离期盼的那个称谓,但逢年过节的一个电话、一句问候已经足够让老人感慨泪流。
后来,许亦晖终于结婚了。新娘子是一个极爽快开朗的北方小姑娘,跟许亦晖因为一场误会而不打不相识。婚礼那天盛夏和顾映宁也去参加了,望着不远处新娘子开心的笑脸和许亦晖带着喜悦的秀朗眉目,盛夏觉得自己终于放心了,曾经有过的一些或是愧疚或是愤然的疙瘩也消失殆尽了。而握着新娘子手的许亦晖,心里也终于感觉到了安宁和平静。能够安心的地方,便是家。
后来,谈晶居然和江镡暗渡陈仓。盛夏发现的时候瞠目结舌,而后是笑得挤眉弄眼,意为“小晶子你到底也栽了”。谈晶羞赧之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和江镡即刻就去民政局把证给领了。
之后对着盛夏得瑟,说自己这才叫正常速度,而盛夏和顾映宁那“九曲回肠”实在是令人不齿。说完这话,谈晶觉得脑后一阵冷风,转过头就懵了:顾面瘫是什么时候来的?
后来,他们的故事还在延续着。
后来的后来,岁月如歌,现世安稳。